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29逃出绝命镇

雪开始飘落，在整个大地的表面。
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让人感觉是真的，
    ——露易丝·格丽克《画眉鸟》

没有句号，只有逗号，绵延的逗号，不绝的逗号，欲说还休的逗号，以及“感觉是真的”而不可能是真的逗号。那时还没有打开露易丝·格丽克的诗集，还没有听到画眉鸟的叫声，当然，也还没有迎来“感觉是真的”飘雪。天元大厦，六楼，从空调开足温暖如春的会议室里走出，不到电梯口便是观景平台，门关着，透明玻璃外的世界却在急速地转变中——在无法感受寒潮冷意的隔离中，仿佛整个冬天都感觉不是真的。

但是，冷已经在路上。下午出发去会场，满屏几乎都在播报着这场被席卷全国的“霸王级”寒潮的动态：中央气象台已经发布了寒潮橙色预警，2016年以来中央气象台首次发布寒潮橙色预警，意味着这一次的冷将创造近几年的一个记录；就在下午，杭州市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信号，预计此次强降温过程将伴随大风和雨雪，雨夹雪或雪将于傍晚前后出现，平均气温过程降幅可达11-13℃；钱江晚报12分41秒发布了微博，根据杭州市气象台的最新天气预报，预计12时开始寒潮从北而南影响到杭州地区，预计短短三四个小时杭城的气温可能从13℃，下降到5℃左右，到了20时气温可能还不到2℃，“杭州主城区18时左右就有可能出现雨夹雪或雪，主要的降雪时段为20时到02时之间。”

将杭州主城区降雪的时间进行如此精确的描述，足可以表明备受关注的寒潮将对日常生活产生重要影响，而且，这一时间轴分明有着某种期盼——对于久未降雪的杭州来说，那白色世界已经幻化为某种渴望。距离雪线抵达的18时还有不到6小时，在滚动而持久的播报中，仿佛已经看到寒潮正挥师南下不断攻城拔寨，一场不可避免的雨雪冰冻过程即将展开。从高速公路到城区道路，从西面到东部，在某种意义上这一次的出行完全是正面迎向气势汹汹的寒潮：本来还是一路平静，到了之江路，雨开始下了起来，夹着这风，开窗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冷意，而当会议的第一个议程结束进入茶歇时间的时候，风强劲了不少，雨点也密集了不少，仿佛真正触摸到了冬天的感觉；从观景平台探过有限的身体，朝向大江，只见黑云压城，瞬间体会到了灾难大片的既视感。

寒潮来临前的钱塘江

霸王级寒潮、骤降11℃、雨雪大风并进，以及18时不可避免抵达的雪线，是不是反而变成了一种夸张的修辞？冬天，当然应该有雪，当然应该降温，当然应该感受一种冷，即使如天气预报说最冷将降到-8℃，也无非是一种常态，而在这种夸张、紧张的描述中，在全体动员的指令中，在精确时间的播报中，这一种常态是不是变成了一种不适应的变态？2016年的寒潮已经有些遥远，那时-10℃的最低温度的确创下了记录；更远的是2008年的那场暴雪，主城10多厘米的积雪瘫痪了一切交通……但是经历过这些的冷，这些的变态，当冬天真实地出现在面前，又何必制造那些噱头？又何必比喻成爆款？

寒潮的确来了，雨雪的确来了，会议结束而离开，上路行驶而返回，像极了对于这一场已经被变本加厉描述的“灾害”的逃避，比风行的速度更快，仿佛风雨就在身后追逐而来。但其实，一种行驶的方向并非是逃避，而可能是真正的迎向：山区已经开始降雪，应急处置已经展开，各种快直播慢直播滚动直播轮番轰炸……躲避着雨，躲避着风，当“逃出”变成寒潮真正抵达前的唯一行动，最后抬头望天，黝黑而昏暗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飘落的雪，如诗中所写，“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让人感觉是真的，”——在保留了最后一个逗号的可能故事中，那场雪其实永远写在某种虚构里，它只在大地的表面制造惧怕、狂乱和逃避，只在遗忘了冬天的记忆中变成一起灾害事件——一片雪自有它的来处，一阵风自有它的节奏，一种冷也自有它光临的意义。

在风雨并不安分的袭来中，在堵车终被化解的通顺中，在飘雪纷纷落在远处的现实里，最后真正打开《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2020年最后一本阅读的书，在“或。历”的八月最后一天开启，是冬天也是夏天：它有着受伤的大地，有着疼痛的冬天，有着飘落的大雪——逗号之前第一首，不是“让人感觉是真的”，它的确已经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变成了真的：

灵魂要怎样才寻得安慰？
我告诉自己：也许
它不再需要这些欢乐；
也许，仅仅不存在就已经够受，
和那同样艰难的是去想象。
    ——《夜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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