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文集(1-12)

编号:H77·1970611·0374
作者:郁达夫
出版:花城出版社 、香港三联书店
版本:1992年2月第一版
定价:90.00元
页数:4709页

“五四”时期以“零余者”形象出现的郁达夫对新文化有其独到的贡献,他的自传体小说,清新秀逸的散文都为现代文学提供了主情色彩,20多年的创作生涯,郁达夫挣扎着人道主义与颓废主义的巨大矛盾,直至抗战时被日本宪兵杀害。本文集共分12卷。


《郁达夫文集》:我们每日地开荒播种

余年已五十四岁,即今死去,亦享中寿。天有不测风云,每年岁首,例作遗言,以防万一。

12册,1997年购置的文本,在书橱里已经静静躺了25年,当灰尘覆盖在书脊之上,当书页已经泛黄,是不是有一种沧桑的感觉?即使打开,进入到那个1945年之前的时代,亦有一种隔阂之感。在文本的编辑体例中,按照体裁进行分类的确可以窥见郁达夫的创作态度,从小说到散文,从文论到杂文,从日记到书信,从译文到其它,勾勒出的是郁达夫“创造”的一面,但是在时间轴线上,郁达夫思想和实践的轨迹却可能是模糊的。而且名为《郁达夫文集》而非“全集”,并没有完整收录郁达夫相关的文本——连“郁达夫年谱”都未曾梳理。

比如日记部分,收录最早的是1921年年10月2日至6日的“芜城日记”,此时的郁达夫已经25岁,此前的日记变成了一种空缺;从“劳生日记”到“村居日记”,从“穷冬日记”到“新生日记”,中间亦有中断,而在1927年6月25日至7月31日的“厌炎日记”中,7月15日的日记写道:“昨天接到北京荃君来信,就写了一封快信去复她,答应她于一二星期后赴京。今天又接北京曼兄来信,大骂我与映霞的事情,气愤之至。”和王映霞已经在一起,又没有和北京的妻子孙荃提出离婚的想法,这是这种搁置的状态,1927年4月6日的时候,郁达夫曾写信给王映霞,其中说到:“我的北京的女人,要她不加你我的干涉,承认我们的结婚,是一定可以办得到的,所怕的就是你母亲要我正式的离婚;那就事实上有点麻烦,要多费一番手续。映霞,我想你母亲若能真正爱你,总不至于这样的顽固罢!”这里他已经表明了态度,接下来的日记中当然会涉及对此事处理的记录,但是从“厌炎日记”一下子跳到了1932年10月6日至13日的“沧州日记”,郁达夫从上海来到杭州,和王映霞在一起,此时的王映霞已经是郁达夫的妻子,而且他们的婚姻已经经历了4年,而对于“北京的女人”,再无提及;同样在1936年2月2日至3月31日的“闽游日记”中,郁达夫记录了2月2日和王映霞的分别,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因为和王映霞意见不合“遁宵未睡也”,但是第二天要去福州,郁达夫认为“夫妻口角不宜久持过去”,上了沪杭火车的时候,王映霞还去送他,但是郁达夫明显感觉到“两人气还没有平复”,他在日记中写道:“晚上风平浪静,海上月华流照;上甲板去独步的时候,又殷殷想起了家,想起了十余小时不见的她。”此后是1936年4月1日至4月20日的“浓春日记”,是1937年4月30日至5月4日的“回程日记”,两部分的日记中并无过多关于王映霞的记录,也没有提及两个人婚姻中存在的问题。文集中的日记部分也到此结束,而这一次简单记录的矛盾,似乎也是两个人婚姻问题的起点,但是此后两人如何从隔阂到怀疑,在从分开到伤害,都没有一点文字记载,而从1937年5月一直到1945年被日本宪兵杀害,也都变成了空白。

大约日记最能窥见作家的私人性故事,当时间变成断裂,文字成为空白,故事成为缺省,自然无法还原一个完整而立体的郁达夫。而在文集的最后“其他”部分里,便是郁达夫最具私人性的“遗言”,郁达夫远赴新加坡从事《星洲日报》编辑,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时期,似乎冥冥之中也预感到了自己的不测,所以每年的岁首,他都要写下遗言。这篇写于1945年乙酉年元旦的遗言距离郁达夫被暗杀还有九个月的时间,他在遗言中说到了家中的财产,“当统由妻何丽有及子大雅与其弟或妹(尚未出生)分掌。”何丽有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将自己在南洋的财产留给妻子和孩子无可厚非,但是他提到了“国内财产”,有杭州官场衖住宅一所,有藏书五百万卷,“经此犬乱,殊不知其存否。”还有各种著作的版税,“一文未取”,他提到在国内的孩子还有“飞,云,均”,这三个孩子都是王映霞所生,在遗言中郁达夫饱含着复杂的情感,“地隔数千里,欲问讯亦未由及也。”所以那些一文未取的版税如果能够拿到应该有数万元,当然也决定留给他们。

南洋之财产,国内之财产,和何丽有的孩子,和王映霞的孩子,在“天有不测风云”的不安中,郁达夫立下遗言似乎并不是为了单纯分配财产,而是情感仍处在某种割裂中,而纵观郁达夫短暂的一生,他的人生态度,他的文学创作,他的战斗实践,亦呈现出某种“断代”式的分期感,其中有内心压抑中的苦闷,有意志薄弱中的矛盾,有个体欲求无法满足的孤独,有打破社会现状的“创造”,有投身战斗的激情,在公共性和私人性的双重写作中,呈现出一个复杂的郁达夫——或者郁达夫在个体意义上,亦是中国近现代里的一个特殊文本。在这个文本里,郁达夫1934年开始为《人世间》撰稿的“自传”可以看作是个人历史的一段真实档案。

自传的第一篇就命名为“悲剧的出生”,“在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三的夜半,一出结构并不很好而尚未完成的悲剧出生了。”这个有着尼采式的标题是郁达夫悲天悯人的一种表达,他认为儿时的回忆都应该是人生中“最完美的一章”,但是郁达夫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空洞”,最初体验到的饥饿,三岁时父亲的病死,两个哥哥出外求学后和母亲孤儿寡妇相依为命,都是一种悲剧体现,唯有那个讲故事给自己听的使婢翠花才是记忆中的亮色,那时的郁达夫心存的梦想仅仅是“我愿意去砍柴”。十三岁的时候光绪皇帝死了,之后是安徽的起义,是溥仪的入嗣,是种族的歧异,这是一个变革时代的前奏,“所谓种族,所谓革命,所谓国家等等的概念,到这时候,才隐约地在我脑里生了一点儿根。”和母亲相依为命,使婢翠花讲述了动人的故事,郁达夫童年都和女性有关,而“水样的春愁”是少年的他第一次有了性启蒙,“但到底还是一个亚当的后裔,喉头的苹果,怎么也吐它不出咽它不下,同北方厚雪地下的细草萌芽一样,到得冬来,自然也难免得有些望春之意;老实说将出来,我偶尔在路上遇见她们中间的无论哪一个,或凑巧在她们门前走过一次的时候,心里也着实有点儿难受。”而那名赵家的少女“整整地恼乱了我两年的童心”。那是郁达夫十四岁的春天,旧历正月十三的晚上,学堂里举行了毕业典礼和送别毕业生的酒宴,即将去杭州读书的郁达夫终于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臂,一股满足、深沉和陶醉的感觉,“竟同四周的月光一样,包满了我的全身。”只有半点钟的闲话,但是对于即将从富阳走向杭州乃至更广阔天地的郁达夫来说,这一次的经历就是淡淡的春愁。

去杭州求学,开始做诗词、投稿,经历学校风潮,郁达夫已经感受到了“呜呼”中的压抑、怨愤、悲啼,“学校以外的各层社会,也象是在大浪里的楼船,从脚到顶,都在颠摇波动着的样子。”回家自修是短暂的一年,在有些闭塞的小村,已经积蓄起了满腔热血的郁达夫,似乎也只是“呆立在大风圈外”,“捏紧了空拳头,滴了几滴悲壮的旁观者的哑泪而已。”而一年之后因为北京供职的哥哥被派赴日本考察,郁达夫跟着他开始了修学之路。离开祖国,学习新文化,对于郁达夫来说,这是人生的一个蜕变,“是在日本,我开始看清了我们中国在世界竞争场里所处的地位;是在日本,我开始明白了近代科学——不问是形而上或形而下——的伟大与湛深;是在日本,我早就觉悟到了今后中国的运命,与夫四万五千万同胞不得不受的炼狱的历程。而国际地位不平等的反应,弱国民族所受的侮辱与欺凌,感觉得最深切而亦最难忍受的地方,是在男女两性,正中了爱神毒箭的一刹那。”但是在这种鼓与呼的激情之下,郁达夫也陷入了个人生活的真正苦闷期,一方面是无定的漂泊感,“自从这一次的离去祖国以后,海外飘泊,前后约莫有十余年的光景,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在精神上,还觉得是一个无祖国无故乡的游民。”另一方面,强烈而无法满足的肉欲让郁达夫开始“沉沦”,童贞被破不是因为爱着的某个女子,而是肥白高壮的花魁卖妇,欲望得到了一时的满足,但是对于郁达夫来说似乎又跌进到了更深的深渊里,“沉索性沉到底罢!不入地狱,那见佛性,人生原是一个复杂的迷宫。”

这是郁达夫在日本失去童贞的《雪夜》,自传的第九章,并未载于当时的《人世间》杂志,这也是郁达夫为自己作传的最后一篇,而这种中断似乎也构成了郁达夫情欲生活的一个隐喻:“狂歌大饮之余”被日本花魁卖妇破了童贞,“雪夜”之后的明天该去往哪里?那时的郁达夫其实在寻找答案,但是寻找的过程却被灵与肉纠葛的矛盾所覆盖,或者说,在从“悲剧的出生”开始,这一阶段的人生就是郁达夫陷入在无望和孤独的苦闷起期。1920年创作的小说《银灰色的死》,就是呈现出一种感官意义上的死亡人生,这是一个“雪后的东京”,逐客离人带来的是无穷的伤感,在这样的孤寂中,“他的耳朵里,忽然会有各种悲凉的小曲儿的歌声听见起来。他的鼻孔里,会有脂粉,香油,油沸鱼肉,香烟醇酒的混合的香味到来。”他回忆起的是去年夏天结婚时的她,当离开之后那封信里写着的是“可怜她吐血吐到气绝的时候,还在那里叫我的名字”。这是一种他处的死亡,在妻子死去之后,他遇见了少女静儿,但是静儿却有了男人,于是他走向了在场的“银灰色的死”:“街上岑寂得很,远近都洒满了银灰色的月光,四边并无半点动静,除了一声两声的幽幽的犬吠声之外,这广大的世界,好象是已经死绝了的样子。”

如果说“银灰色的死”所表现的是隐秘的痛苦,那么1921年创作的《沉沦》则指向了病着的人和病着的社会的根源,喜欢自然,喜欢生活在大自然怀抱的他却挤到了“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忧郁症越来越厉害的他开始对他人的躲避,但内心的渴望没有泯灭,“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这当然是一种人的本性,不要名誉,不要知识,不要金钱,只想要一个伊甸园里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里没有伊甸园,没有“伊扶”,只有躲在被窝里犯下的罪恶,当看到旅馆主人十七岁的女儿,“那一双雪样的乳峰!那双肥白的大腿!这全身韵曲线!”感官刺激着他,欲望折磨着他,罪恶感无法排除,在这样的现实中,他有了两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一种是把精力放在小说创作和文学翻译中;另一种则是将个体的苦闷归因于国家的落后,他喊出了那一代人的普遍呼声:“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在小说创作中,郁达夫的这种苦闷有针对专制婚姻的《胃病》,“这一位K君也和我一样,受了专制结婚的害,现在正在十字架下受苦。”有痛苦于中国之落后的《茫茫夜》,“看看一点一点小下去的吴迟生的瘦弱的影子,觉得将亡未亡的中国,将灭未灭的人类,茫茫的长夜,耿耿的秋星,都是悲伤的种子。”有漂泊中看不见希望的《怀乡病者》,“他一个人只在黑暗中向前的慢慢走去,时间与空间的观念,世界上一切的存在,在他的脑里是完全消失了。”有自身灵魂迷失的《茑萝行》,“唉唉,这悲剧的出生,不知究竟是结婚的罪恶呢?还是社会的罪恶?若是为结婚错了的原因而起的,那这问题倒还容易解决;若因社会的组织不良,致使我不能得适当的职业,你不能过安乐的日子,因而生出这种家庭的悲剧的,那我们的社会就不得不根本的改革了。”有将笔触伸向社会底层《春风沉醉的晚上》中的哀调,“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而在散文上,是1922年《归航》中对于干枯的青春的感慨,“我的同胞的青年,大约仍旧要上你这里来,继续了我的运命,受你的欺辱的。但是我的青春,我的在你这无情的地上化费了的青春!啊啊,枯死的青春呀,你大约总再也不能回复到我的身上来了罢!”是1923年《还乡记》中自我定义为“无能力者”的忧伤,“我是一个有妻不能爱,有子不能抚的无能力者,在人生战斗场上的惨败者,现在是在逃亡的途中的行路病者,啊!农夫吓农夫,愿你与你的女人和好终身,愿你的小孩聪明强健,愿你的田谷丰多,愿你幸福!你们的灾殃,你们的不幸,全交给了我,凡地上一切的苦恼,悲哀,患难,索性由我一人负担了去罢!”是1923年《诗人的末路》中对文艺的茫然,“啊啊!古今来的薄命词人,到了途穷日暮谁不是这样的想,但无情岁月,怕已吞没了许多才人的名姓了的罢!”也是1924年《零余者》中“我是一个真正的零余者!”的哀伤,“我的确是一个零余者,所以对于社会人世是完全没有用的。……证据呢?这是很容易证明的……”

是无能力者,是薄命的诗人,是零余者,在这样一种孤独、忧伤、苦闷和无力感中,郁达夫当然希望寻找到解决之道,在《茑萝行》中他已经看到了个体挣扎背后的社会病根,也提出了改革的必要性,但是这一时期的郁达夫对于未来社会的改革还是模糊的:或者如小说《离散之前》《十一月初三》《二诗人》所写,通过文艺创作改变生活和现实,依旧是失败,“世人都指斥我们是不要紧的,我们只要求你们能了解我们,能为我们说一句话,说‘他们对于艺术却是忠实的。我们几个意志薄弱者,明天就要劳燕东西的分散了,再会不知还是在这地球之上呢?还是在死神之国?”或者如《迷羊》,希望以宗教来进行救赎:生性孤僻的我爱上了唱戏的谢月英,在灵与肉的满足中开始了新生活,但是生活的困苦,流浪的现实,终于使得谢月英不辞而别,她留下的纸条所透露的原因竟是肉身的纵欲,“我想你的身体不好,和你住在一道,你将来一定会因我而死。我觉得近来你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所以才决定和你分开,你也何苦呢?”郁达夫在“后叙”中说:“因为我们都是迷了路的羊,在迷路上有危险,有恐惧,是免不了的。”所以“迷羊”是一种陷入肉欲的迷失,只有通过“更伟大的牧人”,才能免除危险和恐惧,“教会里的祈祷和仟悔,意义就在这里。”或者如小说《她是一个弱女子》,郁达夫第一次将女性脱离出男性欲望对象,在小说中实验着她们可能的人生道路,但是,最后依然是革命的覆灭,是肉体的死亡,“饶了她!饶了她!她是一个弱女子”似乎变成了一种宿命,在1932年的散文《沪战中的生活》中,郁达夫对小说的创作进行了说明,“我的意思,是在造出三个意识志趣不同的女性来,如实地描写出她们所走的路径和所有的结果,好叫读者自己去选择应该走哪一条路。”三个女性,一个代表土豪资产阶级的堕落的女性,一个是代表小资产阶级的犹疑不决的女性,一个是代表向上的小资产阶级的奋斗的女性,但是她们都只是“弱女子”,“这小说的情节人物,当然是凭空的捏造,实际上既没有这样的人物存在,也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的。”

