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04《感觉的分析》:要素是第一性的
谁一度受过康德的影响,而采取一种唯心主义的观点,并且不能摆脱物自体这个观念的最后残迹,谁就会遗留下一定的唯我论倾向,这个倾向会多少明显地表现出来。
——《本书陈述的见解被接受的情况》
当康德用先验综合判断解决了唯理论和经验论的纷争、独断论和怀疑论的窠臼,是一种认识论上的调和,但是当他又把整个世界分成了自在之物和“现象”,把经验看成一切知识的来源却又认为无法跨越经验认识自在之物,这是不是一种二元论?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心物二元论”的复归,甚至最后是不是完全走向了一种唯心主义?
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被视为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在马赫看来,这种批判是形而上学意义的,是哲学上的成就,而马赫因马赫数和马赫带效应而得名,他显然是站在一个自然科学家的立场对康德思想进行了“清算”,他认为康德提出的物自体概念,以及在物自体这一本体和“现象”之间画上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疑会导致唯我论在科学研究上的恶劣影响,他本书的《导言》就直接以“反形而上学”为标题,在1900年4月发表的《第二版序言》中就认为,“一切形而上学的东西必须排除掉,它们是多余的,并且会破坏科学的经济性。”排除形而上学,就是摆脱康德提出的物自体这一不可被经验认识的观念,就是要去除唯我论,而一切的破只为观念的立:“我们能从世界知道的一切东西必然是由感觉表现出来的,这些感觉能够以精确陈述的方式摆脱观察者的个人影响。”
哲学和物理学、生物学,形而上学和自然科学,它们的对立在马赫看来就是认识论的问题,而认识论的问题实际上就必然涉及本体论的观念:世界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康德认为物自体作为客观物质的本体,与知识来源的经验材料不同,与认识的“现象”不同,它是不可认识的,而这样一种观点就明显是形而上学的,而且是二元论的,它的源头就是假象和实在的对立,马赫认为,在柏拉图那里提出的洞穴理论其实就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当在洞穴世界里人们背着火光只能观察到他背后的事物的影子,所以在实在之外还有影子,还有假象,这就使得世界变成了“我们完全抓不到的东西”,甚至世界完全退到无限远去了。同样,哲学上对物质和灵魂的考察,主体和客体的分野,以及物体和自我的区分,实际上都是这种二元论的产物。
科学研究的是什么?马赫很明确表示:“科学的任务不是别的,仅是对事实作概要的陈述。”那么什么是事实?马赫首先界定了物质的概念,他认为物质就是实体,就是各种元素的复合体,这些元素包括颜色、声音、温度、压力、空间、时间,也包括心情、感情和意志,“这些复合体得到了一个特别的名称,叫做物体。”而自我在他看来,也是实体,也是一个复合体,“显得相对恒久的,还有记忆、心情和感情同一个特殊物体(身体)联结而成的复合体;这个复合体被称为自我。”而且,物体和自我并不是永远恒久的,而是相对恒久的存在,它们之所以看起来恒久不变,是因为有连续性,连续性正是这些元素相互联系、相互结合表现的性质。很明显,马赫给予了这些元素一个统一的名称,那就是感觉。他举了一个例子,当我们接触到尖端的物体时,物体和身体发生关系,我们就感到刺痛,感到刺痛就看到物体在皮肤上,从这个过程来看,刺痛是作为某种偶然的事物,被连接到看到的尖端这个核心之上,所以,“物体的一切特性都是由常久核心出发,通过身体的中介而传到自我的‘作用’;我们把这些作用叫做感觉。”
感觉是关系,感觉是作用,而那些核心也在感觉的建立中变成“赤裸裸的思想符号了”,只有感觉,只有感觉的知识,没有假象,只有实在,所以马赫认为,物体和自我都是要素的复合体,而要素就是感觉,在这个意义上,“要素才是感觉。”而且在马赫看来,感觉不仅仅是生理学、心理学知识的来源和研究的对象,也是物理学的研究对象:当颜色对光源建立了依存关系,颜色就成为物理学的对象,当颜色对视网膜产生依存关系,它就成为了心理学的对象,而无论是在物理学还是在心理学,颜色这一要素体现的都是感觉,“在物理学领域和心理学领域里,并不是题材不同,只是探求的方向不同罢了。”因为感觉是要素,要素组成的复合体就是物体和自我,所以要素或者感觉才是第一性的,才是唯一的研究对象,也才是知识的唯一来源。
编号:B87·2241107·2202 |
物理学和心理学研究的同一性,就在于这个第一性所体现的唯一性,就在于这种唯一性所表现的一元论,如果说物体被看做是各种要素的符合,那么自我如何也和物体一样成为一个要素的复合体?马赫认为,当我们谈论自我时,总是认为自我是一个单一体,是确定的、不变的、界限分明的单一体,或者说就是形而上学认识论所说的主体,但是马赫认为,这个自我不是哲学意义上“我思故我在”的主体,而是一种像物体一样的存在,如果把自我看成是单一体,就会将世界与自我对立起来,或者将全世界都变成自我的对象,这显然又重蹈了洞穴理论中的假象和影子说。从感觉的过程来看,当自我感觉到绿色,它所说的意思是“绿色这个要素出现于其他要素构成的某个复合体中”,也就是说,是绿色作为颜色的要素出现在感觉和记忆构成的自我复合体中,而当自我死亡的时候,绿色这个要素将不再出现于这个复合体内,所以所谓出现和消失,都意味着自我只是“一个理想的思维经济的单一体”,而不是真实的单一体。更重要的是,自我作为复合体,它对感觉的变化体现的是它的连续性,连续性保存了自我的内容,但是它所保存的是内容而不是自我,“自我是保存不了的。”
