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06 《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灵魂拥有特权

空灵的意识萦绕我的心际
空灵之深处,我向您呼喊,我的上帝
       ——拉依撒·马利坦,《心灵深处》

从寻觅开始,穿过层层黑暗,穿过死亡的征象,是为了在“空灵之深处”呼唤自己的上帝,是为了在死亡终结的地方“与您相聚”。而那寻觅的是谁,那呼喊的是谁?我是一个孤独在世界中的个体?还是在寻觅和呼喊中看见灵魂的上帝?当拉依撒·马利坦写下这首《心灵深处》诗歌的时候,一方面她在和自己的诗意直觉进行交流,发现那个上帝,而另一方面在诗性经验的唤醒和诗性意义的获得中,让幽禁于其中的直觉变成“我不是另一个”,于是上帝听到了,于是自己听到了,于是雅克·马利坦也听到了。

作为听到的回应,雅克·马利坦说:“我妻子拉依撒自始至终协助我工作——我深信一个哲学家如果不仰仗一个诗人直接的经验,他一定不敢斗胆来谈论诗歌。”正是这种听到,这种协助,这种交流,甚至这种“我不是另一个”同一性,使得诗人和诗人站在一起,使得自我和灵魂站在一起,使得直觉和上帝站在一起,就如爱默生在《诗人》中所说:“因为每一种新时代的体验都要求一种新的自白,世界仿佛永远在期待它的诗人。”

世界期待它的诗人,世界原本就有着诗人的宇宙,所以在听到而保持同一性的世界里,诗歌打开了原本属于自己而被遮蔽的世界,仿佛一束光,以神性的力量创造艺术,创造美,这仿佛是一个从心灵深处开始,又返回心灵深处升华而圆满的过程,但是在雅克·马利坦看来,美并不简单是完美,因为各方面都是完美的事物,往往意味着完全的终止,意味着没有任何不足,“从而它对于欲望什么也没有留下。”在没有欲望的世界里,何来寻觅,何来呼喊,何来穿过死亡的征象森林,甚至何来和诗人的妻子站在一起?世界期待它的诗人,正是期待着它表达和抵达的美,却不是为了完成一种不留欲望的完美。

美是艺术的一种目的,也是诗的一种目的,所以必须为艺术和诗界定一个标准,雅克·马利坦说,艺术是人类精神创造性的或创作、产生作品的活动,诗,在他看来并不只是存在于书面诗行中特定的艺术,而是一种更普遍更原始的过程,这种普遍性就是“事物内部存在于人类自身的内部存在之间的相互联系”,而且这种相互联系又以“预言”的方式呈现出来。拉丁文的“vates”既指诗人有指占卜者,所以诗超越了所谓的书面诗行,而成为一种具有神秘生命的艺术。事物内部存在和人类自身内部存在之间如何建立相互联系?雅克·马利坦认为是智性在其中起作用,智性,也即理性,不仅包含逻辑理性,还有一种非逻辑的理性,他把这种非逻辑的理性称之为直觉理性,而直觉理性是“先于逻辑的理性存在”的。这就启开了他所认为的智性结构,在逻辑理性之外,“它包含一种更为深奥的——同时也更为晦涩的——生命”,这种生命是在“诗的活动的幽微之处”被揭示的时候才显露出来。

诗是一种生命显现的过程,这种生命来自于自然,又超越自然,这种生命像人一样给自然迷住,又对自然进行了入侵,而迷住和入侵最后的结果是结合,也就是当自然的世界与自我的生命相结合的时候,艺术也便开始了其创造的过程,也就意味着事物内部的存在和人类自身的内部存在取得了联系,也就是说,自然开始面对一个独自为物自身的艺术家,“这样一种艺术便从神的灵感中解放出来,成为真正的人的艺术。”这个过程,雅克·马利坦给了一个名字:内在化:“内在化的过程得以完成,人的意识就是通过这个内在化过程从人的概念过渡到主观性的经验之中,它延及到创造性行动本身。”

编号:H43·1960615·0303
作者:(法)雅克·马利坦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1年10月第一版
定价:10.80元
页数:343页