未来是模糊的,无论是文艺创作还是宗教救赎,或者社会变革,对那时的郁达夫来说,也没有走出他的苦闷期。但是在苦闷中,郁达夫实际上看到了造成苦闷的原因,那就是欲望和意志之间的矛盾,是个体和社会之间的割裂,所以在文艺、宗教、社会变革等道路的探求上,这种目标性慢慢清晰起来,也正由于此,郁达夫走向了他人生中重要的“创造期”。1923年他在《<创造日>宣言》中就说到了创造的意义,“我们打算接受些与天帝一样的新创造者,来继续我们的工作。”创造就是开垦人类共有的家园,他大声喊到:“朋友们哟,来!来!我们每日地开荒播种。”这是郁达夫对自己发出的呼喊,也是向整个社会表明态度。作为创造社一员,他在1926年的《<创造月刊>卷头语》中再次发出了创造的宣言,“我们的志不在大,消极的就想以我们无力的同情,来安慰安慰那些正直的惨败的人生的战士,积极的就想以我们的微弱的呼声,来促进改革这不合理的目下的社会的组成。”

创造是态度,创造是实践,郁达夫的创造论是中国新文学的除旧革新的呐喊,也是在人生和文艺上建立起了同一性关系,在《文学上的阶级斗争》中,他针对“为艺术的艺术”和“为人生的艺术”的争论,提出了“艺术就是人生,人生就是艺术”的观点,“试问无艺术的人生可以算得人生么?又试问古今来那一种艺术品是和人生没有关系的?”而这种文学就是人生的观点充分体现在他一系列文论中。1926年上海光华书局出版的《小说论》中,郁达夫认为,“小说的目的,在表现人生的真理,表现的材料,是一种想象的事实,而表现的形式,又非美不可的”;在192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戏剧论》中,郁达夫认为近代剧的发生,就是民众思想的“澎涨所促成”,“实在近代剧的特色,就在它所反映的,完全是民众的日常生活。”《诗论》中说:“所以我想主张,诗既是以感情为主,那么无论那一种感情,都可以入诗,都有一样的价值。不过诗的效果在感动人,若以效力的大小来说,只能说社会的情绪,比较得效力大些。”在《文学概说》中,郁达夫解析了人生的“生”,生表现在我们的存在之中,而表现就是创造,对于艺术来说,“除表现(即创造)外,另外是什么也没有的。”所以,“艺术既是人生内部深藏着的艺术冲动,即创造欲的产物,那么,当然把这内部的要求表现得最完全最真切的时候价值为最高。”

郁达夫:“祖国,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

艺术就是人生,生是存在的具象化力量,郁达夫就是在这样的文学观中开始了创造,开始了“每日地开荒播种”,这是一种革新,“今日之新,一变即成为明日之旧,前日之旧,一变而又为后日之新,扇子的忽而行长忽而行短,鞋头的忽而行尖忽而行圆,便是一种国民性的表现,我只希望新文学和国故,不要成为长柄短柄的扇子,尖头圆头的靴鞋。(《骸骨迷恋者的独语》)”这是一种批判,“在这混沌的苦闷时代,若有一个批评大家出来叱咤叱咤,那些恶鬼,怕同见了太阳的毒雾一般,都要抱头逃命去呢!(《艺文私见》)”而这样一种创造力慢慢变成了革命,在1927年的《无产阶级专政和无产阶级的文学》中,郁达夫断言:“真正无产阶级的文学,必须由无产阶级者自己来创造,而这创造成功之日,必在无产阶级专政的时候。”1928年的《对于社会的态度》中,他再次强调了未来文学必将是无产阶级文学,“所以将来的天下,是无产阶级的天下,将来的文学,也当然是无产阶级的文学。”1932年在暨南大学作演讲时,郁达夫认为文学就是一根火柴,“革命的客观条件就譬如是装好在炮里的火药弹丸和药线。”

从创造论到无产阶级文学,体现的就是一种不断战斗的人生文学,实践的就是永不停止的文学人生,而鲁迅就是郁达夫心中的那个革命者。在鲁迅逝世之后,郁达夫写下了《怀鲁迅》一文,他认为鲁迅的死是大地震到来之前的寂静,“生死,肉体,灵魂,眼泪,悲叹,这些问题与感觉,在此地似乎太渺小了,在鲁迅的死的彼岸,还照耀着一道更伟大,更猛烈的寂光。”在鲁迅逝世一周年的1937年,郁达夫在纪念文章中说:“纪念先哲,务须达到彻底完成遗志的目的,方能罢手,我们希望在最近的将来,能把暴日各军阀以及汉奸们的头颅,全部割来,摆在先生的坟前,作一次轰轰烈烈的民族的血祭。”1939年的《回忆鲁迅》中,郁达夫搁置了创造社和鲁迅之间的纠葛,他认为,“鲁迅的葬事,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空前的一座纪念碑,他的葬仪,也可以说是民众对日人的一种示威运动。”在《鲁迅文集》出版的1937年,他再次高度评价了鲁迅的意义,“当我们见到局部时,他见到的却是全面。当我们热中去掌握现实时,他已把握了古今与未来。要全面了解中国的民族精神,除了读《鲁迅全集》以外,别无捷径。”

在郁达夫的心目中,鲁迅有着至死不变节的纯真,是“文坛第一的人格高尚者”,观察之深刻,谈锋之犀利,文笔之简洁,比喻之巧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鲁迅之指引,对于郁达夫来说,并非是在文艺创作上为自己树立了标杆,而是在革命实践中成为了自己的前仆者:1938年郁达夫“退出武汉,漫游湘西赣北,复转长沙,再至福州而住下”,之后在胡兆祥的邀请下,“匆促买舟,偷渡厦门海角,由香港而星洲,由星洲而槟屿”,间关几万里,阅时五十日,来到了南洋,从此开始了自己最后一段人生,而这段人生完全可以命名为“革命人生”,他在1939年的《<星洲文艺>发刊的旨趣》中说到了《星洲文艺》的使命,“是希望与祖国取联络,在星洲建树一文化站,作为抗战建国的一翼,奋向前进的。”他曾经对文艺创作的呐喊变成了抗战的动员,“亲爱的作者读者们,当这祖国烽烟遍地的时候,让我们也聚精会神地来一个抗战侧击的总动员。”

从曾经苦闷的零余者,到开荒种地的创造者,再到抗战革命的实践者,郁达夫在分期的人生中绘制出了自己独特的文本,而这个文本的核心依然是“人”,依然是“生”,其中有过矛盾,有过论战,有过情感生活的争议,但是这也正好构筑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郁达夫文本。当12册文集掩卷,一个时代像真的远去了,但那激荡着灵与肉的力量还依存着,正如一九二六《<达夫全集>自序》中所说:

我是弱者,我是庸奴,我不能拿刀杀贼。我只希望读我此集的诸君,读后能够昂然兴起,或竟读到此处,就将全书丢下,不再将有用的光阴,虚废在读这些无聊的呓语之中,而马上就去挺身作战,杀尽那些比禽兽还相差很远的军人。那我的感谢,比细细玩读我的作品,更要深诚了。

唐纳德·巴塞尔姆短篇小说集

编号:H73·1961102·0340
作者:(美)唐纳德·巴塞尔姆
出版: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版本:1992年2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257页

巴塞尔姆,一个美国作家,以及彻底的形式主义大师。他的一系列小说在创作形式上大胆革新,漫画、图表、问答应有尽有,除此以外,他的小说对历史记忆的阉割达到了令人疯狂的地步,如《白雪公主》。混乱、邪恶以及有趣,是他的小说呈现的阅读图系。这本小说集是巴塞尔姆的最后短篇小说集,原名为《故事四十篇》,人物杂乱、构思独特,当然语言怪异而给翻译带来了许多不可能。

毛泽东选集(1-5卷)

编号:H77·1961101·0336
作者:毛泽东
出版:人民出版社
版本:
定价:赠送
页数:1906页

费正清在《伟大的中国革命》中说:“毛能成为卓越人物的秘密在于他曾经有两个不同的经历:一个是反叛领袖的经历,另一个是现代’皇帝’的经历。”毛泽东打乱了一种秩序,然后又创造了一种新的秩序,在中国20世纪的历史中,毛泽东几乎成为象征词:革命、战争、解放、权力以及灾难。本套选集纪录了毛泽东思想发展的轨迹,第一篇文章是1926年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而第五卷文集在文化大革命后基本上不能看到,其实,这些文章才可以记录他创造的那个时代的最上层声音。如果要全面反映毛泽东的思想的话,还应有第六卷,1957年以后的文论更是中国领袖的一部分。

被背叛的遗嘱

编号:H41·1961005·0328
作者:(捷克)米兰·昆德拉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5年12月第一版
定价:13.00元
页数:260页

米兰·昆德拉总是善于将评论与创作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种行文风格使他地作品看起来更像是一部百科全书。本书实际上在探讨欧洲小说的主题与技巧,比如小说中的幽默,小说与音乐的关系、小说中的比喻等等。在四章的毫无拘束的论述中,米兰·昆德拉用卡夫卡的寓言证明了一个悖论:卡夫卡想毁掉作品的遗嘱恰恰是一个谎言,它的背叛却是创造了另一个卡夫卡,一个生活在别处的卡夫卡。

觉世与传世

编号:H77·1960915·0326
作者:夏晓虹 编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1年8月第一版
定价:3.40元
页数:290页

生活在“过渡时代之中国”的梁启超的确经历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在探索现代化上的努力,这种探索充满了困惑和彷徨,失败与牺牲,在今天看来,这种开创性的能力离成功的确太远太远。而在夏晓虹看来,梁启超这个特殊的个体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最完满的典型代表”,政治上的改良主义与文学上的革命论成为他的“觉世之文”与“传世之文”,从而探穷近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本书研究了梁启超的文学思想、小说、诗歌、“新文体“以及他与日本明治文学的关系。

中英比较诗学

编号:H18·1960915·0324
作者:狄兆俊
出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版本:1992年8月第一版
定价:7.00元
页数:344页

孔子所说的“兴、观、群、怨”的中国古代诗歌与雪莱所言的“诗是想象的表现”的英国浪漫主义诗论之间到底有何区别?这是两种不同的诗学追求,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只有抒发胸臆的形式相同。狄兆俊的这本比较文学研究专辑很自然将重点涉及两种诗学的异同,他把比较研究的理论基础分为功用理论和表现理论,功用理论即“偏重于作品对接受者的影响,充分发挥作品的社会功用”,而表现理论则“表明作品乃作者真实感情的流露”,简而言之,一种是功利型的,另一种是审美型的。

Romeo and Julliet

编号:H73·1960901·0321
作者:(英)莎士比亚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0年6月第一版
定价:6.30元
页数:240页

家族的恩怨对于爱情来说,可能是一场大灾难。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在这种大灾难面前选择以死坚守爱情,这种戏剧效果是最震撼的,而自莎翁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版本成为许多作家仿效改编的对象,同时也使悲壮成为爱情的一种最完美的表达。本剧本为英语原本,保留了莎士比亚生活的伊丽莎白时代英语语言的特色,版本是英国《塘鹅丛书版莎士比亚》。

Hamlet

编号:H73·1960901·0320
作者:(英)莎士比亚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84年5月第一版
定价:7.10元
页数:287页

‘ 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这的确是一个命题,丹麦王子哈姆莱特发出的疑问成为莎士比亚最经典的心理活动之一,同时也使《 Hamlet》成为莎翁最伟大的悲剧作品,里面充满了弑君夺后,装疯卖傻、比剑复仇等一系列现代式的寓言情节。本剧本以美国华盛顿福尔杰图书馆1957年版本,是莎士比亚剧作的英文版本。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编号:H73·1960711·0312
作者:(英)Oscar Wilde
出版:外文出版社
版本:1989年第一版
定价:3.50元
页数:269页

王尔德在其同性恋生涯走向终结时说过一句话:世界上的悲剧有两种,得到或得不到。这位英国唯美主义者的一生就是悲剧的一生,他的名著《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ry》就是一个关于悲剧的寓言,花花公子在追逐唯美的同时,也逐渐走向丑陋的终点,所有关于肖像的结局就是一种畸形美的覆灭。本书初版于1949年,为“企鹅丛书”之一。

神话与文学

编号:H11·1960711·0308
作者:(美)约翰·微克雷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
定价:13.60元
页数:386页

在社会学中,神话改变了人们认识自然的思维方式和组织形式,在人类学中,神话在较大程度上体现了集体无意识;在心理学中,神话是人们对现实的一种弥补和想象;而在文学上,神话的意义则是一种非理性的创造以及原型的挖掘,它成为一种象征性的母题,在莎士比亚的悲剧、弥尔顿的诗歌、乔伊斯的小说中成为更高意义上的象征和智慧。本书为西方神话学的专辑,共收录论文27篇,包括神话研究和作品分析两部分。


《神话与文学》:它里面有魔法

能够深潜水中,下到一千英尺的海底,远离日光和空气,能那样做的不仅是鲸鱼,在《白鲸》中,梅尔维尔潜得很深很深,当他重返水面时,两眼充血。现在……
《<白鲸>中的大法术》

“现在”的后面不是省略号,也没有结束之标记的句号,当标点符号都不在,它就是一种不被预告的“停止”:第386页,在最后两个字的“现在”之后,再无下文–当“现在”意味着结束,是不是突然闯入了诡异的“文本神话”中?那“结束”之后的文章去了哪里?没有撕页,看上去就像必须结束了一样,而返回到目录,美国批评者雷金纳德·L·库克的这一篇文章远远没有结束,它要在394页画上一个作为真正结束标记的句号;当然,这一本《神话与文学》也没有终结,在它之后是一篇20页的《D·H·劳伦斯中篇小说中的神话与仪式》,之后则是全书的《译后记》。而当最后两篇文章莫名失踪,当关于《白鲸》大法术的评论无故缺页,“现在”便成为了一种永远没有下文的悬疑状态。

库克说,《白鲸》是一部“渗透着海水”的小说,库克说,梅尔维尔描写了一个捕鲸黄金时代的神话故事,库克说,伊什梅尔在追逐白鲸的灾难性航行中开始思索海洋,当《白鲸》体现了一种“大法术”的时候,那一句“它里面有魔法”仿佛不是对于这部渗透着神话母题的小说而言,而指向了整本关于神话于文学的批评集,“它里面有魔法”,所以在未完的“现在”中戛然而止,所以让劳伦斯的小说和“译后记”奇妙失踪,没有留下一点缺失的痕迹,在无疾而终的文本里,魔法从象征变成了明喻,它就在那里,它就是现实,它堂而皇之,再也不需要梅尔维尔潜得“很深很深”,也不需要他重返水面。

“神话文本”是一种阅读的体验,它似乎只停留在看得见的表面,但是,当这一种诡异的文本编辑文本成为一种魔法,是不是神话真的无处不在?这个疑问可以用有限的方式潜入进文本里,找到一点线索,理查德·莱斯在《神话研究概说》中认为,神话是一种魔力,而且是超凡的魔力,“神话必须永远发现并接受超自然力量。它必须时时肯定超自然的功效,并将它从普通世界中分离出来。”肯定超自然的功效,并且将其从普通世界中分离出来,是不是就是从最简单的“现在”返回到目录中,发现其中存在的诡异之处?理查德的意思很明确,神话是一种超自然力量,但是神话不是神学,不是教条,不是世界观,当然更不是和科学截然对立,“是科学硬币的另一面”,而是需要回归到它的本体意义–仿佛看见目录一般–神话的最简单意义,就是故事,或者说是叙述性、诗性文学。

