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3坏·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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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厌倦了航海。
我觉得很多孤单的日子在等着我,
但是总也比不上那些过世的人。
我能够自我满足。
现在的天气非常好。

我看到的肯定是鲸鱼。
    ——丽塔·达夫《洗礼》

过了复活节,又过了愚人节,看见有船经过,也看不见有船经过,美国远征军93师372团奥渥尔E.佩顿下士写着日记,也正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对于他来说,厌倦了航海,但开始自我满足,因为那些逝去的人连厌倦的可能都不存在,但是在满足于“现在的天气非常好”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还有什么能阻止厌倦的发生?

当然,是一头鲸鱼,肯定是一头鲸鱼,它跃起来,高高地跃起,超越了船舰的高度,像一种灵魂的启示,在厌倦的大海之上翻腾出一种生命的光泽。一种隐喻,两天之前他也看到了一条鲸鱼,也从水面之上一跃而起,他以为那不是隐喻,是真实存在的,那高高跃起的一瞬他感觉到了最刺激的新鲜感。但是两天之前,还没有发生足够厌倦的事,甚至也没有意识到可以自我满足,仅仅是写在日记里的一次经历。文字已经写下了,当两天之后变成一个隐喻的时候,那条鲸鱼又复活了,而且比之前看到的鲸鱼跃起得更高,于是,以前说过的“可能是鲸鱼”变成了“肯定是鲸鱼”,一种感受发生了变化,最后隐喻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方式,从最刺激的新鲜感变成了“它一声不响地沉回大海”。

沉下去了,而且一声不响,隐喻消失了,大海上一片空白,厌倦着厌倦,满足着满足,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1917年的某次经历,大海上的某次记录,日记里的某个隐喻,都是诗歌的一部分,那距离太远,无论是之前的两天前,还是之后的“孤单的日子”,无论是可能是鲸鱼,还是肯定是鲸鱼,只有在“洗礼”的仪式中才能接近灵魂的书写状态。1917年太远,大海太远,鲸鱼的隐喻太远,连跃起的高度也太远,无论是可能还是肯定,都无法抵达现实里的渺小一瞥。而现在,当天还未亮,当夜还深沉,一个梦即使可以抵达遥远的非现实存在,最后也一定是以“一声不响”的方式沉回自己的世界。

但是却在叫喊,爆裂于心的叫喊,从沉沉的夜里叫醒,没有复活节,没有愚人节,只有过了春天还是夏天不到秋天的壁垒,只有过了昨天还是今天不到明天的封闭——是谁在叫喊,又是谁在听见?梦中一声不响地沉回大海,又一声不响地跃起,“现在天气非常好”,因为没有下雨,也没有打雷,声音从来不被覆盖,故事从来没有隐喻。叫喊是因为疼痛,疼痛是因为太直接,它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又抵达了身体的另一个部位,连成一片,肌肉、神经以及血液都在叫喊,感官、理性以及知识都无法阻止叫喊。是夜本身的疼痛?是梦里的呼喊?——不,我看到的肯定是鲸鱼,因为它高高跃起,将平静的水面砸成了碎片,再没有完整的夜,没有完整的梦,没有完整的时间。

可是,它应该一声不响地抵达明天的,即使在夜晚里掀起了巨浪并将水面砸碎,明天也应该恢复如初的——一种隐喻,一次改变而已,谁能阻止那种“可能是鲸鱼”的必然状态被一声叫喊终止。但是明天醒来后还是如此,是谁在叫喊,又是谁在听见?它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又抵达了身体的另一个部位;甚至在昨天未睡之前也是如此,是谁在叫喊,又是谁在听见?它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又抵达了身体的另一个部位;在一个被时间连贯了昨天今天和明天的瞬间,在一个梦还在却早已醒来的现在,身体已经不属于你自己,它在延伸而通向未来的可能到路上,是一种必然被终止的过渡——“坏未来”里,出现的就是一个医生,一个裸露出身体某个部位却不再有感觉的地方,“要是痛,你就喊出来!”医生说,但是疼痛而麻木,身体归属于某种麻醉剂了,一把刀从最敏感的部位划过,然后你告诉自己什么是恐惧和颤栗,什么是窒息的快感,但实际上,痛已经成为另一个隐喻,它必然发生,但它不真实。

它一声不响地疼痛着,悖论是因为在梦中你醒着,悖论在于可能已经变成必然,悖论更在于你的厌倦在于你的自我满足。一首诗和一部微电影,都属于被引用的部分,都属于隐喻的世界,在一个没有隐喻不被引用的现实里,在周五结束周六到来准备走向“天气非常好”的周日,这一切真实发生着:我还能一声不响抬起脚迈出步子迎接一个绚烂的夏日?被搁置在那里,当未来已来,未来不是从明天开始,也不是从今天开始,它其实从昨天就已经开始,但是昨天有人叫喊了吗?叫喊有人听到了吗?那个没在陆地上刮胡子的远征军下士在日记里写着:“上船以后,我都没有/刮胡子”,仅仅是一篇空白的日记,当然也没有鲸鱼从水面之下一跃而起,没有砸碎平静的水面,甚至一声不响沉回大地都可能也是虚构。

昨天大约是被抽离了,那么正常的一天,那么容易被忽视的一天,燥热也罢,烦闷也好,在不被记录的日记里注定不能从空白延伸到必须叫喊的周六。但是,鲸鱼是可能跃起而抵达一定的高度的,比如十五楼,如果平视,你会看见浮着的云,你会看见平流的风,你会看见蓝色的天空,它们就像大海一样,看多了你会有一种厌倦的感觉,似乎正期待着发生什么。一条鲸鱼跃起,要确定它的存在,你必须俯视,左边是高楼,像正在成长;右面是工地,隆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或者再环视一圈,你会感觉目光处处被限制——一种高度其实并不是通常的,因为你的面前跃起了一条鲸鱼,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这平视的一切,要将被限制的建筑,要将俯视的目光都吞进去,然后,“一声不响地沉回大海”。

十五楼是被抽离的,它是昨天真实发生着的一个隐喻,通向未来,却从昨天就有了必须站立的起点;而且它还是热闹的,声音各不相同,但都是激昂的,都是雄壮的,都是牢牢控制着自己行走的道路。但是也有人厌倦了航海,在一种看不见船只看不见敌人的大海之上,一种声音,无数种声音,是会被吞没的,最后和鲸鱼一样,沉回大海,直到两天之后有人将之命名为自我满足,因为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看见了那条鲸鱼,而且不容怀疑地认为“我看到的肯定是鲸鱼”。人声在十五楼制造了未来的可能,最后有人从十五楼下来,迈开有着疼痛感的那只脚,才发现地面之上早就有一条死去的鲸鱼。

通向未来的路终止在某个数字的小数点之后:4499.56公里,厌倦了航海,也厌倦了必然抵达5000公里的双腿行走联系;通向未来的路在必然的事件中变成了一种假想:“如果没有新冠疫情,今天本应该是第16届欧洲杯开幕的日子,揭幕战意大利在罗马奥林匹克球场迎战土耳其队。”通向未来的路最终在“要是痛,你就喊出来!”中变成了麻木,它一言不发,它随波逐流,它想着天气好的时候一个人出去走走,它把身体放在了病态的现实里忘记了疼痛:

—一“你怎么默不作声?”
——“不妨说:我的血液忐忑不安;
不妨说:喉咙是坟墓之始。”
    ——阿多尼斯《穆太奈比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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