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4《谎言的颜色》:也是大雾的形状

抽着烟,望着远方,对于赫内来说,昨晚的那一场大雾并没有完全消散,雾中的大海,雾中的轮船,雾中送走的作家戴蒙,以及雾中回家的路。大雾弥漫,一切都是模糊的,都是隐藏的,就像小女孩艾洛蒂的死,就像背后那个罪恶的凶手,就像超越死亡案件而出现的流言与猜忌。但是,当远方的大雾消散,当世界突然变得清晰,一个人的赫内终于大声叫喊:“是我干的!是我杀死了他!”
在没有旁人的世界里,赫内声嘶力竭地叫喊只为让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他的妻子薇薇安,而在大雾散去的时候,他将一切的经过都说了出来:昨晚如何用罗杰斯的船送戴蒙回家,如何在浴缸里加满了水,如何制造他失足坠落的现场,“这是一场策划,就像我在画画……”他转向薇薇安,“一切都结束了,我对你说了谎,我成了别人。”是的,当戴蒙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薇薇安在海滩上行走的时候问他:“是不是你干的?”赫内否认了:“我总是想象他淹死了,我几乎干了,但只是想象。”在电视上播出杀害艾洛蒂的凶手、变态的博尔尼耶被抓捕的时候,赫内却关掉了电视机的声音,他对薇薇安说:“恐怕什么都没有结束。”
在海滩上否认自己杀死了戴蒙,这是一种谎言,让电视机失去讲述案件侦破的声音,是一种逃避,而在大雾消散之际,他却说出了真相,在这里没有了想象,没有了谜团,就像他邀请戴蒙来家里做客,当作家戴蒙说自己靠着想象里编织故事,赫内却说:“我更崇尚真理。”对于他来说,真理是人存在面对世界的唯一形态,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那是去除了想象的真实,而在他承认自己杀死了戴蒙的时候,旁边没有首席督查勒萨,不在警察局,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听众,那就是薇薇安,而当薇薇安抱住了赫内,最后不停喊他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一种宽恕——对赫内杀人行为的宽恕,也是对于自己被生活蒙蔽的宽恕。
案件走向真相,只有实施者和一个听众,无疑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真相,当谎言不再,“我成了别人”的赫内又重新回到了自我的轨道,在他看来,妻子薇薇安是这一切回归的终点,“要是你离开了,我就不存在了。”一种依附,对于赫内来说,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他曾经是一个富有才华的画家,但是因为一场意外落下了残疾,他只能靠那根手杖走路,而失去了理想的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害怕与社会交流。这是发生在15年前的事,这15年来只有妻子薇薇安陪伴着他,而这也成为赫内活着的最大动力,也正是这种脆弱性,当薇薇安的情感发生微妙的变化时,他就感觉自己活在了漫天大雾的迷惘中。
他教授画画的孩子艾洛蒂离开的时候,海上起了雾;他邀请戴蒙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夜晚也是大雾弥漫,而最后用船送走戴蒙,听到戴蒙说他和薇薇安的爱情是一种错误的时候,海之上也是散不开的大雾。大雾里有着太多的未知,有着太多的欺骗,有着太多的猜忌,他看不清,而唯一的真理已经被遮挡了,也许,他选择最后的报复,将想象变成现实,是对于大雾世界的一次突围,但是当死亡被自己亲手制造,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大雾?
