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解构主义的文本

编号:B83·1970315·0358
作者:(法)罗兰·巴特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7年1月第一版
定价:13.80元
页数:260页

罗兰·巴特为《少年维特的烦恼》建立了另一种文本,那种对原文和原语言进行解构正是罗兰·巴特舍之不去的情结。巴特的目的正是通过一种文本创造一个情境:有人正面对缄默不语的对方在温情脉脉中喃喃自语,这种恋人絮语就是巴特的超人之处:他手拿一把手术刀在不知疼痛地解剖语言,并按某种秩序进行重新组合,257个辞条便是257块骨头,然后巴特向着自己之外的人们叫喊:作者死了。


《一个解构主义的文本》:我说出口是为了让你回答起身子

正是由于我将你指定为什么,才使你逃脱了分类的死亡,使你摆脱了他人,使你脱离了言语,我愿你永远不朽。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是一个被陈述的结论,它的前语言是“他的什么”,他的什么是形容词,是被包括的定语,是寻找的范围,可以指向恋人,可以指向朋友,但是,“什么”的死敌却是“饶舌”,是“邪恶的炮制形容词的作坊”,也就是说,历数其特点的什么是一个含混不定的词,是摇摆不定的评价,是令人难受的印象——我行我素、执拗的结局是碰壁,“在恋爱中,这个什么对我来说是痛苦的,因为正是它是我们分离,因为我再一次拒绝认可我们的形象被分割开来,拒绝对方的变形”。而对于恋人来说,对于“什么”,会用一个回答:“你就是这样,恰恰就是这样。”

“他的什么”是别人的定义,而“就是这样”是消除了任何意义的选择,“不论来自自我的,还是来自他自己的系统;他只是一个没有上下文的文本”,甚至,他的什么,没有办法用任何东西替代,也无法在文本中插入任何形容词,但是,这就是被解构的文本,这就是恋爱中摆脱了他人的定义,摆脱了言语,“我愿你永远不朽”的意义就在于:“我从中得到快感,但毋需去辨识它。”这是无形容词的言语,这是自在的状态,这是逃离了死亡的存在:“我爱对方,并非因为他的(被历数的)优点特征,而是因为他的自然存在;由于某种你可以称为神秘的意念作用,我爱,但并不是爱他这个人怎样,而是爱他存在着。”

就是这样的“不朽”在罗兰·巴特看来,就是一个关于恋人絮语的讲坛——“有人正面对缄默不语的对方(情偶)在温情脉脉地喃喃自语。”一个是“他的什么”,一个是“就是这样”,一个是缄默不语,一个是喃喃自语,在言语结构中,这是不是一种不对称的关系?在罗兰·巴特给出的原则中,恋人不是“一个单纯的带有某种特殊症状的主体”,而是有着非现实的、难以捉摸的定西的存在,所以用一种“元语言”来编织自己的恋人絮语,在方式上,通过模拟演示代替表述,通过陈述代替分析,通过肖像代替心理描绘,而且将原有的人称“我”复活,让我制造喃喃自语,让我面对缄默不语的对方,以此,便有着这样的情境:“恋人的脑子也在转个不停,不断想出新花招,又不断跟自己过不去。他的话语总是呈万千语絮,一有风吹草动便纷至沓来。”也就是在情境中吗,恋人用对身体姿势的瞬间捕捉,来取代对静止对象的凝神关照,从而在一种“跟自己过不去”的状态中完成“就是这样”的不朽命名。

 

只有一个人,只有“我”,喃喃自语的我编制了这样一个系统,这是孤独的系统,包括表白爱情、袒露心迹以及谈恋爱,都不是人的孤独,而是系统的孤独:“我独自一人把它变成了一个系统”,而这个系统的真正表述是:“也许我不断地被迫接受我自己表述中的唯我主义”。唯我主义,就是喃喃自语的系统,就是“我”制造故事,就是我沉浸其中,就是我享受孤独,就是我追寻死亡。所以一切都是单向的,只有起点,却没有投射的目标。比如“相思”的絮语里,“思念远离的情人是单向的,总是通过呆在原地的那一方显示出来,而不是离开的那一方;无时不在的我只有通过与总是不在的你的对峙才显出意义。”也就是说,思念远方的情人“从根本上就意味着恋人的位置与他情人的位置无法相互取代”,这就是说:我爱对方要甚于对方爱我。这样的单向性很可能使我异化成一种女子,也就是在所处位置的颠倒关系中形成恋爱中男子的女性化,也就是自我的衍化中达到一种相思的平衡,本来恋爱中的双方都在寻求与对方的交融,“一个相互拥抱的意象,两个形象在此融为一体。”但是在远方情人的思念中,那个形象却只是一个干枯、泛黄和萎缩的东西。思念之苦包含着两种形式,一种是欲望,一种是需要,但是当欲望被需要所挤压,痛苦的絮语就出现了两个文本:“一是欲望,高举双手;另一是需要,张开双臂。”

不管是高举双手,还是张开双臂,其实都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都是空空如也。单一的我在思念中,也在等待中,“我在恋爱着?——是的,因为我在等待着。”而对方从不等待。所以恋人注定的角色是:我是等待的一方。而这样的等待却提供了另一个文本:“某风流名士迷上了一个妓女,而她却对他说:‘只要你在我的花园里坐在我窗下的一张凳子上等我一百个通宵,我便属于你了。’到了第九十九个夜晚,那位雅客站了起来,挟着凳子走开了。”一百天的等待,在第九十九天的时候却取消了等待,当搬着凳子走开的那一刻,恋爱的对等结构取消了,并不是表述自己的主体地位不容取代,而是要恢复那种单一的“我”的状态,因为不取消离开,就意味着第一百天的到来,就意味着属于自己的恋人到来,而这种“属于”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对于恋爱中自我主义的亵渎。

而喃喃自语还需要继续,缄默不语也无法代替,一个唯我主义的系统里还有“怎么办”:“你爱夏洛蒂:要么是你有些希望,并由此而行动;要么你毫无希望,因此你得死了这条心。”这是“要么这样/要么那样”的选择,而在这“心智健全”的人的语言之外,维特却回答道:“我偏要居于两极选择之间:也就是说,我不抱希望,但我仍然要——或者:我偏要选择不做选择;我情愿吊着:但我是在继续下去。”其实放弃选择,回到自我状态,回到喃喃自语的系统中,“情愿吊着”也还要在这个单一指向的系统中表达恋爱的絮语。

但其实,在喃喃自语之外,在“我”之外,另一个对象是存在的,这就是“你”,维特之于夏洛蒂,便是一种我和你的对等关系,在恋人絮语中,存在着这样一种关系,像“我为对方感到痛苦”表达的同情,“在你温柔宁静的怀抱中”的搂抱,以及“我爱你”的呼唤,都建立了一种“我”-“你”的关系,所以在“闲话”中,“第三人称代词是个令人不快的人称代词:它是非人格化的代词,总意味着空缺、取消。人们的议论掠劫了我的心上人,还给我的仅是没有血肉的一个通用的替代,适用于不在场的一切东西。”也就是要取消那个非人格化的第三人称“她”,而要还一个有血肉的“你”——“在我看来,对方不应该是一个被指:你就是你,我可不想让人家对你评头论足。”这个你复活了,也就意味着成为一个不被评头论足不被别人定义的人,也就纳入到了自己的系统里,在这个有“你”的系统里,鼻子上的疵点成为肉体相关的符号,交谈成为反反复复议论的形式,献辞成了一种礼物的接触和感觉,即使“我要竭尽全力赠予你那会使你窒息的东西”,那个“你”也是站在我的前面,活在我的系统里,成为一个人格化的代词。在慵倦的状态下,甚至情欲也在等待中变成了一种行动:“我无休止地渴望着得到你。”仿佛看见一张沉睡的脸,微启的双唇,松软下垂的手的时候,“我就想扑上去”。

但是在这出现“你”的结构关系中,我其实并非改变对方缄默不语的状态,而这种未被改变的状态对于我来说,则开始了一种自设的情境,“比方说,如果我发现对方竟然在思考,我便不再会想。爱欲重又变得很飘逸,我又重新回到了一个意念,一个整体上:我又恋爱了。”重回其实是重建,以自我的方式折射出一个完整的恋人系统。这里有自我沉浸,在“我沉醉了,我屈从了……”的絮语中,麻木的状态却是若有所悟,“身心沉浸的妙处全在这里:我可以随心所欲,(死的)举动全由我决定:我信得过自己,我将自己托付给了谁?上帝,大自然,或是随便什么,除了对方)。”这里有自我惩罚,“恋人对自己情人感到负疚时,或者:想试图让对方看到自己受的罪时,总要(通过生活方式或服饰等)摆出一副自我惩罚的苦行相。”这里也有自我疯狂,维特在山里碰到的疯子却用寒冬腊月的鲜花献给夏洛蒂,“当他被关进疯人院时,是幸福的: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但是这种疯狂却体会不到痛苦,疯子并不是在恋爱,而是在疯狂中体验人格解体,而“我”的自我疯狂是用“我在故我疯”的状态摆脱一种权欲:“我的疯狂并不意味着我很独特,而是因为我与一切社会性绝缘。如果说别人或多或少总是在为争得某种东西而奋斗,我可不想仿效,我不想捍卫任何东西,哪怕是我的疯狂:我绝不社会化(正像人们在提某某时说“他并不象征着”一样)。”这里也有自我打扮,那件蓝外套和黄背心的服饰实际上是一个将要被欲望毁了的生命:“蓝外套整个地将他包容了起来,周围的世界隐去了,除了我们俩以外什么都不存在;借这套衣服,维特为自己构造了一个孩童的身体,将男性和女性融为一体,外面一切都消失殆尽。”而在维特自杀的时候,人们发现他身上穿的正是这一套衣服。

而在这样一种自我编织系统的状态下,罗兰·巴特更关注的是写作和那句“我爱你”的絮语情境和意义。维特的絮语其实完全是一种和回忆有关的写作,是一种难以言传的爱的表达,当诱惑和内心冲突,当绝境和自我表达变成词语的时候,写作便成为一种自在状态:“不是什么都表达不了,就是表达得过了头:没法做到恰如其份。”写作不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也不是自己太强大,而是在写作的旁边必须要进行写作,“一旦明白写作不会给你任何报答,任何升华,它仅仅在你不在的地方——这就是写作的开始。”所以那些和恋爱有关的絮语其实就是写作的自我表达,就是寻找一种安身的位置。而那句“我爱你”是不是也是一种写作的符号?一端是我,一端是你,本来是一个完满的恋爱系统,“我爱你”甚至在匈牙利语中结合成单独的一个字,所以在这个用爱栖身的句式里,我爱你这一具体情境“不是指爱情表白或海誓山盟,而是指爱的反复呼唤本身”。当说出“我爱你”的时候,它是一句话,是一个发音,“它的信息就包含在脱口而出本身,没有其他任何信息;没有蕴藉,没有丰富的内涵。所有内容都被包容在说出一这个动作本身”,这个动作是肉身和嘴唇紧密相连——张开你的双唇,咬住那个字眼,然后说出了。所以在这样一种动作中,“我爱你”的呼唤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反符号:痛苦没有被否定,甚至连怨艾、厌恶、愠怒都没有被否定。正是通过呼唤,痛苦不再郁结胸中,不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再转弯抹角和暗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陷入“一种无法排遣胸中愁结的不能自拔的状态”,也就是说,“我爱你”这一个词取消了符号意义,变成了一种爱情的原始冲动和自然表达,摆脱了爱情在花哨的表象上大做文章。

也就是说,我爱你从出发这一端抵达另一端,是为了寻找这样一种真实:“我也爱你”,所以巴特说:“我说出口是为了让你回答。”我爱你是属于所有人可付出的词,不管是抒情诗人,也不管事说谎者,还是流浪者,只要成为付出的主体,只要支出了这个词,那个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自我的定义,“语言本身意识到自己无牵无挂,便孤注一掷了。”这便是“就是这样”的最终归宿,我爱对方就是因为他的自然存在,“由于某种你可以称为神秘的意念作用,我爱,但并不是爱他这个人怎样,而是爱他存在着。”爱着,永远爱着,这一切抵达的是永恒的终点,所以即使是最后的死亡,也并非是一种自我毁灭的悲剧,而是永远爱着的满足。而这样的终极状态在罗兰·巴特看来,却是一种肯定,也是恋人絮语的意义所在,所以在这一解构主义的文本后面,罗兰·巴特实际上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反对社会化和现实化的表达。在恋人絮语的周围,其实是另外一种语言,而这种语言嘲讽、遗弃、贬斥和忽略着恋人絮语,“而当某种道白放任自流,游离于现实土壤之外,独往独来时,它就只能成为一种肯定之载体,不管这一载体是多么的微弱。这一肯定便是本书将揭示的母题。”但是那现实之中的道白呢?那在社会土壤上结出来的恋爱结构呢?

社会化的恋爱是电视上不断重复的“我爱你”,是爱情小说中用绝对投射性的材料构成的主人公,没有那个系统,没有喃喃自语,没有爱着永远爱着的孤独,有的只是被命名的真实:“人们视为‘客观’的东西,在我看来却是造作,而人们视为疯狂、幻想、谬误的东西,我却看作真实。”甚至是那种污秽的爱,罗兰·巴特说:“一切不合时宜(落后于时代)的东西都是淫秽的。作为(现代的)神明,历史是专制的,不允许我们不合时宜。”所以在这样一个以理性的名义接受现代性和大众化的东西,实际上是一种对激情的蔑视,而“爱情之所以是淫秽的(不合时宜的),恰恰在于它用情感代替了性欲”。而恋人的文本也被看成是没有任何崇高性可言,也就没有了社会意义,但在罗兰·巴特看来,那种微不足道的顾影自怜和平庸的心理活动构成的文本并非是真正恋爱的文本,而必须进行“回收”(recuperer),回收是回到传统的立场,是打消其破坏性。当恋人的情绪、感受与社会的习俗、规约格格不人,也就只能用这样的“回收”来意会,也就是说,在罗兰·巴特看来,一旦用社会所认可的、约定俗成的语言来表示它,那么借以界定恋人的特殊性——他的情感也就受到了侵犯,恋人也就不再成其为恋人了。

所以“我”要保持一个完整的系统,最后选择是是一种自杀,一种永远爱着的自杀,而这种自杀就是一种“清心寡欲”:“一方面,我并不反对声色世界,一任欲望在周身流动;一方面,我又将我的欲望附着在‘我的真实’上;我的真实就是绝对地去爱”。所以在清心寡欲的既是“我”的永恒,也是“你”的不朽,而那个我说出又希望让你回答的“我爱你”便成为一切的意义:“‘我爱你’萦系在我的心头,但我守口如瓶。”

里尔克诗选

编号:S38·1970310·0357
作者:(奥地利)里尔克
出版:中国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6年9月第一版
定价:13.80元
页数:376页

1875年出生的里尔克,深受瓦雷里诗歌理论与罗丹雕塑的影响,但里尔克对宗教独特理解更是其对现代主义诗歌写作的一种成功尝试。1922年的《献给奥尔浦斯的十四行诗》与1923年完成的《杜伊诺哀歌》是里尔克最成熟的两部作品,在这里,里尔克对神秘主义的发掘使之成为德语诗界的一座里程碑。这位天生孤独的诗人不停地在诗歌中净化自己,寻找归宿,并且在汉语诗歌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里尔克诗选》:我,意思却是任何一人

然而你,神圣的人,直到最后仍在歌唱,
尽管受到被轻蔑的米奈德信徒的攻击,
美丽的神,尖叫之上玫瑰在那些
毁灭者中间回响着你有序建立起的歌声。
——《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

玫瑰的歌声,玫瑰的重生,在这“过度的赞誉”中,谁看见了玫瑰后面的思想,谁看见了玫瑰前面的死亡?当诗歌借以一个神话故事建立毁灭者秩序的时候,那对于已经描绘过的美丽到底是不是一种身体的虚幻?爱人或者少女,歌者或者舞者,在朴素的开放中却失去了最终的命名。当树枝交错着树枝,“在那棵树上/没有一根细枝自由……/有一根!哦,升高,升高……”当最高的枝条成为“一架琴的形状”,那忧伤以及爱的形态也依然没有领略,而死亡却保守着秘密,但是“穿过大地的歌声”还没有揭开,玫瑰的歌声里就听见了里尔克最接近的死亡:“这个如此喜欢玫瑰的人在他慕佐的花园中照看花时被划破了手,随之而来的感染使一个迄今罕见的庸医发现,他已患了白血病。不久以后,即1926年他51岁时死于此病。”

诗歌不被命名,死亡当然,也已经挣脱了诗歌和玫瑰的象征,在自己重建的体系中带走了诗人的肉体,当死亡猝然降临,那神圣的人返回到和身体有关的死亡现实中,那些纯粹的行动终于以一种无法抵达的尖叫方式看见了毁灭者对于诗歌世界的无助。可是在那封《慕佐的信》里,里尔克分明写道:“我写作,创造了那匹马。幸福,无忧的白马,因受阻而蹒跚,从我们耳旁疾驰过去,恰好在傍晚前的伏尔加河畔的草原。”幸福的马,无忧的马,被创造的马,像那玫瑰一样,寄托着一种歌唱的声音,却无法逃离现实世界那晕眩的运转,就像机器时代的来临一样,哀歌中依附着的神已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个城市“总是为所欲为”,摧毁生灵,焚烧世界,把一切拖入自己的轨道,所以,所谓的文明,“完全失去了节制和平衡,/蜗牛的行迹被称作进步,/要想快跑就得放慢速度。/他们挤眉弄眼如同娼妓,/制造噪声用玻璃和金属。(《城市总是为所欲为……》)”失去平衡和节制的城市里,有着“安详地注视着/开阔、宁静而整洁的花园”的“精神病人”,有着“久已不问她是谁”的“老处女”,有着“在儿童歌唱队听出阉割的声音”:这声音有着乞丐之歌、盲人之歌、酒徒之歌、自杀者之歌、寡妇之歌、孤儿之歌、侏儒之歌和麻风者之歌,他们是陌生的声音,他们是悲伤的声音,他们是无助的声音,仿佛都站在上帝的对面,在城市的晕眩中自我毁灭。这样的图景却也像“巴黎植物园”的那头被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的豹,那铁栏杆阻挡了目光,所有它的后面是被略去的宇宙,而在这样一个被束缚的象征图像里,却产生了一个中心:“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豹——在巴黎植物园》)”

昏眩的意志,晕眩的城市,如何逃离这样看不见的宇宙图景?里尔克当然提供了一种纯净和美好的图像,一个通向诗歌世界的入口:“她们生命中的每一扇门/都通向广大的世界,/都通向一位诗人。(《少女之歌》)”少女在苏醒,看见了月光,看见了天空,看见了诗歌——所以她必须是阅读者,“于是大地超越自身,/继续生长,/仿佛将包容整个天空:/大地上的最后一所房子/就像是天空中的/第一颗星星。(《阅读者》)”在这个诗歌的世界里,只有阅读安静的自己,阅读纯净的宇宙,才能拥有美好,一切的一切都在体会、抚摸和赞美中消除“空守彼岸”的冷寂,“甚至连死亡也不要想去贬低它”,而这一切的宏大的背后总是站着那一个真正的诗人,诗人赞美死亡和奇诡,赞美无名和视名和失名的事物,赞美狂暴和寂静的风雷,而这一切的赞美也都是赞美着生命和美好,赞美着没有磨灭的神性,“我们应懂得尘缘,尽可能地体会它/感受它的抚摸,像来自亲友的手。(《一切将再次变得宏大……》)”

里尔克:建造自己的象征图像

城市和诗意呈现着两极,一种是晕眩,一种是纯净,一种是疲倦,一种是赞美,一种是被命名的束缚,一种是无名的体验,在这外部和内部的对立中,里尔克无非是像看见那个大写的“你”:“这是在一切之后。这是终点。/既然快要失明了,此刻我必须离开,/你为何像这样情愿,我得说/你存在,但我不复能将你找见。”你存在,你又不在,而对于“我”来说,你是一个背景,也是一个终点,你是目的,也是过程。所以在“你我”构筑的二元关系里,里尔克的世界呈现着一种身份的困惑,就像自身存在的困惑一样。你和我是背离:“我再也找不到你,你不在我心头,不在。/不在别人心头。也不在这岩石里面。/我再也找不到你。我孤独无依。(《橄榄园》)”你和我是影子:“店铺里的镜子有时/依然因你而颤动,忽然又映出/我恐惧的影像。——谁知道/这同一只鸟儿,曾否在昨夜/分别通过我俩而战栗?(《遗诗》)”你和我是纽带:“在世间万物中我都发现了你,/对它们,我犹如一位亲兄弟;/渺小时,你是阳光下一粒种子,/伟大时,你隐身在高山海洋里。(《在世间万物中我都发现了你……》)而其实你和我面对面处在同样的世界里,你成为我,或者我成为你,是一种互融,是一种互涉:“面对面看着人们,/你准会想:哪一个是?//虽然他们同时说道:我,我,/意思却是:任何一人。(《夜间的人们》)”大写的你,大写的我,大写的任何一人,有自己姓名和名姓的任何一人,所以实际上,找不到和找得到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找和束缚也都在自己身上发生:“一切寻找你的人/都想试探你;/那些找到你的人/将会束缚你,/用图画,用姿势。(《一切寻找你的人……》)”所以发现你找寻你实际上就是寻找城市中的自我,寻找自我的苦难和灾祸,寻找自我的希望和赞美,不管是晕眩的城市,和纯净的诗歌,都抵达着那个曾经不被命名的自己,而现在当你成了我,你便是未来,是神圣,是死亡,是一切的一切,是万物的缩影,是喊出了光和人之后说出第三个字的存在:“你是带着号角的守护者,/号角被吹响,众生开始学会说话。(《你曾喊出的第一个字……》)”