《白鲸》是一部文学作品,无论是灾难中的幸存者伊什梅尔,还是坐着梅尔维尔,都从《白鲸》那神秘的海水中获得一种诗性的力量,并且能够从超凡魔力中回归到文学本身,所以理查德所反对的是这样一种观点:神话是诗“不可或缺的亚结构”,而是相反,诗是神话不可或缺的亚结构,也就是说或,当诗发挥某种功能时,它便成为了神话–来自于维科的这个观点其实清晰了神话与宗教、神话与巫术、神话与民间故事等的含混状态,当诗就是神话的一种结构时,诗不仅可以具有神话那样的超自然力量,而且可以和普通世界中分离出来–神话是为了满足文学的需求。所以理查德认为神话具有三种功能:第一是投射,那些关于人类起源以及人类仪式和社会结构的叙述,组成了“严肃的原始故事”,但这些原始故事并不归因于世界的初始时期,也就是不是只属于神奇的巫术时代,它必须体现于现时,而是将那些在人类日常生活中起作用的超自然力,投射到远古时期;第二,我们的文化体系提供了无数的东西来取代“对有效现实的敏锐意识”,也就是说,文学或者更广泛的文化本身就具有“对自然界各种可能性”的意识;第三,神话和其他文学种类一样,具有一种宣泄作用,它使生活中的冲突和协调,在社会与大自然环境中被戏剧化。

理查德反对的是文学对神话的依附作用,也反对神话的神学性和与科学的对立化,当诗就是神话的亚结构,文学和神话便具有了某种同一性,奇形怪状的岩石、奇特的动物、巫师,野蛮人眼里都具有玛那,以及索福克勒斯和弗洛伊德眼里的俄狄浦斯、曼眼里的约瑟夫、叶芝眼里的“伟大的墓园幽灵”、或者艾略特眼里的夫人,它们是神话,但是必须忠实于文学的情感复合体时,才能保持其神话性,“因为唯有文学才能保证神话的持续功能,并赋予玛那的感觉以重要意义。”文学的功用就是延续神话的意义,这一点在诺斯普罗·弗赖伊的《文学的原型》中也有相似的表述,它更是将这种同一性运用到文学批评中,“显示一切体裁都源于探索神话,这是批评家的任务之一”,所以文学批评意味着在纯粹文学结构的神话意义上找出密切关系,“无论未来的批评教科书怎样写,它的第一章应该是探索神话。”文学批评需要的是探索神话,而诺斯普罗·弗赖伊将之命名为批评的“协调原则”,那就是像生物学中的进化论一般,“将它涉及的一切现象视为某个整体的组成部分”,这个整体部分,是文学心理学,无论是诗人还是批评家,都在这一种心理学的内在结构中探索神话,“诗人撒手之际,正是批评家伸手之时。”

文学和神话具有同构意义,文学批评需要一种协调原则,这就涉及到神话的本体,即什么是神话?什么是神话原型?约瑟夫·坎贝尔在《生物与神话:神话学导言》中深入解析了神话学的本质,在他看来,泰勒、弗雷泽以及其他比较人类学家承认人类的本质思想具有普遍性,这种观点所反对的便是涂尔干的“元老院”思想,在涂尔干看来,人类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团团各不相干的“面团”,是由造物主即社会将它们揉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涂尔干的观点就是将不同的神话原型归因于不同种族、民族的进化和发展,所以神话是割裂的。坎贝尔反对这种“元老院”思想,就是认为,神话原型,即“本质思想”是跨越了不同文化的疆域,它们并不局限于某一两个文化区域,而是在所有区域中形态各异地体现出来。他举例说“死后复生”这一观念就体现着人类的共有性,其他的如圣地、仪式、庆典、巫术等,都具有专业养一种跨种族的特性。而这种普遍性源于神话的生物性,弗洛伊德所认为礼仪与精神神经症的同源性、荣格所提出的“形象的教育”,都是将神话看成具有普遍科学的基础,所以坎贝尔说:“神话如梦如幻,而且像梦一样,它也是心灵的自发产物,它像梦一样也揭示了人的心理,从而揭示了人类的整个本质及其命运,像梦一样–像生活一样–对于未开启的自我而言,它是不可思议的,然而它又像梦一样保护了那个自我。”

这种心理学意义又可以回归到人的生物性,人作为一种生物,具有有机体本身,它是历史的载体和塑造者,而神话和仪式便是人的“第二子宫”,它是为孕育“智人”而准备的,所以神话就是人类诞生的子宫,是经得起长期考验的母体,“不完善的生灵在其中变得成熟,它同时还保护成长中的自我,使之在能够应付之前不受过量利比多的侵害,它还是为自我的正常、和谐的展现提供必要的食物与液汁。”生物而思想,对于人类来说,神话也成为主体自身所认识,再认识的重要因素。诺曼·N·霍兰德也认为神话和文学一样,产生于共同的心理内驱力,这些内驱力之所以具有普遍性,是因为它们是-切人类发展过程所固有的,“神话似乎有力量唤醒我们最深层的自我或引起其共鸣。”一首诗,一个故事,一出戏,当我们的头脑将它们摄入其中的时候,我们会有部分时候处在一种混沌状态,一种“仿佛”的结构体系中,但是它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使我们将情节、人物以及我们自己融汇于一种更为广大的基质–神话。”

神话唤醒我们的意识,神话启迪我们的思想,神话创造一种自我,在神话学中,有一个问题是批评家所讨论最多的,神话具有母题,具有原型,神话和仪式之间有着共性,文学又如何在这些仪式中深入到人类心理学结构中?斯坦利·爱德加·海曼在《神话的仪式观》中追溯了神话的仪式,他认为,从仪式来研究生活,或者以神话为基础来研究仪式,都需要一种突破,也就是不能仅仅考虑神话的起源问题,还需要考虑神话的结构和功能,“神话讲述的故事认可了一种仪式,那么,显然神话既不表示,也不解释任何东西;他不是科学,而是一种可与文学比拟的独立经验形式。”菲利普·惠尔赖特则认为,仪式包涵的是一种行为方式,而神话则是一种想象方式,但是,“它们暗含一种对模棱两可的现实的信念,它既深入凡人世界,又凌驾于尘世之上。”也就是说,神话创造性的幻想遵循的是一种“参与法则”,也就是生命力和自身的交流,它既有弗雷泽所说的“相似性”和“前接触”这两种发生方式,还有“互补的力量”–“我们不仅会被相似性打动,还会受对立面的刺激。”相似性表征了神话和仪式的戏剧性结构,而“对立面的刺激性”则可以将仪式和神话深入到“诗意的核心”。

这是一种神话创造,克莱德·克拉克洪则认为,仪式和神话交杂在一起产生了复杂的相互作用,最重要的一点是“满足社会的需求”,因为,神话和仪式都是用同一感情方式处理同样情境的象征过程,而且神话和仪式具有共同的心理基础,只是仪式更具有重复性,而神话则提供了经济的、生物的、社会的还是性欲的存在依据。查尔斯.W.埃克特从《奥德赛》忒勒玛科斯故事中分析出了“入会仪式母题”,查尔斯·穆尔曼则认为《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提出了圆桌骑土的悲剧以及它所象征的世俗社会悲剧,他们都是从神话和仪式的相互关系中,对于具体文学作品进行了分析,对于他们来说,也都在实践着斯坦利·爱德加·海曼的观点,也就是说,重要的不是寻找起源,而是考虑结构和功能,文学批评无疑是功能之一,查尔斯·穆尔曼说:“要能表明诗人使用神话的方式,并在这样做的时候强调神话的功能而不是辨认神话,要着重注意诗人在使用已知模式时所做的改变,而不是该已知模式本身,重视使用,而不是起源–我认为这才是神话批评的正确目的所在。”

神话和仪式,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就是一种基本元素,它不是谎言,不是幻觉,不是象征和无意识动机的反映,而是一种模式,并且要运用到具体的批评实践中,“神话模式的功能一旦成为控制性原则,成为一部作品有机统一体中的组成部分时,它便在审美经验中占了核心位置,文学批评再也不能忽视它了。”哈斯克尔·M·布洛克如是说,这样一种方法论实际上是在神话意义上形成文学的一种“创造、死亡、再创造的普遍过程”,它就是一种动态的、不断丰富的过程。尽管菲利普·拉夫认为,历史代表的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代表着变化的动力机制,而神话意味着稳定,但是如果将神话看成对于历史恐惧的逃避,“终将是徒劳的”,但是在历史的另一侧,神话也需要在稳定中突破,需要回到神话的本体意义,那就是不断创造、不断重生的过程中。

具体到文学作品中的神话原型,具体到神话母题的文学批评,尤其是神话和仪式对于戏剧的作用,哈罗德·瓦茨在《神话与戏剧》中提出了这样一种观点,人类是为了两种目的创造并使用神话,一种是循环的存在论,另一种则是线性的存在论,对应于戏剧,喜剧是神话赋予宗教的“循环命题”,而悲剧则是宗教的“线性”命题。如何是这样两种命题?哈罗德·瓦茨认为,神话提供的是人类控制性力量的想象式补充,当季节的更替、作物的成长、社会形式的变化成为一种循环结构,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无法控制的事物和可以控制的事物一样,在循环中变得可靠,“自然界和社会现象与自己所知的毫无二致。”于是在放心依赖宇宙及其法则,放心依赖社会及其结构中,便有了喜剧,“喜剧向每个人提供这样一种幻觉:他是在—个可以依赖的宇宙中存在与活动的。”而悲剧却在着循环主题之外,形成了一种线性的命题,也就是在悲剧面前,人类自己选择了不重复,“一切悲剧给予我们观众的都是失落或剥夺:我们很可能成为与以前全然不同的人。”

而赫伯特·韦辛格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在《探讨莎士比亚悲剧的神话仪式方法》中认为,神话仪式模式本身就是悲剧的苗圃,也就是说,悲剧就是用神话的材料构成的,“可按照其自身需要重新组构神话仪式模式”,正是在这一种变化的可能里,悲剧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神话仪式模式,赫伯特·韦辛格认为,仪式让我们成为参与者,但是悲剧却只让我们成为旁观者,在这种旁观中,悲剧比神话仪式更强调“怀疑的短暂片刻”,悲剧人物的选择自由以及对由此产生的后果所负的责任,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莎士比亚的悲剧是对于神话仪式的一种升华,“他长久地正视邪恶,但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不是死亡,不是毁灭,而是在怀疑中,在承担责任里,具有了重生的可能。罗伯特·哈里逊在济慈的诗歌《恩底弥翁》也找到了神话象征中的再生意义,只不过这种再生是一种创造性东西的“循环”命题,“我一头扎入海中,因而更加熟悉探海术、流沙和礁石,比起坐在绿色的海岸上,傻乎乎地抽着烟斗,一边品茶一边舒舒服服地聆听他人的忠告。”济慈1918年致赫西的信中这样说,“一头扎入海中”,便是扎入诗歌循环神话的象征意义里,四千行的诗句不是堆砌,不是逃避,而是一种个体诗人对集体象征的“心理投射”,罗伯特·哈里逊认为,在这首诗里,就体现了循环神话模式,它是在英雄体验与升华中循环而螺旋式运动,形成了远征求索的召唤、被冥界所接受并沉沦在冥界、完成远征求索归来三部曲,“在神话的最后阶段,英雄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已经死亡,但作为-个永恒的人–一个超越时间的、抽象的、普通的人–他获得了再生。”

英雄的再生,是不是回到人的主体?马文·马加拉纳分析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提出了“人的神话”这一观点,他借用了维科的观点,运用循环模式建立人的神话,当巨人蒂·芬尼根从梯子上摔下死亡,便意味着史前的神明时代的终结,取而代之的是英雄时代:亨弗雷·钦顿·厄维克,他从上一时代的废墟中站起身来,但是当他的两个儿子凌驾于父亲之上,这也意味着人性时代的崛起。从史前时代到英雄时代,再到人性时代,这是一种循环的结构,那么在这个循环结构了,当人性时代开始,它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循环?“他们在人性时代崛起,直至上升阶段的颠峰位置,着重又被混沌所吞噬,而混沌本身则成了另一循环的序曲。”这是一种循环,但是这个循环却只属于乔伊斯本人,当他用夜晚的语言书写这一本小说,当逻辑次序不存在于词汇中,这种所谓的循环是不是只是乔伊斯的一个梦?

乔伊斯其实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神话,在这个神话中,无论是读者还是批评者都只是围观,而这便形成了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值得这样做吗?”乔伊斯花费十七年时间建立这一体系,愿意释解该神话含义的读者却寥寥无几,这是不是一种疑问之后的讽刺?但是让人靠近这个神话,本就不是乔伊斯想要的,他之所以以夜晚的语言来构建这一神话,就是为了不讨好公众,就是为了不削弱这个神话之梦。乔伊斯甘愿自己一个人沉浸在循环的神话中?另一个问题是,饱受失望和幻灭的乔伊斯却又在等待着“善之来临”,就像《芬尼根守灵夜》里说的那样:“就如丈夫和妻子的命运一样,痛失对方,后来又赢得对方……对此你又该怎么办呢。欧,天哪!”没有赢得对方,没有获知答案,在这个包罗万象的梦中,世界依然只是一个语言的仪式,一种循环却不被看见新起点的神话。

循环而创造,创造而再生,一个夜晚的梦,一个语言的神话,不是像莎士比亚那样在短暂的思考中“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也不是像济慈一样“一边品茶一边舒舒服服地聆听他人的忠告”,而是在“天哪”的醒悟中体察到了只有自己可以构建的神话仪式里,于是“现在”不是行进,而是终结,于是“潜水”不是沉溺,而是“重返水面”,诡异地消失,奇异地缺省,都是另一个神话的开始,因为,“它里面有魔法”。

文学与革命

编号:H11·1960711·0306
作者:(苏)托洛茨基 编
出版:外国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2年6月第一版
定价:7.70元
页数:559页

托洛茨基在俄国十月革命后对如何建立无产阶级文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对革命以后的俄国文学的走向具有重要的意义。他说,“革命的出发点是这样一个中心思想:集体的人应当成为唯一的主人。”这部1923年出版的专著对俄国十月革命后的文学重建的可能提出了政治性的构想。本书第一部为《当代文学》,分析了当时俄国文坛的文学类型;第二部为《前夜》。回顾了1908年至1914年俄国文坛和当时西方文化对俄国知识分子的影响。


《文学与革命》:我热爱我的时间上的祖国

你们以为,在花盆中撒下一粒豆子,你们就能培植出一株无产阶级文学的大树来。我们不会走这条路。一粒豆子是长不出任何大树来的。
–《论文学和俄共的政策》

时间是滚滚而来的革命洪流,时间是文艺复兴的“前夜”,时间是暴风雨诞生的20世纪,这是已经失去了旧秩序的祖国,这是将要得到的一个世界,“我们的时代之所以是一个伟大的时代,–看不到这一点的人应该感到遗憾!–就在于它首次为世界历史奠定了基础。它在我们的眼前把人类这个概念从人文学的凭空想象变成了历史的现实。”当从人文学的想象变成一个历史现实,时间上的祖国却在寻找她应有的伟大时刻,这“我热爱我的时间上的祖国”蕴涵着无限的可能性的时候,在整个世界的版图上,那微小的绿洲的背景却是一个无边的沙漠,是的,那里有酣睡而醒来的格鲁吉亚人,有黄色尼罗河的工业,有默默无闻中崛起的日本,有复活了已经衰竭力量的印度,有处在一场大变动前夜的中国,当然也还有欧洲和美洲的进步。所以在这个无边的沙漠里,即使撒下一粒豆子,也并非会有盛开的阳光,并非有充足的雨水,或者一粒豆子的种子也无论如何长不出大树。

