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2《鸳鸯伞》：人生是“未完成”的完成
坐在海边的寅次郎望着大海，远方是他永远不会改变的目标，当他看见两个认识的女人，当她们把寅次郎拉上了中巴，属于寅次郎的旅行又开始了——这是电影的结尾，其实也是新故事的起点，结束和开始构成了寅次郎永远的状态，就像行驶中巴车上醒目地写着的“未完成”几个字，不断离家又不断回来，不断回来又不断远行的寅次郎，人生就是在“未完成”的状态下展开。
“寅次郎的故事”，系列的第15集，就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而“未完成”也成为这部系列电影最鲜明的一个标签。1969年导演山田洋次拍摄了《寅次郎的故事》，从此开启了这部世界电影史上最长寿系列电影的序幕：1969年8月27日在日本上映后获得了约2.4亿日元的票房，并入选当年度的日本旬报十佳电影，于是山田洋次拍摄了续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1969年到1996年，该系列电影共拍摄了48集，总共获得了超过四亿美元的票房收入，山田洋次获得了第24回每日映画大奖的最佳导演奖。而之所以在拍摄到第48集之后画上了句号，就是因为寅次郎的扮演者渥美清在历经近30年扮演国民形象的寅次郎之后离世。
渥美清早期在浅草剧院当喜剧演员，1951年进入电影届，其后十年一直在影片中扮演配角，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直到在山田洋次的《寅次郎的故事》中扮演寅次郎而走红，成为日本人心目中的喜神。之所以寅次郎系列能经久不衰，一方面是渥美清扮演的寅次郎善良、热情和豁达，小眼睛、方盘脸的他在电影中总是咧着嘴嬉笑，那一成不变的礼帽和旧西装里的内套坎肩也成为了寅次郎的标配，渥美清的出色表演让他赢得了“东方卓别林”的美誉。另一方面，山田洋次成功塑造的寅次郎形象，就在于成系列的故事：寅次郎深爱故乡却总是漂泊，第一次是在反抗父亲中离开，父亲离世后他回到了家里，在完成妹妹樱桃的婚礼后，由于向自己心仪的女性示爱被拒绝，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真正漂泊生活。对于寅次郎来说，他的性格代表着日本平民最朴素、最简单也是最健康的需求，而寅次郎离开家完成的旅行又连接起了日本的名山大川和不同人物，所以在寅次郎离家和回家构筑的反复中，48集的系列也构成了关于旅行人生的注解。
| 导演: 山田洋次 |
“每当看到海边夕阳的落日，就倍感亲切呀！我这个没有用的人，每天都是在反思中度过。每当我在日本各地旅行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思念起远在东京故乡的家人。”寅次郎每次离开家总是会想到家里的亲人，而每次回家也总是因为不想受到束缚而离开，于是每集的开始，寅次郎都会完成相同独白：“我生长在东京的葛饰柴又，是帝释天的水把我养大，姓车，名寅次郎，大家都叫我‘疯疯癫癫的阿寅’。”第15集电影里依然还是寅次郎熟悉的独白，当然电影开场也按照系列电影“戏中戏”的方式：在海盗船上，寅次郎就是独眼的海盗，他最忧伤的事就是想起20年前的妹妹樱桃，与此同时海面上还有一艘奴隶船，船长对奴隶拳打脚踢，终于两船相遇，寅次郎解救下了奴隶，他幸运地发现那个女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樱桃，于是兄妹留下了热泪，在热情相拥中他们一起回到了“葛饰岛”的家乡。
片头的“戏中戏”以“剧终”的方式结束，而这个虚构的前奏也开启了寅次郎在现实中的故事。山田洋次用戏中戏的结构实现的也是结束即开场的目的，而在这个关于“鸳鸯伞”的故事，由于处在“未完成”的状态中，自然不会有真正回到家而不再离开的结局，这是山田洋次为了系列剧的考虑而预设的结局，但是在这里他提出了一个关于寅次郎命运的问题：习惯了漂泊生活的他，是不是对婚姻生活有着自己的想法？美好的爱情是不是会让他选择留下？“鸳鸯伞”的片名无疑指向的就是爱情，这就是他和莉莉之间特殊的情感——莉莉曾经在系列的第11集出场，这个已经和丈夫分手的女人喜爱唱歌，但是和寅次郎一样没有固定工作，她喜欢唱歌，但是唱歌的环境是低俗的，所以在离开之后，她也踏上了旅行之路。寅次郎和莉莉就在路上相遇，一见面两人欣喜不已，在酒馆里更是谈话不止，莉莉无处可去跟着他去了旅馆，半夜里甚至还想寅次郎给她暖脚。
