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12 《巅峰记忆》:生者对死者的仪式祭奠
向上,是8000米的生命高度,向上,是冷漠的白茫茫顶峰,向上,是拥有的无边无际自由——向上,是不能停止的方向和目标,向上,也是重新回来又终将离去的纪念。对于2009年的希夏巴马峰来说,海拔8012米高度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缅怀逝去的队友,是为了重拾生命的记忆,是为了体验攀登的尊严,甚至是为了在山难发生七年之后寻找灵魂的安慰,并且用祭奠的方式带着逝去的他们回家。
“对于攀登者们来说,纪念的最好方式就是重新攀登这座山峰,这将是我的一个坚定的心愿。”这是李兰的心声。对于这座山,她曾经是过客,曾经见证着北大山鹰社五位登山者的生命逝去,2002年8月7日,北大山鹰社在攀登希夏巴马峰并准备登顶的时候,发生大雪崩,身体素质最好的五名队员,向登顶冲刺中永远被深埋在冷寂的冰雪之下。这个当时在中国登山界轰动一时的山难带给了李兰失去队员的痛楚,也使他陷入了某种人生的困境。当时攀登计划中一共有15个人,而李兰当天只是做接应,比五位准备冲顶的队员晚一天出发,但是队友从C3大本营进发的那天晚上,却失去了联系,当时仅仅以为对讲机出现了问题,而丝毫没有怀疑会发生雪崩,这也使得当时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机会,而等到第二天,李兰和其他队友准备到C3接应登顶成功的队友下撤的时候,才发现在大本营根本没有队员留下的脚印,几只乌鸦在帐篷外翻破的塑料袋里觅食着他们留在那里的食物。只有在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灾难。而当他们看见明显的雪崩痕迹时,才知道事情可能向着最悲观的方向发展,那一条雪崩线深深地刻在雪山之上,“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那一条大大的舌头吞噬着一切。”当队员们爬上去往下望时,才发现有两个黑点,而这两个黑点便是遇难队员的遗体。
| 导演: 李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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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之不去的记忆,其实是残损的,她说,这七年她几次到西藏,但是只在西藏的表面行走,却没有深入内心,“真正的内心,是那条山谷。”这条山谷记录着曾经征服高山的雄心,记录着曾经攀登的足迹,当然,也记录着生命的逝去。有时候无法走进是因为无法走出,“那年我们进山的一共有15个人,犯了错误的也是15个人,为什么承担后果的却只有5个?”15个人一起进山,一起趟过这条冰冷的河,一起驻扎在大本营憧憬着最后的成功,但是到最后,却有人再也无法走出来,他们长眠于着冰冷的大地,他们的死亡变成了最后的记忆。
对于李兰来说,这七年仿佛是自咎的七年,仿佛是赎罪的七年,但是没有深入内心就无法释怀,所以在2009年9月,在一场商业登山行动中吗,李兰和其他5名队员再次出发,来到了七年前的这座雪山,来到了一直沉寂的河川。“这片河谷和我曾有着那么深、那么强烈、那么难以割舍的关系,我来,我是为这个山谷而来。”而其实,在时隔七年之后重新回到这里,不仅对于事故的亲历者李兰,还是希望征服这座高山的登山者来说,都是重新体验勇气,重新获得自由,重新感悟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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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巅峰记忆》海报 |
这或者就是一种无人企及的“云端的信仰”,在西藏大昭寺前面,李兰看着那些跪拜、磕头的人,她内心发出这样的声音:“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完?为什么执着到这种程度?”这是信仰的力量,在他们心中必定有一个神,而对于登山者来说,对高山的攀登也是一种信仰,用这种信仰的力量也可以抵达生命的高度。小时候喜欢爬树爬墙的李兰,从加入北大山鹰社女子登山队,到和11个女孩等雪宝顶而见证队员遇难,在人生的成长过程中,一方面用信仰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向不断攀升的高度进发,另一方面却无处不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当2002年李兰看见同伴黑色的遗体隐没在巨大的雪山上的时候,她忽然强烈地感觉到,登山完全没有意义,而且是很荒谬的事情,“那些冰川一点也不美,那些石头很丑陋很脏。”
但是,即使是荒谬的,当站在雪山之下,仰望高度的时候,或者依然会有勇气,会有力量,会有信仰,告诉自己,这是可以抵达的高度。“信仰有着温暖的本性”,对于李兰来说,这一次重新攀登希夏巴马峰并不是单纯征服雪山的高度,而是在一种残存的记忆中寻找灵魂的另一种信仰。出发前他们在色拉寺后面的山上训练,在海拔4700米的启孜峰大本营旁的寺庙里祈福,在登顶出发前和当地的向导一起举行祭山仪式,而这一切无非是用信仰的方式唤醒对生命的某种敬畏。同行的白福利说:“有些事情不是四十岁之后做的。”对于所有登山者来说,不管目的如何,都在用一种征服雪山高度的方式抵达了生命的高度,所以李兰说:“岁月的痕迹、攀登的痕迹、成长的痕迹都从身上掠过了,最后剩下来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我到这世界尽头来寻找的呢?”
