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8 【或。者|这十年】叹为“观”止
他继续往前走,边把这个句子说给柜子听,因为他要借以表达柜子听不到它。
——彼得·汉德克《骂观众》
说给柜子听,说给椅子听,说给那些沉默的物体听,说给舞台上的道具听,不是为了让它们听见,而是让它们听不到,即使句子是一句问候,一个呼唤,一个回答,一道命令,一个请求,但是在无意义的物体面前,在听不到的道具面前,一句话就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张开嘴巴让句子出来又合上嘴巴的过程。
而且还在重复,而那句话是:“我也想成为那样一个别人曾经是那样的人。”一再重复的曾经,一再重复的别人,当句子只是在概念意义上的句子,说出来其实就是沉默,而那些观众呢?他们听到了句子,却不是为他们而说,在一个观者的位置上,他们是不是也是沉默的人?坐在椅子上,旁边有柜子,房间或者办公室里有沉默的物体,当我也站在观者的位置上,根本没有“骂观众”的那种激烈,根本没有说话的欲望,而“我也想成为那样一个别人曾经是那样的人”最后也变成了最苍白的记忆。
『观·者』@评论席安静地放在那里,括号里664的数字指向的是一个复数,它是十年说出句子的总和,但是这个复数似乎已经变成了过去式,因为说话的人早已经沉默,他是观者,却像椅子、柜子、物体和道具一样,成为不说话的人,即使嘴巴有过冲动般地张开,但是最后还是合上了,紧紧合上,不漏出一个字,一个标点,甚至像被针线缝住了一样,带着疼痛地沉默着。2018年,那里除了俄罗斯世界杯的球评,别无他物;2017年,那里除了对《今日头条》的审核颇有微词,空无一物;2016年,与欧洲杯的畅所欲言相比,关于AlphaGo、关于高考作文的那些评论其实无关痛痒。
分水岭似乎就出现在那里,2016年1月9日,应该是团圆且喜庆的过年时节,应该是众说纷纭的理想状态,但是却在一种叫做“应该主义”的封条里,严严实实地闭嘴了,史上最少的一篇博客是这样书写的:“‘应该主义’下的央视春晚(歌舞类节目没有抒情意义,语言类节目没有讽喻功能,2016年央视春晚是‘应该主义’下的产物。)”含有引号、括号,字符总数:59。而且,那里面的“应该主义”是一个自造词,在一个短暂、陌生的说话过程里,还有什么是观点,还有什么是思想,还有什么是批判?
59个字符,无非是0和1的代码,它的出现和存放其实和无一样,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当它成为分水岭,说话是不是变成了一种奢望。但是如果逆向翻越过观者存在的时间列表,它却是议论纷纷的,甚至里面还有莫大的勇气,还有一针见血的深刻,还有独立思考的品质。2015年那里有全面二胎的新政,于是张开嘴巴说:《孩子,你的爸妈叫国家》;那里有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奖,于是发声说:《诺贝尔奖的“诗经演”》;那时杭州获得了2022年亚运会的举办权,于是嘲讽地说:《家门口的尴尬赛事》;那一年发生了天津爆炸事故和东方之星沉船事故,于是质疑道:《谁来问“津”》,于是把死亡看成是《单向度的夜》;那一年柴静的《穹顶之下》引起了反响和争论,于是一种声音是: 《“霾”没在穹顶之下》;那一年在主流之外还说出了愤怒的话:“我们可以向共和国脊梁敬礼,缅怀他的丰功伟绩,但是对于一个普通歌者的逝去,我们也应该保持着对于生命的敬畏,一种是红颜劫,一种是万年颂,他们都燃烧了生命之火,他们也骄傲地在这个世上来过,但愿他们也都能平静地离开,没有喧嚣,没有争论,没有褒贬,一路走好!”