但仅仅是打开了艺术的一扇门,在雅克·马利坦看来,艺术分为实用艺术和美的艺术,对应于人,就分为技艺人和诗人。实用艺术当然是为了一种现实需求,它是为了某种道德的目的而进行的创造,在它的创造过程中,起作用的是观念,但是这种观念在艺术层面上具有了发现艺术最显著和最典型的的特点,它首先是实践的认识,然后是实践的智性活动中“为得完成人的活动”,也就是只在人的命运领域,而美的艺术是实践的智性活动中是“得完成的工作”,它是由人来完成,但是“在事物的领域内超出人的命运的范畴”,也就是说,它不是指向一种道德的善,而是一种精神意义上得到愉悦,甚至产生出美的客体,“艺术就是智性的一种创造性的善,这种创造性的善倾向于在美中发生,而且它在创造的世界中。”

就像在《心灵深处》的寻觅和呼喊,它一方面是为了捕捉住自然奥秘的活动方式,另一方面则是“艺术以它自己的方式继续神的创造性劳动”。而这种创造性劳动在某种程度上在智性领域里又意味着从逻辑理性中解放出来,也就是说,必须以直觉理性的方式在智性的事件中起作用。这样一种美的生命形态,雅克·马利坦称之为“智性的前意识生命”,也就是诗性直觉,“诗性直觉源于无意识,但它是在意识中出现的;诗人不是不知道这种直觉,正相反,这种直觉是他的艺术的善的最初规则和最宝贵的光。”这是一种“由肉体、本能、倾向、情结、被压抑的想象和愿望、创伤性回忆历构成的一个紧密的或独立存在的物力论整体的前意识”的无意识,它是自动的无意识,或者称之为“聋的无意识”,因为它对智性充耳不闻,并离开智性去建造它自己的世界,这个直觉的启示过程是这样的:当缪斯落入诗人的灵魂,她变成了创造性直觉,而这种启发过程是不能知悉的,它发生在无意识之中。

无意识之中的诗性直觉是一种创造性直觉,雅克·马利坦认为,从灵魂的各种力量序列来看,首先是一种智性或理性,它对应着一个理性世界,其实是一种想象,对应的则是意象世界,最后是外部感觉对应的直觉性材料,按照圣·托马斯的看法,灵魂诸力量是按照次序从本源中流泻出来的,而且,越完善的力量越加萌发于其他力量之前,“一种力量或才能通过另一种力量的媒介或中介而出现在灵魂的本质中。”所以对于诗人来说,从直觉性材料而进入想象,而进入理性,是获得诗性经验的过程,“而当灵感和想象结合而存于智性之中的时候,灵感便成为一种理性的灵感,最后成为一种诗性经验。”而要获得诗性经验,最重要的是找到最靠近灵魂的那种创造性直觉,也就是那个处于隐蔽处具有诗所要求的、出自人的整体的“感觉、想象、智性、爱欲、欲望、本能、活力和精神的大汇和”,这种大汇合靠近灵魂,也靠近上帝,“上帝正是通过认识智力活动即它的本质和它的存在中的自我,才认识它的作品。它的作品存在于时间中,并在时间中开始,但它在时间中却永恒地处在创造的自由行动中。”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作为新托马斯主义的代表,雅克·马利坦认为,创造性直觉就和上帝的直觉一样,是在一种对自我的隐约把握中获得同一性,从而具有诗性认识,然后通过诗性认识产生诗性经验。所以创造性直觉就是诗性直觉,它是智性的闪现,它在精神的无意识中诞生,它是灵魂的特权,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雅克·马利坦赋予了诗人一种神性意义:“诗歌的我类似圣人的我,它虽然具有极其不同的目的,但却同样是一个具有献身精神的主体。”它首先是一种认识,认识自我,认识主题,认识诗人,然后才是一种创造,在诗性经验中获得灵感,获得智性活动的意识,最后形成一种作品——于是,“诗就重新创造一个宇宙。”

但是,诗作为一种美的艺术,并非是将美作为其对象,就如前面所述,如果美作为一种对象,它指向的一定是完美,一定是一种最后达到完全的终止的完美,当诗在美的意义中被取消了不足和欲望,那么这种美本身也就成为了一个客体。所以雅克·马利坦认为,美是诗“目的之外的目的”,“在诗中,只存在着对诗性直觉的认识作出表达的冲动,在这种表达中,无论是诗人的主观性还是世界的诸实在都隐约地被一种单一的醒悟所唤醒。”诗是一种唤醒,是一种创造,是一种超越,所以,“美是诗的必要的关联物和超越任何目的的目的”。在这个意义上,诗也是美本身,诗性直觉是唯一的规则。

