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07 《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我用枪让你忏悔

他们坐在饭局里,他们活在礼义中,他们谈论政治——他们是六个人的集合,是姐妹,是夫妻,也是情人,他们都是上层人,都是属于体面的资产阶级,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审慎魅力却总是和错位的现实有关,和死亡的梦境有关,就像他们一起走在大路上,一起手拉手,彼此却是沉默而冷漠,只有无尽的路向前延伸,只有不止的风吹散头发,只有像飞机一样的轰鸣声制造着永远的噪声。

作为上流社会的一员,他们外出时总是有专车接送,在家里总是有佣人服务,而在每一次社交活动中,他们在餐桌上举杯,他们谈论妇女解放、共产主义和希特勒,他们关注国家政策、经济改革和外出旅行,这是资产阶级的生活,他们无非是遵守着资产阶级的文明规则,这规则是当门铃响起时“小心陌生人”的警惕,是“这个社会没给普通人社交礼仪”的鄙视,没没完没了的晚宴、饭局,是必须用古典圆形玻璃杯加-20℃至-30℃的冰块调制的辣马蒂尼酒,是用上等的药草熬制的汤和火候刚好的羊羔,是用咖啡、茶和大提琴音乐组合起来的氛围。

这规则对于六个人来说,是礼貌、微笑、尊贵、友好的生活,甚至在牧师、将军、警察面前,也是不被遮掩而开放的一面,但是,在开放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很多的秘密。身为米兰达大使的拉法尔握有着权力,他总是被所谓的恐怖分子跟踪,而跟踪的原因是因为在机场里他获得了一个美国大使留下的公文包,里面是15公斤的上等海洛因,在占为己有又锁进保险箱之后,必然遭到了威胁,但是他用那杆长长的猎枪赶走了窗外卖玩具的恐怖分子。而当又一次那个女孩携带武器闯入他的住所时,他用自己的机敏反客为主,用枪指着女孩。而这根本不是最后的目的,“你适合的是爱而非战争。”指着枪,他把自己的手伸向女孩的大腿,而在女孩的反抗中,他最后的办法是让手下的人将女孩绑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汽车。

: 路易斯·布努埃尔
编剧: 路易斯·布努埃尔 / 让-克劳德·卡瑞尔
主演: 费尔南多·雷依 / 保罗·弗朗克尔 / 德菲因·塞里格 / 布鲁·欧吉尔 / 让-皮埃尔·卡塞尔
类型: 剧情 / 喜剧 / 奇幻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西班牙语 / 法语
上映日期: 1972-09-15
片长: 102 分钟
又名: 中产阶级的审慎魅力 / 中产阶级的诱惑 /

这是政治斗争?这是暴力对抗?而在拉法尔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一种占有的欲望。西蒙是弗朗西科的妻子,但是在六个人组成的资产阶级群体中,他们似乎从来看不出是夫妻,相反,拉法尔却和西蒙之间有着隐秘的情人关系,告别了一起在咖啡馆的弗洛伦丝和亨利的妻子艾丽丝,西蒙匆匆赶去拉法尔的住所,开门的拉法尔第一件事就是把西蒙带到卧室,然后要她脱衣亲热,当关了灯开始行事的时候,不想门铃响起,原来是弗朗西科来了,他告诉拉法尔亨利将在今晚请大家吃饭。在消息传递过程中,他发现了已在拉法尔卧室的妻子西蒙,西蒙解释说也是来给拉法尔送请帖的,于是在弗朗西科一句“那就奇怪了”,在拉法尔自己制造的词语“塞西科”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既没有彼此之间的怀疑,也没有更大范围的吵闹,三个人相安无事,又在集体式的资产阶级生活里举杯作乐。

拉法尔的欲望似乎只是一个征象,亨利和艾丽丝是一对夫妻,却似乎更有着难以遏制的欲望,说好请大家吃饭,等他们全部进了家门,两个人还在房间里热吻,刚要做正事被打乱了节奏,于是在欲望焚烧之下,他们竟然丧失了主人的尊严,在被女仆看见的情况下从楼上的窗户中爬下来,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又爬着从窗户下过去,然后到花园里,艾丽丝不由分说在草丛里脱下了裤子,然后抱起亨利,两个人就在那里完成了这销魂的一刻。而客人们在迟迟未见主人招待的情况下,竟然以为会有危险来袭,大家匆忙逃离。等到亨利和艾丽丝行完事回来,却也是一头雾水,而出现在仆人面前的两个人,衣服还没整理好,头发上都是杂草。