| 导演: 克洛德·夏布洛尔 |
薇薇安出轨了,那个15年来陪伴他的妻子也会离他而去,这是怎样一种打击?没有了依存的爱,没有了信任的情感,“我就不存在了”,所以在谎言里,他看见了“别人”。但是对于薇薇安来说,当她投入戴蒙的怀抱,或者也是被一种叫做想象的爱所欺骗,它变成了另一种谎言,让自己活在了另一种迷雾中。“吻我”,这是她在戴蒙身边主动说出的话,在之前,她曾和戴蒙一起听音乐会,一起出去散步,而这些情况她也和赫内说起过,但是赫内没有说话,“你嫉妒了吗?”薇薇安问他,仿佛在刺激他回到那个正常的世界。
薇薇安的确是想要摆脱赫内的病态生活,“他太捉摸不定了。”这是薇薇安对他的评价,但是无论是捉摸不定还是封闭自己,赫内依然是活在唯一一种爱的真理里,为薇薇安希望在戴蒙的世界里寻找到一种想象,这种想象会让她摆脱令人不安的婚姻生活,摆脱赫内对自己几乎是病态的依恋,但是这个从嫉妒出发的故事最后慢慢演变成了另一种谎言:她说去找朋友弗朗西斯,却谁在了戴蒙的床上,那件蓝色裙子就搁在桌子上——而这件蓝色裙子本身也是谎言,赫内曾问这件裙子是什么时候买的,薇薇安说是和贝蒂一起买的,但是赫内却从贝蒂那里得知,他根本没有薇薇安去买。
无论是薇薇安穿上蓝色裙子,还是脱下,都变成了一种谎言,即使薇薇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戴蒙说:“也许我不该到你这里来。”但是她想要靠想象里来解放自己的想法不仅使婚姻也使赫内更悲伤地掉进深渊里。所以,赫内不喜欢这条蓝色裙子,不喜欢给她画画时穿着它,而最后当赫内的画里出现了蓝色裙子,却不再薇薇安的身上:在画中,那个女人赤身裸体,而他面前的男人不仅穿着蓝色的水睡袍,手上还拿着从她身上脱下来的蓝色裙子。当薇薇安看到这幅画,她问赫内的是:“那男的是谁?”而赫内回答:“他背对着我们,你才是关注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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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的颜色》电影海报 |
背对着的男人只是一个男人,重要的是薇薇安,一丝不挂的薇薇安,真实面对的薇薇安,脱去了蓝色裙子的薇薇安——这就是一种真理,唯一的真理,不再谎言中制造影子的真理。所以,赫内从风景画变为肖像画,是一次靠近真理的自我拯救,在这里,想象已经变成了那个背对观者的男人,他是谁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而这种自我拯救对于赫内来说,依然困难重重,尤其是小女孩艾洛蒂之死,几乎将他开始面对真理的勇气都浇灭了。
他教授艾洛蒂画画,艾洛蒂用画笔作着画,而对面的赫内却画着她的肖像素描,这是一种互画的过程,对于艾洛蒂来说,是一种技法的训练,但是对于赫内来说,却是让他逐渐走出封闭的世界。“正是她让我重新关注了人。”不仅仅是画中的肖像,而是互画的过程变成一种平等——艾洛蒂的父亲已经死去,她似乎从赫内的身上得到了父爱,所以在相互的关系里,赫内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发现了自己的世界。但是在一个大雾的傍晚,艾洛蒂告别了赫内,第二天她的尸体却被人发现在树林里,尸检报告她曾被强奸,而赫内自然成了嫌疑犯。
艾洛蒂让他重新发现了人,却让他再次陷入被怀疑的深渊,他教授画画的学生一个个离去,镇上的人都在说他是强奸犯,“整个世界变得病态了。”就像那场大雾一样,人生也无法看清那些人的面目。所以在艾洛蒂事件发生之后,赫内变得比以前更孤独更封闭,而无法忍受这种捉摸不定性格的薇薇安又在戴蒙的想象世界里寻找慰藉,双重的打击让赫内陷入更深的迷惘,“有些人做了坏事,另一人却遭殃。”这便是这个大雾世界的法则。死亡、蓝色裙子、谎言,以及美之名曰“想象”,都变成了人们逃避的手段,在这样的世界里,如何寻找真理?
首席督查勒萨似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理,她深入调查,不断搜集线索,也终于发现了博尔尼耶包里的证据:艾洛蒂最后一张画就在那里,另外还有一个用以提高性能力的工具。从这个线索进行突破,从博尔尼耶太太到贩卖宗教商品的罗杰斯,都变成了证人,最后也是将变态的博尔尼耶抓捕——是她重新让奸杀艾洛蒂的凶手浮出水面,而让人们遗忘的正是戴蒙的死。无疑,不管是被遗忘还是重新发现线索,对于这个社会来说,都需要拨开那层迷雾,都需要回到真理层面。而制造了戴蒙之死的赫内,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挽回和妻子薇薇安的情感,但是这已经被迷雾笼罩的婚姻,真的能够回到最初的起点,真的像艾洛蒂那样水落石出?
无疑,赫内在绘画中发现人,关注妻子,也依然是一种脱离现实的做法,而他在大雾之夜设计杀死了戴蒙,也真的如绘画一般,用他最擅长的“错视画法”来制造幻影,这和戴蒙写小说的想象有何不同?所以依然是迷雾,依然是封闭,依然是谎言,“灵魂是漂浮的。”戴蒙曾经这样说,薇薇安是赫内唯一的寄托,是画中唯一的关注者,当他再也无法看见旁边的人,无法看见世界的轮廓,无法驱逐的大雾就会成为人生最难以逃离的禁锢,它让灵魂挣扎,它让世界患病,它让自己成为影子,即使最后抱住了薇薇安,听到了妻子呼唤自己的名字,真理也早已经在死亡中变成了一种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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