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2《真人玩偶》:机械复制时代被唤醒的爱
一样是逃避女人的不婚主义者,一样是阴差阳错产生的爱,一样是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当恩斯特·刘别谦用64分钟的默片聚焦于一个机械复制时代,一出融合了各种奇思妙想的三幕剧便具有了某种对时代的戏谑和讽刺效果,也使得“Die Puppe”具有了更多元的隐喻意义。
从第一幕开始,关于影像的隐喻就已经被展开了:男人从箱子里拿出模型,那里有房子,有道路,有树木,还有两个人,它们是被制作完成的道具,当这些道具被组合在一起,便成为了设定的场景。这是一种静态的存在,但是下一个场景这些静态的场景就被复活了,它以实景的方式进入到真正的故事里:男人兰斯洛特和女人从房子里走出来,沿着曲折的道路前行,绕过了一棵树之后,兰斯洛特掉在了水池里,女人将他拉了上来,兰斯洛特说:“让太阳照耀自己,不要感冒了。”于是太阳出来了,兰斯特洛在太阳的照射下,湿漉漉的身体散发出热气,一种夸张的情境奠定了电影的喜剧效果。
这个开场的隐喻性是明显的,从表象来说,这是刘别谦交代电影创作的一种方法,电影的意义或者就是将静态的模具变成实景,就是让人物在动态的画面中活动起来,这是一种电影本体论的阐述,而且那个拿出模具的男人就是刘别谦本人,仿佛他在设定这些道具的时候就在说:“看,这就是电影。”这种将静态模具变成电影道具的转变方式在整个故事里出现多次:兰斯特洛和“玩偶”去叔叔那里举行婚礼时,他们坐上了马车,而马车前面的两匹马就是演员扮演的;在婚礼结束时,大家纷纷离去,在天快亮时,兰斯洛特拥抱了“玩偶”,此时刘别谦用手绘纸板的“公鸡”表明黎明已到;还有一个夸张之处,就是当“玩偶”的制造者希拉里多斯发现兰斯特洛带走的不是玩偶,而是自己的女儿奥丝时,感觉自己犯下了大错,于是在喊出“真是太可怕了”之后,头发突然竖了起来,很快,这些头发就变成了白发,在画面的快速转换中,一个父亲的悲伤被夸张地表现出来。
导演: 恩斯特·刘别谦 |
演员的奇异怪装,夸张的形体表演,手绘纸板的布景设计,都是刘别谦对于电影艺术的某种创新,这是一种本体论的表达,但是在这种表达的背后,却传递出关于影像的深层次意义:刘别谦用自己的一双手将静态的模具变成了动态的道具,这是电影的魔力,他似乎具有一种赋能的功力,也就是说,电影是将赋予了假的东西一种生命力,而这正契合电影的主题,“真人玩偶”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是玩偶,它就是一种假的存在,是用按钮启动的机械装置,是在真人基础上的复制品,它只是满足于人们的猎奇心理,满足于一时之所需,甚至它就是一个无生命的道具,但是它后来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活人,成为了真人,而且唤醒了不婚主义者兰斯特洛的爱。从它变成她,这种转变过程就像刚开始的模具变成了实景中活动的道具,甚至这些道具都有了生命力,在这个意义上,刘别谦就是要制造带有感觉和爱的生命体。
当然,这个设定还具有更深远的意义,那就是对时代的讽喻,希拉里多斯是一个娃娃制造者,他能用自己女儿为原型制造玩偶,虽然只是制造出了一个,但是这便具有了复制的可能,也就是说,玩偶的属性是可复制,在按钮带动的装置里,它可能具有真人的某些功能,但只是玩偶,只是被出售的商品,只是满足一时之需,它永远无法和不可复制、唯一的真人相比,所以当发现自己的女儿被替代成玩偶,他感觉世界坍塌了。希拉里多斯的这种“真是太可怕了”的感慨折射的正是人类的危机,当人类进入到一个机械复制时代的时候,它缺失了真情,它解构了亲情。而电影并不只是在希拉里多斯那里表达了这个机械复制时代的危机论,刘别谦更是从不同侧面反映这个时代的迷失。