西蒙和拉法尔的情人关系,亨利和艾丽丝不择地点的媾和,构成了一种隐秘的现实,这种现实就是欲望的生活,而在六个人的世界里,除了隐秘的欲望,还有公开的欲望,他们总是赶赴一个个饭局,总是谈论鱼子酱、马蒂尼酒、香槟,而弗洛伦丝也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喝醉呕吐,对于他们来说,资产阶级的生活完全是欲望化的生活,而这无非在一种反讽中,解构了所谓的资产阶级审慎魅力。但是这种欲望化的解构还刚刚开始,在真正的现实层面上,就像西蒙和拉法尔幽情被发现,亨利和艾丽丝的亲热被打破,弗洛伦丝被喝醉,都变成了尴尬和反讽的现实。

《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电影海报

一开始他们开车来到亨利的住所,是因为今晚有一场晚宴,可是当仆人打开门才发现屋内没有生火饭桌没有准备,只有不知情的艾丽丝在家,原来晚宴是在明天晚上,于是大家拉着艾丽丝去了附近一家餐馆,走进去发现餐馆里根本没有其他客人,而且这里的菜肴很便宜,在一种哭声中三个女人才发现这间“人少得让人疑惑的”餐馆藏着的巨大秘密,原来餐馆主人下午突然病逝,在饭桌不远处的隐秘屋子里躺着死去的主人,餐馆变灵堂,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小心进入了死亡的世界。

因为亨利和艾丽丝爬床在花园里媾和,他们没有吃上饭局;因为坦克军队在房子旁边进行拉练,他们没有吃饭晚宴;将军邀请他们在鲁怕卡17号举行的晚宴,却原来是一场在舞台上的戏剧;之后他们好不容易坐下来,却被闯进来的警察不由分说带走了;最后大家终于吃上了艾丽丝准备的药草汤和羊羔,却被持枪的那些歹徒破坏了,甚至最后死在他们的乱枪之中……现实的错位里是永远无法欢快吃上一顿的晚餐,永远点不到的茶和咖啡,也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大路。

否定状态的永远是对于所谓资产阶级审慎魅力的解构,在错位而尴尬的现实里,这仿佛就是一个梦,而当梦真正取代现实的时候,却总是指向冲突,指向死亡。那个鲁怕卡17号的晚宴,没有将军,没有将军的夫人,拿上来的烤鸡是侍者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而拿到餐桌上的时候,却是一个玩具烤鸡,当大家准备吃的时候,在鼓掌声中才发现自己坐在舞台上,底下是无数的观众——这混乱的一切原来是亨利的一个梦;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响起了电话铃声,弗朗科西在电话中说,我们都在上校家里,你们怎么还不快来。亨利和艾丽丝赶去赴宴,发现其他人都在,还有很多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客人。而在晚宴中,拉法尔和上校因为关于米兰达共和国的治安犯罪问题发生口角,在争论中上校打了拉法尔一个耳光,不想拉法尔拔出了随身携带的枪射向了上校——一声枪响,是弗朗科西的梦,他和妻子西蒙在不同的床上睡觉,而这个梦其实就像他们隔离的婚姻现实;而之后的一次聚会上,拉法尔邀请大家一起去米兰达度假,不想警察闯了进来,甚至将所有人都带到了警察局,在这个被称为6·14的警察血腥日,那些值班的警察谈到的是一个审讯严厉的警官,那些不肯招供的人得到的是“弹钢琴”的酷刑——被绑住放在通了电的钢琴架上,然后通电,一声惨叫之后,那些蟑螂都纷纷从钢琴上掉落,恶心之极。就在那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现,他就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严厉警官,最后他打开了关押六个人的牢笼——在黑暗中醒来的是警察局调查员德勒,他的梦仿佛是一种预兆,梦醒之后他接到内政部长的电话,说要把那六个人释放。最后的那场晚宴,当持枪的歹徒终于将大家集中在一起进行疯狂扫射后,发现少了一个人,就是米兰达大使拉法尔,他原来躲在桌子底下,歹徒发现了他,掀开桌布,他正在那里一块吃火腿片,此时,枪对准了他——醒来,却是拉法尔自己的一个梦。

其实,梦里的晚宴比错乱的现实更错乱,或者说,现实和梦,根本就是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那个是真实哪个是想象,而唯有那个士兵哈伯特的梦,指向的是完全和现实隔离开来的虚幻的梦,第一个是他在咖啡馆里偶遇西蒙、艾丽丝和弗洛伦丝之后,给他们讲述自己关于童年的一个梦,那是他11岁,母亲已经死去,自己要被父亲送到军事学校去,在一个人的卧室里,当他在衣橱的镜子上写下“妈妈,我爱你”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接着衣柜的门被打开,接着伸出一只手,接着是脸色苍白的母亲,她告诉哈伯特,你父亲是被人杀死的,话音刚落,哈伯特就看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坐在床头,然后母亲和父亲就坐在了一起,并告诉他晚上把药放进现在父亲的被子里。哈伯特如此做了,最后半夜起床的父亲端起了水杯喝下了水,接着是难受,接着是疼痛,接着是灯灭之后的死亡。