但是兰波却说诗人是通灵者,“我是另一个”,诗人看见另一个,就是在通灵中成为预言者,就是当自身当成了目的,“诗人通过所有感觉持久而巨大的、理性的外部错乱,而使自己成为预言者。”在兰波那里,诗人是穿越了理性的错乱,而找到了“另一个”,但是在雅克·马利坦看来,必须转向自身去发掘去探索的时候,意味着诗意直觉的消失,因为转向自身就是制造了一个对象,要求被动、要求倾听、“要求坠落到存在的本源上和无观念可能立界线的不能认识的事物上”,诗变成了认识的活动,它甚至与“智性的实践性的善的艺术决裂”而成为一种理性,最终它成为精神的悲剧:“艺术自身不再对作为目的的作品感兴趣,作品只是成为传达认识的工具,成为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教。”

所以抛弃兰波的“另一个”,雅克·马利坦认为真正的诗人应该如洛特雷阿蒙说的那样:“如果我存在,我不是另一个。”我是本体,我是存在,我只是我的唯一,我就是自己的同一,所以诗不受巫术的诱惑,诗人不关注自我意识,不进行自我交流,它是灵魂,是神性,是艺术,是直觉,麦克利什说:“诗不应当意味什么/可它存在。”就如一首诗“应该缄默无语”,艾米莉·迪金森说:“我恍然醒悟,马车的方向/是朝着永恒向前——”

正是这种“我不是另一个”达到的同一性,这是这“应该缄默无语”的诗性意义,诗成为一种美的艺术,成为灵魂的上帝,成为智性最终的善,而这种诗性直觉在绘画、音乐中也成为拯救艺术的力量,雅克·马利坦认为,颓废派、立体派、自然主义、未来派等绘画流派就是因为在创作中把事物当成了主观性的表达,而忽略甚至放弃了创造性直觉,最后使得美变成了目的,甚至把作品当成了一个摹本,“当代绘画认识到有效的自然外形的变换、变形、再铸造或美化的唯一路子是经由诗性直觉时,它将由困境中走出来。”而对于音乐,雅克·马利坦认为,音乐本身就应该是存在于灵魂之中的直觉推进而产生的,它是内在化的一个过程,“它源于诗性直觉的不可分割的统一之中,它仅仅是灵魂的,或者说是是与生俱来的表达。”

诗性直觉带来诗性认识,诗性认识积累诗性经验,所以在雅克·马利坦看来,最后着眼于诗性经验,就是通过一种作品的表达,在“有转移力的动作”中影响读者,“动作的恰当的效果是传达诗性认识”,诗性认识在他看来以创造性直觉的三次顿悟方式产生伟大而具有诗性直觉的作品,那就是韵文、诗歌和小说,以“创造性天真”的但丁为例,雅克·马利坦认为,“诗性意义或内在旋律、动作和主题、节奏或和谐的伸展,是诗性直觉或创造性感情转化成作品的三次顿悟。”在《神曲》中,“时代的一切烦恼可以进入人类灵魂并受到心灵纯真的支配——这则是圣人的奇迹。这者都包容着许多磨难,而后者还包容着许多的爱和静观的经验。”但丁首先创造了诗的奇迹,然后在行动中产生了戏剧意义上的诗,最后通过节奏或和谐的伸展具有了小说意义上的诗。

但丁在雅克·马利坦看来,是“创造性天真”的代表,而创造性天真就是通过创造性直觉而在神圣纯洁意义上达到了某种神学信仰,在这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独一无二的超凡的天赋”,天赋当然抛弃了人的意志,去除了人的理性,甚至不再是通灵者、预言者,不再是“另一个人”,就是在创造性知觉中使诗人像一个神,让灵魂展现他的特权,发出神性的光芒,而那些发掘自身、探索自身的人,是无论如何无法看见那一种诗性直觉的:“放心吧,不必老寻找我,你还不能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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