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2寻隐者不遇

梦的另一部分里，这个人在阳光下的圣拉萨尔火车站前行走。他和一个同伴在一起，同伴对他说：“你的外套上应该再加一颗扣子。”
就在这时，我醒了过来。
    ——雷蒙·格诺《风格练习》

雨停了，梦醒了，套上不需要加一颗纽扣的T恤，在大路朝天中，独自一人开始了寻访之路，仿佛进入了雷蒙·格诺用于书写99种文本的“风格练习”。

这是一个永远陌生的城市，进入和退出从来不带着想留下来的渴望，经过是一种恒久的状态，所以在这种状态里，如何寻找到目标，便成为一种疑问。只有一部手机，只有手机里的导航，只有顺着导航线路按图索骥的方式，那些存在于这个城市的标记仿佛如展开的梦，是在另一部分里，如在阳光下行走，像和同伴一起，或者是增加了一颗扣子，然后很自信地迈开步子，朝着既定的目标，把99种可能都变成了目标——而其实，梦的一部分最终会走向“醒了过来”的现实。

首先是和工作有关，在上海的第三天，应该把这一次的计划画上句号，所以寻访曾经的国联戏院和黄浦剧场成为非私有的目的。酒店出门，导航引领，其实一开始就进入了错误的方向，向北再折回，向南再转向，最后沿着一条不变的路线前进，终于进入了目标所在的西藏中路，但是当提示“目标在右侧”时，却没有了目标：地址在西藏中路447号，但是在单数门牌的一侧，只有439号，隔着一条街，却是453号，中间没有447号，甚至中间的441至449都无故消失了。陷在东西南北而无法突围的现实里，只能抬头望天——国联戏院是不是早就隐匿在历史深处？

查过资料，记得国联戏院就是历史上的曾用名，之后被改名叫五星戏院，但是五星戏院也寻觅无踪。在迷失中只好寻找第二个目标：黄浦剧场，导航中有这个名字，穿过几条街，在东面不远处的北京东路上看到了低矮的黄浦剧场，甚至门面还保持着当年的风格。走到门口才知道这是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排片电影院，向工作人员打听，似乎也说起曾经就是一个演戏的剧场。大约是不错的，现实终于无缝地嵌进了历史之中，二楼甚至还展示着这个剧场历史上的影像资料。消失的国联戏院，留存的黄埔剧场，仿佛是一个梦的两部分，一部分沉迷，一部分清醒，在车水马龙中演绎着不同的风格练习。

拍了照片，工作的一部分就这样结束了，而沿着西藏中路南行，在看到步行街的南京东路时，才恍然大悟，刚才顺着导航寻找目标是兜了一个大圈，只要一开始沿着南京西路向东，只要走上几百米就到了曾经国联戏院的位置，按图索骥式的行走就像消失了的国联一样，都成为了未醒的梦中的一部分，这是另一种“风格练习”，以为在阳光下的圣拉萨尔火车站行走，以为是和同伴在一起，以为谈论着外套上的那一颗扣子，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在大路朝天的世界里，现实就是一个不断制造迷失的梦，即使回来，即使醒着，梦也在解构着可以真实触摸的现实。

是的，现实就是迷失的梦。接下来想要寻找这个城市里的古旧书店，还是在地图上搜寻，还是用导航指路，选中的目标是位于方浜中路的上海旧书店，据说这里虽然门面很小，但是品种丰富。从西藏中路向南经过西藏南路，向东穿过淮海东路，继续向东再穿过人民路，然后向南进入河南南路，最后向东便是方浜中路。而进入方浜中路，才发现这是一条旅游购物街，“上海老街”的牌子立在那里，再深入才知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豫园。但是豫园对我构不成诱惑，我只想在转折之后寻找上海旧书店，导航已经提示到达了目的地，但是根本没有看到招牌——又从老街向外走，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观察，在导航再次提示目标已在前方时，才发现“上海旧书店”的招牌，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书店的门面泛着白光，而大门紧锁只有一种可能：店铺已经关闭，而且不是暂时关闭，往里看已经是空空荡荡。

费力寻找，步行而来，却原来早已不在，一种失落油然而生，和豫园门庭若市的热闹相比，旧书店不在的命运当然是一种落魄。但是在寻找旧书店时似乎也发现了在豫园老街福佑路上有一个“周日旧书集市”，今天是周六，集市也应该开放吧。而且福佑路就在附近，何不再去探访一下。沿着老街，转弯就到了福佑路，但是只有吵闹的小商品集市，却不见旧书集市，问那里的保安，得到的答复是：这里没有旧书集市。没有就是不存在，它可能曾经存在，但是在此时此地，它变成了一种空无，和那个旧书店一样，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寻找而不遇，这是陌生城市带来的“风格练习”，充满可能，最后却是一种必然的命运。

傍晚行走在南京东部，也只是一次例行的经过，忽然想到小五的生日将至，似乎应该买点礼物，思考一番，决定寻找一家黑胶唱片店，买一张他喜欢的黑胶唱片作为生日礼物，或许也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又是地图，又是搜索，最近的黑胶唱片店在四川中路，于是坐上10号地铁，再转到2号地铁，出口便是四川中路，沿着道路向前，那家莱蒎黑胶唱片就在中信广场三楼，但是当沿着自动扶梯上到三楼，导航图上根本没有找到莱蒎黑胶唱片——也许已经搬走了，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但是不管是曾经有过，还是已经搬走，对于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我来说，就是一种消失，就是一种空无，就是一个在地图上被标注的点。

在与不在，得与不得，寻找总是在这两种结果中从事着“风格练习”，而当一无所获地从白天进入到夜幕之中，梦的另一部分便展开了，没有同伴，没有阳光，没有对话，最后在纵横交错的街道制造的迷局里，我也成了一个和所有人都不遇的隐者，再现而消失，醒着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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