你对着众生,让众生开始说话,是发现了我自己,也像是一次神化的自我,所以里尔克把自我抛在伟大的风暴里:“我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我舒展开又跌回我自己,/又把自己抛出去,并且独个儿/置身在伟大的风暴里。(《预感》)”在忍耐中爆发,在很重的尘土中苏醒,在勇气中沸腾,这便是一个复活的诗人的永恒之歌:“很可能:一种伟大的力/正在我近旁萌动,繁衍。(《黑暗啊,我的本原……》)”我拥有了伟大的里,我喊出了“我信仰黑暗”的口号,而对于别人来说,“那些见过他活着的人们/不知他原与天地一体,/这深渊、这草原、这江海/全都装点过他的丰仪。(《诗人之死》)”肉体的死去是一种腐烂的状态,只有从石头中苏醒才能像一个永恒的符号,散发出神性的光芒,所以当自我成为救赎的上帝,他面对的不是生死,而是命运,是从图像和膜拜中走出的命运,是从跪下和歌唱圣诗走出的命运,所以当上帝命令我写,当上帝命令我画,当上帝命令我造,我便成为时代之王,而你却也在一种重合中“从永恒瞻望永恒”。

当我成为任何一人,当我被自我命名,“从永恒瞻望永恒”是不是仅仅是一种意念?而在里尔克的世界里,上帝的存在并不是虚幻的象征,而是一种权力,一种跨越历史的爱。在《旗手克里斯多夫·里尔克的爱与死之歌》里,里尔克以谱系的方式还原了那个“你我”之间的永恒主题,一六六三年旗手克里斯多夫·里尔克的死亡,是为了生还故土,在“一整天,一整夜,一整天”的骑行中,在夏天离开家乡的征战中,对于旗手来说,却是在找寻那一个存在于永恒之中的爱,他不问:“你的丈夫呢?”她也不问:“你的名字呢?”只是在相互找寻中,“他们要互相给千百个名字,又一个一个解下来,轻轻的,像解一只耳环。”彼此间一种新血胤是涂抹不掉的系统,即使旗子被烧毁,即使战争带来了死亡,“那件甲套在城堡里烧掉了,还有那封信和那瓣不相识的女子的玫瑰花!”这是永恒的存在,老妇人的哭泣带来的是一个“爱与死之歌”,是延续,是存在,是不灭的爱与死亡。

其实历史在这里已经被消融了,而在《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里,里尔克所找寻的上帝叫奥尔甫斯,他是创造之神,他用音乐创造出一座森林,在变化的世界里抵达诗歌的永恒,所以在那个死去的少女维拉面前,音乐扩展成舞蹈,最终以神殿的方式完成关于永恒的自我的定义。“……在桃金娘的激励下,我创造了美妙的/奥尔甫斯!来自竞技场的火焰变弱,/把赤裸的山变成一件战利品从中/升起一个神的动作,带着震响的雷。”坐在火的天空旁的奥尔甫斯在歌唱,那舞蹈中的女子也变成了一团火,在瓦雷里的启示中,女子的“衣裙,化做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焰,从烈焰中一条条响尾蛇窜出”,而在里尔克的诗歌里,姑娘化身为一种象征,一种转变的象征,“她曾睡在这个世界。歌唱的神,难道第一次/睡眠如此完美,以致她不愿/醒来?看,她醒来又睡去。”她几乎是一位少女,在沉睡中诞生了诗歌,而奥尔甫斯的歌唱建造的神殿里永远有那玫瑰,以及比玫瑰更久远的日子,当腐烂在国王的荒冢上发生,当众生投下引用,但是那辉煌的赞美却无法减弱:“因为他是一位永远伴随我们的使者,/端着一碗值得赞美的成熟的水果/进入死亡之门。”

在这个散发着水果味道的死亡之门之外,“一棵树从那儿升起。呵纯粹的超越!”泥土和骨髓,精神和图像,都在一种转变中抵达甜美的生命意志,以及那匹马,“它感到空间,呵,多么阔大!/它嘶叫并倾听,在它体内包含着/你的传奇。/我奉献它的图像。”所以当舞者的身体里被注入青铜,一种悲伤带来的崇高感觉以音乐的方式“落入你变化的心里”,所以当神圣的人依然在玫瑰之上的尖叫建立属于自己的歌声,那种曾经被破坏的生命意义找到了无形的诗,“纯然/不停地在巨大的空间和我们的/生存之间交换着。平衡力/我在其中律动地出现。”而受伤以及凋谢的花朵等待的是“水使你从/已开始的死亡中恢复——现在被重新拈起/在能够这样做的纤细
而滴水的手指中间”。

第一部分的毁灭和建造,无形和纯然,在第二部分中则变成了祭献,变成了神化的自我。“快乐地加上你自己,并取消总数。”枯萎和死亡,带来的或许是一种悔恨,或许是被欲望压倒的迷惑,但是在舞者的世界里,需要的是瞬间的变幻,需要的是承受的姿态,需要的是赞美的公平,所以当甜蜜的危险“从内部成熟”,诸神的世界里一定会有我们自己建造的那个图像,“诸神:我们先用粗略的草图设计它们,/那阴郁的命运不断打击并抛出硬币。/尽管这样,那些神衹永生。无疑我们可以/听完他们中的一个,他最终,会听着我们。”这是一种神圣的仪式的开始,这是永恒的力量的驱使,在奥尔甫斯的歌唱中,音乐进入森林,世界有了中心:“同你进入那倾听的耳朵。/你知道那把七弦琴一度奏起的地方/充满回声:那未曾听见,未曾听见的中心。”这是对于死亡的超自然态度,对于里尔克来说,奥尔甫斯以诗人的方式赞美爱上,而在神接纳人类的过程中,也传递着关于自己的知识,人或者是依附于神,但神会听他的诉说,奥尔甫斯的意义不在虚幻的对面,却在着现世里,“如果尘世不再会知道你的名字,/向寂静的地球低语:我流动着。/闪亮的水说:我存在。”从永恒到永恒,从水到水,短暂的活着状态是必须要在死去的过程中完成这样的变化,所谓轮回,水的意义就是一切,“经过云,雨,河流,海洋,空气,又回到云。”

如果说《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是在超自然的死亡态度中诡异着神化的自我,那么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则提供了一个反向的坐标,也就是如何在天使的序列中叫出我的名字,如何发现存在的幸福。“究竟/我们能够支配谁?天使不能,人类不能,/而伶俐的兽类也早已注意到/我们在自己解释的世界里/不能有在家的信赖。”天使到底在哪里,是生与死的中间地带?人类在哪里,在在自己解释的世界里?这样的疑惑带来的是一种空虚,是一种迷失而找寻不到永恒之流的空虚,因为“每一天使都是可怕的”,不管是大天使,还是其他天使,他们争取的只是他们的所有,天使的表情是含混的,对于人类的观望,也只是用一面镜子映照“流露出去的美”。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是为了寻找超然:“我们或许发现一纯粹、保守、且狭窄的/人间世界,我们的一长条肥沃的田园/在急流与岩石之间。因为我们的心灵仍然超越我们/一如往昔。”

在这个狭窄的人间世界里,有爱着的母亲,有死去的父亲,有情欲主宰的情人,而这样经历的人生却依然是虚幻:“形象的背后都只是超越于往昔的事物/在我们的面前没有未来。/我们确实在成长,且我们时常催促着/早日长大,半是承欢那些/除了已是成人外一无所为的人物。”在这个有着无数的广场,有着种种道路的不安的世间,有着廉价的装饰,都让我们变成了流浪的卖艺人,所以对于现世的人类看说,“于是我多么愿意从憧憬中隐藏我自身:啊,倘若我/倘若我是孩童,且依然能够长成原来的身形,且能够/头在未来的手臂之支撑中坐着,且读着大力士参孙的故事,/其母起初是如何的不孕,然后终能生产的故事。”出生和爱恋,都成为一种耗去生命的过程,“而外在的世界/逐渐萎缩,以至消失。”而那些神庙也只是提供“祈祷、供奉、跪拜的地方”,“多数人已漠视神庙,且不能获得/以伟大的圆柱和雕像在内心建立神庙的利益!”所以真正的救赎是从人类自设的场景中找到“如喷泉一般”的永恒,找到免于死亡的威胁,找到自由世界的反射。不是逃避命运,是在故乡的庇护下寻找内心的神:“盼望着,我们该会把它们会然化入隐形的心中吧/——哦,无尽地——化入我们内心!我们终结又是/谁?”

这个“谁”是你,是我,是他,是一切的众生,是有着故乡的我们:“只有年轻的死者,在超越了时间的恬静的/最初状态,舍弃了世俗”,世俗的世界里是看金钱在如何繁殖,是解剖学和表演,是单纯为了娱乐,是金钱的生殖器官,是全盘彻底的演出,所以从晕眩的现实中死去而化身为自身的一个系统,在“看那些在吃草时悲鸣着的动物——,还有时时/一只鸟惊悸地,横飞过他们仰望的视界/向远方孤独鸣叫的文字形象”,死且前行,最终抵达的是月光沐浴的地方,柔和的叶饰或者只属于生者曾经的赞美,而到了幽谷深处,那一种新的树的成长变成一种永恒:“而我们,思念着引升的/幸福,就会觉察到/几乎令我们吃惊,/当幸福的形影飘落。”

也是变化,也是超然,也是在自己的神殿里“回响着你有序建立起的歌声”,在片段的人生感觉中,只有神授的灵感才能发现自我的意义,玫瑰花开放出永恒,枝条升在世界的顶端,所以1926年的死亡对于里尔克来说,也像是现实人生的一次诗意象征,尖叫之上的玫瑰是美丽的神,却也成了“一个诗人的墓志铭”。

瓦雷里诗歌全集

编号:S38·1970310·0356
作者:(法)瓦雷里
出版:中国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6年9月第一版
定价:12.80元
页数:348页

瓦雷里,法国19世纪末20世纪的著名诗人,现代主义中的“纯诗”代表,他把语言上升为一种美学,对诗歌的音乐、象征进行了新的创造,他直接发扬与发展了马拉美的诗歌理论,并深受尼采、伯格森等人哲学思想的影响。诗歌洋溢着一种生命蓬勃的力量,而童年时的大海给了瓦雷里一生不尽的源泉,《年轻的命运女神》、《海滨墓园》中透出的清新气质使法国诗歌在美学上有了巨大的飞跃。墓志铭为:“放眼眺望这神圣的宁静,该是对你死后多美的报偿。”


《瓦雷里诗歌全集》:我已一半死亡一半不朽

不,不!……站起来吧!投入那奔涌而来的世纪!
我的躯体呵,快粉碎这思虑重重的形式!
襟怀呵,畅饮这长风的生机!
大海飘逸的清新
给了我灵魂的苏醒……咸味的力呵!
让我们奔向海涛,勃发不尽的生力!
        ——《海滨墓园》

原本是平静的屋顶,是公正的中午,是神圣的宁静,是沉思的美丽,即使大海扬起长涛短浪,对于登上墓园顶端的水手来说,也是一份俯瞰时的安详静穆,“掷出这神圣高傲的一瞥,/仿佛是我向上帝奉上的崇高贡献。”但是在这松林和荒冢间,在这制造死亡的森森白骨里,生命如何才能在“冥冥的虚无”中拥有灵魂的永恒?肉体是一种短暂的存在,当年他们谈笑风生,可是如今安在?个人的风采已不见,多情的眼睛已不见,只有蛆虫的蠕动洞,只有红色的粘土,只有墓地的鲜花。而生命的意义应该是抛却这些物质的虚无,抛却这被命名的名字:“名字有什么关系!它在看,在要,在想,在摸索,/它喜欢我的肉体,甚至爬上我的床,/正因为我属于这个活生生的爱才有生命!”

活生生的爱,活生生的生命,在“海滨墓园”的神圣宁静中如何才能找到对于灵魂的“崇高贡献”?品达说:“亲爱的灵魂,别去追求/不死的生命,尽量去做可行的事情。”在这首《庇提亚颂》里,品达安放着一个不死的灵魂,可行的事情是永恒的事情,是神圣的事情,所以深受这首诗影响的瓦雷里在这“时光的神殿”中找到了灵魂的强力,只有强力才能将生命塑造成一个“正义凛凛的可敬勇士”,在骄阳的火把照彻中,在内心伟大的回声中,“带着无情利箭的光”,轰然制造伟大而神圣的力量,这是生命的空白之后的纯粹创造,这是去除苦涩、阴郁、清脆的生命空壳之后拥有的“灵魂震响”,站起来,而且投入奔涌而来的世纪,而躯体,在被粉碎的形式中得到新生,这新生拥有大海飘逸的清新,拥有咸味的力量,拥有“奔向海涛,勃发不尽的生力”——灵魂苏醒,便是将肉体的腐烂当成是另一个站立的起点,荡漾着如大海深处的力,永恒不息。

灵魂苏醒,也是我的苏醒。“对于我,纯属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内心构思的一种结果。”1920年的那个下午,来访的朋友雅克·里维叶以不以为然的态度阅读了这首诗,而在这首正处在修改、删减、替换状态中的诗突然就让瓦雷里找到了一种“与我本身的实际毫无关系”的创造性发现,不能回到我所写的,那就必须走向一种“别具一格”的创作道路,精雕细琢之后,是“一个个新的自我相互对立着”,而这种对立就是瓦雷里在十年的时间中在诗歌中找寻的突破:“诗,与其说是一种行为,不如说是一种练习;与其说是一种超脱,不如说是一种求索;与其说是一种将之公诸于世的准备,不如说是自我对自我的操纵,它们似乎使我懂得了更多的事物。”自我对自我的操纵,在某种意义上是舍弃和新生,不是为了写诗的行为本身,不是为了精神的逃脱,甚至不是为了让雅克·里维叶在1920年到访的下午的认可而公诸于众,而是在自我的不断操纵中抵达那种境界:“诗歌要求或暗示出一个迥然不同的境界,一个类似于音乐的世界,一种各种声音的彼此关系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产生和流动着音乐的思维。”

音乐的境界,彼此关联的境界,而创造这种境界就是自我的强力爆发,是“让我们奔向海涛,勃发不尽的生力”的绵延不绝,瓦雷里说:“将普通词语委宛曲折成出乎意表的形态而不损坏其必备形式的那种强力,将难以言说的事物用扣人心弦和简洁的方式加以言说,尤其是对于综合、和谐、观念的同时性驾驭,这些在我看来,是我们的艺术至高无上的目标。”仿佛站在海滨墓园的顶端,俯瞰大海,俯瞰松林,那光亮便如灵魂的色泽照亮世界,而那俯瞰的水手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诗人,“我喜欢使自己成为一位诗人和一首诗”,诗人是作者,本身也是一首诗,诗人和诗歌的合一就是“自我对自我的操纵”,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诗人再创造的强力下才不至于成为一个杂乱无章中写作的人,那诗歌也再不是把意义与声音,内容与形式轻而易举分开来的散文。

持续着的创造,持续着的强力,只有诗歌才能驾驭语言,给语言以形式,给语言以声音,给语言以比例,“我所说的诗歌境界,由众多的,更确切说是浓稠的形象、形态、谐音、叠韵通过曲折萦回和节奏而加以展示,从本质上说,永远避免重蹈散文的覆辙:或者使之令人感到遗憾,或者专一地追逐观念。……”那些浓稠的形象、形态、谐音、叠韵,那些曲折萦回和节奏的展示,引用伏尔泰的话说就是:“只有精细之美,才成其为诗。”精细是诗歌的灵魂,而纯诗是一种观念也是一种形式,所以对于瓦雷里来说,精细是海空辽阔、充满阳光的塞特童年生活,是被奉为“床头书”和“圣经”的于斯曼《傲世者》的意蕴,是马拉美“世界的最终目的就是完成一部好书”的思想,是瓦雷里一直建造的那座精神上的小岛:“尽管它是一种非常世俗和平凡的自然,我却将之渐渐经营成秘密的小园,我在那里哺育着形象,这些形象渐渐成为我自己的,而且只能是我的那些形象……”

瓦雷里:成为一个诗人和一首诗

小岛上是大海,是波涛,是海风,是灵蛇,是水仙,在那里,“纺线女坐在斐然的青色里,/旋律柔美的小园摇动一片秀色,/古老纺车的嗡鸣将她陶醉(《纺线女》)”在那里,海伦“在那浪花的嬉闹里,含着襟抱深沉的微笑;/伸出宽宏有度的臂膀将我抱吻。(《海伦》)”在那里,维纳斯“那泛起无情而朦胧眼波的美目/悠游自如,将水之巧笑,浪之漫舞,/溶入那危险四伏的缤纷电阿的纹路。(《维纳斯的诞生》)”在那里,奥菲“溶入那夕阳的金色,专心致志/在琴弦上为博大的灵魂将一曲伟大颂歌奏响!(《奥菲》)”那是一个仙境:“一旦命运的宝石用一声呼叫/和一串日子将整个辽阔的寓言撕碎,/椰美若柔粉玫瑰的肉体便开始颤栗。(《仙境(之一)》)”那是“沉睡的树林”:“你的脸是这样的清秀,晕红是这样的柔缓,/千万别将那纹路的欢欣驱走,/它正将这休憩在它废沟的阳光秘密地消受。(《沉睡的树林》)”明月、银辉、衣裙,白的圣洁,白的轻盈,像“珠之贞洁、玑之润美”,像“织成梦丝纷飞”。

而在世界里,水仙便成为那“自我对自我操纵”的象征,在《水仙恋语》里,起先是“多想栖入你们那皎洁的裸瑰”的向往:“我已将那颗心灵抛入茫茫苇荡。/湛蓝呵,我弱不经风的玉体似不能将这哀伤的姣美撑起,/我只知沉湎于这幻幻水境/将欢笑和那昔日的玫瑰忘记。”湛蓝的苇荡,哀伤的娇美,在幻幻水境中沉湎,但是这“弱不禁风的玉体”如何被诱惑?“那夕阳余辉留下的倒影成了赤裸的未婚夫婿,/在那将我诱惑的悠悠苍白的逝水里……/他像一位潇洒的魔鬼冷若冰霜又令人心荡神驰!”身体与身体,美艳与美艳,是契合,也是倒影的吸引,所以赴死才会显得那么义无反顾,“别了,纳尔西斯……我正死去!在这黄昏降临的时际,/我的形体随心灵之气化为粼粼清漪,/笛声悠悠,掠过云霭茫茫的穹天/娓娓传诉熙攘而进、鸣声清脆的畜群的怨凄。”身体化身为粼粼清漪,正死去的自我是为了告别“畜群的怨凄”,是为了寻找一个新的灵魂,所以,最后,“哪怕一缕希望的气息也会吹破这晶莹的纯碧!/将我飘流的微风漾起涟漪,令人心醉神迷,/我的气息又给我凄冷的幽笛添几分生机/承这灵敏乐手的宽宏慰我心曲!”这是死亡之后的永恒,也是自我发现自我的突围,使自己最终成为了一部好书。

可是这赴死,这永恒,这新生,只是对于纯净自然的向往,是对于精神小岛的一种投射,对于瓦雷里来说,大海、波涛、海风、灵、水仙所组成的精神意象充满了女性的拜物教思想,实际上,这种传达、修饰和追求无法是发现一个自然,只是在纯诗的入口处观望和抒情,纯诗不是只是去除散文的意象和语言,不是拥有的音乐的延续性,不是为了和谐的意义,“纯诗的概念是:—种不能接受的概念,是一种欲望的理想范围,又是诗人的努力和强力所在……”瓦雷里《论纯诗》中明确地将纯诗视作一种欲望的理想,一种诗人努力的强力,也就是说:“对于诗人来说,关键在于创造一个与实际秩序毫无关系的世界的、事物的秩序和关系体系。”自我对自我的操控,还要自我对世界的操控,对秩序的操控,这样诗歌就不光是精神的小岛,而是整个世界。

