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1《金鱼缭绕》:深入生命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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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啊,年年加深我的伤感,而我的生命,却日益璀璨。
   ——《老妓抄》

老妓当然已经老了,她的本名似乎已经被忘记了,她的故事也渐渐隐没于尘烟,连曾经懵懂无知的雏妓时代说过的露骨笑话也变成了尴尬往事,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只留下一声叹息:“回想我们过去的生涯,仿佛一直在慢吞吞地点灯、熄灯,然后再熄灯、点灯一般……”但是那老去的是什么,无非是时光,无非是年岁,无非是能和男人厮守的幻想,甚至无非是一具肉身,换了不同的男人,尽管心里只是想寻求一个男人罢了,但是最终发现,找不到的东西才是内心最求的部分,包括所谓的爱情。

肉体当然对于她来说,是生存之本,在肉体老去之后,还剩下什么?还剩下日渐返璞归真的气质,还剩下醒目的物品直线之后眼睛中的光芒,还剩下像少女时代噘起的嘴唇,还有微笑,还有寂寥,还有忧郁——似乎对于老妓老说,不是生命奔向于一种虚无,甚至死亡,而是重新焕发出不曾有过的青春气息,连皮肤也变得白皙,“顺滑如同鳗鱼的腹部,神秘得仿佛羊皮纸一般”——老妓最先老去的一定是肉体,却为何重新变得白皙、顺滑?当她将自己写的诗稿交给我,这个谜底才慢慢被揭开,诗抄只有短短几行,“衰老啊,年年加深我的伤感,而我的生命,却日益璀璨。”衰老带来的是伤感,是对于逝去一切的感伤,但是生命却在这种衰老中“日益璀璨”,这是不是一个悖论?

短篇《老妓抄》常常被出版界当成冈本加乃子必读的作品,这更多是一种噱头的操作,这里没有对“老妓”的肉欲描写,也没有性的表达,关于肉体的悖论导向的是冈本加乃子整部集子的主题,那就是超越肉体的生命意识,而且对于老妓来说,当肉体逐渐衰老,生命却以完全相反的方式散发出青春的光泽,其实,所谓白皙、顺滑的皮肤更像是老妓体味到日益璀璨的生命之后的自我感觉,当男人们已经不在身边,当内心追求的爱都变得虚无,当人生在点灯、熄灯的重复中老去,也许唯一拥有的就是对生命本身的体悟,这种超越肉体的存在就是精神,而这也成为冈本加乃子对女性主义的一种阐释。在这部集子里,有一篇并非是小说的文章《女性崇拜》,冈本加乃子认为,东西方对女性有不同的态度,说英国人对女性很尊重其实是止于客厅,而日本人嘴上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实际上却给了整齐相当高的待遇和权利,所以衡量是否是女权论者“重在其本质”,“从女性角度而言,比起由于天生柔弱而不得不奉行女性主义的男性,或许,那些意气昂扬的男人才是她们梦中所想的吧。”

不是小说,只是一篇小小的散文,也没有都以女性主义进行阐述,更没有说到女权论的“本质”,但是冈本加乃子将女性置于男性的世界中,置于男女的关系中,而且是通过女性的角度提出了男人的标准,意气昂扬的男性更符合女性的理想,也可能只是冈本加乃子自己的感受。这篇文章不是冈本加乃子为女性发声,个体性的感受构成了她对于女性的注解,而比散文更像小说的则是冈本加乃子自己的生活,在丈夫背叛遭遇婚姻危机时,她曾自杀未遂。,这一举动让她的丈夫知过痛改,从此忠心守护加乃子,之后更是让她的情夫搬入同住,形成了奇妙的“三人行”生活。当丈夫背叛她的时候,冈本加乃子是受害者,自杀就是想要结束生命,但是丈夫痛改前非,不仅呵护着他们的婚姻,更是让冈本加乃子的情人和他们住在一起,这是一种比小说更离奇、更精彩也更复杂的感情生活,是冈本加乃子对丈夫曾经行为的惩罚,还是丈夫痛改前非后对妻子的纵容?但是“三人行”必定颠覆了传统的婚姻关系,改写了单一的男女关系,在多维意义上变成了一个女作家的传奇。

这是属于冈本加乃子个人的生活,但是从她的经历进入到小说文本,反过来说,是不是“三人行”的生活本身在抛弃了传统婚姻观,在存疑于纵容还是惩罚时,是不是构成了冈本加乃子对于“日益璀璨”的生命的阐述?老妓把生命变成对于衰老的一种抵抗,这种生命就是精神,而精神的对立面就是肉体,只有当肉体意义上的情欲不在,精神才会抵达日益璀璨的生命,而肉体的不在既可以是客观上的逝去,也可能是主动的放弃和忽视。《花之劲》里的桂子似乎就是另一个“老妓”,38岁的她已经禁欲了16年,肉体和情欲似乎在她那里变成了日渐死去的东西,她也关闭了这扇属于女性的大门,但是禁欲是一种主动的选择,当放弃了情欲的追求,反而对于欲望有了更为敏感的体验,当自己的外甥女泉子的身体发生变化,从少女变成了女人,她更为敏感地关注于男女之性,“而和泉子发生关系的对象会是谁呢?”