再回去,是2014年,那一年批判了造魅的“包子铺”:“他在包裹里面,他在我看见的背后。不被查阅不被打开,用一种孤傲的文本方式抵抗那个‘匿名的、哑然无声的、用完可以丢弃的黑塑料唱片下面那显而易见的直接性符号’,就像《包子铺》里的声音,变成了一个不断机械重复的客体。”那一年针砭了举国体制:“是的,她从来属于她自己,属于一名职业球员,在大满贯的赛场上,个人符号往往覆盖甚至取代了国家符号,所以李娜流利的英文,不感谢国家和领导的感言,都在证明她是她真实的自己,都在证明脑子进不进水只是某些领导的意淫而已。”那一年批判了中国电影体制:“当票房取代荣誉,当商业挤走艺术,对于中国电影来说,这样的逻辑何尝不是戴在头上的‘绿帽子’,一个男人对于老婆的要求不是有内涵、有气质,也不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而是足够美艳,美艳到可以吸引更多的男人目光,更多的回头率,甚至可以允许出轨,允许自己戴‘绿帽子’。”那一年的马航失联、鲁迅文学奖争论、网易微博关闭,都变成了观者看见世界的一个窗口。
其实,当“『观·者』@评论席”放置在博客第二的位置,它其实就是“记者”单一叙述之外的补充,甚至比记录更具有“洞穴意识”,当打开那个口子,所看见的那些人、那些事,才能更接近这个社会。而开通之后,说出的话也慢慢形成了一种观念,一种思想,它是独立的,是犀利的,是深刻的,是只属于自己的,甚至它是大胆的、毫无遮掩的。在洞穴口,曾经批评过所谓的“中国梦”,《天地之间的“如梦令”》里说:“不管是10年来神州序列装点的强国之梦,还是20年来工体扮演的足球之梦,都是在酒红色的封面中,‘以中国式样涂上一层保护用的黑漆’,是的,腾空而起的飞翔,还是无地自容的羞辱,都在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现实里。”在《祛魅与奴性》中说:“迷狂而神化,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句话,都会变成象征,变成权威,变成不可动摇的一切,写进剧本里,演出在舞台上,最后是彪炳千秋最后是万古流传最后是一个不可俯视的神。”曾经思考过余姚水灾,“余姚这个现代化的城市已经成了泽国,仅仅是台风“菲特”造成了如此苦不堪言的现实?或者仅仅是天注定让人变得如此无助?新中国以来还是百年一遇的政府界定是某种推卸,欣赏流星雨和西湖摸螺蛳是某种冷漠,而“浙江滚出中国”则完全是一种暴力,在推卸、冷漠和暴力面前,则是卑微的人注定的一场悲剧。”曾经对七条底线和网络大V事件发表看法:“V不是面具和烟花,不是victim and villain,value and veracity的第一个字母,不是十万个多米诺骨牌组成的图案,不是胜利者仰天的手势,而是一个挣脱不了的紧箍咒,一个被丑化和绑架的网络群像,一个囚禁在性文本里的政治隐喻。”
温州动车事故、吴英案、杨佳案、赵红霞不雅视频事件、杨达才事故微笑事件、吴仁宝逝世……它们曾经引起过争论,它们也构成了历史,而事件之后的声音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维基解密、本拉登之死、卡扎菲之死、日本大地震、伊春空难、富士康跳楼、王家岭矿难、谷歌退出中国、中国足球扫赌反黑、杭州地铁坍塌事故……它们曾经发生过,而被书写不仅仅是为了记住,更是在观者那里留下自己的声音。《吴仁宝神话”与中国梦》《扭曲的“乳房”》《“红霞”满天飞》《戴五个表》《“作业本”之死:谋杀还是自宫?》《谁的自行车》《吴英案:不沉默的悖论》《“若小安1”之死》《出轨是可耻的》《爱枣报,死于G点》……它们代表的是一个观点,一种姿态,感性或者理性,批评或者批判,其实都是为当下提供一个解读人物、现象和事件的文本。
排列在那里,曾经很鲜活,曾经有态度,曾经充满了力量,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墓碑,草长出来了,覆盖了时间和记忆,也埋没了所有的声音。当那堵墙竖立在那里,当那双眼睛监视着一切,当灯光让你无处遁逃,当因言获罪成为一种常态,我们都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于是一切叹为“观”止,世界摆满了柜子、椅子,摆满了物件和道具,而紧闭的嘴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剩下的,只有可怜的一声叹息,就像曾经在《“莫言”幸福》中所说的那样:“莫言,那个极富讽刺意味的‘Shut up’似乎就是一个国家符号,戴在了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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