所以1917年的《年轻的命运女神》就是用“一种意志的体现,是一种心往神驰、重操旧业和心打磨的练习”的结晶来制造新的世界,“我是从语言出发的,起先只是为了写成一首一页纸可容的诗,但是渐次展开,便形成这最后的容量,它是一朵人造的花朵的自然成长。”这首给安德烈·纪德的献诗里充满着命运的哭泣,充满着心灵的痛苦,以及梦想的罪恶,“我随着咬住我的蛇在这森林中遨游”,还有“锋尖刺透我的朦胧”,鸩酒浸入到我深深的伤口,死亡的痛苦变成了光,“在我沉思的地狱里看到无望的边缘……”,而在这样的死亡欲望面前,年轻的命运女神是一种自我武装的方式“活着,站立着”,那是死也是生,那是腐烂也是不朽,“我已一半死亡,可能,一半/不朽,我梦想着未来只是/被宝石嵌满的王冠,/在那里,流荡着我额头上万干绝对的火花中/孳生出的不幸的寒冷。”一半已死,另一半必将成为不朽,而在不朽的那一半里,到处是力量:“来吧,来将我身上这五彩缤纷的赠礼烧毁;/来吧,让我重新认识,让我把它们憎恨,/这胆怯的孩子,这同谋的沉默,/这掠过树林的透明骚动……”首先是摧毁,是覆灭,然后才是在拼死的抵抗中拥抱大地,拥抱激情,“在将自我拥抱中成了另一个人……/谁失落了?……谁正走了?……谁躺下了?……/我的心灵融进了怎样隐蔽的秘密?/怎样的海螺又道出了我遗失的名字?”只要我活着,就不能和你分开,这是一种召唤,这是一种存在,“这是我荫翳的藤蔓,/这是我偶然的摇篮!/那勃勃的意象多么纷繁,/就像我眨动的眼波……”

活着是灵魂新生不朽的状态,年轻的命运女神,却是自我心中的那个神,是驾驭罪恶和不幸的神,也是反抗命运的神,“一首诗是一种绵延,在这种绵延里,读者呵,我向往着一种胸有成竹的规律;我写出我的提示和将诗制成传达我的声音的机器,或者与沉寂相溶只是诗自身的能力。”绵延的力开始爆发,在经历了《旧诗谱》里那种对于冰清玉洁的纯美境界追求之后,瓦雷里开始了在《幻魅集》里对于诗歌欲望理想实现的努力,那是一种力量,那是一种抗争,雄壮的力代替了女性的拜物教,在这里,有“你在风景区牢牢地扎下根,/在风光的美之力中漾着天真。”的梧桐树,有“微裂的硬壳石榴,/因子粒的饱满而张开了口;/宛若那睿智的头脑/被自己的新思涨破了头!”的石榴,有“这喊声就是它自己的神谕”的棕榈树,那蜜蜂极需的是“比那昏沉沉的折磨要更好”的瞬间的痛苦,“佯死的女子”是被拉向了“那比生命还珍贵的爱情”。而纳尔西斯呢,在《水仙恋语》之外,却是新的一种痛苦,以及在痛苦中勇敢获得的爱:

而我,被爱恋的纳尔西斯,我所关注的
只是我的唯一的本质;
其它万物对于我只是一颗神秘的心灵,
万物对我都是乌有。
我神圣的财富——亲爱的躯体呵,我只有你!
世间最美好的人也只能珍爱他自己……

这种爱是自我以外的爱,是唯一的永恒的爱,是反抗死神的爱:“我爱你呵,不容死鬼们向我进犯的唯一珍宝!”多么响亮,多么有力,而躯体之爱不是终点,“唉!可怜的躯体呵,我们结合的时刻已经来临……/你俯那身吧……吻吧。让你的全身发出战栗!/让你那来向我践约而又难以捕捉的爱,/在一阵颤栗中将纳尔西斯打碎,逃逸吧……”是爱的解放,是对欲望的理想追寻,“真正风格的组成是:癖好、意志、必然、沉湎、征服、偶然、回忆。”

对于瓦雷里来说,命运女神打开的是一个真正纯诗的世界,一种欲望理想,一个诗人的强力,“纯诗只是处在无限中的一种极限,是语言美的强力的一种理想……但它却是向着纯粹作品迈进的一个重要方向。”在无限的极限中,美不仅是传递,是投射,是向往,更是征服,更是抗争,更是自己武装自己做拼死的抵抗,是一半死亡之后的不朽,“在他的心灵中没有半点紊乱,既不回头也无宏图憧憬,/这一切都足以使之永远出人头地,高人一等,/此可见,他是纯粹的人”,没有紊乱,不再回头,那纯粹的人永远高人一等,可是他之外的“我们”呢?在与瓦雷里诗的主旋律和风格不相谐调的《帕拉波尔组诗》里,却在一个人非天使,也非畜生的世界里寻找一个纯粹的人,而这个人也正是那个叫做诗人的人,自我操纵,自我控制,自我的爱与力,也只有他,在“与实际秩序毫无关系的世界”里,成为自己的主人,成为灵魂的爱人,成为命运女神。

美国

编号:C38·1970308·0355
作者:(奥)卡夫卡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1年5月第一版
定价:7.50元
页数:294页

又名《生死不明的人》,是卡夫卡不多的长篇小说之一。一个少年的美国经历:“卡尔·罗斯曼十六岁时被他的薄情父母放逐到美国,因为他受家里的一个中年仆人的勾引,和她生了一个孩子。”这是卡夫卡的怪诞,而罗斯曼的美国之行依然无法摆脱怪诞:被舅舅收养,受流氓欺负,又遭解雇……在这里所缺少的是卡夫卡的象征,这种保留对卡夫卡来说可能在寓言小说中尚无有效的尝试,而稍后的《变形记》、《城堡》、《饥饿艺术家》才可以完全代表卡夫卡式的叙述。


《美国》:他选定了一个任意的方向

汽车来了个急转弯,仿佛发生了车祸,随后它开到公路上直线向前行驶,刹那间就消失在寂静的、包罗万象的车流人海里了。
    ——《罗宾申事件》

离开西方饭店,离开电梯工的岗位,离开对他有过忠告的女秘书苔莱瑟,离开想要去火夫公寓和他谈谈并要帮助他的女厨师长,对于卡尔·罗斯曼来说,离开仿佛就是为了寻找自由,而当离开变成了逃离,自由成为了一种没有目的地的湮没,那寂静的、包罗万象的车流人海,把卡尔带向了一个任意的世界,也许是更有机会的纽约,也许是新的工作,也许是人生的转折,但是当一种状态以“刹那间”消失的方式出现时,前方的世界就是偶然,就是盲目。

而卡尔,便是一个“下落不明的人”,便是“失踪者”——从《司炉》开始到《俄克拉何马露天剧场》,从第一句:“卡尔·罗斯曼十六岁时被他的薄情的父母放逐到美国,因为他受家里一个中年女仆勾引,和她生了一个孩子。”到最后一句:“山之间有成千上万的山包,象卷着泡沫的余波在滚动,它们向火车驶过的那些铁路桥冲击。而他们几个紧紧地偎在以致清凉的微风拂到脸上也冷得令人发抖。”作为弗朗茨·卡夫卡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却在未完待续的故事中成为一种永远的悬念——当结局被搁置,似乎文本就是在这样一种未完成的状态下变成了隐喻,和卡尔一样,来到美国,去往纽约,乘坐卡车,刹那间就消失在车流人海里了。

因为离开之后,没有所谓的到达,就像美国本身一样,它对于卡尔来说,只是被驱赶之后的一个目的地——不是希望在美国创业生活的一个人,而是被迫离开故乡和父母的一个人,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注定使他成为“失踪者”K,而所谓的“不一会儿就自由”的想法也变成了“避难”,因为他的身份是一个可疑的、在逃的、穷酸的饭店职工,甚至在离开电梯岗位之后已经被西方饭店开除,卡尔已经失去了了赖以生存的身份,而这种身份的缺失就像他来到美国一样,完全是被取消的人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受到中年女仆的勾引,并且和她生了一个孩子,于是被薄情的父母放逐到美国,这是卡尔命运的开始,而这种开始完全是一种取消行为:少年男孩被中年女仆勾引,不是爱情,也不是主动的性行为,甚至年龄倒错、身份倒错反而变成了一种讽刺,而被父母驱逐,也使他失去了儿子的身份,当那个降生的孩子又不被他带在身边,他又失去了父亲的身份——不是爱人,不是情人,不是儿子,不是父亲,当卡尔被抛入“美国”,就意味着他的一切身份都归零了。

来到美国,似乎又变成了一种寻找身份的开始,而寻找身份就意味着寻找自我的定位,但是在这到处是车流人海的国度,怎么可能不再次失去身份?这便是美国提供的一种生存样本:失去身份而寻找身份,寻找身份却可能失去身份。当卡尔乘船来到美国,他首先看到的是自由女神像,于是他感觉“自由的空气在他四周融融飘逸”——自由正是卡尔想象中的美国所具有的属性,但是自由在哪里?自由是看见的自由女神像的飘逸,是遇到那个叫雅各布的舅舅所给与他生活的富足,是他想从乡村别墅离开而回家的向往,是他在西方饭店得到帮助而有了第一份工作的满足,是他被开除之后逃离时的快感,是他加入俄克拉何马马戏团在美国的铁路上奔驰的欢畅,但是卡尔所遇见的自由其实都是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出现的:它是一种宽阔,一种无限,一种广大,以及一种包罗万象的车流人海。

“我迷路了。”这是卡尔在轮船抵达美国之后的感叹,坐在船上时他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一旦下船开始拿行李,那些乘客,那条走廊,都变成了迷宫,而“迷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表现了“这条船真大得惊人”的现实;卡尔遇到了名叫雅各布的舅舅,作为参议员的舅舅为他提供学英语、骑马等教育,他还去了一幢乡间别墅度假,在那里他感受到了野外世界的巨大,而当他想要离开回家,德波隆告诉他午夜十二点会宣布一个重要消息,这时,“骤然之间响起了报十二点的钟声。”卡尔感到钟摆的声波仿佛触到了他的脸上,“这是个什么样的村庄,竟然有这么大的时钟!”舅舅宣布十二点的决定是让他不要再继续找他,找工作的卡尔遇见了爱尔兰人罗宾申和法国人德拉马什,最后他自己找到了在西方饭店做电梯工的工作,这是一个拥有五千房客的饭店,对于卡尔来说,这又是一种巨大的存在;在不断的逃跑中,卡尔加入了俄克拉荷马露天剧场,华丽告诉他,“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剧场。”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剧场就像一个大千世界,“几乎是无边无际。”最后,卡尔坐上了火车,火车奔跑了两昼夜,卡尔在火车上“见识了美国疆土的辽阔”——他不知疲倦地向窗外张望,就是想要拥抱这片土地,就是想要获得自由的感觉。

大得惊人的轮船,钟摆的声波都会触及到脸上的大钟,和产生巨大恐惧感觉的广阔山野,拥有五千房客的西方饭店,就像大千世界的露天剧场,以及广阔的美国疆土,这便是卡尔在美国所看见的巨大世界,这些巨大存在物让卡尔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而这种无边无际或者就是所谓的自由。但是这种自由无非是表象,无非是感官刺激带来的震撼力和神秘感,但是对于卡尔来说,巨大又是却是狭小,自由便是囚禁,而这正是作为被驱逐者、失去了身份的人迷失的命运写照,巨大的船上卡尔发出“我迷路了”,是一种感慨,也是一种迷失,而他在美国所经历的这一切,就是在巨大的自由可能中被囚禁,就是在包罗万象的车流人海里成为偶然者。

大得惊人的船上,卡尔迷路,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的那只行李箱,找不到在行李箱里的雨伞,而遇到了司炉,司炉对他说的是:“在这个狭小的天地里,就象进了囚笼,无论干什么都受纪律约束,这里死气沉沉,一切都僵化了。”在这里根本没有自由,甚至连基本的权利都得不到保障,还没有真正等登上美国国土,卡尔就想帮助司炉,对付那个压迫他的苏巴尔。大得惊人的轮船变成了狭小的天地,变成了囚笼,这是司炉命运的写照,也是卡尔美国之行的伏笔。感受自由的空气,卡尔想要成为一个维护正义的人,“他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在众目暌睽之下维护善者、弱者,尽管他还没取得胜利,但他为赢得最后的一笑做好了充分准备。”但实际上这一切没有付诸实施就走向了破灭,因为他忽然之间拥有了一个有着权力的参议员舅舅。

似乎一切都没有预兆,雅各布便出现了,“我就是你的舅舅雅各布,你就是我亲爱的外甥呀。我的确一直没想到这一点!”对于卡尔在家乡所犯的错他也知晓,甚至还有勾引卡尔的中年女仆写给他的信,当雅各布宽恕了他的行为,当舅舅给他准备了一条驳船,当他用自己作为参议员的权力为他在美国的生活准备了各种教育,卡尔的命运似乎从此就有了转折,而这种转折是因为他有了作为参议员的外甥这一身份,甚至,当自己受洗的孩子取名叫雅各布,他甚至也恢复了父亲这一身份。但是身份来得太过容易,失去也毫无悬念,在德波隆和克拉娜的那个乡村别墅里,卡尔也像进入了迷宫,克拉娜的邀请,克拉娜和马克之间的关系,还有乡村别墅主人的神秘性,似乎都让卡尔陷入到一种戏剧生活里,最后他做出决定,要连夜回家,但是格林告诉他午夜十二点会公布一个重要消息,当那只巨大的钟敲响了十二点,格林读出了舅舅写的那封信:“我严肃地奉告你,不要来见我,也不要写信或通过中间人同我打交道。是你违背我的意志,决定今晚离开我这里的,而且你的生活坚持这个决定,这也是一个男子汉的决定。”

卡尔失去了舅舅,失去了和自己的孩子同名的雅各布,失去了乡村别墅的度假生活,一张去旧金山的三等舱船票又将他抛入到虚无之中,“到旧金山去您就能完全不受干扰地工作。您就安心从头做起吧,振作起来,从人世的最底层往上爬。”但是卡尔似乎在抗拒着这样的生活安排,他要自己去寻找机会,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自由,“于是他选定一个任意的方向上路了。”任意的方向,看起来是自我选择,但其实是一种茫然,甚至是一种盲目,和他遇到的舅舅又被舅舅抛弃一样,完全变成了一种偶然的存在。在通往拉美西斯的道路上,卡尔结识了同样寻找工作的罗宾申和德拉马什,三个人本来是命运共同体,但是不同的利益诉求又让他们分道扬镳,而在这个过程中,卡尔唯一保留了过去身份的那张父母照片找不到了。

他怀疑和他们两个拿走了相片,即使他拿出钱来悬赏也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在西方饭店,他遇到了作为同胞的女厨师长,她为卡尔安排了电梯工的工作,这是身份的再一次出现,但是有一次喝醉了的罗宾申来找他,卡尔为了照顾他离开了工作岗位,在工长和领班的联合见证下,卡尔失去了工作,而这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权力的运作,“每次都得问候我,每次没有例外!你同我的这段时间里,手里竟拿着帽子!你应当总是称我‘领班先生’!可不是称‘您’,每次,每次都这样。”五千房客的西方饭店是卡尔失业的地方,所以即使苔莱瑟有忠告,女厨师长有规劝,但是卡尔还是以寻找自由为名逃离了。

所谓避难,就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卡尔租车来到纽约市郊,被警察要求出示证件,虽然德拉马什掩护了卡尔,但是卡尔再次落入两个流氓手中,他们命令卡尔作仆人,卡尔不从,被多次殴打,逃跑也没能成功。这时来了个大学生,他虽然恨德拉马什,但劝卡尔继续待下去。而此时卡尔似乎才真正回归到没来美国之前的身份需求上:“我想成为工程师。”这是他对那个大学生说的话,而这句话在他到达美国时也对司炉说过:“如果我不到美国来,我肯定会成为一名工程师。”这是他从小抱有的信念,一种信念,便是一种确信,而“工程师”既是理想,也是一种必然的身份,但是当一切都被解构,连家乡、父母、孩子都不存在了,怎么还会有工作和理想,而当卡尔在美国纽约说出这句话,实际上意味着他想在美国思想自己的理想,这是一种被抛入偶然之后的寻找,但是这种寻找无疑是另一种偶然的开始。

俄克拉何马大剧院,是世界上最大的剧院,是无边无际的存在,而它招收职工的条件是“每个人”都可以报名,每个人是一种宽容,也是一种无边无际,而实际上更是一种湮没:卡尔为什么想不出自己的名字?那个“勒格洛”是卡尔根据自身的最终地位取的名字,是一种现实的存在,更像是来到美国之后的适应性命名,但是当他坐上火车,“他不知疲倦地向窗外张望”,看见的辽阔疆土,是一种新的自由寻找,还是循环的开始?未完成的小说,或者卡尔的命运会有转折,生活会有改善,但是当卡尔用“勒格洛”作为新的名字,当卡尔又进入到无边无际的时空里,当一种任意的方向出现在面前,命运其实根本没有悬念,未完成的文本已经完成在未名状态中,而这种未名即是一种巨大而产生的不确定,也是不确定而带入迷途的确定中。

大得惊人的船其实是小小的囚笼,在这里失去的是正义;大得惊人的时钟,其实指向的是确定的十二点,在这里失去的是幻觉;大得惊人的西方饭店,其实在“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中变成了欺压的借口,在这里失去的是尊严;大得惊人的马戏团,其实成为忘掉名字的存在,在这里失去的是理想;最后,是大得惊人的美国疆土,成千上万的山包,卷着泡沫的余波冲向铁路桥,如魅夜色正在吞噬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将要何去何从?卡夫卡没有回答,他制造了悬置的结局,但是“美国”的命运早就已经写好:“生活仍旧按着自己的规律在看不见的街道深处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卡夫卡小说选

编号:C38·1970304·0354
作者:(奥)卡夫卡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4年11月第二版
定价:20.00元
页数:561页

一个个人主义作家,孤独、反叛、深刻,卡夫卡几乎是一个游离于我们生活的另类,但他对人存在的苦痛以及异化,却让我们欲哭无泪,卡夫卡,就像那只甲虫,有一天会令我们找不到做人与活着得意义,卡夫卡是一个巨大的象征,在对我们不断压抑下保持他探索的崇高。这位在死后才获得尊重的作家其实是向人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内收《乡间的婚礼筹备》、《判决》、《变形记》等小说21部。


《卡夫卡小说选》:法的门前站着一个守门人

他怀着温柔和爱意想着自己的一家人。他消灭自己的决心比妹妹还强烈呢,只要这件事真能办得到。
        ——《变形记》

可是,门毕竟还是关上了。在门里是格里高尔的世界,那里有奶酪、蔬菜和酱油等食物,有床、桌子和凳子等家具,也有悬在天花板上的自由,妹妹对他的怜悯,父母对他的隔离,在格里高尔看来,却是一种温存。可是,这门里的世界是格里高尔的世界,还是甲虫的世界?或者说是格里高尔变成了一只甲虫,还是甲虫变成了像格里高尔一样的推销员?一个早晨像无数个早晨一样降临的时候,那个硬硬的壳与现实隔离开来,没有了醒来的时间,没有了上班的节奏,也没有了错过起点火车的无奈,通向门外的只有那根触角,但是格里高尔已经无法从这一扇被关闭的门爬到现实了,而那些现实也从此远离了他的生活——操劳过度疲倦不堪的家里,只有日益窘迫的生活,只有被辞退的女佣,只有满头白发的老妈子,只有事业崩溃的父亲,也只有无奈生存的妹妹。

“那时,格里高尔唯一的愿望就是竭尽全力,让家里人尽快忘掉父亲事业崩溃使全家沦于绝望的那场大灾难。”在门外是现实,也是灾难,而格里高尔心存着这样一种希望,可是门从此再也没有打开,甲虫的世界已经无力走进人类的世界,对于他来说,“他在房间里不断地爬来爬去”是他唯一的行动,即使他能够竭尽全力帮助家庭摆脱危机,也只是一厢情愿,而最可怕的是那扇门从此再也不能成为家庭的一部分,房间里是甲虫吃食的食物,那些家具全部被搬离,空空荡荡的世界只剩下一只甲虫——他已经不是格里高尔,是妹妹厌恶的东西,是父亲惩罚的对象,“一只瓶子掉到地板上,打碎了;一块玻璃片划破了格里高尔的脸,不知什么腐蚀性的药水溅到了他身上”,还有那个曾经作为食物的苹果,被父亲当做一种武器,狠狠砸在格里高尔的身上,但是,对于格里高尔来说,任何对他的惩罚都在表明着他作为其中一员的存在,“格里高尔所受的重创使他有一个月不能行动——那个苹果还一直留在他身上,没人敢去取下来,仿佛这是一个公开的纪念品似的——他的受伤好像使父亲也想起了他是家庭的一员”,甚至在他仅有的希望面前,他还是想给一家人以爱意和温柔,而这种给予便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他消灭自己的决心比妹妹还强烈呢”,正是这种“消灭自己”的欲望,使一家人能够从痛苦中挣脱出来,而“消灭自己”的意义在于从异化的甲虫变成真正的甲虫,真正关闭在门的那一边。从此没有爬出那扇门,就在老妈子的扫帚中被捅死,那句“当然死了”是对于甲虫命运的冷漠,而这种“自死”也让整个家庭可以搬离现在的住处,三封信是最后的告别,那个小一些、便宜一些的公寓是未来的生活,“旅途终结时,他们的女儿第一个跳起来,舒展了几下她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像是一种真正的解脱,在格里高尔自死的门内完成一种驱逐,也完成了重生。