编号:C41·2251014·2368
作者:【日】冈本加乃子 著
出版:陕西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9年01月第一版
定价:25.00元当当11.60元
ISBN:9787224132786
页数:183页

这种关注之所以是敏感的,就在于泉子和小布施的特殊关系,就在于小布施曾经和自己相爱,本来已经成为恋人的两人,最终偏向的是友情的方向。为什么会有偏向?这里就有了冈本加乃子对于肉体和精神、男人和女人之区别的观点,作为男人的小布施被一种属于男性的本能所支配,这种本能就是强行把女性的禀赋看作是男性的附属物,以此获得内心的平衡,这是一种明显的男性主义,它把女性看做是自己的一部分,取消了女性的独立性,为什么小布施会有这样的本能?因为他患有结核病,因为他萎靡不振,他的体力已经无法让他去完成精神上的抱负,所以当他面前的女性具有独立、成熟的禀赋,那么对他就构成了一种负担。小布施在身体上患有疾病,所以精神上萎靡不振,精神上萎靡不振,所以要在位置上支配女性,要把女性看成是自己的附属物,所以在这样的关系里,肉体和精神在被颠倒中走向了其反面。

还是38岁的成熟年龄,还拥有丰满的身体,还对小布施有着不舍的情感,但是桂子还是为自己的生命做出了选择,无论是禁欲也好,还是去法国学习插花也罢,都是为了重新扭转这种关系,都是确立真正的生命意识:小布施的生命终于还是逝去了,而桂子的插花展在Q艺术馆开幕了,桂子放弃自己的肉体生活就是把“贞操”献给了插花事业,“花朵傲立的模样展现出源源不断的生机,给她带来了卓越超群的生命力。”她把花朵的颜色看成是花丛生命中渗出来的灵魂,她认为花所蕴含的艺术美会刺激观花者分泌出荷尔蒙,她对花儿的注解是:“忍受人生一切苦难去培育理想的种子,等到花开一片,宇宙会以植物的形式象征出成熟的人格。热爱一朵花儿,也是未完全成熟的人格在无意识中对已完成者的艳羨。”花不是花,不是肉身的花,是精神的花,是艺术的花,是人格的花,更是生命的花,“它们吸收地里的污秽作为自己的滋养,然后在地面上、阳光下璀璨绽放。这般坚强的生命力,就是花之劲。”

从肉身到精神,从禁欲到在美的刺激下分泌荷尔蒙,桂子在“花之劲”中让自己变成了一株在微风中静静伫立的话,这就是生命,“这正是桂子生命的那股坚强力量,它永远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一直在更强有力地支撑着桂子的生命。”精神对肉身的超越,既超越了男性对其的支配,也超越了女性自身的情欲,它构成了生命的形态。可以说,冈本加乃子在这部小说中将生命更多转化为一种艺术。《金鱼缭乱》也是对肉体的一种生命转化,复一从水产实验所回来继承了养父母家里的金鱼屋,开始养殖金鱼,而回来对于他来说更大的意义就是再见曾经暗恋的真佐子,一个住在崖上府邸的女孩儿。从家庭出身来说,他们之间存在着等级差别,从暗恋性质来看,是复一主动制造的渴望,而从欲望的本质来看,它来自于真佐子的肉体,“复一能清楚地看到真佐子和服后领边镶嵌的麻质花边,露出的脖颈雪白而又丰满、圆润,好似刚捣好的年糕。”

真佐子越来越成为复一想象中的存在,就像巴洛克时代的美,远离了现实生活,复一想要将她拉回到现实,在某种程度上是想让自己和真佐子用情欲结合起来。但是这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的事,当复一不停切割金鱼,是对肉体的占有也是一种戕害。终于在放弃了这一行为之后,复一开始培育金鱼新品种,那种前所未有的美丽金鱼是复一为实现真佐子的愿望而开始的行动,“真佐子那超越现实的美,除了丰满艳丽的金鱼,再无他物可以比拟。”真佐子已经结婚,真佐子已经生下了孩子,在复一的眼中,她的存在已经超越了具体的肉身,变成了美的象征,“她越来越美得澄澈、绚烂,仿佛产过子、换了水后水藻的颜色。”而在金鱼池的培育一次次宣告失败之后,复一终于在偶然之中看到了最美的金鱼,“啊!它既不像真佐子,也不像那幅神鱼华蔓图,它……它比她们都美!”金鱼缭乱地在水中游弋,这便成为了他真正创造的美。建立在肉体基础上的暗恋和情欲,终于超越现实升华成了美,“表面被掩埋,从而深入生命的最深处。”这种美在复一看来,就是自己用双手创造出自己的爱人,是在放弃旧生命之后培育出的新生命。