已经经历和正在经历革命的托洛茨基站在这历史的入口处,1908-1914年的那一粒豆子似乎并不属于时间的一种宿命,当十月革命的炮火在祖国的大地上响起的时候,当革命慢慢建立起新秩序的时候,另一粒种子却开始在时间上的祖国大地上成长,“只有科学思维在全民基础上的向前运动和新艺术的发展,才可能证明:一颗历史的种子不仅伸出了茎,而旦还开出了花。在这一意义上说,艺术的发展乃是对每一时代的生命力和重要性的最严格的检验。”那是革命的种子,那是新艺术的种子,长出了茎,开出了花,最后必将成为一株蓬勃生长的树,甚至扩大着绿洲的范围,扩大着希望,最后会将整个沙漠变成绿色的伟大世界。这是文化的自信,这也是革命的自信,“艺术需要丰裕和富足。艺术需要让高炉烧得更热些,车轮转得更快些,布梭走得更欢些,学校教得更好些。”而这样的呐喊在1923年的时间序列中,变成对于就有文学和“文化”的决裂,是对于知识分子的重塑,是对于社会主义文学的构建。

时间的起点总是旧的那个坐标,这里有着贵族的和官僚的文学,有着资产阶级的文学,而革命是一位成了无产者的农民–“他依赖农民;正在确定道路。”而革命的最终任务是彻底克服资本主义社会造成的脑力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的脱离,所以创造新艺术的人物,实际上就是要遵循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路线,消除矛盾,实现统一。也就是要和社会精神相关,“如果大自然,爱情、友谊与时代的社会精神没有关联,那么抒情诗早就不存在了。”这是时间的命题,这也是革命的主题,“革命的出发点是这样一个中心思想:集体的人应当成为唯一的主人,他的力量的大小取决于他认识和利用各种自然力量的本领。这一意识与悲观主义、怀疑主义及所有其他种类的精神沮丧也是不相容的。它是现实主义的,积极的,充满着能动的集体主义和相信未来的无限的创造信念……”这是一个带有革命标志的时代,这是一种贴着革命标签的艺术,而在建立这一新的文艺体系的任务中,对于当今文学必然要进行必要的考察。在托洛茨基的视野里,当今文学表现在“非十月革命文学”、苏维埃的农夫化文学、未来主义和“无产阶级艺术。

这是“当代文学”的呈现,是另一个时间的坐标。首先被十月革命这一事件截然分开的是“非十月革命文学”:“它是我们旧文学年长一脉的终结,那旧文学开头是贵族文学,最后成为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文学。”也是旧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不管是贵族文学,还是资产阶级文学,都在十月革命之外,“资产阶级妥协的脂肪,积存在最精致的个人主义、从容的神秘主义探索和优雅的忧天悯人的表皮之下,而当六三政体的’有机’发展受到世界大战的灾难的震动时,这一点便立即通过最庸俗的爱国主义打油诗表露了出来。”也有着战争,也推动着知识分子救世说的复活,但是所谓的知识分子只是企图恢复他对群众的精神领导权和政治领导权,所以当“十月革命作为一个决定性的事件进入了俄国人民的命运”的时候,很多过去了的东西毕竟“离去了,暗淡了,枯萎了”–“谁置身在十月革命的前景之外,谁就会完全地和永远地变得精神空虚。”这便是历史的必然,这必是革命的意义,所以不管是“吹着口哨的无赖的的抛了光的典型”的韦特卢金先生,还是作为反对进步的伪君子阿尔达诺夫先生,不管是“戴着文明世界公民面具的贵族”的韦尔西洛夫,还是“明摆着的败类、懦夫、寄食者、马屁精”的罗扎诺夫,都是十月革命前景之外的精神空虚者,当然还包括不承担责任的靠拢者、丧失了创造精神的象征主义和带有“新宗教意识”走向乌有的文学。在十月革命这一伟大时代的开端,这些文学表现的是一种“吃惊的无能”,也正是通过十月革命,“那几乎全是反十月革命的十月革命前的艺术,才暴露出它与旧俄罗斯各统治阶级不可分割的联系。”

革命的文学,对于托洛茨基来说却是一个悲剧

而与这种“吃惊的无能”相比,作为过渡的艺术却和革命有着一些联系,这种被托洛茨基称为“革命的文学同路人”,包括鲍里斯·皮利尼亚克、弗谢沃洛德·伊万诺夫、尼古拉·吉洪诺夫和“谢拉皮翁兄弟”、叶赛宁和意象派小组,以及“在某种程度上的克留耶夫”,他们从革命中出现,甚至接受革命,但是在整体上没有把握革命,对革命的共产主义目标也感到陌生。如果说“非十月革命文学”是资本家俄罗斯垂死的文学,那么“同路人”的文学创作是一种“新的苏维埃民粹主义”,这表现在尼古拉·克留耶夫喜好自由的农夫的艺术塑造,表现在谢·叶赛宁对农村青年在革命前和革命时的精神状态的反映,表现在谢拉皮翁兄翁、弗谢沃洛德·伊万诺夫、尼·尼基京的“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也表现在农夫化作家身上那种倾向于原始的、有蟑螂味的民族主义。在他们身上有着对于民族自发势力的狂热赞美,弗谢沃洛德·伊万诺夫发出愤怒的声音:“风,风,—一充斥整个世界!”叶赛宁喜爱着普加乔夫式和拉辛式的暴动,在充满着旋风、火焰、漩涡、暴风雪的自发势力里,这些群体也表达了对于十月革命的某种失望,楚科夫斯基宣称十月革命不是真正的革命,扎米亚京则认为革命的温度不够。对待民族自发势力是一种狂热,而对于革命却是消极静观和庸俗浪漫,所以“同路人”文学在托洛茨基那里就呈现着“从悲剧到滑稽戏都有”的一个系列。

在托洛茨基看来,一方面,“革命意味着人民与亚细亚方式,与17世纪、与神圣的俄罗斯,与圣像和蟑螂的彻底决裂;革命不是向彼得之前时代的回归,恰恰相反,是使全体人民接触文明的运动,是根据人民的利益对文明的物质基础的改革。”革命需要激情,需要诗人与旧世界进行斗争,但并非是一种狂热的民粹主义,“一个诗人,只有当他学会从整体上把握革命并将革命的失败视为通向胜利的阶梯,当他洞察革命的后退是有计划的,当他善于在自发势力低潮时期在各种力量的紧张准备中发现革命不灭的激情和革命的诗意,他才能成为一个革命的诗人。”那么对于和过去决裂,抛弃普希金,取消传统意义的未来主义是不是指向革命文学的未来?那种对于音韵结构的改变,赫列勃尼科夫和克鲁乔内赫的造字法,马雅可夫斯基用数学公式写作,等等形式都为了进入新艺术,而作为代表人物的马雅可夫斯基,走的也是“一条反叛的,受迫害的文学放浪派的道路”。但是马雅可夫斯基的革命的个人主义只是用一种“兴高采烈”的方式注入无产阶级的革命之中,“但是未能与其融为一体”。所以,未来主义也只是旧文学的一个分支,只是它比其他流派更靠近、更直接、更积极地参与了新艺术的缔造。

当未来主义在政治上“投降”了共产主义的时候,俄国形式主义却在理论上和马克思主义对立起来,作为第一个学术派别,俄国形式主义的文学倾向是对“重复出现的元音与辅音、音节,修饰语的计数”。当什克洛夫斯基说“艺术永远是脱离生活而自由的,在其颜色中从不反映出城堡上的旗帜的颜色”的时候,当罗·雅科布松认为“旨在表达,着眼于语言材料”是“诗歌唯一的、本质的要素”的时候,当克鲁乔内赫表示“既然有新的形式,因而也就有新的内容。可见,形式决定内容”的时候,当雅科布松认为“诗歌,就是赋予自有价值的词、即赫列勃尼科夫所说的‘自在的’词以形式”的时候,形式主义已经将自己的任务归结为对诗歌作品的词源与句法特性的分析,所以,”形式主义流派是应用于艺术问题的唯心主义的早产,它被学究式地制成了标本。“

那么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阐述上,是不是必须有一个无产阶级的文化和无产阶级的艺术?在这一点上,托洛茨基严格区分了政治原则和艺术创作的不同,“永远不能只凭马克主义的原则去评判、去否定或接受艺术作品,这一点是完全正确的。艺术创作的产品,首先应该用它自己的规律,亦即艺术的规律去评断它。但是,只有马克思才能解释:某一时代的某一艺术派别为何出现和自何处而来,亦即是谁和为何对这一类,而不是对那一类艺术形式提出了要求。”在他看来,艺术作品应该在自己的规律中创造形式,确立风格,所以对于无产阶级的文学艺术,托洛茨基给与了否定,“应当由此作出一个总的结论:无产阶级文化不仅现在没有,而且将来也不会有;其实,并没有理由惋惜这一点,因为,无产阶级夺取政权正是为了永远结束阶级的文化,并为人类的文化铺平道路。”因为无产阶级制度只是暂时、过渡的制度,“当我们想要揭露那些对过渡到社会主义所持的过分乐观的观点时,我们时常提醒道,社会革命的时代在世界范围中将持续几年和几十年,而不是几个月,–是几十年,然而不是几个世纪,更不几千年。无产阶级能在这几十年中创造出新的文化吗?”也就是在这几十年的时间中,能否有一个“热爱我的时间上的祖国”,而实际上,无产阶级革命的意义并不是产生当时代的文学,而在于为超阶级的、第一种真正的人类文化奠定基础。所以无产阶级文学的最大危险就在于“根据想象把文化的未来塞进今天的狭隘的框框,伪造未来,破坏比例,歪曲标准,培养最危险的小团体的傲慢”,而这也将葬送真正的革命文学和社会主义文学,而托洛茨基对于未来文学的真正出路,套用了杰米扬的观点:“这位诗人比任何人都更有权被称为革命俄罗斯的诗人,他是一位以诗歌为武器的布尔什维克。他用寓言般机智、歌曲、民谣般大胆、愤怒和召唤的诗歌语言再现这一思想和感情的世界。他的创作便是无产阶级的,人民的文学,也就是说,是觉醒的人民切身需要的文学。”

人民的文学必将对立于一种党派文学,而在革命的文学里,却处处充斥着一种对艺术干涉的党派文学:“艺术的领域,不是党应当去指挥的领域。党能够而且应当保护和协助,只进行间接领导。”在托洛茨基看来,党领导着无产阶级,却不领导历史的进程,“有一些领域党实行直接的和绝对的领导。有一些领域党实行监督和进行协助。有一些领域党只进行协助。最后还有一些领域,党只确定自己的方向。”而在艺术领域,党既不能采取laisser faire,laisser passer(让自由去做,自由过去吧)的自由主义原则,也不能采取干涉的办法,所以革命文学的意义核问题就在于:“干预在哪一点上开始,干预的极限何在;党必须在什么样的场合下、在哪两者之间进行选择。”

自己的路艺术应当用自己的腿来走,这便是托洛茨基的文艺观,甚至他认为,那些“认为资产阶级的文学会破坏阶级的团结,这是天真的”,因为“一个工人在莎土比亚、歌德,普希金、陀更耶夫斯基那儿得到的东西,首先是关于人的个性、关于个人的欲望和感情的较为复杂的观念,他将更深刻,更敏锐地理解个性的心理力量、无意识在个性中的作用等等。其结果,他将变得更加充实。”凸显出文艺作品中的人性,也正是否定无产阶级的艺术控制论,“无产阶级在精神上,因而也在艺术上都很敏锐,在美学上则修养不够。”所以托洛茨基的“文学与革命”实际上就是探求一种文艺的自主道路,这里既有悲剧也有喜剧:“革命的艺术是否来得及创造出“崇高的”革命悲剧,还很难预见。但是,社会主义艺术将复兴悲剧。当然,其中不会有上帝。新的艺术将是无神的艺术。社会主义艺术同样将复兴喜剧,因为新人想要笑一笑。它将给小说以新的生命。它将给抒情诗以一切权利,因为新人将比旧人爱得更好更深,因为新人也将去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新的艺术将复兴由创作精神的发展所造就的一切旧形式。”

这是1922至1923年间的革命文学的时间节点,而在这之前的“前夜”,托洛茨基更是将目光放在20世纪初的俄国和西欧社会现实里,这里有俄国人对于知识界、颓废文学、性的问题和死亡的恐惧,有对于折中主义的桑丘·潘沙和他的神秘主义的忠仆堂吉诃德的讨论,有对于宗教和神秘主义者别尔嘉也夫的批判,有对于“自作聪明的、一味只顾自己的虚伪的美”的梅列日科斯基的诅咒,但更多的是对于同时代的西欧社会、政治、文化问题的剖析。在《天真的人》里,他看到了“与市侩作风作斗争 在反市侩作风的斗争下面所隐藏着的,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过是知识分子的乱哄哄的激进主义”,在阿尔诺·霍尔茨的《日食》里,他认为不是霍尔里德一个人的悲剧,而是“绘画中整个最新的运动,即表现主义的悲剧”。而在“得宠"的欧洲作家韦德金德身上,他看到了“社会虚无主义这一爱挑剔的和不相信集体的人有前途的思潮与色情唯美主义的组合”,而这正好是给俄国知识分子提供的一面镜子。其实,在西欧的镜子里,托洛茨基更多看到的俄国的贫穷和落后,而从18世纪开始,西欧反而站在了他们“热爱的时间”–“在他们面前,永远有现成的文学流派,哲学体系、科学学说、政治纲领可供广泛选择。他们能够在任何一个欧洲图书馆里从上千面镜子–大镜子、小镜子、圆镜子、方镜子、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中观察自己的精神成长。”所以在这许多的镜子面前,托洛茨基发出了“未来的斯拉夫的康德,他究竟在哪里呢?”的疑问。

所以,在托洛茨基的眼中,革命文学就是为了祖国的兴盛,也为了文化的复兴,为了自己“热爱我的时间上的祖国”,这种热爱不是民粹主义,也不是单纯的无产阶级文学,而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发现艺术的自身规律:“应该把艺术当作艺术去对待,应该把文学当作文学去对待,也就是说,应该把它当成创作一个完全特殊的领域去对待。”而革命的曲折和震荡为文化的博兴创造了条件,“在前进的过程中,无产阶级和农民将分离出自己新的知识分子。”只有新的知识分子才能创造真正的文学和艺术,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文化,也才能在改变沙漠的绿洲中长出真正的大树。

艺术与诗中的的创造性直觉

编号:H43·1960615·0303
作者:(法)雅克·马利坦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1年10月第一版
定价:10.80元
页数:343页

在雅克·马利坦看来,“艺术”指的是“人类精神的创造性的或创作的、产生作品的活动”,而“诗”是“事物内部存在与人类自身内部存在之间联系的一种预言”。这种颇有唯心主义的定义使其提出的“创造性直觉”成为“灵魂高级地带的一种纯精神性的活动”,这种审美经验使马利坦的学说带有神秘主义与形而上学的倾向,同时也带有明显的技术操作特点。


《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灵魂拥有特权

空灵的意识萦绕我的心际
空灵之深处,我向您呼喊,我的上帝
  –拉依撒·马利坦,《心灵深处》

从寻觅开始,穿过层层黑暗,穿过死亡的征象,是为了在“空灵之深处”呼唤自己的上帝,是为了在死亡终结的地方“与您相聚”。而那寻觅的是谁,那呼喊的是谁?我是一个孤独在世界中的个体?还是在寻觅和呼喊中看见灵魂的上帝?当拉依撒·马利坦写下这首《心灵深处》诗歌的时候,一方面她在和自己的诗意直觉进行交流,发现那个上帝,而另一方面在诗性经验的唤醒和诗性意义的获得中,让幽禁于其中的直觉变成“我不是另一个”,于是上帝听到了,于是自己听到了,于是雅克·马利坦也听到了。

