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10 《大都会》:我的前列腺不对称

然而,如果他不死,我怎么活呢?
       ——《本诺·列文的自白》

那个时候,他是不死的,“我”也是活着的,活着和死去在《本诺·列文的自白》里变成一种现实和想象,变成一个早晨和晚上,它仿佛就是一天24小时这个闭合系统的起点和终点,可是,死去的反面是活着,而活着的反面并不一定是死去,它可能是另一种活着,一种行尸走肉的活着,一种财富崩溃的活着,以及一种等待枪响的活着——那把枪是本诺征购的而手枪,活着是那个晚上两个人对立着的房间里放着的Mk.23军用手枪。枪和枪是不同的,就像活着和另一种活着一样是不同的,但是每一把枪都指向实在的身体,指向命运的死亡,指向最后夜晚的呻吟。

“我最终决心动手。只有暴力行动才能改变历史,改变过去的一切。”在本诺早晨的自白里,一个人只有面对自己才会产生意义,而在“我”之外的他,那个叫埃里克的富豪似乎还没有拿着那把枪闯进“我”的现实,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情况下,他和我永远不是对立的,永远在数千页之多的精神自传里成为一种虚构的力量,一个曾经为他服务的“我”需要的是一种尊严,还是一种财富?是获得一种存在还是破坏一种规则?“我”遭受伤害,被辞退,跌入贫穷,是产生暴力的一种必然条件,所以“我”要用那个叫本诺的假名,用征购的二手枪,用数千页的自传,为自己的暴力世界寻找一个进入的进口,以及一个逃避的出口,就像早晨和晚上一样,在一个闭合的世界里才能将自己置身在整个故事之外,也只有他的死,才能在自我的活着的状态中找到存在感。“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早晨是“我最终决定动手”,夜晚是“他死了”,早晨是“我内心想伤害某个人”,夜晚是“我用这些钞票蹭我的脸,好提醒我为什么要杀他”,早晨是“我将用铅笔书写这一切”,夜晚是“这样我的自白才能尽情表达”。所有的东西都闭合了,包括活着和死亡。可是当夜晚真的降临,当枪声真的响起,当文章真的完成,当他真的死去当“我”真的活着,那个叫本诺的假名背后真的能找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叫理查德·希茨的“我”?“在我的内心,我从不对自己说的话当真。每个不必要的谎言都是锻造一个人的另一种方式。”所以“我”叫本诺,“我研究我自己。它使我感到厌倦。但是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切。除此我什么也不是。”所以“我”要以别人的死来让自己活着,但这只是一个自我虚构的谎言,“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自白里的人,我只是精神自传里的我,我只是扣动扳机消灭一个神话的我,我只是在写作中衍生的我,在被连接的早晨和夜晚里,我以时间闭合的方式“溅入到光年之中”——“我不知道这个人还是不是我。”

在自白里,“我”只能是一个虚设的自己,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对立没有对话的我,“有一些死去的星星依然闪耀,因为它们的光被时间困住了。在这种严格来说并不存在的光照下,我又身在何处呢?”而在死亡里,那个活着也是一种虚设的状态,只是在用钞票蹭着脸的时候,只有在他被反过来的时候,才是真切的,“我”只是将活着和死亡两种状态,将早晨和夜晚两个时间,以自白的方式,以本诺的名义,将它们联系起来。但是就像是在死亡之前埃里克嗓子里的最后声音和希望讲出的话,就像那面镜子和最后的形象,就像与不同女人之间的性和结婚只有22天却不在一起的妻子埃莉斯的爱一样,“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独立系统,我们却糟糕地试图将它们联系起来。”

编号:C55·2150725·1196
作者:【美】唐·德里罗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1年06月第1版
定价:原价22.00元现价13.00元
ISBN:9787020081783
页数:191页

强制联系起来本身就是一种虚构,早晨和夜晚的故事或者就像没有发生一样,死去和活着的情节就像没有展开一样,结局可能只是悬置在那里:“他在手表的水晶屏幕上已经死去,但在原来的空间里还活着,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枪响。”等待是无限延长的时间,是无限可能的机会,在两个人最后的房间里,在最后只剩下一颗子弹的对峙中,“如果他不死,我怎么活呢?”完全变成了一种不在自白里的声音:“如果我不杀你,我就没法活下去。”变换的场景,变换的人称,变换的故事,以及变换的自我,只有在一个允许两个人你死我活的状态下,每一个人都会触摸到真实的自己,所以本诺或者就是埃里克,二手枪或者就是Mk.23军用手枪,而埃里克用子弹击穿自己手掌也是体验到了像本诺一样的痛苦——“埃里克通过疼痛开始了解自己,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失去或者破坏,对于本诺和埃里克来说,都在这样一种折磨和暴力中,感受到了真正的“我”。

