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08《赫尔佐格的自画像》:世界是内心的风景
一个人站在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的画作中,另一个人站在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画作前,画作中的人和画作外的人,在隔着几百多年的时间里,成为一种呼应:他们都是孤独的人。“你看见一个孤独的人,相比壮观的景观简直微不足道,但风景不仅仅是充当背景的道具,它是一个人内心的风景,灵魂的条件。”站在画作前的赫尔佐格如是说。
风景在画作中,画作在赫尔佐格面前,隔着时空的距离,他触摸的不仅仅是画作中那个永远凝固的孤独者,还有作为浪漫主义代表画家的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因为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因为他眼中的风景也在内心中:他曾经过着平静的生活,他曾经去波西米亚的上去和湖泊旅行,他以沉思的方式唤起创作的灵感,他通过颜色和造型表达出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东西,他的作品带着冷寂虚幻的情味和神秘的宗教气息,他的题材开辟了风景绘画新的领域,他是浪漫主义的代名词。“当你闭上肉体的眼睛,你就第一次能够用心灵眼睛观察你的绘画。”18世纪的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如此注解自己的创作以及作品,而这句话也解读了一百年后站在他的作品面前的赫尔佐格。
当世界成为内心的风景,是不是将世界分裂成向外和向内两部分?而其实,赫尔佐格从浪漫主义画家弗里德里希的孤独状态中所寻找到的是一个从外部返回内心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外部世界制造了破碎和混乱,从外部世界看见了无奈和死亡。穿着胶鞋的赫尔佐格说自己喜欢旅行,甚至有过一种纯粹的想法:只要沿着同一方向就可以回来。那时候这个国家正遭受战争,正因为战争而四分五裂,在童年住过的村庄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这是唯一没有攻占过的地方”,但是1945年的一天,他看到有一个士兵跑进了森林里,从此再也没有出来——他去了哪里?是不是他的出现将战争带了进来,又以失踪的方式让战争变成一种悬念?
导演: 沃纳·赫尔佐格 |
消失的士兵,终于将那个外部世界带到他的面前,所以赫尔佐格开始了一生的旅行,他或者像那个士兵一样以一种消失的方式离开破碎的现实走向神秘的森林,或者在寻找一个只有自己能够体会的世界,“就像是朝圣,我找到了另一种独特的生命。”这种独特的生命就是拍摄电影,“我的电影就是在这样的徒步旅行中完成的。”1967年,他在24岁完成的处女作《生命的标志》,对准的就是一个从战场上受伤回来在几乎孤绝的岛上变疯的故事,当那个士兵开始和朋友对抗,和太阳对抗,和整个世界对抗,他就是一个“背叛者”,但是这种背叛却忠实于内心,成为生命的标记;《玻璃精灵》所预言的末日,是人对于现实的抵抗,那些山川、瀑布、云雾都成为内心的另一种呓语;1972年《阿基尔,上帝的愤怒》中,当西班牙军队在亚玛逊河流和森林中消失,他们是不是被外部世界的自己所消灭?
无论是生命,还是灵魂,都在内和外的纠葛中,在内和外的对抗中现出它神秘的一面,对于赫尔佐格来说,电影不仅是让他窥见了外部世界的种种异化可能,而且只有通过电影才能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个孤独世界。赫尔佐格说起自己曾经喜欢登上,和朋友一起去拍摄登山的电影,“那些山峰是我幼时的电影”,他甚至以登山题材写过小说,出版过诗歌和散文;他也喜欢高台滑雪,甚至梦想自己成为世界冠军,他也进入过国家队,但是朋友在一次比赛时差点死去,从此赫尔佐格放弃了这个梦想,他在电影世界里追逐这个未曾实现的梦想,《发光的山》《木雕家斯泰纳的狂喜》《石头的呐喊》都是他通过影像记录的方式表达自我,甚至在别人的故事里延续自己的梦想。
《赫尔佐格的自画像》电影海报
在外部世界他看到了破碎、伤害、死亡,当从外部世界转向内心世界,当这一切都变成了内心风景,赫尔佐格似乎在营造如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画作中的那种浪漫和孤独,只是在赫尔佐格的电影里,这样的浪漫和孤独显得更为神秘,它是体验生命的梦想,是触摸灵魂的死亡,是寻找救赎的上帝,“我曾经见过上帝。”赫尔佐格说,三岁那年,因为做了坏事,他蜷缩在沙发的后面,但是父母将他拉了出来,这是他看见了一个男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看见的就是一个上帝,在惩罚面前出现的那个可以救赎自己的人——上帝无非也是内心的风景,是外部世界被破坏之后出现的灵光。
内心世界被不断打开,对于赫尔佐格来说,他似乎正在摆脱外部世界的束缚,回归内心,回归电影,赫尔佐格似乎开始安心。这是1986年的自画像,时年四十四岁的赫尔佐格只是走了人生的一小段路,那时他还没有拍摄《眼镜蛇》《纳粹制造》《坏中尉》《儿子,你都干了什么》《重见天日》等电影,当他的电影事业还处在开创时期的时候,赫尔佐格为什么要急着为自己画出自画像?其实,1986年对于赫尔佐格来说,已经完整地书写了关于电影的一个段落,从处女作《生命的标志》到之后的《阿基尔,上帝的愤怒》、《新创世纪》、《天谴》、《陆上行舟》、《苏弗雷火山》,以及《木雕家斯泰纳的狂喜》,都已经奠定了赫尔佐格电影的风格,甚至对于生命、灵魂、文明的思考,也已经走向了此后很难达到的高度。
但在1986年为自己画像,当内心的风景甚至已经触摸到了上帝的救赎,对于赫尔佐格来说,是不是他也预感到了自己可能的迷失,“现在你看到了,其实拍摄电影是很乏味的,但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别无他求。”于是,拍电影让他从内心走向外部,于是,孤独的人留在弗里德里希的画作里,于是,风景真的成为了充当背景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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