作为听到的回应,雅克·马利坦说:“我妻子拉依撒自始至终协助我工作–我深信一个哲学家如果不仰仗一个诗人直接的经验,他一定不敢斗胆来谈论诗歌。”正是这种听到,这种协助,这种交流,甚至这种“我不是另一个”同一性,使得诗人和诗人站在一起,使得自我和灵魂站在一起,使得直觉和上帝站在一起,就如爱默生在《诗人》中所说:“因为每一种新时代的体验都要求一种新的自白,世界仿佛永远在期待它的诗人。”

世界期待它的诗人,世界原本就有着诗人的宇宙,所以在听到而保持同一性的世界里,诗歌打开了原本属于自己而被遮蔽的世界,仿佛一束光,以神性的力量创造艺术,创造美,这仿佛是一个从心灵深处开始,又返回心灵深处升华而圆满的过程,但是在雅克·马利坦看来,美并不简单是完美,因为各方面都是完美的事物,往往意味着完全的终止,意味着没有任何不足,“从而它对于欲望什么也没有留下。”在没有欲望的世界里,何来寻觅,何来呼喊,何来穿过死亡的征象森林,甚至何来和诗人的妻子站在一起?世界期待它的诗人,正是期待着它表达和抵达的美,却不是为了完成一种不留欲望的完美。

美是艺术的一种目的,也是诗的一种目的,所以必须为艺术和诗界定一个标准,雅克·马利坦说,艺术是人类精神创造性的或创作、产生作品的活动,诗,在他看来并不只是存在于书面诗行中特定的艺术,而是一种更普遍更原始的过程,这种普遍性就是“事物内部存在于人类自身的内部存在之间的相互联系”,而且这种相互联系又以“预言”的方式呈现出来。拉丁文的“vates”既指诗人有指占卜者,所以诗超越了所谓的书面诗行,而成为一种具有神秘生命的艺术。事物内部存在和人类自身内部存在之间如何建立相互联系?雅克·马利坦认为是智性在其中起作用,智性,也即理性,不仅包含逻辑理性,还有一种非逻辑的理性,他把这种非逻辑的理性称之为直觉理性,而直觉理性是“先于逻辑的理性存在”的。这就启开了他所认为的智性结构,在逻辑理性之外,“它包含一种更为深奥的–同时也更为晦涩的–生命”,这种生命是在“诗的活动的幽微之处”被揭示的时候才显露出来。

诗是一种生命显现的过程,这种生命来自于自然,又超越自然,这种生命像人一样给自然迷住,又对自然进行了入侵,而迷住和入侵最后的结果是结合,也就是当自然的世界与自我的生命相结合的时候,艺术也便开始了其创造的过程,也就意味着事物内部的存在和人类自身的内部存在取得了联系,也就是说,自然开始面对一个独自为物自身的艺术家,“这样一种艺术便从神的灵感中解放出来,成为真正的人的艺术。”这个过程,雅克·马利坦给了一个名字:内在化:“内在化的过程得以完成,人的意识就是通过这个内在化过程从人的概念过渡到主观性的经验之中,它延及到创造性行动本身。”

但仅仅是打开了艺术的一扇门,在雅克·马利坦看来,艺术分为实用艺术和美的艺术,对应于人,就分为技艺人和诗人。实用艺术当然是为了一种现实需求,它是为了某种道德的目的而进行的创造,在它的创造过程中,起作用的是观念,但是这种观念在艺术层面上具有了发现艺术最显著和最典型的的特点,它首先是实践的认识,然后是实践的智性活动中“为得完成人的活动”,也就是只在人的命运领域,而美的艺术是实践的智性活动中是“得完成的工作”,它是由人来完成,但是“在事物的领域内超出人的命运的范畴”,也就是说,它不是指向一种道德的善,而是一种精神意义上得到愉悦,甚至产生出美的客体,“艺术就是智性的一种创造性的善,这种创造性的善倾向于在美中发生,而且它在创造的世界中。”

就像在《心灵深处》的寻觅和呼喊,它一方面是为了捕捉住自然奥秘的活动方式,另一方面则是“艺术以它自己的方式继续神的创造性劳动”。而这种创造性劳动在某种程度上在智性领域里又意味着从逻辑理性中解放出来,也就是说,必须以直觉理性的方式在智性的事件中起作用。这样一种美的生命形态,雅克·马利坦称之为“智性的前意识生命”,也就是诗性直觉,“诗性直觉源于无意识,但它是在意识中出现的;诗人不是不知道这种直觉,正相反,这种直觉是他的艺术的善的最初规则和最宝贵的光。”这是一种“由肉体、本能、倾向、情结、被压抑的想象和愿望、创伤性回忆历构成的一个紧密的或独立存在的物力论整体的前意识”的无意识,它是自动的无意识,或者称之为“聋的无意识”,因为它对智性充耳不闻,并离开智性去建造它自己的世界,这个直觉的启示过程是这样的:当缪斯落入诗人的灵魂,她变成了创造性直觉,而这种启发过程是不能知悉的,它发生在无意识之中。

无意识之中的诗性直觉是一种创造性直觉,雅克·马利坦认为,从灵魂的各种力量序列来看,首先是一种智性或理性,它对应着一个理性世界,其实是一种想象,对应的则是意象世界,最后是外部感觉对应的直觉性材料,按照圣·托马斯的看法,灵魂诸力量是按照次序从本源中流泻出来的,而且,越完善的力量越加萌发于其他力量之前,“一种力量或才能通过另一种力量的媒介或中介而出现在灵魂的本质中。”所以对于诗人来说,从直觉性材料而进入想象,而进入理性,是获得诗性经验的过程,“而当灵感和想象结合而存于智性之中的时候,灵感便成为一种理性的灵感,最后成为一种诗性经验。”而要获得诗性经验,最重要的是找到最靠近灵魂的那种创造性直觉,也就是那个处于隐蔽处具有诗所要求的、出自人的整体的“感觉、想象、智性、爱欲、欲望、本能、活力和精神的大汇和”,这种大汇合靠近灵魂,也靠近上帝,“上帝正是通过认识智力活动即它的本质和它的存在中的自我,才认识它的作品。它的作品存在于时间中,并在时间中开始,但它在时间中却永恒地处在创造的自由行动中。”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作为新托马斯主义的代表,雅克·马利坦认为,创造性直觉就和上帝的直觉一样,是在一种对自我的隐约把握中获得同一性,从而具有诗性认识,然后通过诗性认识产生诗性经验。所以创造性直觉就是诗性直觉,它是智性的闪现,它在精神的无意识中诞生,它是灵魂的特权,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雅克·马利坦赋予了诗人一种神性意义:“诗歌的我类似圣人的我,它虽然具有极其不同的目的,但却同样是一个具有献身精神的主体。”它首先是一种认识,认识自我,认识主题,认识诗人,然后才是一种创造,在诗性经验中获得灵感,获得智性活动的意识,最后形成一种作品&–于是,“诗就重新创造一个宇宙。”

但是,诗作为一种美的艺术,并非是将美作为其对象,就如前面所述,如果美作为一种对象,它指向的一定是完美,一定是一种最后达到完全的终止的完美,当诗在美的意义中被取消了不足和欲望,那么这种美本身也就成为了一个客体。所以雅克·马利坦认为,美是诗“目的之外的目的”,“在诗中,只存在着对诗性直觉的认识作出表达的冲动,在这种表达中,无论是诗人的主观性还是世界的诸实在都隐约地被一种单一的醒悟所唤醒。”诗是一种唤醒,是一种创造,是一种超越,所以,“美是诗的必要的关联物和超越任何目的的目的”。在这个意义上,诗也是美本身,诗性直觉是唯一的规则。

但是兰波却说诗人是通灵者,“我是另一个”,诗人看见另一个,就是在通灵中成为预言者,就是当自身当成了目的,“诗人通过所有感觉持久而巨大的、理性的外部错乱,而使自己成为预言者。”在兰波那里,诗人是穿越了理性的错乱,而找到了“另一个”,但是在雅克·马利坦看来,必须转向自身去发掘去探索的时候,意味着诗意直觉的消失,因为转向自身就是制造了一个对象,要求被动、要求倾听、“要求坠落到存在的本源上和无观念可能立界线的不能认识的事物上”,诗变成了认识的活动,它甚至与“智性的实践性的善的艺术决裂”而成为一种理性,最终它成为精神的悲剧:“艺术自身不再对作为目的的作品感兴趣,作品只是成为传达认识的工具,成为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教。”

所以抛弃兰波的“另一个”,雅克·马利坦认为真正的诗人应该如洛特雷阿蒙说的那样:“如果我存在,我不是另一个。”我是本体,我是存在,我只是我的唯一,我就是自己的同一,所以诗不受巫术的诱惑,诗人不关注自我意识,不进行自我交流,它是灵魂,是神性,是艺术,是直觉,麦克利什说:“诗不应当意味什么/可它存在。”就如一首诗“应该缄默无语”,艾米莉·迪金森说:“我恍然醒悟,马车的方向/是朝着永恒向前–”

正是这种“我不是另一个”达到的同一性,这是这“应该缄默无语”的诗性意义,诗成为一种美的艺术,成为灵魂的上帝,成为智性最终的善,而这种诗性直觉在绘画、音乐中也成为拯救艺术的力量,雅克·马利坦认为,颓废派、立体派、自然主义、未来派等绘画流派就是因为在创作中把事物当成了主观性的表达,而忽略甚至放弃了创造性直觉,最后使得美变成了目的,甚至把作品当成了一个摹本,“当代绘画认识到有效的自然外形的变换、变形、再铸造或美化的唯一路子是经由诗性直觉时,它将由困境中走出来。”而对于音乐,雅克·马利坦认为,音乐本身就应该是存在于灵魂之中的直觉推进而产生的,它是内在化的一个过程,“它源于诗性直觉的不可分割的统一之中,它仅仅是灵魂的,或者说是是与生俱来的表达。”

诗性直觉带来诗性认识,诗性认识积累诗性经验,所以在雅克·马利坦看来,最后着眼于诗性经验,就是通过一种作品的表达,在“有转移力的动作”中影响读者,“动作的恰当的效果是传达诗性认识”,诗性认识在他看来以创造性直觉的三次顿悟方式产生伟大而具有诗性直觉的作品,那就是韵文、诗歌和小说,以“创造性天真”的但丁为例,雅克·马利坦认为,“诗性意义或内在旋律、动作和主题、节奏或和谐的伸展,是诗性直觉或创造性感情转化成作品的三次顿悟。”在《神曲》中,“时代的一切烦恼可以进入人类灵魂并受到心灵纯真的支配–这则是圣人的奇迹。这者都包容着许多磨难,而后者还包容着许多的爱和静观的经验。”但丁首先创造了诗的奇迹,然后在行动中产生了戏剧意义上的诗,最后通过节奏或和谐的伸展具有了小说意义上的诗。

但丁在雅克·马利坦看来,是“创造性天真”的代表,而创造性天真就是通过创造性直觉而在神圣纯洁意义上达到了某种神学信仰,在这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独一无二的超凡的天赋”,天赋当然抛弃了人的意志,去除了人的理性,甚至不再是通灵者、预言者,不再是“另一个人”,就是在创造性知觉中使诗人像一个神,让灵魂展现他的特权,发出神性的光芒,而那些发掘自身、探索自身的人,是无论如何无法看见那一种诗性直觉的:“放心吧,不必老寻找我,你还不能找到我。”

处女地

编号:H25·1960615·0300
作者:(美)亨利·纳什·史密斯
出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版本:1991年7月第一版
定价:8.50元
页数:335页

亨利·纳什·史密斯对美国西部文学的研究使“边疆”学说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他把肥沃而又暴露美国殖民主义的广大西域用“象征”和“神话”这两个词进行概括,“为文学史提供一个较为明显政治色彩的主题”。这是一个反工业文明的乌托邦吗?还是一个实现征服的自由王国?做为处女地的西部在一次次的历史漩涡中逐渐失去了其地理学的含义,而具有西部文学史出现的人类学、社会学以及文化史的意义。


《处女地》:那些正在荒野忙碌的人们

这个花园的主要象征包含着一连串表示土地肥沃,农作物的栽培和增长以及带来无穷乐趣的田间劳动的隐喻。所有这些隐喻都围绕着一个崇高的人物–备有神圣的犁铧这种最重要的农具的理想化的边疆农民。
《第十一章 世界花园及美国平均地权论》

当锋利的犁铧插入肥沃的土地,当肥沃的土地盛产农作物,当农作物成为西部土地的果实,这个杰斐逊曾经构筑的农业理想政治是不是就变成了一个“世界花园”?是不是象征着帝国民主发展的一种现实?美国西部,作为“处女地”的存在,在犁铧这个“崇高的人物”作用下,甚至完全摆脱了重农主义理论,它在艾辛格的“地产的完全保有观念”中成为文明的巨大象征:农业成为真正财富的唯一来源,每个人对土地有天生的权利,“耕者有其田”使农民独立自主,从而获得社会地位和尊严,他们在劳动中不断与大自然接触使得品格高尚、生活幸福……

从“远西”的想象式构筑,到“西进”的实践性开拓,当广阔的西部成为美国的内陆,当蛮荒的世界变成腹地里的花园,它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十八世纪之后的构想,这个已具雏形的农业社会已经成为十九世纪美国社会的象征—-;显示美国生活光明前途的一种集体的表现与诗意的概念。但是,亨利·纳什·史密斯在描述这块被开垦的处女地时,定义犁铧这个“崇高人物”用了“神圣”这样修饰词,在某种程度上他对于这个隐喻所具有的理想化色彩是带有讥讽意义的:神圣的犁铧改变了西部边疆农民的耕作方式,但,神圣的也是锋利的,当犁铧插入肥沃的土地的那一刻,其实宣告着一种原始的诗意的解构–它甚至就在让让自耕农成为美利坚共和政体基石时,品格高尚,生活幸福已经成为了一种乌托邦。

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当新的经济力量和技术力量像犁铧一样插入西部肥沃的土地,“这个花园不再是一个花园了。”艾辛格“地产的完全保有观念”在杰斐逊那里变成了重农主义的农业理想政治,这个理想在美国历史中不断得以实践化:在美国独立战争30年时间里,阿利根尼山脉以西的区域迅速发展成新拓居地;在19世纪最初的25年间,美国的种植园制度扩展到南方腹地–两种平均地权运动并存,自耕农形成逐渐成为成熟地权理论的中心;随着美国爆发南北战争,在北方和南方不同利益的角逐中,西部扮演了一个特殊的角色;随着对西部能量的新运算法实施,西部农民已经不再满足于原始的自给自足模式,在新技术的推广和运用中,在铁路的不断拓展中,农业走向了商业化,资本积累达到了空前规模;作为共和党纲领的《宅地法》的实施,19世纪的美国在宅地制度中开始自由土地帝国;南北战争的结束,宅地制度的实施,甚至美国大沙漠神话的战胜,西部农业乌托邦的梦想似乎已经实现了。但是,史密斯却认为,当一个截然不同的农业西部出现在大众面前,它只不过是一个“成为内圣的甚至是自我陶醉的象征”,因为花园神话已经变成了美国大陆帝国神话,随着这个神话的进一步发展,一方面是农民在肥沃土地上耕种的生动画面在经济灾难面前,彻底变得灰暗,自给自足完全没有能力抵抗禁忌冲击,从而使得西部神话完全变成了以坚信西部大自然的慷慨为基础的一种乌托邦,“花园神话因经济灾难而破灭标志着美国思想史中边疆时期的真正终结。”但史密斯或者是有意避开了另一种在思想上的破产:因为另一方面,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成为西部发展的目标,《宅地法》实际上变成了资本运作的砝码,大批土地拨给了铁路公司,甚至投机商开始私人购买政府土地–正是在土地投机者和铁路垄断者那里,这个世界花园的农业乌托邦彻底夭折,机器、公司财政的各种策略以及大企业左右国会的权力,成为主宰美国的巨大社会势力。

神圣犁铧所建构的隐喻是耕者有其田的农业理想,锋利犁铧所形成的神话则是美国工业化和城市化对西部的吞噬,而犁铧的这两种隐喻归属于两种理论:自然论和文明论。1893年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在芝加哥美国历史学会议上宣读了他的论文《论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意义》,这篇19世纪关于西部最有影响的论文提出了“边疆学说”,它改写了美国历史研究,影响波及到了经济学、社会学、文学评论甚至政治领域。在这篇文章中,特纳提出的一个中心论点就是:“存在着一片自由土地,美国人的西进拓居以及这片土地的不断缩小,这就是美国的发展过程。”这个中心论点其实可以归结为更简单的一种阐述,美国边疆就是“野蛮与文明的会和点”。但是史密斯考察特纳的学说,所提出最有质疑声音的一点是:美国的边疆扩展到底是文明对野蛮的不断征服?还是在文化原始主义的逐渐消失?

