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7 迷宫:42.195

我愿意我的书成为像手术刀、燃烧瓶或地下坑道一类的东西,我但愿它们在被用过之后就像爆竹一样燃为灰烬。
    ——米歇尔·福柯

夏拉赫在那本书里,终于扣下了扳机,他倒退了几步,然后非常小心地瞄准,枪声穿过很薄的纸张,在一个无人经过的夜晚制造了一个如米歇尔·福柯所说的事件,但是在事件发生之前,根本就没有手术刀,没有燃烧瓶,没有地下坑道,只有一个走不出来的迷宫。

事件为什么会发生?如果必须从书里寻找答案,那么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我把那本书丢掉了,无人经过的黑夜,其实也是无人打开的书,在没有读者的时间里,何以有穿过纸张的那颗子弹,何以有爆炸成灰烬的现场?书被丢掉,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它是一本只有一百多页的小说——或者说,是两部小说合在一起的集子,我只是在看到第42页的时候,就把让小说戛然而止在一枚不像子弹那么锋利的书签里。第42页,其实不是单页的存在,当一枚书签必须直挺在那里的时候,它必须是一个闭合,也就是说,42页连带着43页,然后包裹起来,像一座迷宫,存在于静止的那个夜晚。

其实,书不是被丢掉的,它只是被我遗忘在书桌上,作为暂时的静止,它完全会在第二天被打开,抽出书签,然后从第42页开始,越过第43页,然后再越过第44页,如此下去,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可以看完第一部小说,甚至可以把后面的那部小说也读完,这样的话,一本书被合拢的时候,它就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整体,里面没有第42页和第43页插过的痕迹,也没有被我丢掉的可能,当然,如果沿着这条假设的路,那么夏拉赫的那把枪也不会被扣动扳机,子弹也不会穿过很薄的纸张,在一个无人经过的夜晚制造一个悬案。

“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我还记得这是我已经阅读的这本小说里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句子,红色空洞并不是一个掉落的陷阱,它看上起更像是夏拉赫射出的子弹穿过纸张所留下的弹孔,就像《裸体午餐》里的比尔,用枪瞄准琼的时候,在她光滑的脑门上留下的那个红色的小洞。是不是,一系列的线索都整合在了一起?或者说,我对于阅读和遗忘的故事构成了一种预言式的虚构?第42页,仿佛成为永远的悬案:那个被称为A的人是谁?那把枪如何在夏拉赫的手上?那个句子为什么要被福柯说出?

“我给你安排那种迷宫,那种只有一条线的、无形的、永不停顿的迷宫。”这是夏拉赫在扣动扳机前说的话,可以忽略夏拉赫面前的那个“你”,其实就在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是“你”,或者每一个读者都是“你”,于是,在枪声响起的时候,那个只有一条线的、无形的、永不停顿的迷宫就出现了。必须要有入口,也必须要有出口,就像第42页和第43页,组合成了一个封闭的系统,迷宫的存在,就是这样一个系统,只不过悬疑的意义就在于,入口有时候就是出口,当我们转身进入其中的时候,总是会忽略身后那个一直敞开的出口。

于是误入歧途,即使迷宫里有了指南针,有了字母,有了匕首,甚至有了在手机里的定位,还是无法在直线的迷宫里找到折回的出口,这个夏拉赫把所有的你推进去的迷宫,其实就是在无形的世界里把你困在其中,“我觉得世界是个走不出来的迷宫,尽管有的道路通向北方,有的通向南方,实际上都通向罗马。”命定的罗马,不管在南方还是在北方,都被符号的意义锁定,这是无法破解的建筑材料,于是在进入其中之后,时间也终究变成了一条直线的迷宫。

大约是23:30分,时间在我的手机上显示出真实的数字,然后向前;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23:50分了,还是向前,直线,永不停顿,只是在数字化的世界里,变得有形,但是夏拉赫的迷宫已经无法在真实的时间里找到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的出口,我似乎听到了走进迷宫之前那颗呼啸而来的子弹,就像翻过抽离了书签的第43页,它的背后是第44页,像风一样降临,清脆,动听,没有留下那个小洞,在另一个句子里回到了现场。但是问题是,我从那天之后没有打开过那本小说,像丢弃了一般关闭在第42页的情节里。

书是不是也是一条直线的迷宫?和时间一起,把我困在了里面,数字已经失去了意义,它在跳动中仿佛让我看见生命的流逝,一秒又一秒,永远向前。一种方法是停止后退,我们退到第一秒,就会发现它还得有前一秒,而那前一秒又需要有另外一个前一秒,如此无限。博尔赫斯说:“为了制止这种无限的倒退,圣奥古斯丁决定,时间的第一秒与创世的第一秒同步——不仅是时间的,而且是创世之始的时间的。”神学意义,还是形而上学?其实我根本记不得博尔赫斯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印象圣奥古斯丁干过这样的事,他们都在其他已经合拢、遗忘的书里,在这个直线型的时间里,只有我一个——甚至连夏拉赫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是与时间保持同步,就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描绘真实的时间,于是我在向前,像直线一样向前,不后退地向前,从白天到黑夜地向前,关掉手机地向前,于是没有了出口和入口,没有了第42页和第43页,没有了符号化的罗马和形而上学的罗马,没有了被丢弃的书和被翻开的书——向前中,迷宫对我来说变成了一次美丽的体验。我记得听人说:“迷宫都是露天的。”这是记忆复活的唯一证明,于是在向前中开始抬起头来,天是苍茫的天,如天花板一样,地是厚实的地,如装满泥土的地,而我分明看见了城市,它矗立在我面前,“四面八方都有,一望无际,都是些被烟熏黑的断垣残壁、支离破碎的雕像、扭歪的废铁、倒坍的列柱,破碎的巨大柱身躺在废墟中。”

只是因为如梦幻的变化,才使得一条直线最后突破了迷宫的禁忌,“变化会将一切拽入它的迷宫。”福柯在我背后大声说道,于是我在这开放而露天的世界里,在这缺少数字指证的时间里,在这没有形而上学意义的引用中,变成了一个奔跑者,而最后当我把迷宫放在如书、句子和子弹一样的背后的时候,我完成了42.195的距离,像一场马拉松,因为那个叫菲迪皮茨的士兵回去报信,他抵达的地方永远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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