海拔8012米的希夏巴马峰是完全在中国境内的8000米高峰,在全世界14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中,希夏巴马峰是比较好爬的一座,所以当山难发生七年之后,随着登山运动的渐渐普及,随着危机管理的不断加强,随着攀登技术的不断进步,其实要完成登顶似乎并不是一件天大的难事,而此次攀登乃至最后登顶的意义就是在这充满仪式的征服中深入内心。从C1大本营出发,到C3开始登顶的大本营,从曾经发生雪崩的地方经过,一直到最后的成功登顶,对于李兰来说,就是在这不断寻找的记忆中深入自己的内心,体验征服的感觉,感悟生命的意义。在启动这次登山行动前,每个人在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所谓安全协议其实保障着那个名字的世界;在最后无线信号即将消失的时候,每个人和亲人做了最后的通话,信号划分为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平安的,一个是危险的——世界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将人生赤裸裸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呈现在冰冷的雪山面前,而在这种被隔绝的世界里,也只有不断向往攀登的人才能体会生命的意义。
2009年9月29日,凌晨3点出发的六名队员终于在6:18登顶,高山在脚下,大地在脚下,而他们的头顶是天空,“天空不是空虚的,是无边无际的自由,是大家向往的、可能会付出生命的自由。”而抵达生命高度之后,对于李兰来说,意味着“回来”,完成了那些未能登顶的队员的遗愿,“我来看过他们了,希望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慰,希望他们能回到自己的家。”抵达高度,对于6名登山队员来说,却是高兴之后的平静,是一句简单的“早上好”,是一句充满归宿意义的“扎西德勒”。
七年前的那场山难,人们用玛尼堆建造了纪念碑,也用登顶的方式完成了纪念,五个逝去的身影,七年孤独的守望,李兰在八千米高度的纪念中走出了心灵的困境,走出了那一条山谷带来的阴暗,这种安慰甚至是赎罪感,是对遇难生命的敬重,还是对活着生命的自由追求?成长似乎已经变成了对无法抵达的地方的不断征服,对物质拥有之后的精神愉悦式的追求,但是在“离山更近也离死亡更近”的体验中,在获得快乐的极致表达中,生命终将在一种脆弱的边缘地带,“献给六位逝去生命的队友,献给还在坚持攀登的人。”这是纪录片最后的献辞,而在这“巅峰记忆”被完整而完美还原之后,生命却始终向着未知的世界,2013年6月23日,出现在纪录片里的饶剑峰在巴基斯坦恐怖袭击中,和杨春风一起遇难,而在一年前,这一次登顶希夏巴马峰的严冬冬在新疆天山攀登时坠入冰川裂缝不幸遇难……而体会了“每个人都必须面对无法逃离的记忆”的李兰,在2010年的三个月内连续遭遇三次生命危险:攀登新疆博格达峰时,一只脚踩进裂缝,半个身子都掉进去了;在四川登山时,一块大石头掉下来砸中她的头部,被头盔挡住;在梅里雪山时,不幸从40多米高的山崖上滑坠,三个山友一起摔下来,幸好被一处小平台接住了……
“人为什么执着到这种程度?”登山者似乎总是在这样的疑问和坚持中不断挑战生命的高度,或者生与死都已经幻化成一种仪式,在自我超越和自我祭奠中走向新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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