一扇门隔开了现实的世界和变形的世界,隔开了窘迫和异化,也隔开了生存和自死。“消灭自我”变成一种崇高的愿望,它指向的是新生,所以在这变形世界的寓言中,自死成为一种摆脱现实的理想。《乡间的婚礼筹备》中,拉班不也是在门的里面想着自己的未来:“我这样躺在床上时,我相信自己具有一只大甲虫,一只鹿角虫,或者一只金龟子的形态。”那误了时间的火车在门外行驶,可是对于拉板来说,一次一次的等待都是无法抵达新娘贝蒂的那个村子,“对不起,请问这儿离村子还远吗?:我要上那儿去。”村子在远处,村子在门外,所以那个困于下流男人要挟中的老气姑娘成了拉班心中永远无法抵达的愿望:“如果他只谈一本书的话。凡是美的一切,都同样能使他欢欣鼓舞。”在别处的村子,在别处的女人,以及在别处的自己,唯一可以抵达的就是把自己从现实中剥离出来,“只要你讲的时候不用‘我’而用‘某人’,那就无所谓了,就可以把这个故事讲完”,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策略,把“我”换成“某人”就是一次自死的过程,就可以把一个异化的故事讲成现实必然的那个样子。

“自死”是一次解救,是一次告别,也是一次回归。《在流放地》,那扇门是过去和现在,是处罚和自由,是那一台“已经十全十美”的机器,床、设计师和耙子,连成一体,实施着对于犯人的处决,“不过他一定知道自己被判决了?”当外族的旅行家打开这扇门,其实里面却是荒诞,“这他也不知道,”军官是现在的权力代表,“那么他也无从知道他的辩护是否有用了?”对于犯人来说,机器将他带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门,所有的罪都是无从辩护的,“他根本没有机会提出辩护。”这便是流放地的规则,即使最后有一盆米粥可以舔食,也并不是要带到那个自由活命的世界,“对犯罪毋需加以怀疑”这是军官的原则,但是这样的原则在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司令官面前,却是另一种暴力的存在,“虽然他大权在握,完全可以采取措施来反对我,可是他还不敢,不过他一定是打算利用您的看怯,一个声名显赫的外国人的看法来反对我。”权力死于另一种权力,暴力终结于另一种暴力,而当旅行者打开这一扇从未打开的门,“自死”的悲剧就成为军官逃离现实的一种必然选择,反对死刑并非是抵达自由的手段,对于军官来说,毁灭自我的权力才是对历史的隐瞒,“老司令官长眠于此。他的信徒迫于时势只得匿名建坟立碑。有预言云:若干年后,司令官必将复活,率领信徒由此出发,收复流放地。要保持信心,等待时机!”那句铭文写在碑上,而军官自己爬上了机器,“他的嘴唇紧闭,眼睛大睁,神情与生前一模一样,他的脸色是镇定而自信的,一根大铁钉的尖端穿进了他的前额。”

自死的格里高尔,自死的拉班,自死的军官,他们被自己关在门外,他们用生命抵抗异化,可是在这自死的世界之外,却有着另外的毁灭力,在流放地的军官为什么要在碑文被发现之前处决自己,就是要在权力的门打开之前毁灭一种秩序,可是那扇门并不因为自死而牢牢关闭,拉班的世界里还有另外的可能:“但是,如果我自己把‘某人’和‘我’区分开了,那我又怎能埋怨别人。”用“某人”代替我,是自死的表现,可是当我和某人被分开的时候,再也逃避不了那种惊恐了。“当我的躯壳摇摇晃晃走出我的房门时,这摇晃并非表示恐惧,而是表示这躯壳的虚无。”甲虫是一个寓言,却也依然是虚无的现实,在这个虚无的现实里,是那必须抵达的村子,那里其实没有爱情,也没有格里高尔家人的温存,只有一个叫做父亲的人,一种实施“他死”的权力。年轻的商人格奥尔格·本德曼为什么在自己订婚的现实中感到恐惧,因为父亲不相信,不信心婚姻,不相信信件,“在那儿你怎么会有一个朋友呢!我根本就无法相信。”父亲永远在乡下的老院子里,永远在阴暗的房间里,他是真正异化的权力,所以即使他真的爱着这个儿子,即使看见儿子“欢乐地走遍全世界”,他也要把他当成是自己权力世界的一部分,“现在你才明白,除了你以外世界上还有什么,直到如今你只知道你自己!你本来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可是说到底,你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所以你听着:我现在判你去投河淹死!“这是命令,而对于儿子来说,自死已经没有了可能,他在“他死”的现实中,只有跳落在那河里,履行父亲的命令,而在他心里,却满含着爱意:“亲爱的父母亲,我可一直是爱着你们的。”

父亲的判决,是异化的权力,对于格奥尔格·本德曼来说,“我”已经不存在了,只有那个叫“某人”的人,某人是《豺狗和阿拉伯人》中生死搏斗的豺狗和阿拉伯人;某人是《为某科学院写的报告》中渴望变成人类,“使自己达到了一个普通欧洲人的文化水平”,却只能是自己的人猿;某人是风靡全城光彩照人却最后被一只小豹代替而关进笼子的“饥饿艺术家”——某人总是被关在另一扇门的里面,那里是笼子,那里由动物,那里站着最无耻的人类,但是那位“乡村医生”要判定孩子的确有病的时候,他看见的是自己身上的邪恶和无奈,“可怜的孩子,你是无可救药的了。我已经找出了你致命的伤口;你身上的这朵鲜花正在使你毁灭。”本来孩子没有病,本来是乐善好施,可是那身上的鲜花变成了流血的肉体,乡村医生变成了权力系统的代表,“所以这男孩想死是对的,因为我自己也想死。”他曾经在自死的路上行走,但是当鲜花盛开,他变成了异化的神明,“于是我打定主意作好准备,在某种情况下承认这孩子也许是真的病了。”罗莎或者马夫,在他耳边变成了一首邪恶的歌:“脱掉他的衣服,他就能治愈我们,如果他医治不好,就把他处死!他仅仅是个医生,他仅仅是个医生。”没有自死,他用他的手让孩子身上长出了鲜红的花。

“最为含混不清的机构莫过于帝国本身了。”所以在一切现实的苦难面前,永远有一个被剥夺了肉体的长城,“它是某种实实在在的东西,是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和辛劳的成果。”那些用生命建造起来的长城,是权力的象征,“君权是不灭的,但皇帝个人是会倒毙的,甚至整个王朝最终也要垮台,处于奄奄一息之中的。”即使皇帝个人死去,那君权也是不灭的,君权的世界里,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幻的象征,对于百姓来说,是永远无法推到的统治:“自古以来它缺乏能力,或者顾此失彼,没有把帝国的机构搞到这样明确的程度,使得帝国最遥远的边疆都能直接地并不断地起作用。但另一方面,这当中百姓在信仰和想象力上也存在着弱点,他们未能使帝国从京城的沉沦中起死回生,并赋予现实精神,把它拉到自己的胸前;但臣仆的胸脯并不想起更好的作用,不过是感受一下这种接触,让帝国从它胸前消逝。”帝国是不会消逝的,即使在他们的想象中,也维持着不倒的历史。

而他死的悲剧性并不在于无力,而在于荒谬,在《诉讼》里,约瑟夫·K被捕的那天早晨,正是自己三十岁的生日,可是为什么被捕,却一无所知,“我们无权告诉您。回到您自己房间里去,在那里等着。已经提出诉讼,到时候您一切都会明白的。……”无权告诉你的你站在K的背后,提出诉讼的人站在K的背后,执行的人当然也永远站在K的背后,在这个K生活的法治国家里,“人人安居乐业,所有的法律都在起作用”,但是谁在法律之上呢?谁是站在他背后的那个权力体系呢?从一家大银行的襄理被误认为是油漆匠,被夸大了比尔斯纳小姐和K之间的关系,叔叔一再强调的光荣和耻辱,对于K来说,他的确看到了那扇把自己关在外面的门,““毫无疑问,在这个法庭的一切活动背后,我指的是在我的案子上,也就是逮捕我和今天审讯我这一系列活动的背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机构。”这个机构里有着鞭笞手,有着提供帮助的画家和律师,有着可以解聘律师的商人,也有大教堂里的监狱神父,可是即使一切可以用金钱和美色来交易,对于K来说,他处在法的门外,而且永远有一个守门人。

“在法律书前面的序言中关于这种欺骗是这样写的:法的门前站着一个守门人。一个从乡下来的人走到这个守门人跟前,请求让他进法的门里去。”神父启示着K,守门人和乡下人组成了门内和门外的两种世界,守门人是乡下人进入大门的唯一障碍,可是这无非是一种欺骗,当下乡人快要死去的时候,守门人却说:“这道门没有其他人能进得去,因为它是专为你而开的。我现在要去把它关上了。”也就是说,门只有在乡下人面前才具有意义,是专门为他而开的,但是在乡下人找到意义的时候,他却要死了,在乡下人死去的时候,法的大门会失去意义,而实际上,真正失去意义的不是大门,而是守门人,守门人掌控着大门,是一种权力,但是这最低级的守门人却无法消除乡下人死去的荒谬性,“认为受骗的恰恰是那个守门人。”因为乡下人其实是自由的,“他愿意到哪里去就可以到哪里去,只有法的大门禁止他进去,再说,禁止他进去的也只是一个人,就是守门人。”而守门人呢,却是不自由的,他为法而存在,为法的门而存在,“他毕竟是法的仆人,也就是说,他属于法”,看上去守门人是权力,但却是权力的仆人。所以对于K来说,即使可以用金钱,可以用美色来通融和帮助,但是那扇门却永远关闭了,他是乡下人,也是守门人,他只有死去才会在体系之中建立意义,但是一旦门被关上,守门人也永远失去了意义。

“这真是一个可悲的结论,这是把谎言变成了普遍准则。”可悲的K在不知道罪名的情况下,终于在三十一岁生日那天被人带走,然后在采石场上被处决,从来没有看到过法官,从不知道高级法院在哪里,那张开手指举起双手的动作不是反抗,是对于自我那个荒谬的世界的无奈,而在被刀子捅进心脏走向死亡的时候,他也仿佛看见了“这最后的一幕”:“像一条狗似的!”K看见了死亡,却也看见了耻辱,门终于没有打开,他是看见了狗的守门人,却把自己永远关在了门外。

不管是自死,还是他死,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不管是乡下人还是守门人,权力系统永远在那一边,它是暴力,它是荒谬,它是异化,而在小说之外的现实里,卡夫卡的面前也站着那个永远不消失的权力,那就是父亲:“那个身影庞大的人,我的父亲,那最高的权威,他会几乎毫无道理地走来,半夜三更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挟到阳台上,他视我如草芥,在那以后好几年,我一想到这,内心就受着痛苦的折磨。”在《致父亲的信》里,卡夫卡看见的是一个偏执的父亲,一个驾驭别人的父亲,“在我看来,您具有一切暴君所具有的那种神秘莫测的特性”,而这样的暴君性格却被卡夫卡命名为“地道的卡夫卡”:“您坚强、健康、食欲旺盛、声音洪亮、能言善辩、自满自足、高人一等、坚忍不拔、沉着镇定、通晓人情世故、有某种豪爽的气度,您是一个地道的卡夫卡。”而自我命名为卡夫卡,实际上是一种解构,似乎只有在卡夫卡有关的写作中,卡夫卡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意义:“我从事写作以及与此相关联的事,我用这种手段进行了小小的争取独立的尝试;进行了逃跑的尝试,取得了细微的成果。”在卡夫卡现实意义的三个世界里,一个是自我奴隶的世界,一个是父亲统治的权力世界,而第三个世界则是别人的幸福和自由,所以对于卡夫卡的“逃跑”的尝试,就是想要抵达那个第三个世界,可是当他用写作虚构这样的世界时,那扇门最后还是关上了,门外的他是乡下人,也是守门人,“一个人正在写作的时候,会有许多虚伪的手向他伸过来”,所以焚毁,所以自死,但最后当卡夫卡变成一个寓言的符号的时候,那扇打开的门里其实是一个破败的世界,是遗失的手稿,是未完的文本,是“此处缺两页”的现实。

袖珍神学

编号:B55·1970301·0353
作者:(法)保尔·霍尔巴赫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72年4月第一版
定价:1.00元
页数:130页

其实,在霍尔巴赫的著作中很容易找到无神论的痕迹,尽管他是一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者,但他所作的一切都在净化宗教,还宗教最本质地理解,甚至在最大程度上努力把神学划归于真理。霍尔巴赫的这本“简明基督教辞典”就是向人们表达自己的宗教观以及宗教理想。所释条目中深含霍尔巴赫最直接的目的与丰富的文学性,比如“僧侣–是每个文明国家里的第一等级。”、“基督教—要是反对它,就得成为罪人,要是怀疑它的真实性,就得成为疯子。”


《袖珍神学》:上帝不能创造自身

【信仰】这是至高无上的基督教道德:人们称之为神学道德,因为他对圣仆有利。没有信仰就没有宗教,因而也就不能获救。它具有使人们浸沉于神圣的愚钝之中的力量,与这种愚钝同时产生的是信神的顽固性和对不信神的理性的深恶痛绝。

词条“信仰”,便是解释什么是“信仰”:信仰是一种基督教道德,也被称为神学道德,在信仰的作用下产生了宗教,宗教的意义在于获得拯救。无论是神学还是道德,无论是宗教还是拯救,似乎都在阐释信仰的积极意义,但是当句号结束,信仰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它是“使人们浸沉于神圣的愚钝之中的力量”,并且和愚钝同时产生的还有一种顽固性和对“不信神的理性的深恶痛绝”。

一个条目,似乎就是用句号分开了两部分,而且是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一个是神学道德,一个是愚钝的力量,一种是产生了用以获救的宗教,而另一种则是对理性的深恶痛绝–一种对立就在同一词条下产生了,这是悖理还是同一?或者说,信仰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当保尔·霍尔巴赫这两句看似矛盾和对立的阐述,指向的却是同一个概念,或者是同一种信仰:把信仰说成是一种神学道德,一种至高无上的基督教道德,它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对圣仆有利”,这是条件,甚至是唯一的条件,也正是在此条件下,信仰才会变成使人获救的宗教,而另一方面来说,因为对圣仆有利,信仰也便成为了人化的信仰,它在让人浸沉于神圣之中的时候,就可能成为一种愚钝的力量–既是神圣的又是愚钝的,最后就会既产生一种信神的顽固性,又变成对于不信神理性的深恶痛绝。

不管是顽固性还是深恶痛绝,关键取决于圣仆这个条件,也就是说,神圣和愚钝相结合的信仰,就会趋向于“信神的顽固性和对不信神的理性的深恶痛绝”的结果。从对立和矛盾趋向于一致和同一,霍尔巴赫建立条目就是为了阐述他的神学思想,而其实,当霍尔巴赫以“神甫贝尔尼埃神学硕土”这一作者的名义,以“袖珍神学”的书名编辑有关的条目,她本身就成为对立统一的象征物。作者和文本构筑了神学意义的世界,在“原序”中,这位化身神学硕士的作者对于这本辞典的定位是:“用了我们这本小辞典,都有可能就许多一直为大雾所笼罩的问题勇敢发言。”因为神学问题被“大雾”所笼罩,所以需要勇敢者来击破笼罩其上的大雾,而真正的目的是为神学正名,但是这个神学却又像“信仰”的条目一样是有条件的:“神学的真理是彼此交织在一起的;每个人都会看到:神学的真理的来龙去脉都是以僧侣为中心的。”神学的真理是以僧侣为中心的,也就是信仰里所说的“对圣仆有利”,所以当宗教的各部分相互支持,最后一系列的宗教真理结合在一起,最后宗教就是一种人化的宗教:“宗教为神学家们所创造,它仅仅注意到他们的利益。宗教是一个具有真正神圣性的体系,其巩固性是世界上什么东西也不能加以动摇的。”

而做出这样的“原序”,写出这本辞典的作者并不是所谓的“神甫贝尔尼埃神学硕土”,而只是霍尔巴赫假借的一个名字,作为法国“百科全书派”的主要人物,霍尔巴赫的真正身份是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他认为,自然界是客观存在的,是永恒的,不是自然界以外的造物主所创造的,所以上帝创造世界,只是一种神话;正是因为人和自然一样是客观存在,所以人都会死去,而神学所倡导的人死后灵魂还继续活着,在他看来则是一种极端荒谬的说法。霍尔巴赫在《自然的体系》中阐明了他的无神论思想,在他看来,宗教是道德堕落的根源,教会只是为了麻痹在痛苦中呻吟的人民,才编造了许多谎言。《自然的体系》的作者或者才是霍尔巴赫的真实身份,而当他以无神论者的身份,假借“神甫贝尔尼埃神学硕土”来编辑这一本“神学辞典”,很明显就是用一种讽刺的手法,揭露宗教的虚伪性,而这种虚伪性的真正主体便是教会。

如果回到“信仰”这个条目,从那句阐释的话里找出其中的关键词,霍尔巴赫这种冒名式的讽刺和攻击风格更为具体和丰富。为什么信仰必须对圣仆有利?在《绪论》中,神甫贝尔尼埃神学硕土说:“圣仆享有崇高的地位,普遍的崇拜,和不受惩罚的权利。他们常常以神的意志来为自己的个体行为辩解,神的意志似乎是从属于他们的。”因为圣仆具有崇高的地位,具有普遍的崇拜,具有不受惩罚的权利,所以他们常常代替神的意志,或者说就是神的意志;和圣仆一样的是僧侣,《绪论》中说,“没有宗教和僧侣,人民将会怎样呢?毫无疑问,他们会注定灭亡–他们会失去献祭、寺院、赎罪、忏悔、圣餐、所有重要的仪式和有意义的礼节。”所以只要拥有信仰的头巾,只要戴上爱的斗篷,一般的基督徒就“不会发现圣仆有什么可指责的行为”,因为信仰的头巾可以看不见僧侣的恶心,爱的斗篷可以掩盖他们的行为。和圣仆和僧侣一样,和教会相关的神职人员和具有这样的权力和能力:教父是什么?教父是神圣的幻想家,是给信徒做了许多伟大推论、奇异教条和渊博解释的人;教士则是:“在在世上所有宗教里,这就是上帝的选民。”由此,教会就是“耶稣基督的妻子”,用比喻的说法是:“她把年轻老实的丈夫管得服服贴贴。丈夫只求家庭和睦,什么也不过问,而且百依百顺。实际上,妻子不是一个温柔妇人。她有时对自己的孩子极端严厉,如果爸爸敢开口,那他是决不同意这样严厉的。”

当霍尔巴赫把虚伪性指向教会,实际上在教会名义下的宗教、信仰和神学都具有了虚伪性。什么是上帝?上帝“是僧侣的同义语”,是“神学事务的经理”,是“僧侣的老管家”,是“供应圣罩的全权代办”,所以上帝的话就是教士的话,上帝的意志就是圣仆的意志,“一旦用教士一词来代替上帝,神学就会变成最简单的一门科学了。由此可见,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不信神者;因为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否定僧侣的存在吗?僧侣们给人的感觉太好了。”正是这种等同化,宗教便成为一种神圣的力量,而基督教道德便是“做一个信神的人”,每天就是祷告、信仰和买年聚会,它和世俗道德形成了差别,世俗道德要求“正直,积极,与人为善和善良的人”,所以基督教之外,任何道德在世界上都是不可能存在的。而在这样的宗教和上帝基础上,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便是人化的世界,“创造世界”的条目如此阐述:“是万能的上帝的不可思议的举动。”既然上帝的话就是教士的话,上帝的意志便是圣仆的意志,那么“教会像最高主宰一样具有创造能力”–是人创造了神,而这样的人不是普通的人,不是普通的教徒,而是圣仆、僧侣、教士在内的神学家,神学家创造了神,“因此,我们坚信,神的理性变成了人,以便把知识之光带给人们,主要的是,告诉他们:神的理性把他们制成非理性的生物;他们的僧侣永远是正确的。”

因为神学家就是上帝,所以神学家才是真正的造物主,他们的创造一方面的目标是神,所以神学家的神圣力量就成为了神的理性,另一方面又创造了人,而在神的理性中,人的理性被取消了,因为他们会导致愚钝,会产生不信神的理性,所以在神学家“神的理性”中,人就变成非理性的生物。正是这种将神学等同于神学家神学的逻辑,所以辞典里的宗教就成为和“欺骗性的伪宗教”进行斗争的真宗教,“欺骗性的伪宗教与来自上帝的宗教,分享着生动深刻地感化人们头脑的权利。”当人们在敬畏和希望之间踌躇,信教的人需要的就是圣仆的精神救助,也就是用圣仆的神圣力量化为的宗教去救赎他们,于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僧侣便成为了“国家中的第一等级”,“获得了支配其他人的权利,博得了最大的荣誉,取得了巨大的财富,使自己的权力甚至凌驾于国王的权力之上。”

这是一个相互转化的关系,其根源在于上帝的僧侣化,在于信仰的圣仆化,在于宗教的教会化,而“神甫贝尔尼埃神学硕土”为整个世界建立了一个体系,在“万能”条目中,他说,上帝具有独有的、不管自然规律而随心所欲的本领,但是上帝的万能性也能制造恶魔,制造恶魔的意义是希望恶魔扰乱他的意愿,“因为担心他那时将无事可做,而主要是害伯那时僧侣将成为世上所不需要的。”上帝制造了一个对立面,是因为“上帝不能创造自身”,是因为“天主教教士们比上帝更有能力”,由此成为一个万能者,它在为僧侣保留一个位置的时候制造了魔鬼,从而在僧侣创造世界的时候将那些伪宗教排除在外,使人们不至于产生愚钝,不至于被魔鬼所劫持。