埃里克就是在用子弹书写自己的自白,用疼痛书写一份数千页的精神自传,甚至两个人也都是拥有不对称的前列腺,在病态中选择谎言,却又在痛苦中虚设自我。只不过在自白之外,埃里克用自己的金钱和地位构筑了一个被保护的财富帝国,安保主管托沃尔、技术主管希纳、锡克教徒司机、货币分析师迈克尔·钦、财务主管简·梅尔曼、理论顾问维娅·金斯基以及检查后给他前列腺不对称结论的英格拉姆医生,他们组成了埃里克的财富王国,在一个高级桥车、高档别墅、89层最高住宅楼的世界里活着,他的生活里是数字和图标,是对于时间超越的庞大金钱等级,是一天损失好几千万的投机生意,是存在于外部世界的巨大贪欲,是在充满物欲的城市里依靠自我狂热、工业主张、商业和人群创造出每个时刻的奇闻逸事活着的现实。

这是一个和早晨、夜晚闭合有关的整体,那些数字和图表制造着冷酷的力量,但是却总是用渴望和汗水换算成金融市场清晰的货币单位,甚至那些数据本身就是热情的、强烈的,构成了生命进程中生机勃勃的一面,“完全了解在电子表格和由0和1构成的电脑世界中数字指令决定每一行星上亿万生命体的呼吸,就是对字母和数字系统强有力的辩护。这就是生物圈的起伏。我们的身体和海洋,都是可知的,是整体的。”是整体,是世界,是宇宙,是生命,是自白。所以对于埃里克代表的财富人士来说,在数据里可以发现美丽和精确,可以感受特定货币波动中潜在的节奏,可以用金钱创造的时间里加速资本主义的崛起。

但是,数据并不能支撑起真正的高度,就如屏幕上的曲线,它可以摸高,也可以探底,它制造神话,也破灭神话。埃里克站在九百英尺的高楼,感受到的是一种“人和摩天大厦共享着”的边缘边界,最高的住宅楼却永远不是通向无限,而是指向一种空,“它们是最后的高层建筑,是空的,是用来加快未来的脚步的。”它们是外部世界的镜头,指向的未来却是一个超越地理、超越可触及的金钱以及把这些金钱摞起来的人们的那个时代。埃里克似乎只有在感到小心翼翼、昏昏欲睡、虚虚幻幻的时候,才能依靠这样的高度,这样的空,这样的边界,来感受自己存在的意义。

甚至,对于埃里克来说,金钱也制造了一场婚姻。结婚二十二天的妻子埃莉斯·希夫林,是拥有欧洲以及世界巨大银行财富的希夫林家族的血亲成员,她的身价总数是七亿三干五百万美元,“相当于十七个邮政员工分享一个彩票大奖。”而这场婚姻也是在金钱帝国之上的联姻而已,两大富豪的结合,只不过是旧欧洲包办婚姻一样,“她富有,他也富有;她是财产继承人,他白手起家;她有教养,他很严酷;她纤弱,他强壮;她有天赋,他十分聪明;她长得漂亮。”他虚构了她的美丽,他们共同策划了让双方都满意和快乐的神话,也在婚姻里隐藏着这种约定。

但是,婚姻不仅对于埃里克,还是埃莉斯来说,都是一种虚幻的神话而已,“但我是个拥有一对纽约睾丸的世界公民。”埃里克的婚姻里没有荷尔蒙的味道,没有性激素的刺激,对于埃莉斯来说,她热爱诗歌,在一半地下的书店里感觉被隐藏的乐趣,在出租车里了解国家和城市的混乱。而埃里克,在偶然的碰面中,只是有些可笑地说一句:“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做爱了。”虚构的美丽只是一个摆设,对于爱情来说,永远是一个破败的躯壳,所以埃里克在不同的女人之间寻找乐趣,在不同的性体验中抚慰那一对纽约的睾丸,“性揭穿了我们。性看透了我们。这就是为什么性如此厉害。它剥光了我们的外表。我看到了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疲倦而又充满需求,抚摸着夹在双腿之间的塑料瓶。”想象却是虚空,裤子落到脚踝,屁股向后撅着,性却是一个行为艺术,甚至连疼痛都是虚假的,在埃里克那里,婚姻带来的只有“他想把她带出去,带到小巷里与她发生性关系”,只有身上“被他自己的睾丸和精囊以及其他各种腺体所产生的分泌物弄馊了”的那块手帕。

而且,性变成了另一种工具。当那种盲目的投机最后带给埃里克最后的失败的时候,他想到的是用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妻子制造另一个神话,伪造埃莉斯的国外投资账户,伪造她的名义然后转账,“几乎是同时,他在围绕他手表底座的一圈微型键盘上按下一些数字,为她在自己的公司开了一个新账户。”然后,他开始损失钱,开始在市场的硝烟中系统地展开他的计划,而这样的做法对于埃里克来说,只是在拒绝一种财富的救赎,“她的姿态感动了他,但拒绝当然是必要的。”他不是拒绝重新崛起的机会,不是拒绝财富神话的诱惑,而是以一种相反的方向制造另一个神话,一个比失败更大的破坏神话。