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但是此次相遇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离家已经一周的兵头，兵头和妻子、孩子不辞而别，就是想寻找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地方。实际上三个人都有着相同的目的，但是作为故事的另一条线索，兵头并不是单纯离开家，而是为了寻找自己曾经的初恋，在茶馆里他找到了初恋，但是他假装不认出她，只是看着她，然后准备离开。但是却被初恋叫住了，原来她早就看到了他也认出了，当她邀请兵头再进去坐坐的时候，兵头说自己是出差路过，而现在火车马上要开了，于是兵头头也不回离去了。为了寻找30年前的初恋，也找到了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爱人，但是兵头只是看她一眼就满足了，出差和坐火车都是谎言，对他而言在谎言中离开也并非遗憾。而听说了这件事的寅次郎却说他无情，兵头便告诉他：“我没有能力，只能给一个女人幸福。”
《鸳鸯伞》大电影海报
因为自己已经结婚，所以他带着遗憾离开，在这个意义上，爱情和婚姻绝不是一回事，取舍之间其实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兵头的这一决定其实也在“鸳鸯伞”中成为了寅次郎的选择：他和莉莉无话不谈，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回到家之后，让莉莉住在叔叔婶婶家里，莉莉最想吃的东西寅次郎牢记在心；当天下雨的时候，寅次郎要为她送伞，他对妹妹说下雨容易淋湿，淋湿容易感冒，感冒可能会死人，不送伞就会参加葬礼；莉莉看到了在雨中撑伞等她的寅次郎，脸上显出了幸福的微笑……他们是朋友，但是这种朋友之间的关系立刻引起了旁人的议论，连和尚都觉得他们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不好，但是对于寅次郎来说，他在乎的不是舆论，而是他们的关系改向何处去的问题。当兵头无意中问起樱桃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樱桃突然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最合适的关系不正是夫妻吗？于是她冒昧地问起莉莉，没想到莉莉竟然说“可以”，这让樱桃十分高兴，但是当告诉寅次郎的时候，他笑着说这是一个玩笑，莉莉当然也心知肚明，最后她搬出去住。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关系又超越了朋友，为什么不能成为夫妻，这是樱桃的疑问，而寅次郎的回答是：“她和我一样都是候鸟，只有在肚子饿了、翅膀受伤的时候才到这个家住一住，但迟早会飞向蓝天的。”所以对于候鸟来说，婚姻反而变成了一种束缚，实际上，寅次郎的回答是在传递另一个信息：自己没有工作，没有足够的钱，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莉莉幸福的，那个让莉莉能在大剧场演唱而获得掌声的永远是他的梦想，“跟着我这样的傻瓜，怎么可能有快乐的婚姻呢？”所以这个实质性的回答否定了“候鸟人生”的说法，而因为自己无法给她幸福，不正是兵头对初恋的态度？这里其实就有了一些问题，当初兵头做出选择的时候，寅次郎说他“无情”，这说明寅次郎心中有着一个爱情至上的想法，而不要管太多世俗的东西，但是在自己面对莉莉的时候，却又回到了兵头的逻辑里，难道没有钱就不能有幸福的生活？难道金钱实现的理想要高于爱情构建的婚姻？而且莉莉已经表明了自己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想法，即使没有钱，两个人结了婚一起出去旅行，不也是生活之一种？
当然，寅次郎之所以这样选择，山田洋次更多是为了系列电影的延续，更多是为了不让寅次郎的人设被改变，只有这样，故事还会继续，旅行还会继续——在“寅次郎的故事”系列中，寅次郎一直没有结婚，他遇到的女人并不在少数，可以说，是山田洋次预设的人物形象无法让他改变，在“未完成”的世界里，就需要这种没有结局、没有定论的漂泊状态，这就是寅次郎的人生。但是，未完成也许也是完成的一种方式，当寅次郎的扮演者渥美清病逝，当寅次郎的故事画上句号，“未完成”的完成也书写了另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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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初恋时代》：梦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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