保尔·霍尔巴赫:建构便是解构

所以在这个逻辑里,上帝对面的魔鬼是为了证明其愚钝,是为了产生信教的顽固性,当然是为了对不信教的理性“深恶痛绝”。所以在这样一种宗教体系里,就不会有人的理性,就不会有科学,就不会有情欲,就不会有感觉,甚至就不会有真正的人。科学是什么?按照辞典的条目解释便是:“这个有害的东西最好从每个基督教国家中除掉。被科学充满的人爬不进天堂的窄门。只有关于救度的科学是必要的;它很容易掌握,只要听僧侣摆布就行了。”理性是什么?条目的解释是:“理性 在世界上对于理性的生物来说没有比理性再有害的东西了。上帝注定谁要受来世惩罚,就给他理性;上帝要想拯救谁或使之有利于教会,就仁慈地剥夺他的理性。打倒理性!这是宗教的基础。如果宗教合乎理性,如果它有说服力,那末,信仰将会怎样呢?此外,理性的呼声也是应该倾听的,如果它偶尔与教会的利益没有分歧的话。”什么是自然界?自然界的条目说:“是贤明的、全能的、完美的上帝的绝妙创造物。但是它败坏了。上帝容许它败坏以便借以解闷和发泄怒气,因为他需要消遣。况且,如果在这个建筑里不需要经常整顿整顿,那末,神学家和他本人就无事可做了。”什么是人?人的条目是这样解释的:“按通常的定义,人是有血有肉的动物,用两足行走,能感觉、思想和判断。但是,在福昔书和让,雅克·卢梭看来,人不应该感觉、思想和判断;甚至应该匍伏而行,好让教士轻快地骑在他身上。”

科学、理性、人,这些都在这样一种神学体系里,变成了神圣、道德的对立面,所以当霍尔巴赫用“神甫贝尔尼埃神学硕土”的名义阐释这些词条的时候,就是用讽刺的方式揭露了宗教的虚伪性,揭露了信仰的欺骗性,揭露了教会的丑陋性,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神学、上帝、宗教和信仰都变成了一种谎言,而这种谎言则是霍尔巴赫对于哲学的全面批判。他在“绪论”中指出了编辑这本书的真正目的:“我亲爱的同胞们,你们只要使你们的思想如此地明确和简化一下,你们就会清楚地意识到:宗教体系是什么。”这个体系是什么?从部分此条里可以看到它的面目:“基督教”里,他说,这是一个宗教体系,它是由“柏拉图和圣保罗发明的”,后来经过神甫、宗教会议、注释者使之不断完善的,也就是说,柏拉图和圣保罗发明的,圣保罗指向的是教会,而柏拉图则指向哲学,但他的哲学是教会意义的哲学:“柏拉图是雅典的哲学家和基督教会之父。”因为教会一句话没有说,就把他列入自己的教历,所以教会的许多教条、信条,不算伟大的圣礼,都应归功于他,比如“三位一体”,它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奥秘,“这是基督徒从柏拉图那里弄来的,并且成了我们神圣宗教的信条。”而“创造世界”就是柏拉图的逻各斯,“也是我们的神学家用以制造神,如果愿意的话,制造人的东西。”真正的哲学家应该是“忠于智慧和健全理智的人”,但是正因为柏拉图制造了这个体系,所以哲学家变成了坏蛋、贼和骗子–在“不信神的理性”中被上帝唾弃。

上帝不能创造自身,所以神学家创造了上帝创造了宗教创造了神的理性,所以与之相对的科学、理性、情欲、人和哲学家,都变成了堕落的根源,都变成了需要拯救的东西,而拯救唯有一条路,那就是拥有信教的顽固性,就是要相信教会,相信僧侣、圣仆、教士,因为,“他们是天国的主人,他们有开天门的钥匙,只有他们认识通往天国的道路。”正是在这样的嬉笑怒骂之中,建构便是解构,神圣便是愚钝,信教便是怀疑和否定,“我们唯一所需要的,这就是获救。”

爱  从它蒙上不洁之时起,就成了一种在天性支配下一性对另一性的万恶欲念。基督教的上帝是严以律己的,他不容许在爱的问题上开玩笑。如果不发生原罪,人们也许会没有爱而生殖,妇女也许会用耳朵生产。

安息日 是献给主的日子。在这一天,我们应当聆听教士们的明哲说教,参加他们主持的仪式,同他们一道歌唱圣诗,从而使他们心满意足,然后再到酒馆里畅饮。

暴君 用普通人的语言来说,这是压迫社会而不是治理社会的国王。用宗教的语言来说,这是不按照僧侣的指示思考,不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大胆抗拒与国家福利相矛盾的神圣意志的国王。僧侣的神圣权利高于国家的利益。

鞭挞 是最完美的基督徒为了禁绝自己的肉欲,为了使自己的精神愉快,使仁慈的上帝开心而采取的神圣的救度手段。每当把鞭痕纵横的背脊或者屁股给上帝看时,他总是莞尔而笑的。

不变性 上帝是不变的,尽管我们在他留下的公文中发现他不止一次改变自己的意图,背叛朋友,甚至宗教。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破坏他的不变性,就象一切不能破坏他的教土们的不变性一样。他们从来没有改变自己愚弄俗人的坚决意图。

不谬性  是神赐给教会的唯一特权。

不死 是我们的灵魂的固有特性。

不朽性  上帝亲自向教会许下诺言:将使教会永葆魅力,永不衰老,不颠三倒四,地狱的大门不能制服它。

大洪水  是上帝对人类的慈父般的感化。上帝当时没有预见到人的凶残,后悔造出的人如此之坏,并且为了使他们改邪归正,决定把他们淹死。大家知道,这有了很好的后果。

大脑  要成为一个好基督徒,最重要的就是完全没有大脑,不然就是有个发育不良的大脑。

道成肉身  每一个基督徒都应当相信:充满整个宇宙的神,会经缩成一团,装进一个犹太人的躯壳里。然而这种变化使他不很愉快;可以肯定地说,他不会再回到这个容器里去了。如果谁愿意弄清楚这个说不出的奥秘,那么请看—一看我们在下面所引的圣歌。

犯罪 宗教认为有害社会的行为不是犯罪,而有害僧侣的行为是犯罪。最大的罪是缺乏信仰,即不信僧侣,力求穷根究底。

风 是神圣的巫师为了让基督徒有机会来坐圣彼得的船,而以高价卖给他们的珍贵货物。僧侣出售的风常常引起风暴,这是为了验证《圣经》上的一句话:种风者必得风暴。

感官 好基督徒不应该信赖自己的感官,因为它们会使他误入迷途。他只应该信任僧侣的感官,因为僧侣的感官比凡人的感官细致得多,特别是当谈到俗人丝毫不懂的宗教秩序问题时。

公墓 是一块圣洁的土地。那里,直到死人复活为止,教会准许自己刚死的孩子在露天之下腐烂,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金钱买得在庙堂里腐烂和传染活人的权利。由于富人进不了天国,所以在等待最后审判时,他们花钱买一块好的安葬之地,是公平合理的。

故事 世上一切宗教所讲的东西不外是儿童故事。只有《圣经》的故事从头到尾真实不虚。谁不想永远陷入火坑,就让他对此深信不疑吧!

好色 是一种大恶。上帝对此连听也是不愿的。教土和僧侣由于恃殊恩宠不受限制,在需要的时候,神恩降临于他们。淫荡的僧侣是自然界没有的、无法想象的生物。大家知道,教土过淫佚生活是不受禁止的。

基督徒 是上帝的羔羊,头脑简单的人,他们心悦诚服地坚信僧侣提示给他们的那些不可置信的东西,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永远不去思考它们。

教父 是神圣的幻想家,会给信徒作了许多伟大的推论,奇异的教条和渊博的解释。关于这些东西,是禁止诉诸健全理智的。

教会 是耶稣基督的妻子。她把年轻老实的丈夫管得服服贴贴。丈夫只求家庭和睦,什么也不过问,而且百依百顺。实际上,妻子不是一个温柔妇人。她有时对自己的孩子极端严厉,如果爸爸敢开口,那他是决不同意这样严厉的。、

教士 在世上所有宗教里,这就是上帝的选民。

结婚 是不完美的状态,但教会认为它是一种圣礼。结婚只有一个好的方面:它是僧侣的一个很肥的收入项目。因此,巧妙地想出各种办法为结婚设置障碍,直至捞到一笔钱,才加以撤除。

禁绝肉欲 达有一整套狡猾的办法。虔诚的基督徒用这套办法慢慢折磨自己,或使自己的生活难以忍受。显然,善良的上帝赐给我们生命和健康,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慢慢毁灭它们。一下子杀死自己,是严格禁止的;否则,就剥夺了上帝饱看我们受难的乐趣。

科学 这个有害的东西最好从每个基督教国家中除掉。被科学充满的人爬不进天堂的窄门。只有关于救度的科学是必要的;它很容易掌握,只要听僧侣摆布就行了。

恐惧 是一切超智慧的开端。–当理智被恐惧所笼罩,它就永远不起作用了。懦夫对教会最为有用。如果人类变得勇敢坚强,僧侣就会陷于完全绝望的境地。

理性 在世界上对于理性的生物来说没有比理性再有害的东西了。上帝注定谁要受来世惩罚,就给他理性;上帝要想拯救谁或使之有利于教会,就仁慈地剥夺他的理性。打倒理性!这是宗教的基础。

立誓 是一种隆重的礼节。在立誓时,十五岁的男孩或女孩向上帝许愿:终生做无益于社会的人;坚决执行折磨自己的决定,至死不移。

良心 是我们内心对自己行为的评价;普通人的良心是由理性支配的,基督徒的良心则是由信仰、热忱和对神甫的恭顺支配的。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虔信者的良心常常驱使他成为笨蛋,甚至使社会混乱不堪。

灵魂 是以神秘不解的方式来影响我们肉体的神秘不解的实体。我们对于它只有一个淡薄的概念。由此我们应该得出结论:这种实体是精神的。

盲目的信仰 真正的信仰总是盲目的;它与头脑简单的人的信仰是一致的。它要求:天主教徒蒙着眼睛跟神甫老爷走,新教徒跟新教牧师走,伊斯兰教徒则跟穆斯林走。

梦 基督教禁止我们相信梦,虽然《旧约》中赋予梦以很大意义。可是它允许我们相信幻想,如果我们不信教土的幻想,神圣的教会就要大发雷霆。

弥撒 是一套有魔力的仪式,用漂亮的拉丁语做的祷告和用高脚杯玩的把戏。只有教士才有权玩这些把戏。弥撒的任务就是使上帝回忆他儿子的死:就是景仰上帝的善良和他的神圣公义。

魔鬼 是天庭的首相,教会借以进行工作的杠杆。上帝一句话就能使他化为乌有,然而他禁忌这样做:上帝非常需要魔鬼,因为他可以把一切只能归咎于他自己的蠢事记在魔鬼的账上。

女人 基督敌对于漂亮女人们是非常厌恶的;必须是难看的和渐入老境的,才能博得它的青睐。凡不能诱惑社会的妇女都是上帝所喜爱的,也是合乎僧侣的心意的;虔诚的傻女人忠诚老实地以其神圣的谤语,神圣的倾轧,神圣的唠叨,而主要是以其对一点也不懂得的事情的愚忠,来为宗教,为接受忏悔的神甫,为低级教区教士服务。

譬喻 是不愿对听众过分明显说话的圣灵所采用的暗示方式。大概他是存心让神学家有机会显示其深谋远虑和聪明机智。

贫穷 在基督教中我们处处都可以遇到赤贫的现象。耶稣基督是一位穷神,甚至是一位赤贫的神;他的使徒是赤贫的一伙;主教们是赤贫的圣者;修道士们许下甘贫的宏愿;僧侣们用贫乏的谎书来维持会众;赤贫的小人们相信僧侣,给予丰富的捐献。

奇迹 是超自然的现象,也就是与不变之神加给自然界的英明规律相矛盾的现象。如果有信仰,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奇迹。

启蒙 教会不需要启蒙,因为它的神圣奠基者就是无知之徒。

启示 是神的意志的表示。全能的神亲自对那些不会向我们泄密的人作启示。

情欲 这个词也许在非礼勿听的耳朵里是个不十分体面的词,但由于它是一个神学术语,因而就十分体面了。这个词表达人类对于可以使它得到快乐的一切的爱好,这种爱好是在亚当陷于罪恶之后,为人类所获得的。

确实性 在宗教上,确实性建筑于这样的信念:受过登极涂油零的圣人自己既不可能犯错误,也不会使我们走入迷途。

人 按通常的定义,人是有血有肉的动物,用两足行走,能感觉、思想和判断。但是,在福昔书和让,雅克·卢梭看来,人不应该感觉、思想和判断;甚至应该匍伏而行,好让教士轻快地骑在他身上。

人道 是一种世俗美德。如果你希望做一个好基督徒,就必须在自身中消灭它。

忍耐 是全人类和基督徒的美德。这就是忍受我们不能和不敢预先防止的灾难。上帝给了僧侣一个任务,即考验那些通常表现得专横和易于失去耐性的国王的耐性。

肉体 它永远是与精神相对的。禁绝肉欲,这是保持精神愉快的可靠办法。肉体的享乐就是淫佚。

三位一体 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奥秘。这是基督徒从柏拉图那里弄来的,并且成了我们神圣宗教的信条。

上帝 是僧侣的同义语,或者是神学事务的经理,僧侣的老管家,供应圣罩的全权代办(如果乐意这样称呼的话)。上帝的话就是教士的话;上帝的王国就是僧侣的停尸室;上帝的意志就是圣仆的意志。侮辱上帝就是侮辱僧侣。当人们说上帝震怒的时候,这意味着教士的肝脏出了毛病。一旦用教士一词来代替上帝,神学就会变成最简单的一门科学了。由此可见,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不信神者;因为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否定僧侣的存在吗?僧侣们给人的感觉太好了。

蛇 过去蛇会说人话。蛇会经诱惑人类的老祖母。现在许多蛇勾引和诱惑她的小孙女,不过现在它们已经不能讲话了。上帝的仆役必须灵巧象蛇,而俗人对他们则必须驯良象鸽子,温驯象羔羊。

神学 是意义深奥和神圣的科学。它使我们习惯于议论我们不懂的东西,使我们失去关于我们完全可以理解的东西的明确观念。

圣餐 是教会的午饭,备有几块相当薄的肉片,达给基督徒吃正合适,但对于那些信仰薄弱的人来说,是难以消化的。

《圣经》 是一部天启圣书,其中包括全部基督教徒须知及其行为准则。禁止俗人阅读该书是非常合理的;上帝的话也许会损害他们,最好让教士念给他们听;只有僧侣生有健强的胃来消化该书的内容;而俗人应当满足经教土消化以后而得的产品。

圣母 是圣子的母亲,教会的婆婆。她在精神上受上帝—父亲的保祐。因为上帝是纯粹的灵魂,他不和她结婚。很清楚,结婚是需要肉体的。

十字架 是得救的信号和旗帜。达就是两根交叉着的棍儿,象一个绞架,上面悬着上帝。主的仆役,如让·德桑托缪尔,成功利用十字架屠杀了前来抢劫他们的葡萄园的流氓。背十字架意味着陷在圣忧之中,意味着使自己忍受苦难;在别人碰不到好运时,就建议他们忍受苦难,以便帮助他们进入天堂。

世界秩序 是世界上的完善制度。凡戴着信仰的眼镜去看大自然的人,都有幸见到它。这种眼镜掩盖了宇宙的所有缺点。

弑神 是犹太人所犯的罪。他们把上帝处死,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诱他们入围套、随后又责罚他们落入圈套的棕黄头发的犹太人。

说不出的东西 神的所有特性是说不出的,即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界限。既然教土只从事考究神的特性的工作,那末,善良的基督徒就该认为,教士的确知其所以然;对于教士来说是最简单的东西,对于凡人来说就是说不出的东西。

探究  对于善良的天主教徒来说,最大的罪就是想探究自称不犯错误的僧侣所说的话。新教徒是允许作这种探究的,因为他的僧侣不认为自己不犯错误,不过有个条件,即要他在探究之后得出结论:新教僧侣是永远不犯错误的。

天父 是圣家庭的家主。如果《圣书》的确是他口违的&–达可能是有问题的–,那末,他一定非常年老了。

天堂 是神的住所,有人说在南半球某处,有人说在九霄之上。

涂圣油 是一种圣礼,对于引起垂死者的恐怖极为有用。这种圣礼就是在准备出发到彼岸世界的人的脚跟上涂油。

完美 在基督教中这就是:诚心祈祷,持戒苦修,沉溺于无聊的幻想过神鹰的生活。完美的基督徒认定自己有义务成为这个世界上毫无用处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不过是到那个世界的过道而已。俗人生存,只是为了咬紧牙关眼看着僧侣靠他们吃得饱饱的。

无 一般认为,无就是我们无法确定的东西,它没有任何我们所能判断的性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末,精神存在物是什么?没有容量、颜色、形状的非物质实体是什么?天使是什么?魔鬼是什么?的确,我们的问题无法解释。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不能理解的奥秘。

无限性 凡是没有止境的,或者不知其止境的事物都是无限的。上帝是无限的,即神学家并不确知他的特性的界限。僧侣跟上帝共同具有无限性;前者跟后者一样,无限英明,无限强大,受到无限纯朴的基督徒的无限崇拜。

无知 是信仰的第一个前提,因此教会非常重视。从俗人不显出无知时起,信仰就逐渐淡薄,对邻人的爱就逐渐失去热气,而僧侣的声价也就一落千丈了。

先见之明 是神的属性。这种属性使他能如愿地预知人所做的蠢事。但是,他不想也不可能防止这些蠢事。

显灵 是奇怪的幻象。凡获得上帝所恩赐的不健全头脑、多疑和说谎的本领的人,能看到显灵。

新教徒  在这一品种中花色很多。一般说来,这些人有好使的头脑,有勇气反对教皇和他的那些不为新教僧侣所赞同的意见。但是,归根到底,这些基督教的两栖动物是不会伤人的儿童。……对于罗马来说,新教徒是异教徒,应受火刑;但他们能够得到安慰的是:他们在家中是最正统的,甚至可以焚烧别人,只要他们的僧侣垂青的话。如果说,新教徒不合上帝的心意,毫无疑问,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向其僧侣慷慨捐这是与异端相似的罪恶。

信徒 这就是舍己忘身,忠于上帝(即僧侣)而敌视世上一切其他人的基督徒。只有在国王自己忠于教会,即国王绝对服从僧侣的情况下,才能要求他们对国王忠诚。

信仰 这是至高无上的基督教道德:人们称之为神学道德,因为他对圣仆有利。没有信仰就没有宗教,因而也就不能获救。它具有使人们浸沉于神圣的愚钝之中的力量,与这种愚钝同时产生的是信神的顽固性和对不信神的理性的深恶痛绝。

形而上学 是非常重要和崇高的科学。它可以使任何人详尽知道感官不能理解的所有奇异事物。所有基督徒都是高深的形而上学者。没有一个织袜女工,不确凿知道什么是圣洁的灵、非物质的灵魂、天使,没有一个不清楚了解需要冥想真实的神恩。

亚当  是第一个人。上帝造了他这个十足的流氓。他为讨好老婆而尝了果子。他的后裔至今还不能消化这种果子。

耶稣复活  耶稣基督复活;此事有几个蒙启迪的使徒和几个神圣的长舌妇作证,–至于整个耶路撒冶就不谈了,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看见。基督徒坚决相信,有朝一日他们将复活,即他们的非物质的灵魂和他们的肉体结合起来;每个人将在乱七八糟的自然界中找到自己的腐尸的碎块。

耶稣基督 过去上帝化此名周游犹太,在那里因拒绝道出自己的真名而被当作间谍钉死在十字架上。如果不发生这幸福的事,人类就永远堕落,就没有神学,没有僧侣,而且法国也永远听不到Unigenitus(唯一诏书)。

异教徒  是与正统教徒想法不同,或者没有强大到足以使别人承认共信仰是正统的那些教徒。

犹太  是一个笃信宗教和不毛的国家,大小和伊弗托王国相仿。它以惊人的奇迹为自己的统治者提供进款,达笔款项除去利未族的生活费,还相当于全欧洲的收入。

犹太人  是一个愉快的民族。上帝由于重视其高贵品质,会经对共发生由衷的爱慕,因而使共说了不少蠢话,做了不少蠢事。后来他的想法改变了:自从犹太人把他的儿子钉死在十字架上以后,他只渴求烧烤过的犹太人;而宗教裁判所经常注意以这种材料作的肴馔来供奉他。