“毁灭的欲望就是一种创造的欲望。”镜子和形象之间没有联系,性和爱之间没有联系,而强硬将它们拖入到一种关系之中,对于埃里克来说,意味着一种概念,就像他喜欢汽车彼此没有什么差别,对于他来说,所有的车都是柏拉图式的复制品,所有车的规格无关紧要,“与亏其说它是一件物品,还不如说是一种概念。”市场不是全部,婚姻不是全部,性爱不是全部,他们都是概念,都是生活本身,“我们创造了自己的疯狂和混乱,而我们无法掌控的思想机器又不断推波助澜。这种疯狂状态通常善很难发现。它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所以对于埃里克来说,富可敌国的财富是概念,不对称的前列腺是概念,老鼠变成货币单位是概念,他只是在不断毁灭中不断创造,“他可以制造历史,但那都是在股票市场马变得平庸和疲软之前的事了。现在他需要寻找新的突破口,寻找新的发展动向。”

残酷的不是图表,冷漠的不是数据,失败的不是投资,当“金钱只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埃里克却要制造另一个有自己存在的历史,“生意的延伸就是谋杀。这是符合逻辑的。”当国际货币基金会的总裁阿瑟·推普被人刺杀在耐克北朝鲜公司的时候,他感到的是振作,当俄罗斯最大的传媒企业巨头卡冈诺维奇死在莫斯科郊外他的别墅前的时候,他感到的是兴奋,当那些示威者在街上制造混乱甚至有人在广场自焚的时候,他感到一种新生的力量,破坏或者死亡,对于他来说,不是自己为代表的财富的损失和毁灭,而是一种更刺激的疯狂,一种失去理性的理性报复,“殴打、毒气、爆炸、袭击、泡沫塑料老鼠、电子显示屏上股票行情和诗句、卡尔·马克思的语录,这一切都让埃里克感到这次的抗议活动具有戏剧性。”这样的戏剧性就如维娅·金斯基所说“你的天才和你的敌意总是息息相关”,也只有在敌意的死亡中,他才能获得力量,获得机会,获得自我的认同。

是的,他们死了,而他活着,就如本诺所说的那样:“他死了,你就可以活着了。”活着就是在自己破产的愉悦里得到尊重和认可,活着就是在看见自己的葬礼时可以发出嘲笑声,活着就是用一句别人的密码杀死保护自己的托沃尔:“托沃尔是他的敌人,对的自尊是个威胁。当你付钱给别人让你能活下去,他就获得了一种心理优势。这是一个具有确实威胁的职务。埃里克失去了自已的公司、自己的财富,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托沃尔的死消除了今夜进一步对抗的可能性。”失败是财富世界里的一种法则,而埃里克既是受害者,也是实施者,他以同样的方式制造破坏的规则,也只有在这种规则里他才能够活着,才能够看见自我,才能够认可和自我尊重。
 
但是已经再没有走回来的可能了,再没有真正的平静和淡泊了,从早晨开始的一天,从理头发开始的一天,毕竟会走向那个黑暗的夜晚,毕竟会留下只理了一半的发型,丢掉那把有声音识别装置的枪,在大街上和电影演员一样裸体装死,甚至回到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怀旧地方,对于埃里克来说,都没有了安全,都没有了真实,都没有了自我。在赤裸的人群中和栗色头发的女人性爱,就是在自己妻子身上获得最后的满足,“顿时,他明白自己深爱着她,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却悄悄从他身体上滑下来,挣脱了他的双臂。”最后的世界只剩下一把Mk.23军用手枪,只剩下从早晨决定杀人的自白中走出来的本诺,就只有用子弹射穿手掌带来的真正的疼痛,就只有那不对称的前列腺。

一个带着假名的本诺,一个带着虚构的埃里克,一个要活着,另一个似乎也要活着,“甚至当你在自我毁灭的时候,你想要更多的失败,失去更多的东西,比别人死更多次,发出的臭味比别人更强。在古老的部落里,如果哪个首领损失的个人财富比别的首领多,那么他就是最强大的。”这是本诺对于对面的埃里克的解读,也是对于自己的解读,不对称的前列腺,不对称的地位,不对称的金钱,不对称的社会,“那就是不对称的重要性,或者说偏斜的重要性。”试图寻找平衡,却变成了轻微的扭曲,“或者说畸形。”前列腺是畸形,疼痛的手是畸形,从早晨到夜晚的一天是畸形,“一个幽灵在全世界游荡。”不是关于资本主义的肮脏,而是每一种活着的可悲,而这种可悲并非可以用一个虚构的自白来消除,也并非用一声枪响带来的死亡来救赎,世界其实远没有闭合,“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这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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