冈本加乃子:坚强的生命力,就是花之劲

桂子将现实的遗憾变成了插花的艺术,在“花之劲”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复一则是将未能满足的欲望变成了金鱼新品的培育,在“金鱼缭乱”中完成了生命之美的定义。生命变成艺术,变成美,这是冈本加乃子建立在肉身意义上的精神升华,但是无论如何这种升华太远离现实,它更像是一个乌托邦的存在。《混沌未分》可以看做是冈本加乃子对于肉体和精神、现实和理想的某种调和,作为游泳教练的小初开始喜欢上了城市生活,而城市无非是对原始的乡村生活的远离,在爱情中,小初也面对着看起来非此即彼的选择:熏是小初的初恋,在熏的身上,她感觉到了爱的美好,但是在现实意义上她更想依靠在五十岁的男人贝原身上,因为他拥有的财富更为重要。这是小初面对的矛盾,就像水上和水下世界一样,“一个要么便是永远的黎明,要么便是永远的黄昏的世界;一个陆地上的一切都已死去,现实融入幻觉中的世界。”

但是水所带来的就是一种混沌未分的状态,“不论何种色彩或形状,一旦进入水中,一律变化了形态。”敬藏所说的渊更是如此,它是最大的包容,所以小初最后的选择是跃入水中寻找着远离水岸的渊,“小初一心想进入的那个世界,是一个没有边界、浊浪翻滚的混沌未分的世界。”混沌未分就是永远混沌的状态,小初在风雨交加的大海中一直向前游,身后是岸,是大地,是现实,是她必须选择的生活。小初能够游到真正混沌未分的世界?小初真能找到没有边界的渊?当她把一切留在身后义无反顾游去,的确不像桂子或复一那样,构建一个完全超越现实的艺术世界,而是在面对一种现实的选择,但是在没有提供最终答案的情况下,小初的选择也是跌进了某种乌托邦中,混沌未分依然是一个梦,一种幻觉。所以真正融入现实的是小说《夏夜梦》,岁子的哥哥和未婚夫都是欧洲留过学的文化人,他们通过事务或娱乐抵挡人的清寒知性带来的寂寞和无聊,他们也守护着对岁子的呵护,但是岁子的心情总是缥缈不定,他认识了青年牧濑,牧濑身上体现的是“对现代文化的自虐式反抗”,他厌倦一切复杂的东西,深爱于朴素之物,但也变成了一种孤寂。

哥哥和未婚夫接受西方文化教育,在现实层面他们抵抗着寂寞和无聊,而牧濑却反抗者现代文明,将自己隐没在非现实的生活之中,“牧濑是一个衰老与年轻并存,充满着矛盾的人,他潜藏在所谓世纪末的颓废底层,试图抓住某种清新的精神。”所以对于岁子来说,牧濑吸引自己的就是恋爱中无物质欲望的状态:

肉体和精神都通过感觉融合在一起,凭借如死一般的刚强力量,进入恍惚专一的虚寂状态,顺从那样生物的习性登上性欲的祭坛,这样也不错。但是,稍稍转移开注意力,就会发现这样的努力很是丑陋。而且一瞬间,人类灵魂的无限性就会随之消散,让我不禁扼腕叹息生命余韵的逝去。比起那些来,我觉得两具健康充满活力的肉体仅仅是并排躺在田野上,就像枝头鸟儿婉转呜叫般地吹着口哨,如此就已能安然畅享爱的世界。这样两个能互相完全理解对方的男女才是我所认为的理想境界。

理想境界也许并不存在,牧濑也笑着对岁子说:“我们俩果然还是人世间的男人和女人啊。”但是超凡脱俗的牧濑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的孤寂,他出发去中亚开始发掘那里的古代建筑,一种远离现实的生活状态。与桂子的艺术、复一的创造,甚至小初对混沌未分状态的追求一样,太过虚幻,而岁子在悲悯于人间至情,又感受牧濑的理想状态之后,把这一切告诉了丈夫,丈夫听说之后让岁子以“夏夜梦”为题写下这美好的体验,然后将记忆珍藏起来,“这份浪漫的回忆,每当你对结婚生活的平凡单调感到无聊时,可以时不时地拿出来反复回味。偶尔也分享一些给我吧。”故事变成了回忆,回忆珍藏在心中,它是精神世界的慰藉,它也是现实生活的补充,它不专断也不刻意,它是一个梦却并不取代现实,于是冈本加乃子真正对生命的阐述就变成了岁子最后的选择:“听完这番话,岁子开始爱上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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