灾难 一切上天降给人类的灾难都是助长僧侣的声势的。当人们感到恐怖或者遭遇不幸的时候,他们变得特别虔信。

葬礼 是一种仪式。圣仆用自己的号啕之声使仪式具有悲悼的情调,这种情调之浓淡决定于他们所得劳动报酬之多少。

哲学家  是忠于智慧和健全理智的,因而是坏蛋、贼、骗子。

真理  有两个真理,一个是人的,另一个是神学的或神的,前者对僧侣毫无用处,因为它不是真实的。后者对他们有利,因为它是唯一正确的。

主教 象某些昆虫一样,没有雌性的帮助,就能再生自己,井繁殖共族类的神职人员,称为主教。

自然界 是贤明的、全能的、完美的上帝的绝妙创造物。但是它败坏了。上帝容许它败坏以便借以解闷和发泄怒气,因为他需要消遣。况且,如果在这个建筑里不需要经常整顿整顿,那末,神学家和他本人就无事可做了。

自杀  基督徒是不许侵害自己的生命,不准一下子杀死自己的。可是,丝毫也不禁止他慢性自杀。相反地,这种行为能得到大大的夸奖,而且逝世时还能散发着圣洁的香气;如果再能同时创造一、二十个奇迹,那末,甚至在教历上也可得到位置。

宗教  是上帝为了自己的教士有福,为了拯救我们的灵魂而发明的世界观和行为的学说。世界上有许多宗教,但是唯一真正的宗教是我们神甫的宗教。我们的神甫聪明绝顶,从来没有错误。所有其他的宗教,都是荒唐的迷信,如果有力量的话,最好把它们消灭。

微雨

编号:S28·1970226·0352
作者:李金发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6年4月第二版
定价:6.60元
页数:194页

显然,李金发并不喜欢别人用什么主义来概括他的诗歌,他只想以自己的笔来改变自中国文学革命后诗界的无序状态。但后人仍以“象征主义诗人” 来对他进行定义,这位留学法国的诗人最直接地学习了波德莱尔的诗风,如《弃妇》、《死者》、《街头之青年工人》等,但这部1920——1922 年创作的诗歌集中很大篇幅是赠诗,送给那些女性。李金发善于挖掘鲜为人知的意象,同时对白话到新诗的成熟过渡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前半集多“之”,后半集多“的”即是一证。

诗经辨义

编号:S95·1970215·0351
作者:苏东天
出版:浙江古籍出版社
版本:1992年4月第二版
定价:9.00元
页数:246页

由于诗歌具有的高度抽象性以及语言的多义性,我们的阅读就是进行不断的创造,经典的或不经典地,都可能形成一种新的解说。《诗经》也不例外。苏东天怀疑式的治学态度正是对这一现象的认同,他认为象征中国现实主义诗歌发端之作的《 诗经》,后世释之有百分之八十的误读,一代一代,害人匪浅,比如,《诗经》的产生与巫术有关,《关雎》是吟咏农业生产的诗作,等等。虽然如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定论的作品才可能是最伟大的。

荣格心理学与西藏佛教

编号:B86·1970213·0350
作者:(美)拉·莫阿卡宁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4年1月第一版
定价:7.80元
页数:164页

拉·莫阿卡宁煞费苦心地寻找“东西方精神的对话”,而他找到的对话物是荣格的心理学与西藏佛教,两种不论时间还是空间上都极其遥远的哲学形式,而莫阿卡宁在痛苦地寻找中仍然保持着自信:“将当代西方心理学体系与古代东方的精神修炼融合在一起是可能的,且受益匪浅,意义重大。”比如“治疗灵魂”,与从痛苦中解脱,比如神祈与原型。而最终莫阿卡宁得出的是一个带有更大普遍性的结论:“智慧是普遍的。”

符号帝国

编号:B83·1970213·0349
作者:(法)罗兰·巴尔特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4年2月第一版
定价:8.20元
页数:164页

就像罗兰·巴尔特的死亡结局一样,他的哲学一直充满着争议与对立。1980年的那辆卡车突然撞倒了这位法兰西学院教授,这种象征性的意外其实就事巴尔特自己潜心研究的符号学说的一种偶然实践,他生长在强大的符号帝国之中,并试图解释破译诸多的符号。此书是罗兰·巴尔特对日本式的东方智慧进行解构,目的只是“运用一线思想之光去探索那种符号上的歧义,而不是探究其他符号。”。


《符号帝国》:它创造出一种无言之境

正如在男扮女装的演员那里,不可能有任何形容词,谓语也被取消,那不是由于死亡逼近的那种庄严性所致;恰恰相反,那是由于死的意义的空无、作为一种意义的死亡变得空无意义所致。
《写出来的面孔》

图片之呈现是具体的:一个站着的男人穿着军装戴着法国军帽,胸前佩戴着日俄战争在旅顺击败俄国人时获得的勋章,左手握着诶地面支撑着直立的军刀,右手拿着一双白手套;一个女人穿着日本传统服装,站立在台阶前,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具体的图片,原载于《日本画册》,现在分列在书的第136页和137页之间。当图片成为具体的物,它指向的是真实的事件:1912年9月,日本明治天皇去世,作为日本将军的乃木和妻子决定以自杀的方式为天皇殉葬,这是他们在自杀前一天在同一个地方的留影。

当图片是具体的存在,当具体的物指向真实的历史,甚至当《日本画册》和一本书的第136页和137页以必然的方式呈现这一切,它所面向的是一个对象:它被谁看见?被看见而看见,变成了两种叙事,也就是说,物呈现在那里的时候是不是必须有一个观察者?物主动呈现在那里,它可能会是记录历史的一部分,也可能会被历史湮没;当主动呈现而被人看见的时候,这种主动性却变成了被动性,一个观看的主体介入进来了,然后开始描述,开始思考,开始提出疑问,甚至最后形成了关于这两张照片可能具有的意义–主动和被动,主体和客体,看见和被看见,在何种层面上必须选择前者,在何种情况下又必然会成为后者?

实际上,图片在一本画册里,在一本书的夹页里,甚至被拍摄下来,本身就趋向于第二种可能,那就是物需要被看见。在被看见的层面上,又具有了两种含义:一个是看见了照片并将其写入《符号帝国》之《写出来的面孔》的罗兰·巴特,另一个则是购买了这本书并在一个还有些寒意的初春世界打开来看见图片和罗兰·巴特描述、思考的阅读者。这里就会产生另一个疑问:书写的目的是不是为了阅读?如果是,那么这样的阅读是不是在寻找意义?如果不是,书写的目的又在何处?在是和否之间,物又如何返回自身而具有不受书写和阅读等被看见者所定义的呈现?

罗兰·巴特的描述和思考,似乎已经带入了人所定义的呈现中,第136页和137页之间,是罗兰·巴特对于图片所做的一句注解:“他们将要死了,这一点他们都知道,这里却看不出来。”他们将要死了,是自然的呈现,是历史的一部分,是不被看见而会发生的事件,这里是取消了观者的位置,是将物呈现在自我状态中,是“这一点他们都知道”的现实。但是后面一句却指向了一种主体性的思考中,“这里却看不出来。”为什么自然呈现的物不被看出来?对于这一句话,罗兰·巴特其实在文章中有过具体的阐述,他认为,乃木将军被自己花白的胡子、法国军帽和那副打扮掩盖着,“几乎一点也看不出面容”;但是,他的妻子的那张脸却一览无余–一览无余是应该没有任何疑问地被看见,但是正是一览无余取消了被掩盖着的语义:她是冷漠使然?是愚蠢而已?是尊严的写照?还是一种农妇之态?在连续发问之后,他反而找到了一种答案,那就是她像男扮女装的演员一样,使用一种一览无余取消了应该有的意义,没有形容词,没有谓语,没有庄严感,没有死亡的逼近,而是死亡以死亡的方式呈现出来,而是以无意义的方式成为意义,或者说,男性/女性、死亡/未死、意义/无意义之间的对立被取消了,她就是历史之物本身,就是瞬间定格的图本身,就是死亡本身,“死亡就是意义;她将和死亡同时消失;因此,如果这表现在她的面容上,那就无需再’提到’它了。”–这种无需“提到”的意义就是巴特注解中的“这里却看不出来”。

正是在这一章节里,巴特谈到了日本的戏剧脸谱,谈到了舞台演员,在他看来,日本的戏剧脸谱不是一种绘制出来的化装,而是书写,而演员的面部也不是在扮演女人或模仿女人,而是指代女人,正如马拉美所说,书写由“观念的姿态”构成,男扮女装就是一种姿态的呈现,在姿态的呈现中进行的书写成为指代,“它们把身体上的一切表现力加以清除:人们会说,由于成为符号,因而减弱了意义。”符号已经符号本身,所以乃木将军妻子的那种状态就是死亡的姿态,就是死亡的书写&–没有欣喜和恐惧的表情,没有冷漠、愚蠢、尊严或被定义的农妇之态,它抵达了和死亡一同存在的意义本身。当这种意义靠自身姿态而被书写,在巴特那里,就是没有了意义。在这里,巴特的用意很明显,作为物呈现自身姿态的书写是独立的,它和被描述被阅读的状态是分开的,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巴特本身作为一个看见的主体,也像符号一样需要从书写中被清除,让物进入一种不可转译的境地,要让它成为“偶然事件”,要让它扬弃意义,要让它不被逻辑外加,要让它在不描写、不定义中成为事件本身,或者说,是让语言进入未知状态,让语言休止,让语言终结。

“它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在日本,人体存在着,行动着,显示自己,坦裎自己,毫无歇斯底里症,毫无自恋癖,而是遵照着一种纯粹的性爱机能,尽管这种性爱机能有着一种微妙的间断性。”在巴特看来,在日本这个符号帝国里,能指符号超出了言语的范畴,使得符号能表现出它的丰富性、流动性和微妙性,“尽管这种语言晦涩难懂,这些迷人的性质有时甚至就象是那种晦涩的结果。”日本的食物体现着活鲜鲜的特性,“呵,以佳肴美馔,庆贺春天的到来……”在这样的吟咏中,菜肴本身就是在一种书写状态中:做熟的米饭既是聚合在一起的,又是可以分开的,它体现着自然固有的矛盾性;日本的汤像一脉清泉,令人想到具有深厚生命力的东西;日本人使用的筷子是用夹住食物的方式表现其工具性意义,一方面夹取本身是指明了选中的东西,它是“把一种随意性、把某种程度的散漫而不是一种秩序引入食物的摄取过程中来”,另一方面,筷子的质料是木头和竹子,它里面有一种母性的气质,“这种准确、细致、十分小心的动作正是用来抱孩子的那种细心劲儿”,在一方面,筷子不蹂躏食物,而是将其慢慢挑开,在这一过程中重现发现质料本身具有的天然缝隙,所以比刀子更接近手指的作用。

食物,是对于自然、母性、身体的书写,而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种书写形式就是展现了日本符号中的无意义,食物是通过仅有的视觉像我们呈现,“吃的物质没有一颗宝贵的心,没有一种隐藏着的力,没有一种重要的秘密。”也正是因为这种无意义,所以它成为“没有中心的菜肴”,它是一种“空洞”的书写:当厨师将鳗鱼裹上一层油,然后弄成中空而且有孔的小块,食物便进入到了带有悖论意义的境界中:它是纯粹中空的东西,他的空隙是为了提供营养品,而这反而更激起了食欲–至在这个过程中,制作者的厨师就是在书写,他不是将其看成一种完成了的商品,而是作为一种创作来看的,“因为它的意义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发展的,可以这样说,当这种创作结束的时候,它就枯竭了:是你在吃,但是,是他做的,是他写的,是他创造出的。”正是因为日本菜肴是一种书写,“这种动作刻写在一种将人、桌子和宇宙等级化的深广的空间中。”

日本的市中心形成的是一种环形领地,它是一种空洞的中心,保持着“迫使车辆交通永远要绕道而行”的持续性;它的街道没有标注的地址,只能通过一种“人种学”的实践活动来解释:“必须确定自己的位置,位置是通过书本、地址确定的”,从第一次参观开始就是在书写,而且这种书写就是地址为了建立自己的书写;花束、物品、树木、脸孔、花园,以及本文,都是一种包装物,它是一种框子的存在,在里面是每一个物品、每一个姿态,是最自由、最活动的东西,而它的四周,空无一物,这个过程就是在包装艺术、捆扎艺术中将包装弄空了,“它抛弃这件物品或受指内容”;文具店里提供的服务是“具有表意符号性质的书写形式”,在书写的持续自然状态中,不需要涂抹或重复,所以没有橡皮或涂改用具,没有受指内容的象征;日本的房子没有围墙,家具具有移动的特性,身处其中的人在这样一种解构状态中柑橘到自己无拘无束,“不管是我们从这里经过,从这里穿过去,还是坐在地板上(如果你把这副景象颠倒一下,那就是坐在天花板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你抓住。”

日本文化的这种书写方式在木偶剧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每个木偶由身边的三个看得见的人围着、扶着、陪着,在表演的情境中出现了三种书写,一种是木偶本身,它是姿态的表现,就像舞台上的戏剧,“那是一出为自己感到害羞的戏”,就像位于京都二条城的志木台画廊,“不会找到更多的东西,不会有别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另外则是操纵者和配音者,他们施控的是动作和声音,他们将动作和声音诉诸视觉,在没有即兴表演中成为一种引文。木偶、操纵者和配音者,完成的是受制的动作、施控的动作和声音的动作三种书写,这三种书写既是独立的,也是交织的,“这种交织增加了书写内容,这不是凭借某种形而上的力量,而是依靠一种结合体(combi-natoire)的交互作用,这种结合体朝向戏剧的整个空间敞开:一个开头,另一个紧接在后面,毫不中断。”从而形成了一种整体性的书写,而这种整体性的书写是一种解构了生命/无生命的背反,它是将崇拜物的身体转变为令人喜爱的身体,抛开对立,甚至建立了一种生命之物背后的概念:灵魂。

书写交织在一起,书写呈现整体性,它不隐藏什么,也不渲染表现手法,“它清除了演员表演中的一切神圣气味,并且摒弃了那种形而上的联系”,所以木偶没有操纵线,也没有隐喻,没有命运之神,“所以人也就不再是神灵手掌里的木偶,内心不再命令外表。”没有形而上学,没有隐喻,没有意义,在一种呈现自身的书写中,它就是回到了不描写、不定义、纯粹中空的自身之中,而这种符号学的运用充分体现在日本的俳句里。“春天的软风:/舟子嚼草梗。”“满月/在草席上/一棵松的树影。”“渔夫的屋里/干鱼的气味/和热。”几个词语,几个意象,一些情愫,像木偶戏的三种书写一样,既是独立的,也是交织的:独立中取消了描写和定义,“它是那个,它是如此,它是这样。说得更确切些,就是:这样!”它是词语的“偶然事件”,“我们从中认出一个没有来源的复制品,一个没有原因的事件,一个没有主体的回忆,一种没有凭借物的语言。”但是它们又是交织在那里,把事物迅速地、顽强地、成功地转变为一个“转瞬即逝”的时刻表现出来,在反描写中具有对事物的醒悟。

一个是偶然事件的书写,一个是交织于其中的醒悟,而这正是符号帝国真正的符号能指:空。“词语之石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既没有波纹,也没有意义的流动。”它扬弃了意义,它架空了词语,它制止了语言,但是空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取消了主体,取消了神圣,取消了形而上学,它在语言被终止的时候抵达的是另一种状态:语言的前岸,即一种无言之境,这种无言之境不是不说,也不是说,而是取消了说与不说、支配事物本身的呈现,这便是禅宗里的“悟”。“当你走路时,要心满意足地走路。当你坐下来时,要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切记一句话:不要摆脱现状!”在走路即为走路、坐下即为坐下中,不摆脱现状,也就是以自己的方式展开–是为了解决问题,也不是发现荒谬,而是反对思考。于是,在这样一种空而悟的状态中,日本人自然的鞠躬,玩弹球戏的协调手势,喝可口可乐时随意打开的动作,都成为一种偶然事件,也都成为俳句的素材,成为“悟”的日常呈现。

空而悟,或者说空就是悟,是巴特所说的那种无需“提到”的意义,就是巴特注解于图片中的“这里却看不出来”,他认为,禅宗反对意义,俳句捕捉偶然,都是在解构逻辑,都是在破除执,都是在制止语言,“悟,不过是语言的一种没来由的中止,这种语言的空白推倒了符码对我们的统治,这是构成我们人格的那种内心吟诵的破毁”,在这里,对于禅宗和俳句的这种解读,其实是有一种西方式的背景存在,巴特认为,完美结构语言范式有四种,A、非A、既不是A也不是非A、A与非A,范式的一种制约就是需要建立一种意义,或者肯定,或者否定,而这些范式似乎都指向了真理,而禅宗破解了肯定和否定,就是制止语言的阐述意义,从而建立语言的无限性可能–俳句大师芭蕉写出了青蛙的鼓噪声,他不是希望我们从中沉浸于这样一种被描写的情境里,而是在语言终止中返身到一瞬间,从而无声的断裂处建立简洁和空灵,在流动中保持着永恒的书写。

很明显,在结构主义甚至解构主义的解读来说,巴特就是在寻找“书写与差异”,他对于日本这个符号帝国的解读完全是站在西方背景之下,“在思考东方的时候,能够讲出来的不是其他符号,不是另一种形而上学,也不是另一种智慧(尽管后者看起来会让人十分满意),而是符号系统的正常规范中可能出现的一种差异,一种变革,一种革命。”而差异性之呈现,却也是对于西方文化的批判基础上的:东方的筷子体现着和谐,而西方的刀叉完全是对于食物的蹂躏;西方的城市体现着中心性,是一种呈现真理的场所;西方的戏剧用一种模仿构建了道德假象,它是将舞台变成神学场所中制造深度意义;西方诗歌中的隐喻和寓意成为一种语言的修辞学……真理、道德、神学、修辞、深度、意义,组成了具有中心和核心意义的西方语境,而这种语境在巴特看来就是一种语言的父权系统,它是自我迷恋的,是形而上学的,所以巴特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就我们自己的愚陋寡闻写一部历史,揭示出我们那种自我迷恋的愚昧性。”

而在日本这个符号帝国的启悟中,这个愚陋寡闻的历史似乎正被片段地书写,但是在东西方文化和符号的差异性关照中,巴特是不是在观者的身份中误读了符号帝国的书写?一方面,日本作为一个符号帝国充满了巴特式的想象,他是在对于西方的“自我迷恋的愚昧性”批判中发现了那个遥远的国度,这个国度是一个成为“日本”的系统,“我不是恋恋不舍地把目光盯在东方的一种美质上,在我看来,东方是无关紧要的,只不过提供出一套特征,这套特征的操作活动–那种被创造出来的相互作用–我沉酣于一种前所未闻的符号系统的意念之中,这种符号系统与我们自己的符号系统截然不同。”所以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国度里,巴特是受到了保护,“免受愚蠢、粗鄙、虚荣、世俗、民族性、规范性等的骚扰”,他在这里得到了解脱。而且正如解构主义所说,差异性书写的意义是在于从一种裂隙中透过那道光,而且光就在那里,它呼唤着读者,呼唤着阅读者,日本这个遥远的国度,其存在的意义在巴特看来,就是这一种存在,“不管怎么说,作者从未拍摄过日本,情况相反:日本发出光华万道,耀目逼人;更甚的是,日本为他提供了一种写作的情境。”

巴特在遥远的国度里,摆脱了骚扰,得到了解脱,但是在语言终止的时候,他是不是创造了一种语言,在扬弃了意义的时候,他是不是阐述了意义?或者说,在让光华万道照进裂隙的时候,是不是他人为地安排了阅读者?回到乃木和妻子自杀的照片,回到“这里却看不出来”的疑问,其实巴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见–自己的书写来看见。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某种悖论,一方面日本的书写过程是让符号出现,然后让符号撤退,在这个书写中,主体只是符号自身,但是一旦进入到阅读体系里,这个过程却呈现出相反的过程:符号撤退而被看见,于是符号出现而具有意义,而这个相反过程之形成,其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阅读者的人已经成为了书写者。

它不是还原,而是重新回到意义,回到中心,回到修辞,回到语言,回到意义,这一切都是因为巴特安排了另一个阅读者:如我的存在,只有阅读者存在,他的书写才有意义,所以他会在误读式的书写中说,日本人的身体与种类相联,体现着“从身体折射到身体”的秩序感,所以他认为日本人的眼神中没有道德层级属性,它不具有深层次的阅读体验,所以他把全国学生联合会的暴乱看成是一个个平淡无奇的句子,根除了推翻、根除、根除、拉曳、打桩等的句法组合,也就是说,它根本不具有暴力性意义,所以他认为日本人弹球戏中,从来不具有指向性明确的性意味……用语言来说出“无语言”,用隐喻的书写来书写无隐喻的符号,用意义来解构无意义,在悖论的世界里,巴特不是在呈现自身的书写里,他是在为自己、为读者提供另一种父权体系。

遥远的国度,其实就是巴特书写的符号帝国,而巴特的符号帝国,又成为被阅读的文本,当书写和阅读重新制造了差异,巴特说:“在这种情境中,作者的心灵出现某种迷乱,从前读过的东西顷刻倾覆,意义遭到撕碎,渐渐导致一种不可替代的空虚,造成震动,而客观物依然是有意味的,依然悦人心意。”于是,为了让客观之物依然悦人心意,合上第136页和137页的图片,关闭1912年的历史和死亡,让一本书成为一本书,“那就无需再’提到’它了……”