特纳认为美国社会的重要地区是西部,而不是蓄奴的南方或反对奴隶制的北方,西部的意义就在于他对西部自由土地的诗意描述:“在边疆一带每当文明与荒野发生接触,自由土地总是不断向人类及其社会施加再生、更新、恢复活力的影响。”显然,史密斯认为这个观点过于乐观了,当文明以带着征服的方式使得西部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看起来是对于蛮荒历史的改变,甚至将民主和自由土地联系在一起,但是自由精神在土地上的逐渐消失才有了所谓的文明,也就是说,民主在本质上是为了消除文化原始主义色彩,甚至说,民主在某种程度上是反自然论的,这种观点的一个可怕之处是:“它不仅将社会落后、道德沦亡及文化低下的标签强加于西部人,而且妨碍人们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使美国人在大陆上不断拓居给美国历史增添了新的篇章。”

自然论和文明论的矛盾是特纳边疆学说所没有解决的一个对立,但是这两种观点是不是必然要分出孰对孰错?史密斯其实也陷入了某种疑惑,所以当他将目光瞄准“美国西部”这个巨大的隐喻体,他对之进行的解读用了两个词:象征和神话,它们超越了简单的历史形象,是一种“集体的意愿”的表达,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是同语反复:“‘神话’和‘象征’这两个词我是用来表示较大或较小单位的同一类事物,即指一种将概念与情感熔化为形象的理智结构。”这种只是量级上的细微差别,根本无需将两者并列在对西部的解读中,它的模糊性实际上传递出史密斯对这一种“集体意愿”的规避目的,它们是“集体的表现而不是个别心灵的产物”,就是将历史放置在一种整体化的范围里,在“无量数和无限变化的经验事实起粘合”中大致描绘出“边疆历史”,而不试图回答对特纳那种矛盾说法的清晰意见:“本书想探索西部地区和边疆之外的渺无人烟的大陆对美国人意识的影响并追踪这一影响在文学和社会思潮方面的主要后果直至特纳对这一问题如何系统地阐述。”

实际上这两种观点在美国西部历史中的确呈现出一种“粘合状态”,这种“粘合状态”或许可以在被林肯任命为科罗拉多州的第一任州长的威廉·吉尔平的一句诗里得到体现,“我辨认出……一种新的力量,/那些正在荒野忙碌的人们。”这是吉尔平写于1860年的《中央黄金地区》的一句,无论是从题目还是“一种新的力量”,都表达了吉尔平这个19世纪下半叶最具有雄心的远西问题研究者具有的乐观主义,但是他诗歌也隐约传递出某种矛盾,那就是“正在荒野忙碌的人们”,当西部在1860年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野,它构成了自然论的基础背景,但是在上面有“忙碌的人们”,他们是西部新的力量,他们建设着“中央黄金地区”,那么这些人们就是文明论的实践者–“正在荒野忙碌”成为19世纪西部神话的最生动场景。

“美国人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民?”在“序幕”中,史密斯提出了这样一个宏大的问题,它似乎茫然无边,却又可以各抒己见,其实,史密斯一开始提出这个问题,就在于从美国人来认识美国–对于一个刚刚从大不列颠手中独立的国家,美国本身就是一种未成形的状态,而美国人以及作为荒野上的西部都是陌生的,甚至对于英国殖民者来说,阿巴拉契亚山以外的西部地区的形象是非常模糊的。西部就是一个在诗歌中的“荒野”,无疑对于这一荒野的认识就是文明进程的开始,而这个文明又必然夹杂着对于自然的征服:富兰克林喊出了:“贸易和航运能获得多大的增加!船和海员能达到什么样的一个数字啊!”惠特曼则在诗中写道:“巨大的幸福走向新的领土,……和平与虔诚充满全世界。”

一种是重商主义的征服之路,一种是诗意时代的大同幻想,他们在十八世纪的结合中就具有了某种乌托邦色彩,因为他们指向西部的时候,同时指向比西部更远的目标:太平洋彼岸的东方。杰斐逊作为美国向太平洋进军的“理智之父”,他的计划显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也是对于新国家的一种憧憬,俄勒冈小道的陆上路线的发现、美国移民第一次大迁徙入威拉梅特谷地、1846年条约确定的农业边界线、刘易斯和克拉克在1804年到达太平洋岸边,都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这条“通向印度之路”就是美国的所理解太平洋西北岸与亚洲的关系,而具有摩西角色的杰西·本顿更是将西进描绘成“天体的进程,人类的进程,科学、文明的进程,随之而来的是国家的威力”,作为自由和民族伟大的象征,他们把西部看成是具有连接东方并最终让美国从欧洲依赖中解放出来的巨大意义。但是当1846年正式获得俄勒冈和1848年获得加利福尼亚,这种扩张主义似乎达到了海洋的边界,“通向印度之路”在不可行的现实里真正变成了梦想,而美国政府所要关心的似乎是另一个问题:“如何发展国家领土中新增加的广大领域的联邦政府政策。”

1845年惠特尼向国会提出申请,要求赠与巨大土地,以作修建从密西根湖到达太平洋的铁路的资金–这似乎可以看成是特纳文明论的一个起点,尽管提出申请的惠特尼作为一个商人,还是将意义描绘成和亚洲贸易的连接,并把社会价值和成就的主要源泉看成是商业,但史密斯也认识到,美国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构建“世界花园”的欲望,“这一主题注定要深植于美国人有关西部的思想的主流之中。”吉尔平无疑是这一思想的实践者,和他诗中所描绘的一样,他就是要成为那个“忙碌”的人–从率领远征军对波尼族人和科曼奇族人作战,到被林肯任命为科罗拉多州第一任州长,从最具有雄心的远西问题研究者到推行“发展路线”的实践者,吉尔平认为美国人民的命运就是征服大陆,“冲过这片广阔的土地直达太平洋–以激励它的千百万人民,使他们振作起来……”他甚至以一种神秘主义构建他的帝国梦想:沿着等温线黄道区,有着决定世界历史的一个又一个帝国相继兴起–从中国、印度到波斯、希腊、罗马、西班牙和英国,“先驱者大军越过密西西比河地区的进军正在开创一个最伟大的帝国,北美共和帝国。”

比起吉尔平雄心勃勃的帝国计划,沃尔特·惠特曼的信念还是一种更具理想色彩的大同思想,他认为初建的美国需要一种国家文学,而这种国家文学需要和北美洲相适应–脱离欧洲传统,建立新的秩序,“这一国家倾向内陆,朝着大海,我也会这样。”于是他在诗中这样写道:

人们将要变成兄弟姊妹,
各民族、邻居互相通婚,彼此相往,
海洋可以越过,遥远成为邻近,
所有国家紧密接连在一起。

惠特曼尽管想要构建的是一种独立的美国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种“自然论”,不带着征服的眼光和世界相连并融入其中。这样一种自然论在梭罗的身上得到了最纯粹的体现,这个住在“瓦尔登湖”畔的隐居者他所反对的就是征服者的文明论,“我离开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向荒原退隐。”在他看来,东部和西部,文明和蛮荒构成了对立的矛盾,而他做出的选择是后者,这是一种人文意义的选择,比起惠特曼的乐观和激情,梭罗更触及了文明社会的天然弊端,几乎是西部荒原不像以前那样仁慈,即使西部依然是死气沉沉的原始状态,梭罗还是断言没有人迹的荒原是“至高无上地美好”。

荒野西部在梭罗那里是一种纯粹的自然,但是在丹尼尔·布恩的世界里,西部荒原却成为他的一个“帝国”,作为肯塔基的创建者,他在1775年带领第一批移民者到达布恩自治镇之后,将矛头又对准了印第安人,也就是说,在独立革命的多事之秋,他所要保卫的帝国不是远离文明世界的自然,而是用文明建立的独立王国–史密斯的疑问是:他是帝国的缔造者还是原始主义的哲学家?“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布恩–是文明与文雅的旗手还是在移民来临之前便逃往荒原的自然之子?”来自于文明世界,却是那一个世界的亡命者,他所作的事便是拒绝对荒原的侵犯。这是具有典型代表的“原始主义”,它所衍化的一个结果是:无政府主义的产生。这一思想在库珀努力25年创作的小说中得到了体现,那就是他笔下的“莱瑟斯托金”:他曾是仆人,是个文盲,出身低微,但是在西部却成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是西部的荒野猎人,但却不是真正的原始主义者,他们甚至从印第安人手里营救受难的女主角。一方面,莱瑟斯托金的象征是明确的,文明是邪恶的,未开发的自然是力量,真理,和道德的源泉。但是另一方面,当荒野猎人在无政府主义者中建造自己的帝国,他们和丹尼尔·布恩一样,便成为了西部的英雄主义的代表:他们是库珀笔下的“莱瑟斯托金”,是戴维·H·科纳笔下的山里人是基特·卡森,是出版商伊拉斯塔斯·比德尔“一角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最有名的当然是普伦蒂斯·英格拉哈姆200本系列故事的主人公“公牛比尔”,他最后成演变为20世纪流行的西部牛仔形象。

无政府主义这、自我帝国的英雄,他们即使文明社会的被野蛮人,也是原始社会的文明人,正是这个奇怪的群体–不管是现实意义还是虚构意义,都让他们成为“正在荒野忙碌的人们”,也让西部成为自然论和文明论交错的地域。而随着“世界花园”这一美国整体帝国梦想的构筑,这两种思想的矛盾和冲突便日益白日化,一个问题是:自耕农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世界花园里成为真正的主人?或者说他们是不是就是吉尔平所畅想的“正在荒野忙碌的人们”,史密斯倾向于这一群体具有的象征意义能够为特纳的边疆学说找到更民主的未来,他认为,西部自耕农意味着爱国主义,也包含着深远的社会理论,“这一象征的形成及其演绎过程值得引起关注,因为每当我们谈及美国民主思想的发展时,它就是最具体的例证之一。”如果技术革命不是将自给自足的农业过多商业化,如果宅地制度不被土地投机者所利用,如果城市化和工业化进步的后果只是为了消除经济灾害,甚至平均地权论能够建立更完善的“安全阀”体制,是不是“世界花园”不知成为一个乌托邦–实际上,对于自耕农和西部命运的关照,史密斯区分了所谓的文明与野蛮,他认为一种是“未开发的西部”,另一种则是“有人定居的或农业的西部”–后者以一种“社会契约”的方式存在,是不是即使一种文明论的产物,也是保持了自然论的特点?

这当然是一种简单的二分法,史密斯也认为,库珀在莱瑟斯托金之后所创造的伊什梅尔·布什形象,超越了无政府主义者这一身份,在“社会契约”中成为和文明人士接触的人,但是即使在上流社会的文明结构中找到了一席之地,史密斯也认为布什所代表的也仅仅是该结构的最低层,“与达到高尚的水平还相去甚远”,但是,“库珀对布什个性价值的认识为文学寻求一种更适当的形式来处理农业边疆指明了方向。”而这个方向或许也是美国“花园神话”新的可能,也是特纳“边疆学说”新的视角。不管是神圣的犁铧,还是锋利的犁铧,不管是通向印度之路的大同理想,还是铁路打通太平洋之路的实践,不管是无政府主义的英雄,还是重回文明世界的“契约人”,在作为象征和神话的美国“处女地”里,史密斯也一直是一个“正在荒野忙碌”的人:“如果要成功地以文学形式表现西部或充分理解西部的社会发展过程,我们就需要有一套新的思想体系。”

结构人类学

编号:H43·1960516·0286
作者:(法)列维·斯特劳斯
出版:文化艺术出版社
版本:1989年12月第一版
定价:12.80元
页数:285页

巫术、宗教、艺术、神话,这些词汇构成了列维–斯特劳斯的社会学研究的核心,而“结构”是他研究的“原语言”,以此构成了他庞大的理论体系。要评论列维–斯特劳斯的理论是一件困难的事,这位结构主义学者醉心于对一些非理性的原始艺术进行批判,以此揭示人类艺术的漫长发展历史以及它们在文艺上的作用。本书共分三编,即《巫术与宗教编》、《艺术编》、《神话与仪式编》。


《结构人类学》:神话的体内装满了鱼

神话在从一个部落到另一部落的传播中发生了变化,最后它终于筋疲力尽——但还渡有完全消失。有两条道路仍然敞开着:虚构加工的道路和重新用来为证明历史的合理性这个目的服务的道路。这个历史可能有两种类型:回溯型,以发现古昔的传统秩序;或展望型,以使往昔成为开始明确起来的未来的开端。
《神话是如何消亡的》

“山猫”是贫穷、患病的老人,“山猫”也是英俊、懂狩猎的小伙子;“山猫”使酋长的女儿怀孕而被愤怒的村民抛弃,“山猫”也使离开他的村民忍饥挨饿而最后请求他的宽恕……两种不同的“山猫”,两种迥异的命运,并非是一个神话故事的两个版本,它们其实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这个流行于萨利希语系各族人中,以及南邻萨哈普廷人的神话却有着更多的变体,不论是南美巴西的图南巴人 ,还是秘鲁人,不论是18世纪在加拿大传播的“森林猎人”故事,还是古老的法兰西民间故事,都提供了另外的流传文本,而这个神话一样在多文本中被记载和收集:《美洲太平洋北岸的印第安人的传说》、《茨姆申本文》、《萨利希和萨哈普廷部落的民间传说》、《科达伦印第安人的神话分析》等等,都有过这样的神话记录,而其实在萨利希人那里,这个神话已经发展成两种类似的形式,一个是山猫的儿子被猫头鹰拐走,他披上了老人烂疮的皮肤,焚化的皮肤便成了浓雾;而另一个版本则是,不受欢迎的孩子在使地球变得荒凉的风中,成为风的主人,在捕获并驯服了风之后,孩子又面临了新的危险,在土狼的帮助下他才脱离了险境。不管是山猫还是土狼,也不管是浓雾还是风,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这两种形式其实是一种对称,而这种对称和不同地域的信仰有关,甚至,在不同的主人 公还有着某种亲戚关系,亲戚形成了相似性,而相似性在神话的不同版本和变体里,也走向了一种融合,从南到北,甚至在不相接触的地域中,神话以一种神秘却可感知的方式实现着它在不同文本里的变体。

