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20《砖匠》:内心永远住着一个故乡
俯拍着的整洁街道,高楼林立的城市,一种富有诗意的视角中,是约瑟夫·马里沙的自白:“如果你砌过砖,你一定会喜欢上它,那就像是堆积木,它会变成大厦。当漫步在自己工作过的地方,你就会对自己说,那就是你砌的砖……”这是充满自豪的声音,在俯视城市中,仿佛城市就是自己亲手制造的,当城市变成自己劳动的一部分,约瑟夫·马里沙无疑回到了作为砖匠的生活,而这一种俯视,这一种自豪,也传递着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影像观点:回到故乡,回到内心,就是回到淳朴和真实的自身。
但无疑,这种回归故乡、回归内心的历程充满着坚信,基耶斯洛夫斯基让约瑟夫回到自身的同时,却设置了另一个“外面的世界”:当约瑟夫拿起砖,一块一块砌上去,让那面墙越来越高,最后的字幕是:“约瑟夫·马里沙,45岁,居住在华沙。”这是一种聚焦砖匠这一个个体的视角,名字和年龄以及居住在华沙这一现实,就是呈现出具体和个体的鲜活性意义,但是在个体的注解的同时,响起的却是一句响亮的口号:“英雄的华沙工人阶级万岁!”砖匠是华沙的砖匠,他也是华沙工人阶级的代表?一个是大写的符号,一个是具体的个人,符号和个体,自然构筑了内和外的对立关系。
“我曾有过一次大展宏图的机会,但是我最终选择了离开……”在一开场的自白中,内与外、宏大与具体,符号与个人之间的矛盾就变成了一种选择,而这种选择的背后则是“砖匠”具有的双重意义。从一开始,约瑟夫是作为一个砖匠而出现的,这是他最初的身份,“我在华沙建筑公司上班,参与建设过波兰国家银行……”在建筑公司上班,约瑟夫的砖匠身份仅仅意味着一份工作,但是这份工作却有着宏大叙事的影子,波兰国家银行所体现的就是一个大写的符号。正是变成这个大写符号的一部分,约瑟夫的身份发生了改变:他被区党委推荐到图日勒克市的党青年骨干学校学习,而获得这一机会就是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共产党员,都参与了二战解放波兰的战役,作为红二代,约瑟夫也是生活在宏大叙事中;之后他被送到华沙,被任命为奥楚塔区委会主席,当时约瑟夫只有22岁,政治前途一片光明;后来他又被提拔为党青年组织委员会组织部副部长,4个月后又成为了华沙委员会的人事主管……
从一名砖匠成为党组织的干部,继而变成党的宠儿,这是约瑟夫身份的转变,无疑他完全成为了政治人物,成为了国家和党的宏大叙事的一部分,参加华沙五一大游行,作为领导干部享受仪式的待遇,是他的荣耀。这就是约瑟夫所说“大展宏图的机会”,如果按照这种步伐前进,那么他还可以不断向上,但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却通过约瑟夫的内心独白来反映他回归自我的渴望,这种渴望所体现的就是内与外的矛盾——在出门坐上公交车去参加五一大游行的时候,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镜头对准的是公交车车窗玻璃,约瑟夫坐在里面的位置上,在画面中,约瑟夫是摇晃的,模糊的,重影的,而这正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制造的内与外的矛盾,当外界呈现的是摇晃、模糊和重影的世界,内在的一个人也不再清晰,不再具体,不再是一个砖匠。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而实际上,宏大与具体、内与外的矛盾一直在约瑟夫的内心变成了一种挣扎:当他被推荐去图日勒克市学习,他的想法是:“我本来可以拒绝,但是命令是命令,生活是生活,最后我还是同意了。”里面有一种无奈,但是和宏大叙事所需要的将命令和生活分开的要求一致,约瑟夫终于没有拒绝;在被任命为奥楚塔区党委会主席时,约瑟夫认为好工作就是革命,就是为社会做贡献,但是他又对50年代出现的一些错误思想感到忧虑:当时认为留长发的男人就是“流氓”,这是一种道德泛化的观念;他们也认为可口可乐是西方的产物,所以是我们的敌人,“但是现在我们也在生产,还有标语:"每天喝可乐,身体更健康”;那时的约瑟夫也害怕谈论历史和政治,他认为在政治生活中,上层犯错总是让下面的人垫背,甚至“你不得不处罚或开除别人”……
一方面,基耶斯洛夫斯基记录了约瑟夫参加五一大游行时的情景,他在人群中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形象,抽着烟和其他官员们说着话,笑容里是一个党的干部必有的自信;但是另一方面,基耶斯洛夫斯基通过约瑟夫内心的独白,呈现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关于道德泛化,关于官僚主义,关于对西方的狭隘论,约瑟夫都充满了怀疑。而在1956年,当“一切突然崩溃”,这种质疑变成了现实,“他们没有什么预防措施,最终恶化时才想到了程序错误……”也不仅仅是程序错误,而是外在的宏大叙事取代了个体的生存,就像在五一大游行中,听到的是“工人阶级领导华沙”的口号,是关于“六年计划”高调的歌曲,是人群的狂热。
这是一个遍地是集体符号的华沙,这是一个宏大叙事的时代,约瑟夫自然也成为了工人阶级、革命事业的一块砖,而党和国家才是砖匠。所以约瑟夫在1965年之后开始了身份的再一次转换,而这一次转换就是回归:回归故乡,回归作为砖匠的自己,回归到一个具体个体的内心世界,“我请求上级同意我继续工作,于是我回到了故乡,开始了身为砖匠的工作。”放弃政治生活,就是放弃作为大写的自己,就是放弃成为体制内的符号,而再次成为砖匠——内与外的矛盾和挣扎,在放弃了摇晃、模糊和重影的外部世界之后,进入到了真实的自我内心,而这才是人生,和那些砖一样,只有一块一块砌起来而不是留在图纸上,只有用行动而不是用口号,社会主义的大厦才能建造起来,“约瑟夫·马里沙,45岁,居住在华沙”也才会成为鲜活生活的注解。
《砖匠》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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