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0《朱诺与孔雀》:在谵妄中制造悬疑
距离《讹诈》上映半年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推出了他的第二部有声电影《朱诺与孔雀》,声音作为一种表现元素,在这部电影中得到了体现,它是不断响起的敲门声,是画面外的扫射声,是一家人的对话和悲叹,是生活改善时的歌声,是最后希望破灭后的质问——当画外音和画内的声音成为希区柯克对主题的一种表现,另一种无声者却在生活的困境中失去了言说的能力。
根据爱尔兰剧作家肖恩·奥凯西的“都柏林三部曲”之一的《朱诺与孔雀》改编,希区柯克还是保留了舞台剧的一些风格,电影的场景主要在街上、酒吧和伯尔的家里展开,而伯尔家里的故事占据了大部分篇幅,可以将这个空间看做是一个舞台:其中生活陷于困境时的争吵、有了一笔遗产改善之后的希望,以及希望最后破灭后的悲苦,都在这个舞台中表现出来。而这部电影的片名《朱诺与孔雀》来自伊索寓言,其中的孔雀是“Paycock”,它的意思是“冒牌的孔雀”,意指空喊口号却没有付诸实践的空谈者——在电影中,朱诺就是操持着这个家的伯尔太太朱诺,而“孔雀”无疑指的就是整天说着自己理想却一事无成的伯尔,在爱尔兰内战时期,伯尔成为“冒牌的孔雀”无疑就是肖恩·奥凯西和希区柯克所讥讽的对象。
这种讥讽在希区柯克的“有声”中得到了强化。在电影一开始的黑屏中传来了演讲者的“声音”,“我们伟大的人民,经过重重艰辛继续得以生存,我们将不再容忍暴力,我们将团结一致,为了伟大的爱尔兰,我们讲吧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度……”演讲者在街上对着群众慷慨陈词,黑屏中传来的声音正是希区柯克对叙事的一种强调,在局势动荡不安的时代,在公民党执政的高压政策下,声音代表着态度,更代表着行动。但是和演讲者的声音形成对比的是,底下的群众却只是微弱地发出“哦”的呼应,这种强弱对比也正是对群体麻木或无从选择的一种讽刺;而就在演讲者点燃香继续演讲的时候,传来了机枪扫射的声音,它是如此的刺耳,一下子盖过了演讲的声音——演讲者被躲在暗处的公民党警察所射杀,革命被镇压了,而这刺耳的声音又形成了对群众的一种反讽,人们四下逃散,很多人涌进了酒吧里,逃过了街头的恐怖镇压。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演讲者和群众的声音对比、武力镇压和逃避恐惧的声音对比,在电影一开始就形成了叙事。而接下去希区柯克对“冒牌的孔雀”的讽刺,更多是通过声音来交代的。进入酒吧之后,伯尔和好友约瑟谈起了暴政,谈起了镇压,他们显得义愤填膺,而酒吧老板娘也说起昨晚有个邻居被抓走了,政府说他是地下组织,约瑟说自己不怕死亡,而伯尔更是说到自己对这个国家失去了兴趣。躲在一隅他们谈论国事,充满了对政局的不满,但是当喝完酒要付钱时,两个人都说没钱,老板娘便说请他们喝酒。而一走出酒吧回到家里,两个人鬼鬼祟祟,朱诺看到他们,说起了家里欠债的事实,在穷不揭不开锅的现实中,伯尔和约瑟却还在大谈理想,伯尔称自己是船长,他的理想就是驾驶轮船出海,而约瑟作为最好的朋友也为他的理想而欢呼。但是理想只不过是一种空谈,没有收入,欠下债务,更不要说忧国忧民推翻政府了,但是伯尔只是沉浸在自己构筑的空想中,“我不干卑微的事,我要出海成就我的梦想……”
梦想和理想只不过是空想,空想就是建立在这种夸夸其谈的言说中,希区柯克讽刺了这种没有真正主体随口而谈的现实,它具有的“冒牌性”解构了一切的希望,尽管伯尔收到了好友安内尔森留下的遗嘱,得到了2000英镑的遗产,但是一家人的生活仅仅在最初的时候得到了改善,于是一家人还了债务,一家人购置了物品,于是约瑟夫妇来了,于是大家唱歌庆祝……但是这种有希望的生活只不过是虚幻的一瞬,之后钱花完了,一家人又欠下了债务,债主拿走了伯尔的衣服,老板娘抢走了留声机,另外的债主则搬走了家具;不仅如此,女儿玛丽查出了绝症,医生说她已无几日……在这种生活的打击下,伯尔还在夸夸其谈,他丢下了自己的妻子、女儿和儿子,然后奔着自己的理想而去,“我再也不管你们了,我要出海了……”
《朱诺与孔雀》电影海报
伯尔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不承担家庭责任的“冒牌的孔雀”,在酒吧里空谈救国,在家里好吃懒做,别人介绍工作他假装脚痛,有了钱大肆挥霍,而等家里有了真正的困难,他拂袖而去。但是在电影中,除了伯尔是“冒牌的孔雀”,很多人都是在空喊口号,约瑟自称是伯尔最好的朋友,在伯尔有钱的时候巴结他,而在伯尔一家遇到困难时却不是想着帮忙,而是让债主上门讨债,还偷走了伯尔家的那瓶酒,这是冒牌的友谊;玛丽和内森是男女朋友,但是玛丽得病之后告诉了他,内森嘴上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是还是以让她安静一下儿离开了她,这是冒牌的爱情……伯尔离家而走,玛丽患上了绝症,神经质的儿子庄尼被公民党抓去之后被枪杀,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朱诺,在绝望的生活中,她发出了对这个世界的质疑:“上帝啊,你为什么将苦难降临在这里?全能的耶稣啊,你可以带我们脱离苦难吗?”回应她的只有圣母像前熄灭的烛火。
对于动荡政局的表现,希区柯克通过不断响起的扫射声来表现;对于“冒牌的孔雀”,希区柯克通过夸夸其谈来表达;对于苦难的命运,希区柯克通过绝望质疑的声音来阐述……对于这个悲剧,希区柯克构筑了声音的叙事。但是电影最具有希区柯克风格的则是对庄尼状态的描写,庄尼一出场就是一个游离者,他小心翼翼坐在火炉边,他魂不守舍地踱着步,他声嘶力竭地发出痛苦的声音,他陷入在某种受到打击之后的谵妄状态中,他说“上帝在惩罚我们”,他看到了火光和鬼魂——这个完全在一家人生活之外的存在,本身就构筑了一种悬念: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希区柯克没有想要揭开这个谜底,而是用画面来表现谵妄,当约瑟夫妇和伯尔一家人说着生活的希望时,声音在画面外,它构成了“他者”的叙事,但是画面中只有庄尼一张恐惧的脸,当画外音逐渐消失,庄尼的面前却出现了一个神秘男人,“明天去报到,今晚不许逃跑……”庄尼则抗拒着:“我没有参加暴动……”这个神秘男人真的出现在庄尼面前,还是庄尼的虚幻?最后在朱诺出门去找伯尔的时候,两个神秘男人再次来到庄尼面前,然后拿着枪带走了庄尼,“我没有参加暴动,我不是他们的同党……”庄尼的反抗构成了一种声音,但是这种声音最后被画外响起的扫射声取代——庄尼最终被枪杀了。
希区柯克表现了爱尔兰特殊时期的生活困境,表现了处于命运交叉点的“冒牌的孔雀”,表现了无望和恐惧,但更是用声音制造了悬疑,这种悬疑从现实界转向了想象界,而希区柯克似乎正沿着这条转型路开始了自己王国的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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