一个关于“山猫”的神话故事指向一种神话的消亡方式,列维—斯特劳斯说:“任何一个神话永远可以产生于另一个神话。”所以在这种消亡和产生的双重过程里,能够发现两种不同的路径,一条是虚构加工的道路,另一条则是“重新用来为证明历史的合理性”,前一个类型的方向是向前的,在神话的虚构中发现传统的秩序,而后一个类型则是向后的,它打开了通向更远未来的那扇门。这种神话的变化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仅仅是神话在空间上的消亡,而不是在时间中的破坏和改变。但是这两种类型的“敞开”,对于神话来说,恰好是可以不把历史看成是能够发现其真谛的特殊领域,也就是说,神话的结构里,去除了历时性的东西,而必须在共时的阅读中发现其真正的结构。

“神话的共时-历时结构使我们能够把神话的各成分排列成历时性的序列,但这些序列却要沿着表格里的栏共时地阅读。因此,所有的神话都具有一种“板岩”结构,这种结构可以说是通过重复的手段显示出来。”在《神话的结构研究》中,列维—斯特劳斯就比较明确地指出了神话的结构类型,“板岩”结构就是不断地被破坏又不断地被发现,不断地被改写又不断地被融合,重复的意义不是机械式的替代,不是时间上的连续过渡,而必须放在一种非连续性的结构中,才能发现其内在的关系,“神话螺旋形地发展,直到产生神话的智力冲动完全消耗掉为止。”就像美洲印第安人神话里的植物的象征意义一样,提供了周期性农业的参照,而周期性的农业就是一种生与死的交替,如果只是把农业断裂为一种生命的延续,就会在神话体系中出现自相矛盾,因为农业提供食物意味着生,而狩猎同样提供者食物,却像战争一样意味着死。

“神话是语言:神话要让人知道,就必须讲述;神话是人类言语的一部分。为了不抹煞神话的特殊性,我们必须说明,它与语言既相同,又不相同。”很多人会认为神话的实质只是提供了文本,提供了叙事方式,甚至提供了文本,这是神话的言语特性,但是在这种解释性的言语之外,神话还在于讲述了一个故事,是一种语言范畴,言语和语言,是历史和非历史,也是能指和所指,而列维—斯特劳斯则认为,神话不仅具有双重结构,还具有比语言构成单位更高级更复杂的构成单位,这种“大构成单位”就是一种关系:“神话的真正构成单位不是一些孤立的关系而是一束束的关系。”为什么在不同地区收集到的神话显示出惊人的相似性?为什么神话的消亡会产生另一种神话?为什么神话可以在虚构加工和证明历史合理性上可以打开不同的门?

列维—斯特劳斯在对弗拉基米尔·普罗普《民间故事形态学》的思考中,看见了存在于民间故事特殊类目中神话故事的“公式”:“神话故事的一般组合表述如下:在说明‘最初境况’以后,一个人物离去了。这一缺乏直接地或间接地(由于违反某次禁令或服从某个命令)造成某种不幸。一个反面人物上场,获知其被害者的情况,欺骗他,以便加害于他。”这种组合使得神话故事向着两条路行走,一个是造成不幸的被害者成为主人公,而另一方面,主人公可能不是被害者而是帮助受害者的人,而不管是那条道路,不管是受害者帮助者还是被害者,他们都承担了“主人公功能”,在普罗普设定的主人公功能里,一共有三十一个,由于功能“具有逻辑的和艺术的必然性”彼此包含,所以它们在同一条坐标轴上,因此无论哪两个功能都从不互相排斥。不互相排斥的功能能产生不同的故事公式,但是当故事分析为功能,就会留下那些没有相应功能的剩余素材,因为于出场人物的巨大数目相比,功能的数目是少得可怜的,这就造成了民间故事“令人惊奇地形式纷繁、形象生动、色彩丰富;同样,它也出人意地始终如一、重复发生”,而普洛普对于剩余素材的运用,赋予了两个非功能的类目”连接以及动因。

连接是“用来确立两个角色之间或一个角色与一件客体之间的某种直接关系,而故事中的环境本来就只可能确立间接关系”,而动因指的是“但角色行动的全部理由和目的”,这也就使得民间故事像有生命的物体一样,只能产生类似自身的形式,而这种自足、独立存在方式便是依靠着连接的方式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民间故事的特殊性就表现为神话故事——民间故事是世俗的,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叙述的,而神话则必须具有宗教信仰,必须具有集体强制,也就是说,故事是神话的弱变相,必须严格服从逻辑一致、宗教正统和集体强制这三重关系,所以民间故事的内容的任意性在神话中变得不可能,而民间故事的内容似乎在置换上慢慢趋向于随意,这种随意也使得内容变成了一种形式,“主张内容的可置换性不是任意的,就等于说:在分析达到足够深的层次的情况下,人们便可通过多样性重新发现恒定性。相反,所谓‘形式的不变性’不能向我们隐瞒这一事实:功能也是可置换的。”

不可置换的内容在形式中缺失了,而这正是形式主义所犯的错误,所以列维—斯特劳斯在对普罗普的分析,其实是为了在反对形式主义中构建或者阐述自己的结构主义,“普罗普一般都把口述文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形式,它构成基本方面,因为它导致形态学研究;一部分是任意的内容,因为它是任意的,我认为他只给予它以次要意义。请允许我们坚持这一点,它概括了形式主义与结构主义之间的全部区别。”形式主义把内容和形式分解为两部分,而且“自相矛盾把形式与内容对立起来并用对立特征来界定它们”,而只有形式才是可理解的,内容只不过是丧失任何重要价值的残质,这样形式主义就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它误解了能指与所指的互补性”,而另一方面,它把“口述传统看作一种语言表达,与一切其他语言表达相似——,换言之,依所考察的层次而论,它们并不同样地有利于结构分析。”而与形式主义不同,结构主义消除了内容和形式的对立,消除了抽象和具体的对立——“形式由与自身不同的素材的对立来界定。但是,结构没有特别的内容;它本身就是内容,可以理解为是实在物的属性的逻辑组织中的内容。”所以,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神话和故事‘超结构地’使用语言形式,可以说,它们形成一种‘元语言’,其中,结构在一切层次上起作用。”

无论是民间故事还是神话故事,都与结构有关,也都受结构的驾驭,而这种结构“不是一些孤立的关系而是一束束的关系”。这一束束关系是巫师萨满治疗病人时将正常思维和病态思维达到统一,“在这一系统中,迄今为止互相矛盾的成分将能融为一体。”这一束束关系是嫫巫的咒语中,将“魔怪与疾病的关系在病人的意识中”成为象征和象征物;这一束束关系就是神话和仪式互相重复,“神话与仪式之间存在一种有序的一致性,也就是说,它们是同源的。”这一束束关系是美洲西北海岸的艺术与古代中国艺术的拆半表现具有不同地域的相似性,“人们在拆半技法中发现的,不仅是面具的描绘摹写,还有特殊形式的文明的功能表达。”
 
一束束关系是同源的,是相似的,也是辩证的。那个来自茨姆申印第安人的阿斯迪瓦尔的故事里,地理层次、技术经济层次、社会学层次和宇宙哲学层次上的表现都有一种序列和图式,“这些序列按照图式而在不同的抽象层次上组织起来,这些图式同时存在,彼此重叠,如同由好几个声部组成的一曲旋律处在双重决定先的限制之中。”但是神话和事实描述之间是辩证的,不论是母女相会,还是神奇保护者的干预,不论是阿斯迪瓦尔的出生,还是他一连串婚姻,不论是他为狩猎和捕鱼而进行的远征,还是他与妻子们的冲突,都在重建一种神话图式,当两个群体的语言、社会组织或生活方式的差异太大,而使神话难以交流时,它就开始变得枯竭和混乱了,但是,枯竭和混乱却预示着新的可能,“人们会发现当通道变得最狭窄时,神话不是最后因失去它的所有轮腔廓而被湮没,而是被颠倒过来并且重新获得它局部的精确性。”这种重新获得“局部的精确性”,列维-斯特劳斯用了光学中的图像实验来说明,一个图像透过适当孔径的小孔,能够让人一览无余,但是当孔径变得过于狭窄时,图像会变得模糊,但是当孔径缩小到很小很小,“即当传导即将阻塞时,形象就颠倒过来重又变得清晰了。”

一览无余是一种图式,颠倒而重新清晰也是一种图式,而在神话领域里,这便是通过它的结构作用而达到的目的。这是一种辩证的光束,而在辩证中,特殊的存在方式是对立,列维-斯特劳斯以“温尼贝戈神话四则”为例,对于结构中的对立进行了阐述,一个人想要享尽天年,他的死也是彻底的,但是如果他放弃生命而求死,那么就会增加别人的寿命,这个别人可以是同胞,可以是妻子,可以是酋长的女儿,而在生与死之外,还有动物和鬼魂,贵族与穷人,个体与群体的对立,但是这种种的对立其实变成了一种辩证的逻辑,“这些神话在不同的关联和对立层次上组成一个二分法系统”。在《太阳与月亮的性别》一文中,列维-斯特劳斯分析了南美以及北美地区不同部落对于太阳和月亮的性别描述,这其中有兄弟关系、夫妻关系、父子关系和情人关系等,但是太阳和月亮都是从对立中确立其功能的:明/暗、强/弱、热/冷等,“而且,在特殊的神话或仪式的语境中,按照各自必须承担的功能,赋予它们的性别似乎也是可交换的。”可置换的性别,对于这种对立来说,其实是趋向于一种新的辩证关系,列维-斯特劳斯将这种新的模式定义为“参数”系统:“在这种模式里,每个神话的最初和最后的状况都要符合多维空间,每一维都提供了一个参数,相同的语义功能的变化将按着这个参数用最佳方式编排。”

多种维度,多种参数,其实就是那一束束的关系,而神话在这个系统里只是为了达到一种自足:“神话思想并不想给予它们以意义,它通过它们表达自己。”对立而辩证,能指和所指的互补,共时-历时的重构,都变成了一种结构,变成了一种元语言,不仅结构对语言起作用,不仅结构的规则和它所塑造的形象、描述的行动都不单是常规能指,而且还是另一个层次上具有附加意义的系统成分,而这种规则实际上并不是全部以清晰的方式出现的,甚至含混着某种模糊的表象,“不是人创造神话,而是神话借人进行创造而不被他所知。”列维—斯特劳斯的这句话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这种看法。所以这种“不被他所知”的结构规则其实提供了更多的一束束关系,就如梅特罗收集的关于“如桌子般大”的利克蛇的传说一样,那些大蛇的“体内装满了鱼,这些鱼都在它的尾巴里”,利克蛇允诺那些帮助过它的人,无论何时他们想要多少鱼,它都满足他们的愿望,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们永远不得向别人泄露鱼的来历……

艰难的选择

编号:H12·1960508·0284
作者:赵园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1986年9月第一版
定价:2.50元
页数:458页

中国的知识知识分子一直是个比较特殊的群体,天生的敏感与拯救信仰的重压使他们走着一条充满崎岖而艰辛的道路,特别是在不断变幻的政治风云中,他们有着更多“艰难的选择”,从五四新文化到大革命时期以及在抗战时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中国知识分子所扮演的历史角色以及他们在文学作品中的种种矛盾都使他们的命运现出与众不同的色彩。赵园试图窥探中国知识分子在不同时期所走过的心路历程。本书分上下两篇,共九章,并附录三篇。

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

编号:H47·1960421·0279
作者:(苏)巴赫金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8年7月第一版
定价:6.70元
页数:365页

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做为其“复调小说”理论的研究对象,原因就在与“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艺术思维类型,我们把它权且称作复调型。”“复调小说”是巴赫金对于20世纪现代小说的独特贡献,这部1929年出版的理论著作使苏联的文艺理论研究走向开放,因而在当时的苏联理论界以及欧洲文艺界引起了较大反响,使长篇小说中人物及人物意识上升为一种哲学范畴。其揭露的锋芒让人不寒而栗。


《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复数出现的“我” 

“不,伊万,你自己对自己多次说过,你是凶手。”
《卡拉马佐夫兄弟》

第二人称的“你”,被放在完整的句子里,前后的引号,最后的句号,并非是将一种固定的结局呈现在事件之后,而其实,这是一个未完成的对话,“你自己对自己多次说过”,这是反复,却也指向了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否定的可能,妹妹阿廖莎的这句话之后是另一句话:“在这可怕的两个月里,当只剩你一个人时,你多次对自己说过,”可是还没有结束,“你控告自己并且对自己承认,凶手不是别人而是你。但杀人,你弄错了,你不是凶手,听见没有,不是你!这些是上帝对你说的。”凶手是你,是因为你自己对自己控告,是你自己对自己承认,但是这是错误的结论,“你不是凶手”,而且是“上帝对你说的”,上帝在哪?你在哪?在这个被不断肯定又不断被否定的引号世界里,谁是凶手其实一直是个谜,而且将永远是谜,因为当所有的结论变成“你自己对自己多次说过”,变成“上帝对你说的”,实际上对话没有完成,结论没有完成,那个句号就像是一个否定的符号,在无数个你面前,寻找那个隐匿的“我”。

你和我,或者上帝和我,第一人称或者第二人称,否定或者肯定,在一种未完成的引号世界里,而这个没有结语的引号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世界的绝对符号,而在这样一个符号世界里,“应该是对话,并且对话不是作为一种手段,而是作为目的本身。”对话连接着你和我,连接着否定和肯定,这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对话公式:表现为“我”与“别人”对立的人与人的对立。因为对立才没有终点,因为对立才有无限可能,因为对立才能形成“恶性循环”,也因为对立才让一个虚构的世界具有“不可完成性”–“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自己的宗教乌托邦的世界观方面,把对话看成为永恒,而永恒在他的思想里便是永恒的共欢、共赏、共话。”从无限可能变成一种永恒状态,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自己的那个“我”放到了暗处,而出现在小说里的主人公的自我意识,是另一个我,也是无数个我,是没完没了的我,是逃出句号和引号的我,“这个自我意识在自己的每一点上,都是外向的,它紧张地同自己、同别人、同第三者说话。离开同自己本人和同别人的充满活力的交际,主人公就连在自己心目中也将不存在了。”

作者和主人公,在一个平等的对话体系里,也就是我成了第二人称,你成了第一人称,他们各自发声,他们各自独立,但是却在对话中确立自己的位置,确立自己的存在,而这种对话方式在巴赫金看来,便是一种叫做“复调”的艺术方法,“据我们看来,他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艺术思维类型,我们把权且称为复调型。”复调并非只是一部小说中的多个声音,并非只是在作者视野里的“多声部”,而是一种“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也就是说,主人公的议论有着特殊的独立性,它和作者议论平起平坐,“并以特别的方式同作者议论结合起来,同其他主人公同样具有十足价值的声音结合起来。”这种结合在巴赫金看来,是一种自由,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被作者创造出来的,不是无声的奴隶,而是“自由的人”–“这自由的人能够同自己的创造者并肩而立,能够不同意创造者的意见,甚至能反抗他的意见。”

被创造的无声的奴隶,尽管有着自己的观点和意识,尽管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故事,但是在欧洲小说中,这只是一种独白型、单旋律的模式,也就是说,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要么是作者构思和议论所表现的“客体”,要么只是满足于普通的刻画性格和展开情节的实际功能需要,他们是作者意识的单纯客体,是囿于自身的一种对象,也就是说,主人公是作者塑造的主人公,主人公的对话和议论是为了表达作者的观点和看法,他们实际就是那个“你”,从来无法逃脱那个完整而又完成了的引号世界。而在巴赫金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一个艺术家,突破了欧洲传统小说的模式,突破了独白型议论和一元论主体,首创出复调小说,“在他的作品里,不是众多性格和命运构成一个统一的客观世界,在作者统一的意识支配下层层展开;这里恰是众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它们各自的世界,结合在某个统一的事件之中,而互相间不发生融合。”