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

编号:B82·1970213·0348
作者:(德) 尼采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4年7月第一版
定价:8.20元
页数:173页

尼采,德国伟大的哲学家,他以完整的哲学体系和极端的哲学观念树立了其感性的哲辩风格,而这册对古希腊哲学的微观介绍却是尼采最富理性的贡献之一,他对这个民族以及那个时代的哲学的把握用了一个“健康”的词来概括,并且指出:“并且比其他任何民族更为明确地演示了,必须怎样开始从事哲学。”尼采为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确立了一个真正的定位:“他们后代正值桀骜不驯的青春年华,不得不被那巧工编织而成地网詈缠住。”而这些人中包括尼采本人。

玛卓的爱情

编号:C28·1970101·0347
作者:北村
出版:长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4年8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332页

北村不是最先锋的作家,但他对生存尴尬的深入是独一无二的,这位对存在有较大怀疑的作家从未放弃对现实生活的刁难,现实生活中的理想化、乌托邦成为我们最难以摆脱的困境,不管是玛卓,还是孔成,以及孙权,都在一种可能的迷失中误入歧途。本书为“跨世纪文丛”之一,内收《伤逝》、《孔成得生活》、《 劫持者说》、《玛卓的爱情》等6篇。

歌德传

编号:Z21·1970101·0346 
作者:[德]汉斯·尤尔根·格尔森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82年11月第一版
定价:8.60元
页数:231页

作为一名世界文豪,歌德最大的贡献时发现了德意志文学中最深的主题,并推动了德国资产阶级的革命自信心。歌德以伟大的《浮士德》奠定了德国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并使自己成为“文化上的浮士德”。汉斯·尤尔根·格尔森作为德意志民族共和国的传统作家,对歌德的评价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 在《歌德传》中,作者对歌德的创作活动与社会活动进行了细致的描写。本书出版于1977年。


《歌德传》:现在开始了一个大同时代

从更高的意义上来说,天才地完成的作品必须是未完成的!我们看到,如此清晰的一个浮土德形象出现在歌德的视界之中并冲破了个别一次巨大诗歌努力的范围。
《遗产:<浮土德>》

从1768年开始创作,到1832年停笔,长达12111行的诗剧《浮士德》是一部完成的作品,这部构思宏伟、内容复杂、结构庞大、风格多变的诗剧几乎贯穿了歌德的一生,甚至在1832年3月15日患上感冒之前,他还以全力以赴的精神为《浮士德》做最后的修饰。但是,《浮士德》又是未完成的,当1832年的感冒使歌德一病不起,七天后他走向了生命的终点,在离开人世之前,他对儿媳欧蒂丽说了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来,我的小女儿,把小手递给我……”他那只垂死的右手却依然停留在空中,做出了最后的动作,像是在书写着什么–仿佛歌德的思想还在活动,仿佛他还在书写的道路上继续前行,直到最后静静地死去。

完成而未完成,当汉斯·尤尔根·格尔茨做出这个评价的时候,他指的不仅是作为文本的《浮士德》,更是赞誉歌德这位人道主义者具有的遗产意义。创作了64年的《浮士德》是歌德毕生思想和艺术探索的结晶,这不诗剧时庄时谐、有讽有颂、形式多样、色彩斑驳,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分析了三千年的历史,是为了探索人类历史的真正走向,而历史的走向是为了看见未来,所以格尔茨说:“它用各种概括的形象表现了人类历史发展中的重大问题,表达了一种孕育着未来的,带有预测性质的思想内容,而只有在今天,由于我们能以实现这一思想内容,这内容才完全展现了它的丰富内涵。”预测一种未来,站在现实的位置上,则一定是完成而未完成的,而这个“冲破了个别一次巨大诗歌努力的范围”的剧作,在格尔茨看来,却是歌德实现解放之梦的序曲和前奏。

这种解放之梦是对于知识和充实生活的追求,是自己对于自己的解放,从单一的文本到整体的时代,歌德就是把浮士德带入了人类学的框架里,“他想考虑完全放弃一个永恒的历史循环的概念;相反的,在他的理想中,他表述了可能摆脱到当时为止人类历史的对立的出路。”寻找出路,当然要指向那个未来,实现梦想,也必须突破历史的循环论创造一个时代,但是当格尔茨如此定义作为遗产的《浮士德》和歌德,作为当时东德的传记作者,他必然要把这份遗产和社会主义结合起来,在他看来,单纯作为一个人,美菲斯托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其实代表着一种否定进步的力量,在没有神启的时代里,任何魔鬼不可能有自己的地位,只有将浮士德和这段悲剧的历史、这片自由的土地结合起来,才能摆脱历史的循环论,才能指向人道主义的未来,所以将歌德置于社会主义人道主义之下,格尔茨认为,他的著作是作为社会主义文化而存在的,当社会主义还在继续前行,这份遗产就必然通向未来,引用歌德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任何过去的东西人们会对之产生怀念之情,有的只是万古常新的东西,它在过去广泛的要素的基础上形成,而具正的幢憬必须永远是有生产作用的,必须创造出新的更好的东西。”

而这正是格尔茨撰写歌德传略的目的所在,在他看来,海尔曼·格林和海因里希·顿策的作品注意了歌德的人道主义目标,贡道尔夫的作品则突出的是唯心主义和主观主义,E.路德维希在作品中推崇歌德的人格,E.施泰格和R.弗里登泰尔的作品则注重心理分析,这些关于歌德的传记和专论似乎都是资产阶级在这一领域里做出的成绩,所以明显带着他们的阶级属性,而只有将歌德的存在意义归结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传统,同时让作品体现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社会主义文艺学成就,才能真正继承这份遗产,才能如歌德所说具有生产作用。撇除了资产阶级的属性而贴上社会主义标签,无疑这也具有一种浓厚的阶级观点,在这本书中,格尔茨一直在强调歌德的人道主义意义,一直在阐释如何将作品放置在更广阔的民族和人民层面:当歌德在1731年出版了由历史人物葛兹的自传改编的戏剧《铁手戈特弗里登·冯·伯利欣根传》,格尔茨认为,葛兹是一个不幸的骑士,他与王室联盟的魏斯林根斗争中,成为了反对君主制度的斗士,从而完成了在野蛮乱世中的自救,但是这个粗野而善良的自救者,他所书写的历史依然是一部悲剧,因为歌德没有将他的斗争和农民结合起来,没有形成真正的社会动力,他只是一个自救者,这部戏剧也一定是悲剧;在撰写了《浮士德》第一部之后,格尔茨认为歌德继承了莱辛把浮士德看成是一个为追求知识卖身魔鬼的反抗者形象,并加以深化为一个探索者,而这种探索便是将人道主义知识分子和甘泪卿所代表的人民群众之间的矛盾表现出来;在格尔茨看来,歌德是真正的“天才”,他是一个为了实现才华而充分展开自己的社会和艺术活动的人,是一个反对陈腐的唯理主义观点的人,是一个反对把现实美化得神乎其神的人,是一个走到农民和手工业者中间去的爱国者–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歌德才是名符其实的天才,因为格尔茨认为,天才具有的自我解放意义是要实现知识分子和平民的联合,要在克服个别人物的“特殊天才”主观主义,和民族的、爱国的信念结合起来,才能达到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艺术实践高度。

《浮士德》是一部天才的作品,歌德是真正的天才,格尔茨的评价站在社会主义的文艺美学体系里,自然是有其阶级属性,但是对于歌德“天才”的定义,对于人道主义者的论述,当突破历史循环论,指向对于未来的预测和探索,指向自我解放和人类解放的宏大视角,无疑是具有启示意义的,而这也是“完成而未完成”的真正使命所在,而从歌德一生的经历和追求来说,他似乎都是在一种完成而未完成的“天才”实践中挣扎、探索和解放,从作为自救者开始,从而最终走上他救之路。天才的挣扎、探索和解放,一定是要寻找到那个天才的范本,歌德似乎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天才范本,一生都走在天才实践的道路上。

“1749年8月28日中午,时钟敲了十二下,我在美因河畔法兰克福降生了。”歌德的自传《诗与真》中写下了自己生命诞生的那一刻,作为官员阶层和手工业者的后代,歌德在这个特权家族里过着体面的大资产阶级生活,但是在法兰克福这个出生地,一方面是商业中的地位不断提高,另一方面社会矛盾也日益突出,对于歌德来说,他身上有着一种“道德病”,那就是把祖父虚构为贵族,而自己则表现为自命不凡,但是目睹了尖锐的社会矛盾之后,少年歌德心中滋生了寻找“德意志英雄”的想法,这种英雄主义几乎伴随了歌德的一生:从葛兹到浮士德。出现在歌德面前的第一个英雄形象是1759年的皇家少尉多兰,那时的德国和法国结盟,少尉多兰身上具有的那种气质正符合九岁歌德自命不凡的性格。但是这种英雄主义也是脆弱的,结盟的背后其实是战争,包括面对自然灾害,法兰克福的知识分子表现出一种惶恐,而这种情绪也影响了歌德,“德意志英雄”是模糊的,歌德的英雄主义是脆弱的,所以当他不断接触知识,不断在启蒙和理性思想影响下面对现实,他开始了独立而批判性地探索,从现实进入神话,诗歌的英雄主义的一个转变轨迹,“当传说和历史的混合物,神话学和宗教的混合物使我有陷入迷惘的危险时,我总是乐于躲到东方的国家去,我沉浸在摩西最早的经书里,在那儿我置身于散居在广大地区之上的游牧民族中,置身于最伟大的孤独和最伟大的社会之中。”

父亲安排他去莱比锡学习法律,年少的歌德开始向外探索另一个世界,“城市是迷人的:我心爱的莱比锡,一它是小巴黎,它造就了它自己的人。”在莱比锡,歌德看到了这个时代新的东西,一方面是贸易活动带来的财富积累,另一方面则是遇到了莱辛之后开启了他关于民族文学的启蒙,虽然含着孤芳自赏的骄矜性格,虽然他依然自命不凡,但是莱辛、莫里哀的戏剧,让他开始了新的寻找–包括遇到了令他狂热追求的女孩小安尼。那时的歌德是狂放不羁的,“他急不可耐地利用每个机会表明他的举止自然而别致,这样对正派作风的挑战就是明显的了。”一种挑战,是因为在格尔茨看来,歌德感觉到了资产阶级统治的社会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社会,每个人都过着刻板的生活。装饰和举止上的反叛是明显的,而当歌德不断接触文献和经书,对宗教和上帝也产生了怀疑,在苏珊·冯·克菜顿贝格的影响下,结合自己多病的体质,歌德认识到了宗教中被忽视的那一个叛逆者:魔鬼。在他看来,魔鬼一定是第一个反对上帝的人,如果追随魔鬼而诞生生命,那一定是和万物本原想对立,生命也必定被分离,而矛盾不可避免产生–魔鬼的出现,其实是歌德想出了新的创世说,他认为,魔鬼是物质世界的创造者,人是物质,所以人也是他所创造的,“因此虽然人和上帝相似,同时人也象魔鬼一样用他的分离来背叛上帝,如同魔鬼和天使所做的那样。”

魔鬼的叛逆是消极的,而且在分离中变成了背叛,歌德在斯宾诺莎的影响下修正了他的观点,他寻找到了另一个叛逆者,却是积极的,那就是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代替了背弃上帝的魔鬼,是因为歌德认为普罗米修斯代表的是人类,他在和上帝之间的冲突中创立了有火的人类,普罗米修斯身上带有人的意识,或者说,人和叛逆者是同一的,这种积极自主和自我负责的行为,在格尔茨看来,就是歌德人文主义的萌芽,“创世说首先对歌德美学观点的形成起着很大的作用,后来第一次认真地推动他去掌握那些伟大的人类形象,而这形象的能动本质结果也就决定了他诗歌的人道主义的古典的基本内容。”这是歌德思想的一次转折,当他从严重的抑郁症中恢复,当他度过了“医生中最暗淡、最不幸的一年”,终于在斯特拉斯堡喊出了“我心目中的大自然是多么绚丽多彩”。

他面对的是一个生气勃勃而自由自在的社交环境,他卷起了美丽的头发并戴上了假发,他兴致勃勃练习跳舞并且爱上了舞蹈老师的女儿,他餐馆了炼铁厂、玻璃厂,目睹了刚刚兴起的手工业,渐渐的,歌德身上的贵族气逐渐消失,他更多的走向民间,并且在“手工业者、农民及雇佣工人和以他的朋友为代表的这样一些人的思想和诗歌之间”形成了自己的思想,特别是关于哲学家和平民之间的联合,受到了赫尔德的影响,歌德开始转向了狂飙突进运动,格尔茨认为,这一阶段是歌德真正向外的开始,是歌德人文主义逐渐成熟的标志,“他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人不但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并附属于它,而且同时也是大自然的主人:在他看来,积极的创造活动体现在这样—些个人身上,他们挣脱了教会信仰的僵死教条,挣脱了臣民精神,挣脱了以阶级利益为基础的道德。”

从目睹“德意志苦难”开始,歌德寻找“德意志英雄”,一方面,歌德心中的英雄主义需要一种范本,从九岁时的多兰少尉,到对宗教怀疑而看见的魔鬼,再到人和叛逆者同一的普罗米修斯,歌德一直在丰富自己的英雄主义,而《铁手戈特弗里登·冯·伯利欣根传》里的葛兹是歌德自我塑造的一个英雄,当葛兹反对君主制度成为自救者,自然也引起了争议,而歌德处在这种争议的漩涡中,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普罗米修斯,在斯宾诺莎思想的影响下,天才时代的英雄们住在和奥林帕斯山对立的“小屋”里,这所小屋是由劳动者自己建造的,“人的一切,都是由他自己,由他的生产劳动创造出来的。这就是歌德的信念。”

而对于歌德来说,“德意志英雄”在另一个层面上成长起来,那就是歌德自己,反对陈腐唯理主义,反对对现实的美化,走向农民和手工业者中间去,格尔茨认为,歌德突破了“特殊天才”的个人主义,在和平民的联合中具有了民族的爱国的倾向,所以格尔茨认为歌德是一个“有眼力的人”,“他力图根据经验,透过感觉来把握本质,并通过综观和比较各种现象而概括一切。”离开,隐姓埋名,歌德在自由的解放之路上成为了一个“游客”也正是这种自我定义的身份,使得歌德走向更广阔的世界。1786-1788年的意大利之行,歌德找到了“精神复活”的意义,他研究解剖学,绘制人体图,制作模型,也把精力投身于芭蕾舞、音乐和歌剧的研究中,他认为罗马风格体现了事物的本质,而艺术的真正追求就是发现这种本质,而此期间写作的《塔索》、《伊菲格尼》揭示了典型的人道主义,他更在研究荷兰十六世纪的斗争史中,发现哀格蒙特身上具有“同人民有联系的英雄的可能性”。

回到魏玛,进入公爵的宫廷里,歌德担任了剧院、魏玛美术院和耶拿大学的总监,在这一阶段,歌德研究了色彩学、光学、骨学、矿物学、植物学,甚至电学,他从思想转向实践,目的也是为了发现事物的本质。1789年的法国革命爆发,震撼了欧洲,对于歌德来说,一个新时代也到来了,“出类拔苹的民族作家,人们只能求之于本民族。”那时他遇到了之后成为“堪称无与伦比的精神伴侣和战友”的席勒,他们具有年龄上的差异,出身和经历也差距巨大,甚至美学观点也不尽相同,但是对于繁荣民族文化的目标却是一致的,和席勒不同,歌德更注重塑造“日益突出对抗性的封建社会中富有创造精神的人的普遍形像”,《威廉·迈斯特》和《赫尔曼与罗特亚》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而当1808年发表的《浮士德》,更是将目光投向那个伟大的探索者和反抗者。

席勒的逝世,身体的疾病,以及拿破仑兵临魏玛,这些都构成了歌德之后的生活危机,而他在这种危机中开始反对浪漫派,并在《亲和力》中提出了“精灵”概念,“精灵的事物是有双方参加的一种较量,在它的冲突当中,令人喜爱的一方垮掉,而受憎恨的一方却取得胜利,跟着又出现这样的前景,即从中将有符合于全人类愿望的第三者出现……”与其说精灵是一种新生的力量,毋宁说是歌德克服危机的努力,而在这种克服中,歌德的“天才”实践也成为了其人格的一部分,“要认识自己,需要他在任何情况下;始终不变;要认识时代,需要它带动,确定和培养一切人,不管他们愿意与否,以致人们可以说,每一个人,只有他早生或晚生十年,在涉及他自己的教养和对外的影响时,才能变成完全另外一个人。”格尔茨把这一时期的歌德生活看成是“海吉拉”式的转变,公元622年穆罕默德从麦加逃到麦地那,伊斯兰教徒把这一年定为回历的纪元,称为海吉拉,而对于歌德来说,他自觉地通过一次“海吉拉”,就是在文学和思想的国土上完成一次旅行,而这样的旅行是完全人道主义的,甚至是世界主义的–从西方到东方,从普罗米修斯到哈菲兹,歌德需要为德国古典戏剧树立一个典型,“正如歌德所说,现在开始了一个大同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各民族必须团结起来,以便促进全人类的福利。”

他对欧洲的现实做出判断,他了解东方文化,他对中国诗歌发生兴趣,不仅如此,他还做了大量自然科学的笔记,研究他的叶子理论–东方和西方的结合,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歌德注重了文化的多样性,并且将其变成了文本–《浮士德》第二部中吸收了欧洲古典文学和文艺复兴的遗产,“它自身最深刻地并且极为多样化地把各民族的遗产同观代的文学动力结合到一起。”而在晚年,他把时间都倾注在《浮士德》第二部的写作中,“歌德直到他一生最后一刻,都在积极地观察自然过程,整理他搜集的材料,进行研究。”直到1832年3月的那一次感冒,直到五天后最终病倒,直到七天后走向生命终点–歌德寻找英雄,寻找天才,寻找叛逆者,寻找探索者,实际上,在不断书写和实践中,歌德自己就是这一英雄的化身,他是葛兹,他是普罗米修斯,他是浮士德–自救而他救,解放而自由,永无止境的创造力,便是歌德留下的最重要遗产:一种完成未完成的状态,“具正的幢憬必须永远是有生产作用的,必须创造出新的更好的东西。”

黄泥街

编号:C28·1961211·0345
作者:残雪
出版:长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6年3月第一版
定价:15.00元
页数:367页

高小毕业,当过工人、医生、裁缝,这是残雪的“断代史”,我们无法将一个有着这些经历的人与残雪的文字相对应,这与其说是一个例外,勿宁说是残雪天生有着超人的悟性,她的小说就像一次事故,将我们构筑的认知世界撞得支离破碎。《双脚像一团鱼网的女人》、《两个身世不明的人》,就像小说的题目一样,她的文字有着天然的杀伤力与恐惧感,让我们无从近身。这个蔑视一切传统的女作家仔自己的世界里审视暴力、死亡、畸形、压抑,并且自得其乐。本书为“跨世纪文丛”之一,内收《痕》、《黄泥街》等7部小说。

野草

编号:E28·1961207·0344
作者:鲁迅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6年4月第一版
定价:5.10元
页数:138页

这是鲁迅对现代主义的文学技巧走得最近的一部作品。1924年9月至1926年4月的鲁迅“自己没有指南针,到现在还是乱闯”,这是一株彷徨、探索的野草,从身旁经过的过客、战士、赤裸的老女人,无不透露出鲁迅心中的世纪末情绪。象征、隐喻等手法第一次在鲁迅的创作中得以全方位的展示。“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的乐观主义战斗风格,使鲁迅的《野草》成为他光辉战斗一生中寂寞的插曲。本书共24章,另有《新诗》6首及《而已集》题辞。

西方哲学史(上、下)

编号:B62·1961207·0343
作者:(英)罗素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76年6月第一版
定价:32.00元
页数:1081页

罗素把哲学简单定义为“某种介乎神学和科学之间的东西”,某种神秘的思考以理性的思考都成为哲学的一部分,这种简单处理是罗素对哲学所提出的一个矛盾性的观点,却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哲学的本质。在这里,罗素把“西方哲学史”认定为唯一成系统的哲学,在很大程度上对西方中心说加上了一个更大的砝码,当然,作为对古希腊以来的西方哲学的研究,罗素的这部著作是无人比肩的,它的系统性与集中性成为20世纪以来西方哲学研究最权威的教科书。


《西方哲学史》:哲学家们既是果也是因

一切确切的知识–我是这样主张的–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但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还有一片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之域;这片无人之域就是哲学。
《绪论》

哲学是知识还是教条?或者说哲学更趋向于科学一面而接近“确切的知识”,还是更趋向于神学的一边成为一种形而上的学科?当然,罗素将其列入到科学和神学杂夹的中间状态,甚至是双方攻击的“无人领域”,既不是确切的知识,也不是超乎之外的教条,但却带有知识和神学的某种特点,而这种科学、哲学和神学的模糊性,使得哲学无论在界定,还是在主题的探究上,都具有某种多元性,模糊性和多元性,实际上取决于那个认识哲学的人,而当罗素站在近代哲学的终点,回望从古希腊开始的哲学发展史的时候,他的历史系统论更是在科学和神学的摇摆中建立起来的多元社会发展的产物。