物体是不同要素的复合体,自我也是具有连续性的复合体,不是物体本身产生感觉,而是要素的复合体或感觉的复合体构成物体,“在物理学中,真正的、直接的、最根本的基础也是这些要素;生理物理学的研究就是进一步探究这个基础。”所以马赫否定了物质和灵魂的“心物二元论”,“在我的意识的感性范围内,每种对象都是物理的,同时也是心理的。”他认为这一观点和德国哲学家、经验批判主义创始人之一的阿芬那留斯的观点相一致,阿芬那留斯提认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把自我与非我、主体与客体置于相互对立的地位,歪曲了自然世界的面目,阿芬那留斯的哲学旨在克服二元论,恢复统一的世界图景,所以他认为,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物理的或心理的东西,只存在“第三种东西”,即“纯粹经验”,这是一种非心非物的中性要素。马赫认为自己和阿芬那留斯居于不同的研究领域、经过不同发展阶段,两人也毫无联系,但是在观点上还是一致的,这个一致就体现在一种朴素的实在论,即“自然的世界观”,在这种世界观里划出的是环境、物体世界和自我相对的界限,却不导向物体和精神的二元论,他认为这种观点是自明的,而科学体系的稳固基础就是这种自明性,“这种观点和下列假设是不可分离的:一切心理事实都有物理的根据,为物理现象所决定。”
马赫:形而上学的东西必须排除掉 |
在否定了心物二元论、提出了“自然的世界观”之后,马赫就提出了“感觉研究的主要观点”。一个是连续性原理,它是一种非恒久的变化,非单一的复合过程,另一个则是充足规定原理,这是对连续性的修正和补充,这一原理意味着两件事物之间可以建立一种适应的关系,“A和B二者都被认为是组成部分的复合体,并且对A的每个组成部分都有B的一个组成部分相对应。”充足规定从因果律变成了关系学,这就是马赫所说的依存关系和函数关系;在这个基础上,马赫又建立了一条关于感觉研究的指导原理,那就是完全平行原理,物理学和心理学之间并不存在鸿沟,而是具有相似性,有一个共同的要素系统,“一个功能用什么物理方法发展起来,这始终是一个物理学问题;而机体的有意的适应是怎样进行的,是为了什么,则始终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它在物理学的因果性和生物学的目的论中达到了一致。
对于我们的身体来说,心理的东西和物理的东西不是内部和外部的关系,也不是内在感觉和外在感觉的区别,它们都是由要素本身组成,这些要素就是感觉的要素,这就是感性世界,它既是属于物理学的研究范围,也是心理学的研究范围,所以世界是统一的、一元论的宇宙结构,当然在研究过程中呈现为不同的考察方式,具体而言,心理的东西是实用的,物理的东西则是约定的,“对于高度的科学目标来说,如果我们撤销区分心理的东西和物理的东西的这个界限,将一切世界的联系都看成为等价的,那么,我们就会成功地开辟科学研究的新道路。”在这里,马赫为物理学的研究寻找自我意义上新的道路,这就是在完全平行原理指导下的“适应”方法。物理学构成的是感性事实核心的原子、力和规律,而不是感性事实本身的摹写,在这里马赫就提出了思想对事实如何进行摹写的问题。
他认为,思想对事实的摹写是为了满足实用和理智的要求,这也是物理学的最终目的,也是一切自然科学工作的目标,一方面,直接随着感性事实产生的思想,是最熟知的、最强烈的和最富于直观的思想,他提供给事实的是最丰富的形象;另一方面,当我们无法对事实进行直接的直观时,就需要在连续性和充足规定性中构筑一种概念反应系统,通过最经济、最有效的手段达到对被观察事物的直观;当新的感性要素被发现,就意味着更多的要素得到重视,更多的相似性和差异性也通过要素才被认识;那些不常见的和奇异的事实,则以引人注意的刺激而起作用……思想适应事实,是按照事实不同的特点而展开的,在这里马赫提出了摹写的一个标准,那就是“完善”,“公正的思考会使人深信,只要我们的思想对感性事实能作出完善的摹写,那就能满足实用的和理智的要求。”如何进行完善的摹写?在马赫看来,就是体现“恒久性”,“我认为仅有一类恒久性,它包括了一切发生的恒久性情况,即结合的恒久性或关系的恒久性。”在这里无论是完善还是恒久性,在思维和事物的关系中,显然不是二元论的,一元所指向的是适应,是充足规定,是依存,是函数关系,是“合乎规律性”的联系。
思想适应事实,思想摹写事实,思想给予事实,而这个思想就提供给物理学的研究活动,“物理学只能起数量调节的作用,并且按照实用的或科学的需要,使自发的思想得到更确定的形式。”事实就是感觉,就是要素,就是世界的第一性,马赫通过引入中性的“要素”说,将物理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结合为一个整体,“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创造一种新的哲学、新的形而上学,而是要合乎各门实证科学在当前达到相互结合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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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寂静的剧场充满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