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0 《橱窗内外》：相遇是一个被淹没的文本

左侧是服装店里买衣服的女孩，右侧是服装店外徘徊的男人，左侧是曾对男人微笑的女孩，右侧是做出各种动作逗笑女孩的男人——左侧是右侧的左侧，右侧是左侧的右侧，左和右，男和女，里和外，在咫尺的世界里，他们忘不见彼此，在相隔很短的距离里，他们寻找不到彼此，于是，左侧的女孩向左而消失，右侧的男人向右而离开。

左和右，仿佛是一个文本的左页和右页，它们合在一起才是一本书，一本能打开的书，一本能阅读的书，或者一本需要他们两个人书写的书。可是，左侧在左侧的世界里，右侧在右侧的方向上，他们不是他们，而是彼此，当看见变成不看见，当可能变成不可能，一个文本最终以错失的方式被遗落在这条街上，这个城市里。

而且，是被淹没，那些匆匆行走的人，那些来去不停的脚步，那些绰绰而逝的影子，成为这个文本淹没的背景，他们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会对谁微笑，谁也都在自己的方向上，于是他们的影子，他们的脚步带走了男人和女孩，带走了相遇之后可能的相识，带走了再无可能的相爱——当一切被淹没，再无法合在一起被书写、被打开、被阅读。而在彼此看不见的隔离地带，却是一块大大的广告牌，广告牌上写着醒目的“Double”。

	导演: Charles Guard / Tom Guard 编剧: Dylan Ritson 主演: 琳娜·海蒂 / Simon McBurney 类型: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语言: 无对白 上映日期: 1999 片长: 7分02秒 又名: 橱窗内外

Double，是一对，是两人，是可能的相遇相识甚至相爱，而当这个广告牌阻隔了他们的左页和右页，便成为这个处处淹没文本城市的隐喻。是的，两个人曾经如此醒目地从淹没的人群中挣脱出来，曾经如此用心地寻找彼此露出的笑容，但是最后还是被带向了不同的方向。咫尺天涯，就是一个在不走出来的内部，一个在走不进的外部，一个在向左而消失的这边，一个在向右而消失的右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有过短暂的相遇，毕竟有过可能的触动，而看见这一切的似乎唯有那个俯视城市的上帝。

从高空俯视城市，然后推进，是一条人流不息的道路，再推进，是那些匆忙行进的人。上帝的视角，可以看见他，可以看见她。他在街道上和那些匆匆行进的人打招呼，拿着笔和纸，仿佛在做一项调查，这是工作的一部分，那些人在他面前停下或不停下，他对那些人说话或者不说话，但是最后都是汇入了人流，最后都还是曾经的陌生。而她，在那家服装店里，也会和进来的顾客打招呼，也会和不进来的顾客擦肩，那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最后顾客或者不是顾客，也都要汇入陌生的人流，成为不相见的陌生人。

《橱窗内外》剧照

所以从一开始，他和她就是陌生的他们的一部分。但是却是相遇了，目光的相遇。当她拉下那个红色的窗户时，她瞥见了对面正在努力做调查的男人，隔着玻璃，隔着红色的窗户，他是真实的，却也是被遮蔽的，但是看见而吸引，或者也是她对于陌生的一种突围。他在对面坐着各种动作，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在她看来，却是有趣的，从模特的空隙中望出去，她的目光留在他的身上，她似乎发现了在他身上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于是她露出了笑容，似乎对于这一次的发现她内心有一点的温暖。而男人在那支笔写不出字的时候，抬头也看到了她，目光交汇在一起，这是他们相遇的起点，于是，他也被她吸引，被她的笑容，被她的阳光，被她的看见吸引。

看见是被看见，被看见是看见，这便是一个文本左页和右页合在一起的开始，只是人群穿流，影子绰绰，脚步匆匆，她被淹没了，于是他寻找那道眼神，那个微笑；他也被淹没了，于是她寻找那道目光，那个面孔。寻找而重新看见，这是他们相遇的文本的第二句话，他仿佛在对她说：你好，她仿佛在回应他：你好。但是在着淹没的城市里似乎听不见，于是他故意表演那些夸张的动作，他帮人推行李箱，他倒在地上，他摇动那棵行道树，他躺在路边的凳子上……曾经他在陌生人面前做出怪异的动作，仅仅是职业的要求，仅仅是工作的目标，但是只有在这一刻，他为她而表演，他让她微笑，所以这样的文本是属于他们的。而女孩也终于在他怪异的动作中开始笑出来，如此纵情，如此爽朗，如此不遮不掩。

他看见的她是自己的她，她回应的他是自己的他，他们在彼此的目光里，他们在自己的微笑里，相遇的文本已经开始写下了关键的部分，朝着这个方向，他会靠近她，他会走进来，然后会问她的名字、联系方式，然后会请她吃饭约她跳舞或者一起看一场电影，后来她们相爱了，最终他们在一起。但是，这些然后，这些后来，都是文本理想的写法，仅仅是看见，仅仅是微笑，他们却隔着那块厚厚的玻璃，隔着中间的那块广告牌，甚至隔着他们无法突破的人群。

终于，她去帮她的同事，在转身之后，他找不到她了，于是他从左侧走向了右侧，寻找那微笑；而她在帮助同事之后，又转身回来，但是也看不见他了，她也开始寻找怪异的他——不见却是永不见，寻找却是找不到，那么近，却是那么远，人群是淹没一切相遇的大海，在大海中他们独自漂流，在大海中他们随波逐流，在大海中他们甚至沉入水底——为什么他不能推开那扇门，走进她在的那个世界？为什么她不能推出那扇门，走向人群中的他？仅仅因为偶遇，他们或许知道，谁也不会在自己的世界里停留，谁也不会在疏离的世界里成为爱人。

或者以后他们还会遇见，或者遇见之后他们还会微笑，但是在这本已经写好了开头的文本，在被淹没之后，就再也无法合为一本，再也无法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向左，向右，Inside-Out，世界被隔离，只有上帝在他们的上面，只有想象在他们的心中，只有左右成为他们唯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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