巴赫金:也是文本背后那个单数的“我”

在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研究中,出现了很多的观点,不管是扎夫诺夫、沃伦斯基、梅列日科夫斯基、舍斯托夫认为的“这里上的独白化,还是伊万诺夫论述的“确立他人之‘我’不作为客体”的“悲剧小说”,不管是阿斯科尔多夫认为他揭示了个性、犯罪等宗教伦理问题,还是格罗斯曼将其列为新型小说的创造者,不管是考斯提出小说中表现的“资本主义的精神”,还是恩格尔哈特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人物是“偶合家族”的代表,在巴赫金看来,他们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但是,无论是热衷于同主人公进行哲理的论辩,还是对主人公进行冷静的客体的心理分析或变态心理分析,都没有深入到陀思妥耶夫斯的艺术结构本身中去,在他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是带有深刻的多元性的世界。”这个多元世界其实是解放了作者,也解放了主人公,他们都是自由的人,既各自独立,又相互对话,在平等中各自构建自己的体系。对于这种结构和世界观,巴赫金用了一个比喻,那就是教堂,不管是犯了罪过的人,还是严守教规的人,不管是不思悔改的人,还是忏悔者,不管是受到惩罚的人,还是得到拯救的人,他们都在教堂里,他们都在进行心灵的交往,而这种交往却是“互不融合的”。彼此独立,彼此对话,实际上,教堂的意义还在于一种共时性,也就是这些多元的人都在同一空间里存在,却不再时间的流程中,也就是说,他们思想、观点、议论以及相关的出身、经历,在空间的范畴里,都是被省略了,“所以,他的主人公从不回忆什么东西,他的主人公没有属于生平往事的身感实受的经历。”没有原因,不写渊源,没有过去,也没有环境的影响,每一个人,每一个行动,都在此时此刻,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和他们一同站在教堂里,对每一个主人公进行观察,把这些矛盾看成是同时共存的不同的力量。也就是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孜孜以求的,不是作为客体的主人公形象;他为作品主人公寻找的,不是作为客体的语言;他寻求的也不是生动具体、善始善终的作者语言。他要寻求的,首先是具有充分价值、似乎不受作者制约的主人公语言。”

不受作者制约,不是作者的客体,主人公独立在自我意识里,和作者保持着距离,但又和他人处在紧张关系中,而这种平等、独立和紧张的关系也促进了对话的产生,“主人公的每一感受,每一念头,都具有内在的对话性,具有辩论的色彩,充满对立斗争或者准备接受他人的影响,总之不会只是囿于自身,老是要左顾右盼看别人如何。”在这样一种复调结构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用就是“为了作者和作为作者,寻求那种种刺激性的、挑逗性的、盘查式的、促成对话关系的语言和情节”。
 
所以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作者来说,他的兴趣在于让主人公保持对世界的看法,保持对自己和周围现实进行评价的立场,巴赫金认为,这种认识论的意义就是从“果戈里的主人公”变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也就是说,以前我们看见的是人物形象是“他是谁”,而现在的主人公则是“我是谁”,“重要的不是主人公在世界上是什么,而首先是世界在主人公心目中是什么,他在自己心目中是什么。”主人公固有的客观品格,他的社会地位,他的社会典型性和性格典型性,他的脾气,性格,他的精神面貌乃至他的外表,都不是作者塑造人物的一部分,而是“主人公自身施加反应的客体、他的自我意识的对象”,也就是那些进行意识活动的人物,他的存在只有一种纯粹的功能认识自己认识世界,于是有了“幻想者”,有了“地下室人”。

“要有人问:他是谁?有人回答说:是懒虫。能听见别人这样说我,太让我高兴了。这就是说肯定了我的长处,也就是说,我还有的可说。’懒虫!’-这也是个头衔和职务呢,这是高升呀!”在《地下室手记》里,”地下室人“这样思考着自己,“他是谁”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懒虫”,这个懒虫是他人的看法,却让地下室人激动,因为“懒虫”代表着存在,代表着未来,代表着自己的主体意识,“他不是作为生活中的人出现在这里,而是作为意识和幻想的主体。”所以对于“地下室人”来说,他想的最多的是,别人怎么看他,他们可能怎么看他,“他竭力想赶在每一个他人意识之前,赶在别人对他的每一个想法和观点之前。”尽管是“懒虫”,也是一次主体的承认,也是一种观点的表达,也是认识自己认识世界功能的实现,而这种自我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分解了一元化的独白型艺术世界。作为作者,当然也并非是描绘出这样一个地下室人,因为描绘意味着成为作者声音的传声筒,成为一个客体,成为一种完成状态,而这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区别于独白型世界的一个标志,“所有的主人公都激烈地反驳出自别人之口的对他们个人所作的类似定论。”即使地下室人认识自己是“懒虫”,他其实也并非是要接受,要承认,而是在这种被不断表现的过程中,成为多元的自己,“只要人活着,他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他还没有完成,还没有说出自己最终的见解。”

这是一种主体意识上的创新,主人公的独立性、内在的自由、未完成性和未论定性使得复调小说充满了极度紧张的对话积极性,使得主人公成为不被凝固和物化的主体,使得作者固有的那种背对背的评价体系被打破,但这只是一种主人公意识和立场的独立性,而更重要的是他人思想的独立。在过去独白型小说中,谁来说和什么时候说,都取决于作者对于结构的安排,也就是说,主人公只是载体,只是作者观点的传递者,而作者才是真正的思想家。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革新意义就在于不仅描绘他人的思想,而且保持一定的距离中体现他人思想的全部价值,也就是说,作者站在和主人公同一起点上,拥有彼此独立的思想,一方面,那些主人公成为了未完成的蕴含无尽的“人身上的人”,另一方面,作者深刻地理解人类思想的对话本质,思想观念的对话本质。“全部现实生活,不是眼下紧迫的需要所概括得了的,因为它有相当巨大的一部分,表现为尚是潜在的、没有说出的未来的思想”。未完成的思想,在对话中展开,在交锋中阐述,让互相割裂的思想和世界观“聚拢到一起并让它们互相争论”。

而这种“互相争论”的思想便成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构形见解”,这是组织作品形式的一套思想观点,在一般的构形见解中,存在着个别的思想、主张、论点,不管正确或者不正确,它们都取决于同事物的关系,而不取决于谁是思想的载体,思想属于谁。所以巴赫金认为,这是“没有专属”的思想,它们组合成同样指述事物的统一体系里,“在这个统一的体系中,一个思想接触另一个思想,在事物相关的基础上相互发生联系。每一个思想都代表最终的整体即体系,体系则是由作为其因素的个别思想组合而成。”但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体系里,最终不可再分的单位,不是个别的仅指物述事的狭小的思想、论点、主张,而是一个人的完整的观点、完整的立场。也就是说,思想体系的轨迹不是从思想到思想,而是从意向到意向,也就是说,思考意味着询问和倾听,意味着结合和揭露,而那个真正权威的形象,那个最高的思想准则便是基督,“基督做过错事,这是证实了的!这种炽烈的感情说:我宁愿有过错,宁愿和基督一起,而不愿和您一起……”那一份对卡韦林的回答笔记里清楚地表达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观点,这是超出一切,高于一切的规律,这是自身之我意识的一切,而这种组织世界、支配世界的声音就是那个虚无的信仰,那个唯心主义。也就是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这个绝对的“大地的定律”分解给每一个主人公,分解给每一个思想者,分解为每一个我,巴赫金说:“他把唯心主义的意识不是留给了自己,而是留给了自己的主人公;并且不是留给一个主人公,而是留给了所有的主人公。”于是我和世界都开始以复数的形式出现,而那无数个我,无数个世界变成了多声部,变成了真正的复调。

复数的我,是平等的我,也是亲昵的我,是粗鄙的我,是狂欢的我,是加冕和脱冕仪式中的我,所以巴赫金从作品体裁的演变中探寻陀思妥耶夫斯基复调小说的起源和形成。在他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主题,是渴望成为“幻想家”,成为由思想派生出来的“地下室人”,成为“偶合家族的主人公”,而在表现形式上,故事的惊险性同尖锐的问题性、对话性、自白、生平录、说教的结合,是主要的手段,而这种表现形式,在“庄谐体”中就具有这样的体裁特点,一是鲜明而尖锐的时代性,二是依靠经验和自由虚构连接关系,三是“都有故意为之的杂体性和多声性”。史诗、雄辩术、狂欢节,形成了欧洲小说发展史上的三条线索:叙事、雄辩、狂欢体,而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则是对狂欢体的继承,而这种狂欢体也逐渐形成了一种变体的“对话型”–源头是“苏格拉底对话”:“关于真理的见解、对照法和引发法两种基本手法、主人公都是思想家、利用对话中的情节场景思想和这思想的所有者结合在一起。”而在“苏格拉底对话”之后发展的梅尼普讽刺,则吸收了交谈式演说体,自我交谈,筵席交谈等体裁,最终逐渐形成了“外表的和内在的对话性”,而这种对话性的最主要表现便是“狂欢式”。狂欢式是一切狂欢节式的庆贺、仪礼、形式的总和,是仪式性的混合的游艺形式–“在狂欢中所有的人都是积极的参加者,所有的人都参与狂欢戏的演出。”也就是说,在狂欢式的生活里,人们脱离了常轨的生活,变成了“翻了个的生活”,甚至是“反面的生活”。没有禁令,没有限制,没有等级,也没有各种形态的畏惧、恭敬、仰慕、礼貌,只有亲昵,只有俯就,甚至只有粗鄙–“一整套降低格调、转向平实的作法,与世上和人体生殖能力相关联的不洁秽语,对神圣文字和箴言的摹仿讥讽等等。”而其中的核心便是交替与变更的精神、死亡与新生的精神。国王的加冕和脱冕仪式就是一种更替和新生,所以在狂欢式中,诞生与死亡、祝福与诅咒、夸奖与责骂、青年与老年、上与下、当面与背后、愚蠢与聪明,这些相互对立的关系同处在一起,“互相对望,互相反映在对方眼里,互相熟悉,互相理解,”这种表达方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成为新的体裁,《温顺的女性》里情节上尖锐对立,《地下室手记》里强烈的对话体,《遭透了的笑谈》里明显的脱冕仪式,《罪与罚》中矛盾的结合,都让他的小说建立了一种狂欢化的场面,“我们是两个生物,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走到了一起……是在后一次相逢。丢掉你那口吻,说话像个正经人样吧!哪怕有这么一次说话像个人也好。”这段引自《群魔》的话正是将一种个体的对立扩大成一种“无所不包的适于全人类的宗教神秘剧的场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继承的是“苏格拉底对话”以及“梅尼普讽刺”,而这种继承除了体裁上的狂欢化之外,在语言上也进行了对立性对话的探索和实践。在巴赫金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言是一种“超语言”,也就是活的语言超出了语言学范围,而这些超语言只有在对话交际中才显出它的超越意义。不管是仿格体、讽拟体,还是故事体、对话体,也不管是暗辩体还是对语,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将它们转化为一种新的语言方式,“每个人所接受的话语,都是来自他人的声音,充满他人的声音。每个人讲话,他的语境都吸收了取自他人语境的语言,吸收了渗透着他人理解的语言。”也就是不同指向的双声语构成了语言上的复调,“不过,你们说得也对,确实既庸俗又下流,而最下流的是我现在开始在你们面前替自己辩白。更下流的是我现在在作这样的说明。好了,好了,话也说得够了,要不然永远也没个完?总是一个比一个更下流……”《地下室手记》里的“地下室人”担心的是“没完没了”的话,是“一个比一个更下流”的评价,而其实这种没完没了的存在方式就是一种“对话恶性循环”,它既无法结束,也不能完成,也为自己“留有后路”,所以那些“没有终结的、完成的、一次论定的语言”就是让主人公不能来回答“他是什么人?”而只能回答“我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人?”这是一种“察言观色的语言”,一种暗中争辩和内心对话的语言,一种用自己声音来代替他人的声音的语言,实际上是在独白里找到自己部分“同貌人”,也就是我成为自己眼中的我,也成为他人眼中的我,甚至也是“不承认他的他人声音”。

留有后路,在无数个我的世界里,便是永恒的对立,永远的对话,便是不可完成性,便是恶性循环,而这种循环、对话,一方面消解了自我的主体成为“他者”,另一方面却要以独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识,所以这种作为目的的对话只有在同自己、同别人、同第三者说话时,才能成为自我意识的一部分,而在这对话交际中,在主人公变成无数个我的世界里,作者又去了哪里?难道真的成了一个虚幻的主体,真的成了一个无法把握主人公命运的“你”?其实,对话为何产生,狂欢如何进行,在这无数个将你变成我的复调世界里,最先打开那扇门的依然是作者,最后将对话关在引号里的也依然是作者,“我只是最高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也是说,我描绘人类心灵的全部隐秘”《自传,书信及记事本摘抄》里的这句话,或者让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了那个基督的位置上,而这种隐蔽的“唯我论”在某种程度上也动摇了巴赫金建立起来的复调王国。

孙膑兵法白话今译

编号:H55·1960410·0273
作者:[战国]孙膑
出版:中国书店
版本:1994年9月第一版
定价:4.50元
页数:151页

《孙膑兵法》在《汉书》中被称为《齐孙子》,而唐以后,《齐孙子》一书却不见踪影。1972年在山东发现了这一部湮没千年得残乱竹简,遂整理出来,这一版本的《孙膑兵法》分上下两编,共32篇。做为一个神秘的人物,孙膑的军事才能是在被庞涓所害之后才逐渐显露,包括马陵之战的胜利,斩杀庞涓,而与庞涓个人恩怨平息之后,孙膑也就在政治舞台上消失了,但这仅仅是传说,《孙膑兵法 》中所传达的军事理念比这些奇闻轶事要有更大的历史意义。

德语文学精品

编号:H24·1960410·0272
作者:杨武能 译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3年9月第一版
定价:15.10元
页数:727页

其实,一部《浮士德》就可称得上德语文学的精品。德语文学从其产生发展到辉煌,文学作品中的忧郁、哲辩、沉静的风格与浮士德一样,成为德语文学的象征。本书选录的几部所谓“精品”中除了《少年维特的烦恼》和席勒的《阴谋爱情》有较大影响外,其余的还够不上“精品”,比如凯勒的小说、迈耶尔德小说、海涅的诗,只能称作一般。本书选录9位作家的作品14部。

最后的华尔兹

编号:H73·1960303·0267
作者:徐建中 编
出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版本:1994年10月第一版
定价:7.60元
页数:241页

“Poems of Death”,与爱情的幸福、快乐相比,死亡对那些诗人来说,更有一种特殊的美丽,英国谢尔利说,死亡使人平等;法国波德莱尔则散发“恶之花”,称自己是“快活的死者”。但死亡仍是与恐惧、腐烂、墓碑等词联系在一起,而诗人们更多的从死亡中体会一种精神的升华。本书共选录中外诗歌67首,分《死亡的思考》、《死亡的历程》、《死亡的哀悼》、《死亡的歌唱》、《死亡的安魂曲》5部分。

朝圣者的灵魂

编号:H73·1960303·0266
作者:朱云奇 编
出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版本:1994年10月第一版
定价:5.50元
页数:162页

“Poems of Love” ,自然,这里所选的是描写爱情的诗歌,比如雪莱的《Love’s philosophy》,托马斯·莫尔的《The kiss》,当然还有古老东方的《关雎》、《一剪梅》(红籍香残玉覃秋)。本诗选选录古今中外吟咏爱情的诗篇60首,分《爱的哲思》、《爱的渴望》、《初恋》、《蜜语》、《 幸福》、《分离》、《 失去的爱》、《 结语》等8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