2017-05-20 碎碎不念
不停地温习着同样的问题,不断叠加着同样的数字,得出同样的、毫无价值的总和。
——保罗·奥斯特《幻影书》
小说里说到的叠加的数字包括两次汽车、一次喷气式飞机、六杯龙舌兰酒,也包括“三个不同的晚上在三栋不同房子里的三张不同的床”,如此,变成了一种幻想。而对于小说之外、数字之外的现实,他引用了夏布多里昂的那句话:“人不只有一次生命。人会活很多次,周而复始,那便是人生之所以悲惨的原因。”
很多次,反而变成了悲惨的人生,夏布多里昂只有死过一次,那墓碑上却永远有了不灭的词语,所以在叠加的数字面前,三个不同的夜晚和三栋不同的房子、三张不同的床,都在为活了很多次的人生提供另外的可能,“不同”其实凸显的是它的唯一性,是解构“毫无价值的总和”。而在保罗·奥斯特小说早就被看完了之后,再次引用,是不是也在走向一种毫无价值的总和?没有括号,句子是敞开的,它不属于一个人的秘密,不是一个人的幻影,而只有这种被放置在众目睽睽之下,它的无意义就变成了重复。
一年一度的重复,一年一度的数字,在今天这个日子总是富有浪漫的意境,鲜花和礼物,爱情和表白,其实是无法进入一个敞开的句子的,它只在他们的身体和心里,只在期待和收获里。但是被一种数字所左右,被一种谐音所控制,三个夜晚都变成了同一个夜晚,三栋房子变成了同一栋房子,当然,三张床也都是同一张床。“这其实也还不过是些想当然的数字。”想当然的数字,在被叠加的意义中突然被抽空而成为隐喻,在不可逃的隐喻中赋予最终极的欲望,所有的夜晚都会变成一种幻觉。
字母被数字化,语言被数字化,生活被数字化,周而复始,那种看上去是悲惨的人生似乎就在眼前了。突然就看见了一个不在此处的我,也是被数字所制约,也是寻找数字的碎片——在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总是用手指的滑动和点击,来打开碎碎念的数字,比如一个小时的新闻浏览,比如毫无牵挂的生活记录,比如没有目的的随意猎奇,在同样的床上,靠着同样的枕头,拿着同样的手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一种固定的节奏,重复和叠加,碎片如约而至,打开和合拢,全然没有最深切的欲望,甚至连幻影也没有了。
朋友圈的红点已经消失很久了,只是习惯性地想看看他们在说点什么,红点被修饰在群体性的夜晚里,但是一切其实没有了最后的意义,它不是诱惑,它是警告,它不是热情,它是无聊。只是当初我也曾经无聊,也曾制造了一些红点,然后期待着有人说话,期待着有人在重复竖起的大拇指中留下印记,只不过是温习同样的夜晚,只不过在叠加同样的数字。所以在想当然的数字之外,终于开始清理碎片,甚至远离碎碎念的夜晚。
这是时间的转折之后做出的一种决定,夏天来了,夜晚被分解得更碎,从下班到晚饭,从健走到接送,每一种夜晚的行动都把时间一步步压缩,所以当最后坐在一张相同的桌子前,打开并不相同的书,其实已经接近了碎碎念浏览的时间——一种整体的阅读以缓慢的方式被肢解,碎片的时间被叠加在手指滑动的过程里,所以,最后看见的只是越来越远的总和,“靠近下游的那一边每排树只有十三株,而不是二十三株。”
“而不是”是一种否定,当现实以这样的方式被最终否定的时候,何处去寻找整体?所以关于夜晚的决定是这样的:在看起来重复的一周时间里,把原本碎碎念的一半时间拿出来,安放在不被手指滑动取代的书页上,周一、周三和周五,我关闭一切可能打扰的工具,既没有红点也没有刷新,既没有推送也没有浏览,把分散的段落连缀在时间的内部,然后面向自己,敞开自己,然后撇除重复和叠加的数字,在唯一、不可更改的夜晚做一个模范读者。
拒绝是为了迎接,关闭是为了打开,整体是为了离开碎片,在每天都是最后的夜晚,生命的意义便是在纸页上写下永远不灭的词语,和身体一样,在敞开的世界里永远如夏布多里昂所表达的那样。人其实只有一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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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战争与和平》:我们头上有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