而第二个梦是哈伯特在上校面前讲述的,那时上校召集的军队正在亨利的家中用餐,他们将在这里举行一周的拉练,哈伯特拿着一份信走了进来,信里是上面的命令,让他们撤出这里,而在上校带领士兵离开之前,哈伯特讲述了自己的第二个梦,走在街上的他遇到了一个陌生的青年,他告诉哈伯特自己叫拉密里斯,在这里住了六年,然后拉密里斯走进了间屋子;接着哈伯特看见自己身后又走过来另一个陌生的青年,他却告诉他,拉密里斯早在六年前就死了,然后也走进了那间屋子。接着哈伯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在他身后,他回过头和她说话,和她拥抱,母亲告诉他:“我一直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找你。”但是当哈伯特走进去寻找那两个青年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座倾圮的房子,里面根本没有人,而当他最后走出屋子返回街上的时候,连母亲也不见了。

一个人的梦,是少年的梦,是青春的梦,梦里总是有一个出现又消失的母亲,一个依靠却又分离的母亲,这种混杂了亲情、谋杀的梦,像是恋母情结的一次展现,而哈伯特在咖啡馆里讲述这个梦的时候,他的对面坐着的就是三个女人,这是一种寻找归宿的梦境,而当走出梦境返回现实的时候,其实也是一种错乱,他或者只能在梦中和母亲相遇,向母亲倾诉,但是最后却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我在母亲的阴影中找你。”

梦里的阴影,其实也是对于那个所谓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的反讽,哈伯特被送往军事学校是他一个悲惨童年的写照,不仅是母亲的离开带着某种仇恨和谋杀之痛,也不仅是因为学校里严格的管理意味着童年生活的失去,而是军事学校就是通往那虚伪的资产阶级生活,那个在梦中被最后毒死的父亲就说过,送他到军事学校去的目的是为了“好名声”。名声和地位,正是资产阶级所追求的一种体面生活,所以在哈伯特的梦里,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反而是一种残酷,是一种谋杀,是一种死亡。

总是吃不到的饭局,总是吓出冷汗的噩梦,构成了资产阶级的错乱现实,而他们似乎并不想改变这一切,甚至不想找出其中的原因,当他们开始说出那些事情的原因时,总是有巨大的噪声出现,刺杀米兰达大使的小女孩在被指着枪说出袭击的原因时引用的是毛的话,但是被莫名的声音掩盖;当德勒调查员问内政部长释放那些人的原因时,两遍的回答都传来巨大的声响,而警察问德勒释放的原因时,办公室的打字机打字的声音又轻易掩盖了声音。声音被覆盖,就是原因被覆盖,也就是说,不管事情如何发生,都在被解构了原因中走向了另一种反讽,当原因缺失,当证据缺失,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合理化的意义——而当一切合理的规则都消失的时候,则悖论式的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合理。

资产阶级的上流社会里是大使,是政客,是将军,是警长,而他们的对面是请喝了一杯酒的司机,是和男友分手的女仆,是6·14警察血腥日的警员,是进行坦克训练的士兵,当然还有跟踪大使的恐怖主义女孩,他们不进入资产阶级的秩序,他们没有资产阶级的生活,而当原因消失,当规则被更改,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残酷的现实,这一种矛盾的合理性在牧师杜弗身上有着最充分体现,他先是穿着牧师的衣服走进了亨利的家,由于亨利和妻子艾丽丝在花园里媾和,女仆接待了他,杜弗是为了在这里谋得一份园丁的工作,当他换好衣服再次走进来时,亨利和妻子已经回家,看到穿着一身下人的衣服,亨利要把他赶走,当牧师说出自己的身份时,亨利又向他致歉。牧师和园丁,是杜弗的两种身份,但是他却合二为一,牧师面向的是天上的父,是宗教,是信仰,是灵魂,所以他必然是资产阶级的座上宾;而园丁面对的是泥土,是大地,是杂草,是向下的俗世,必然是被排斥在这个规则之外。

但是这矛盾的身份,这对立的生活,却在杜弗的世界里达到了一种合理性的融合,他被请去为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祈祷,奄奄一息的老人在忏悔室说自己自己杀了人,雇主夫妇对他很残酷所以他杀死了他们,当杜弗顺着老人的指点发现那张照片时,发现被杀死的雇主就是自己的父母,照片上他是父母的孩子,现实中他是老人临死前仁慈的牧师,在这种矛盾的身份中,杜弗给老人祈祷,“主会原谅你的。”然后走到那把枪面前,拿起,看了看里面装着的子弹,然后标准老人,扣动了扳机——他用自己的牧师身份为他祈祷,又用自己手中的枪完成复仇,世界是矛盾的,世界也是合理的,而唯有那一种死亡,在枪声的世界之外,只能留给上帝去做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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