兰斯洛特是个逃避婚姻的人,他为什么逃避婚姻,刘别谦虽然没有正面交代,但是不外乎对婚姻失去了信心,认为婚姻中没有真正的感情;叔叔昌德勒男爵在患病期间希望唯一的继承人兰斯特洛能够结婚,当这个告示一公开,小镇上的女人开始追逐兰斯特洛,这不是对于婚姻的向往,而是对于金钱的迷恋;在昌德勒男爵奄奄一息的时候,那些亲戚和朋友们围在他身边,一方面询问遗嘱的事情,另一方面觊觎着家里那些名贵的物品,对物质的崇拜赤裸裸展现出来;而兰斯特洛为了逃避那些追逐金钱的女人逃到了修道院,这个需要虔诚信仰的场所,却也是一个追逐物质享受的地方,神父说这里的钱快花完了,但是每一个修士都没有危机感,他们照例大吃大喝,当兰斯特洛进入修道院之后,他们只给了他一片小小的面包,而自己却在狼吞虎咽;当他们得知兰斯特洛的叔叔会给他30万的遗产,于是出主意让他去购买一个玩具娃娃,并和她结婚以蒙骗叔叔,目的就是拿到那30万,而30万拿到也不属于兰斯特洛,而是要让他捐给修道院,以满足这些修士永不餍足的欲望;不仅仅是对于物质具有无限的欲望,当兰斯特洛将“玩偶”抱到了修道院,修士们看到漂亮的、会动的玩偶,便目不转睛盯着她看,那眼神里是对于女色的某种欲望……
《真人玩偶》电影海报
金钱、无疑、女人,构成了这个社会的欲望体系,在机械复制时代,这些欲望就像玩偶一样,永远无法抵达真实的内心,它折射的是宗教、道德的迷失。所以刘别谦用这样一个故事其实是在制造寓言,兰斯特洛逃避物质主义的婚姻,进入的却是信仰虚无的修道院,但是假戏真做,他却在真人玩偶中找到了爱,这是不是一种人类的拯救?一个富有启示的情节是:当希拉里多斯以女儿为原型制造了玩偶,他就是机械复制时代的生产者,但是那个总是制造事端的小徒弟变成了真正的解构者,他按下了按钮让玩偶跳舞,但不想弄坏了玩偶,当玩偶倒地,预示着机械的死亡,也只有在机械的死亡中,具有爱的能力的生命才可以找到自己的爱情——小徒弟不仅仅在这一次的破坏中解构了机械复制化的生产,而且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破坏者:当希拉里多斯发现真相后,对他采取暴力手段,而小徒弟主动抗拒暴力,抗拒这个制造者,他将所有碟子摔碎,将大盆扣在希拉里多斯的头上,而且当希拉里多斯用气球作为交通工具去寻找自己的女儿时,他又用气枪打破了气球,使得希拉里多斯从空中摔了下来——摔下来也是一种彻底的破坏,只有在这个破坏面前,希拉里多斯才看到在公园里亲热的女儿和兰斯特洛,才看到真实生命而具有的爱,所以他开始祝福他们,并让他们成为了合法夫妻。
这是一种在破坏中觉醒,而对于兰斯特洛来说,却是另一种唤醒。他逃避女人到了修道院,修士们让他去购买玩偶假结婚,他答应了,并不是自己渴望叔叔的30万遗产,而是不想让自己被打扰,所以他购买了玩偶,所以他出席了婚礼,所以他把玩偶带到了修道院,当修士要把玩偶丢到垃圾桶里,兰斯特洛也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和钱无关的世纪里继续生活。但是这个玩偶却慢慢唤醒了他对爱情的意识:奥丝被当做玩偶被兰斯特洛装上了马车,却故意靠在他身上还问了他,这让兰斯特洛感到奇怪;在婚礼上,奥丝偷偷吃东西,还和宾客们一起跳舞,还能自己换衣服,这一切让兰斯特洛似乎有所感觉,“钥匙真娃娃就好了。”他这样说。当他把奥丝带到了修道院,奥丝又设计把修士关进了垃圾房,自己却来到了兰斯特洛的房间,兰斯特洛看到她,又说了一句:“真可惜只是个玩偶。”而在梦中他竟然喊出了“奥丝”的名字,于是奥丝走到他旁边,让他摸自己手臂的皮肤,告诉他真相:“我是个真正的女孩。”半信半疑的兰斯特洛看到屋子里一只老鼠,而奥丝出于女人的本能开始大叫,这才彻底完成了从玩偶到真人的转变:无关按钮,无关装置,一切出于本能,一切都是人性,所以两个人相拥而报,“你是个女孩。”兰斯特洛如此坚定地说,然后两个人溜出了修道院,在公园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当希拉里多斯从空中掉落,一幕爱情终于在真正父亲的祝福中落下了帷幕。
从纸板布景到真人演绎,从玩偶倒下到真人出场,从坚持不婚主义到期盼爱的降临,从机械生产的终结到对爱的祝福,一系列的转变都是刘别谦探讨在这个复制时代、商品时代和技术时代,爱如何被唤醒,如何成为一种可能,“你是一个女孩”是对于秘密的发现,更是对于爱和信仰的复活,是人之所“是”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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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坏·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