正如副标题所言,西方哲学史“及其与从古代到现代的政治、社会情况的联系”,“联系”两个字标注在时间内部,就是构建起古代到现代的一种历史脉络,它是连接的,它是发展的,它是交叉的,甚至它是“相互攻击”的–这种攻击不仅仅是哲学和科学、神学之间的相互渗透和相互排斥,其实也是在其中的哲学家和科学家、神学家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矛盾,而某一个哲学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并非只是个人在那个时代的功过,它指向的是更远的历史。

在《英国版序言》中罗素说:“哲学家们既是果,也是因。他们是他们时代的社会环境和政治制度的结果,他们(如果幸运的话)也可能是塑造后来时代的政治制度信仰的原因。”他的意思很明确,哲学家不是孤立的人,包括他的学说,他的观点,都不只是自我时代的产物和见证者,而是贯穿在整个政治、社会发展史中,也就是他,无法逃出环境的影响和约束,甚至他就是社会环境的产物,是一个“笼统而广泛的形式”,是具体的,却也是整体的,是“他作为其中一个成员的社会所共有的思想与感情”的代表,在《美国版序言》中表达的几乎是同一个意思:“我的目的是要揭示,哲学乃是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并不是卓越的个人所做出的孤立的思考,而是曾经有各种体系盛行过的各种社会性格的产物与成因。”

这是罗素的哲学史观,哲学家地位的高低,并不是仅仅取决于他在哲学上取得的成就的高低,也就是他作为一个社会的人,作为一个历史的人,他在个体上的哲学意义并不是割裂的,而且他在学派之间,学者之间争论的问题,也并不是属于纯粹的自我学说的一部分,而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他认为,斯宾诺莎在哲学的成就上比洛克更伟大,但是因为影响要小得多,所以叙述比较简略,卢梭和拜伦,并不是纯粹的哲学家,但是因为影响了哲学思潮的气质,所以他们是重要的,甚至亚力山大大帝、查理曼或者拿破仑,在行动上影响了之后社会的发展,罗素也给了他们相当的篇幅。

这样的哲学史结构,当然和罗素对于哲学在政治社会生活中发挥的作用和所起到的影响分不开的,所以回到“哲学”的界定,罗素说,哲学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是两种因素的产物,一种是传统的宗教与伦理观念,另一种则是“科学的”研究,也就是说,哲学是介乎科学和神学之间的产物–“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象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科学、神学和哲学,是三种相互影响的学科,也相互渗透到历史细节中,罗素将西方哲学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古代哲学、天主教哲学和近代哲学,似乎也在寻找这三种相互渗透学科的时间分野,寻找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观点交汇。

罗素:哲学就是教导人们在不能确定时怎样生活下去

古代哲学,从米利都学派到毕达哥拉斯,从赫拉克利特到巴门尼德,从德谟克里特到普罗泰戈拉,乃至到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在古希腊的这些哲学家身上,就体现着两种倾向:一种是热情的、宗教的,神秘的、出世的,另一种则是欢愉的、经验的、理性的,前一种具有宗教情怀,更像是神学的起源,而另一种则是对于知识的探寻,更具有科学的理念,而这两种倾向都对以后的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为什么古希腊文明会产生这样两种不同的思想倾向?罗素在叙述古希腊文明的兴起时用了一个词:“突然”,他认为,当时构成文明的大部分东西已经在其他地方出现了,但是无论是埃及还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始终缺少了“某些因素”,而希腊人的真正意义就是把“某些因素”提供出来,他们首创了数学、科学和哲学,他们写出了纯粹年表的历史书,他们自由思考世界的性质和生活的目的,他们构建了神和道德之间的关系,继而有了法典的雏形……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则是在神话意义上创造了一个从天上带来了火的普罗米修斯,他是光明的使者,却也是苦难的象征,所以从原始典型上来看,真正的神并不是宙斯,而是普罗米修斯,这是一种带有原始力量、宗教苦难、神秘意义的典型,他和狄奥尼索斯的原始崇拜、巴库斯的酒神文化,组成了古希腊文明在知识之外的一种想象,这种想象发展成了神秘主义,继而在本能的、热烈的生活方式中鄙视道德和理性,甚至在感情上引向一种反动,这是一种矛盾的精神体验,“没有这种巴库斯的成份,生活便会没有趣味;有了巴库斯的成份,生活便是危险的。”而哲学在科学之外变成了更多的想象,想象一方面在理性和知识的追求中变成实证式的科学,而另一方面则发展成了宗教,“这特别适用于柏拉图,并且通过他而适用于后来终于体现为基督教神学的那些发展。”

当泰勒斯说出“水是最好的”,这个被称为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家,到底是把哲学建立在科学之前的想象上,还是站在宗教之前的灵魂意义上?他认为水是原质,大地漂浮在水之上,却又认为磁石体内具有灵魂,万物都充满了神,而在泰勒斯之后的米利都学派,阿那克西曼德提出了万物都出于一种无限而永恒的元质,“万物所由之而生的东西,万物消灭后复归于它,这是命运规定了的,因为万物按照时间的秩序,为它们彼此间的不正义而互相偿补”。而阿那克西美尼更具体地说到了气,他认为灵魂是气,火是稀薄化了的气,当凝聚的时候,气就变成了水,在凝聚的时候变成了土,最后变成了石头。可以看出,米利都学派所认为的水、元质和气,都在思考宇宙的本质起源,他们是某种科学的假说,而且在罗素看来,“很少表现出来夹杂有任何不恰当的神人同体的愿望和道德的观念。”

而毕达哥拉斯,这个被罗素称为“自有生民以来在思想方面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的哲学家,他一方面提出了“万物都是数”的论断,启示了数的意义,但是另一方面,他所说的数并不具有逻辑上的意义,它是一种自明的东西,完全带有神秘主义的特点,“毕达哥拉斯代表着我们所认为与科学倾向相对立的那种神秘传统的主潮。”而这种神秘主义和他建立的宗教有着某种相关性,房里不许有燕子、东西落下了不要拣起来、不要去碰白公鸡、不要吃心……所有这些诫命其实都属于原始的禁忌观念,而当毕达哥拉斯将“万物都是数”的观念和神秘主义的宗教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罗素认为,他开启了数学和神学相结合的时代,“它代表了希腊的、中世纪的以及直迄康德为止的近代的宗教哲学的特征”,这是一种宗教与推理的密切交织,是道德追求和“对于不具时间性的事物之逻辑的崇拜”的密切交织。

古希腊对于宇宙、本体、神的探寻,本身就闪烁着想象的光彩,而这种想象一方面趋向与毕达哥拉斯一样的某种神秘主义和形而上学,赫拉克利特提出的火是万物的根本,巴门尼德提出不可分割的“一”,而另一方面则像米利都学派一样,在想象中趋向于对于知识体系的最原始构建,赫拉克利特的“万物都在流变着”的观点,恩培多克勒提出空气是一种独立的实体,德谟克里特提出的万物由原子构成,都具有某种唯物主义特点。所以罗素认为,“一切支配着近代哲学的各种假说,差不多最初都是希腊人想到的;我们对于希腊人在抽象事物方面的想象创造力,几乎是无法称赞过分的。”虽然幼稚,虽然片面,但是却“创造了种种具有独立生命与发展的理论“,而这也正是在科学和神学之间的哲学丰富性的一个表现。

而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古希腊哲学在渐渐成型中,对以后哲学的进一步发展开创了新的局面,苏格拉底的德行和知识、对于死亡的淡然、内心的纯洁,更像是一个和基督教里的殉道者一样,是为了更高标准的伦理,但是这种伦理是用知识来构建的;而在柏拉图那里,他构建的理想国,他提出的理念论,他主张的灵魂不朽以及宇宙起源论,都深深影响了之后的哲学理论和体系:他的理想国是最早的乌托邦,把哲学家作为统治者其实提出了智慧的统治里;关于理念的学说是“强调共相这一问题的最早的理论”,从此之后共相问题便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一直流传到今天;灵魂不朽最后发展成了基督教的学说,“如果忽略了柏拉图,他们的神学就差不多是不能理解的了。”而到了亚里士多德,他是第一个著书立说形成系统的人,他的形而上学解放了柏拉图的理念陷阱,确定了理念的实体化,他在逻辑学说中创立的“三段论”影响了之后的逻辑学,而他在物理学提出的“第五种本质”、“月球以下”这些概念,“一直统治着科学直到伽利略的时代为止”。所以罗素说:“在这里面最为重要的,在早期基督教时代是柏拉图,在中世纪教会时期是亚里士多德;但是到了文艺复兴以后,当人们开始重视自由的时候,他们却首先转向普鲁塔克。”

哲学家是因,也是国,在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时代之后,普罗提诺作为新柏拉图主义的创始人,更具有这样的因果互相渗透的作用,罗素说他是“古代伟大哲学家中的最后一个人”,他提出的永恒理念世界,是与虚幻的现象世界相对立的真实世界,是一个善与美的永恒世界,实际上塑造了中世纪基督教以及天主教学说的重要影响,他提出的形而上学是从一种神圣的三位一体:太一、精神与灵魂,灵魂不朽是因为理念不朽,灵魂既不是物质也不是某种物体的形式,而是“本质”。所以在古代哲学和天主教哲学的分界点上,罗素说:“普罗提诺既是一个终结又是一个开端,–就希腊人而言是一个终结,就基督教世界而言则是一个开端。”

而这种开端,实际上让哲学更多具有了神学的特点,从犹太教的发展,到基督教的革新,从教父时代到经院哲学家,在中世纪期间,其实没有真正的哲学,哲学就是一种神学,无论是关于上帝还是公义,无论是关于律法还是天国,都在探讨灵魂的归宿问题,甚至在罗素的《天主教哲学》部分,也并没有专注于哲学的演变和理论的发展这些历史,几乎只是一部基督教在中世纪的进程历史。而在这个哲学等同与神学的历史阶段,最大的贡献倒是圣奥古斯丁的主观主义,“你这求知的人!你知道你存在吗?我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是单一的呢还是复合的呢?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移动吗?我不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思惟吗?我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是单一还是复合,不知道是静止还是移动,但是只要思维,我就知道了,所以他实际上具有了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第一哲学的影子,甚至在罗素看来是“笛卡尔的“我思想”(cogito)的先驱”。

而从对于上帝和灵魂的探讨到“我知道”的确立,实际上哲学已经走到了近代的发展阶段,而近代的“我”这一主体从笛卡尔得到了确认,“我认识到‘我思故我在’这条真理十分牢靠、十分确实,怀疑论者的所有最狂妄的假定都无法把它推翻,于是我断定我能够毫不犹疑地承认它是我所探求的哲学中的第一原理。”虽然具有形而上学的影子,我甚至也只是一个上帝的人化,但是“笛卡尔式的怀疑”让人类的理性开始登上了舞台,而实际上,理性和知识作为哲学的第一原理,在时代背景上就是科学世界的到来,罗素认为,近代作为一个历史阶段,最重要的两点便是教会的威信衰落,而科学的威信上升。科学虽然在一种意义上会变成实用主义,甚至是技术主义,割裂了理论的构建,但是毫无疑问,科学威信上升之后,理性主义下的我取代了神学中的上帝,继而在思考,存在中变成近代哲学的一个关键词。

但是这种“我”在近代哲学中所呈现的是一种多元甚至矛盾的发展历史,笛卡尔从主体的存在建立全部知识,莱布尼茨从“无窗单子”中明确了真理判断的标准,而洛克的经验主义强调的依然是一种客观主义,而到了休谟那里,当经验主义哲学登峰造极的时候,一种谁也无法反驳、谁也无法相信的怀疑主义成了主流,而康德和费希特论学说是主观的,黑格尔又借斯宾诺莎的影响拯救自己,而卢梭的浪漫主义运动则将主观主义从认识论扩张到了伦理学和政治学里面,最后必然的结局就是巴枯宁式的彻底无政府主义。“我”这一主体最后导致的是一种主观主义,“主观主义的这个极端是一种病狂。”但是另一方面,却带来了理性的发展,培根提出哲学应当只依靠理性,他的哲学的基础是实用性的,希望借助科学的力量使人类驾驭自然;而在洛克那里,“众人遵循理性一起生活,在人世间无有共同的长上秉威权在他们之间裁决,这真正是自然状态。”他的分权学说在政治意义上也开启了新的时代,而到了卡尔·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社会主义变成了科学的社会主义。

天主教哲学时代对于灵魂、上帝的探寻,使哲学更具有神学的面貌,到了到近代哲学阶段,科学威信的上升,又使得哲学在理性和唯物上不断发展,而从古希腊文化去寻找哲学的源头,就已经具有了“哲学的”气质,所以这种相互连接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又相互排斥的“联系”也构成了西方哲学的历史脉络,而对于罗素来说,真正的哲学所具有的的意义也许并不是方法论的,也不是目的论的,而是对于时代对于自我的改造:“教导人们在不能确定时怎样生活下去而又不致为犹疑所困扰,也许这就是哲学在我们的时代仍然能为学哲学的人所做出的主要事情了。”

古代汉语(1-4册)

编号:W26·1961207·0342
作者:王力 主编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1981年3月第二版
定价:47.10元
页数:1794页

1962年编写完成的《古代汉语》成为解放后学习古汉语的典范而列入高校文科教材。所以此书选择的文选都是经典性的,比如左传、战国策、,比如李白杜甫的事。教材包括文选、常用词和古汉语通论三部分,进行循序渐进,由易及难的传授方式,这也正体现了教材的特色。本书共四册,分十四单元。

岛与半岛

编号:C44·1961122·0341
作者:(香港)刘以鬯
出版:华夏出版社
版本:1996年1月第一版
定价:6.90元
页数:158页

“岛”指香港,“半岛”指九龙,这两个地名表示刘以鬯仍将以整个香港社会做为自己写作的题材,“我试图用小说的形式展现1973-1975年香港社会的生活,刘以鬯是以历史的见证者,对香港社会进行注解,而刘以鬯在对小说结构进行大胆尝试的背后,却抱着传统的写作手法不忍放弃,这是刘以鬯最大的不足,连他自己也承认,自己的尝试随时有可能走向失败,“走入一条不通的小巷。”


《岛与半岛》:她装饰一切的美

“是的,香港是个充满矛盾的地方。”

矛盾总是显现它必要的张力,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张力,急剧地拉伸,又迅速地弹回,当超过一定限度的时候,是不是矛盾会变成最后的失望?拉伸的时候,我以一种知识储存的方式一起念出了“鬯:【唐韵】【集韵】【韵会】丑亮切,音怅”;又一次拉伸的时候,我把编号C44·1961122·0341的书当成“我的图书馆千册百部阅读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再度拉伸的时候,我在封面“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精品书系”的命名下充满崇敬的心情开始翻阅……

其实,一种力的拉伸完全是给一本书加入人为的注释,就如刘以鬯在《后记》中所说:“我无意写历史小说,却有意给香港历史加一个注释,我试图用小说形式展现一九七三–一九七五年的香港社会生活,将实际存在的现象转为艺术真实。”不是历史小说,也不是纪实小说,也不像是新闻小说,但是在小说的框架里加入了香港的现实,加入了香港的实际,就是对于历史的一次注释,而在一九七三年冬天开始的连载,所注释的就不是历史,而是真实的现实。所以对于《岛与半岛》来说,它是正在发生的时间,是正在改变的现实,是正在拉伸的故事。

一九七三年的股市,一九七三年的经济,一九七三年的物价,一九七三年的生活,以及一九七三年的矛盾,正在发生,当站在矛盾迭生的时间里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当然是真实的。一个高楼大厦林立的城市,一个被誉为“东方之珠”的地方,一个在传说中的富庶之地,是不是也是一种注释?从泰国回来的朋友,为什么选择香港,就是因为在一个听说了各种传奇的旁观者加入了自己的注释,把手中的股票拿去银行按揭,为什么再去买股票?就是因为一个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香港人对这片土地加入了自己的想象?当物价上涨,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囤货?就是因为一个遭受了各种打击的盲从者对于不确定的现实加入了自己的猜测。

那么,香港不仅是矛盾的,而且还是虚构的,虚构成一个充满商机的天堂,虚构成一个表演人生喜剧的舞台,虚构成一个美丽富庶的社会,就如一九七三年的此时,有着热闹的“香港节”,有着快乐的圣诞节,有着喜庆的新年,而这不断闪现的节日气氛,其实就是虚构本身,“既然有圣诞节与新年,就庆祝圣诞节与新年好了,为什么还要加一个香港节?”面对这样的注释,回答的只有一句否定:不知道。

“不知道”其实是将虚构慢慢解构,“不知道”是将矛盾慢慢凸显,“不知道”甚至是那一种被拉伸的力会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弹回来,伤到手,伤到身,伤到心。沙凡是看到了这样一种已经发生而且正在加速发生的矛盾,他觉得香港太过拥挤,是声音的集中营,是空气的污染地,是“一处巨大贪污翻腾的地方”;他认为香港治安太坏,是一座经常发生抢劫案的城市,就像那本在“香港节”发放的“无比的基督”传单上印着的字句一样:“她揭露隐密中布下的陷阱。她谴责黑暗里滋生的罪恶。她装饰一切的美……”

刘以鬯:我拼贴了浮光掠影的香港

可是,当一九七三年进入最后的冬天,这矛盾还只是一个开始,香港是天堂,它的矛盾对立面是“香港也是地狱”;香港是一出戏,矛盾的剧情是“分不清是喜剧还是悲剧”;香港的社会秩序像摔得粉碎的瓦瓶,矛盾的现实是“有人企图重组碎片”。地狱、悲剧和摔得粉碎的现实,在香港节的热闹中,在圣诞节的快乐中,在新年的期盼中,反而变成了拉伸到更远处的嘲讽。股市从千七点一直下跌,跌破千五点、千三点、一千点,然后继续到几百点,甚至到了四百多点,当初上涨的时候,香港人疯狂购买,几乎抱着一个发财梦染上了“股票病”,日有所思的是股票,夜有所梦的是股票,而最后股票的高飚指数只是变成了香港节花车上的那个灯饰。

朋友杭占雨因为和大部分香港人一样预计股市不会再跌,所以将手里的股票拿去银行做按揭,然后在用抵押的钱来买股票,不想股市直线下跌,对于他来说,面临的现实是:“不补仓,银行会将你押给他们的股票贱价抛售”,十万元可能只剩下三万,而在这残酷的现实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像一个赌徒一样,继续押下最后一注。这是虚构的投资,实际上完全是投机,在股市再次下跌的时候,杭占雨终于因为无法承受而心脏病突发昏厥。

而在旧历新年期间,物价上涨超过了预期,大家都开始囤货,因为唯一提前购买那些东西才不至于被上涨的物价面前受损,沙太抢购厕纸到了疯狂的地步,那种七毫涨到一元四的厕纸,沙太买了一箱,一百卷就这样堆放在狭小的房间里,沙凡劝阻,她一意孤行,最终甚至把厕纸堆放成茶几的模样,让人啼笑皆非,而最后,沙太发现,从超级市场买回来的厕纸,纸质极好,可怕的事实是,他们在年初抢购回来的厕纸,全是冒牌货。“新春期间,涨价声代替了爆竹声!”这是矛盾的爆发,一种声音取代另一种声音,就像残酷的现实取代了虚构的繁荣。

可是,虚构没完没了,由于降水减少,香港这样一个资源依赖性的城市必须实施制水工程,也就是要进行限量供水,开始是第一级制水,如果水量还是太少,那么就会启动第二级制水,甚至是第三级制水,而一旦制水,就需要准备好盛水的工具,沙太为了度过制水期,大量购买了胶桶,而大量购买又导致胶桶价格上涨。起初的那场台风向香港袭来,气象局挂出了风球,从一号升级到三号,从三号升级到五号,正在大家期盼台风带来豪雨的时候,台风却开始转向了。

这也是一种矛盾,但是矛盾并没有停止,紧接着又有了新的台风,又挂起了风球,而这次台风果然带来了大雨,这是香港人最需要的雨–可以缓解供水压力,可以解除制水措施,但是大雨却带来了另外的灾害,一个少女被大水冲走,新界弄滴被大水淹没,许多低洼地区的居民被逼弃家走避,沙凡的朋友老C前几年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了“丽星楼”的一个单位,却不想这次大雨使得“丽星楼”因山泥倾泻被当局封闭;而另一方面,由于制水取消,那些买来的胶桶成了废物,回收店不要,沙太只能将这些胶桶当成垃圾扔掉。

“反常!反常!这是反常的现象!”反常的不是遭遇了缺水又遭遇雨灾,不是在大冬天还有台风侵袭,而是在被牵制的矛盾生活里再也找不到规律,再也找不到秩序,每一个人都在被虚构的故事里遭遇残酷的现实:上升的恒生指数只写在香港节花车的灯饰上;去看花车巡游却遭遇了抢劫;到处是高楼大厦政府却要实施灯光管制;儿子沙勇调查商品送洗衣粉,却被当成是入室抢劫的小偷……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报纸上写道:“股市又跌。恒生指数跌到四百点。”“游泳来港难民有不少冻死在海中。”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报纸上说:“今年物价狂涨。”“旺角洗衣街公园附近发生凶杀案。”十二月二十六日的报道是:“五名匪徒在元朗抢劫游客。”“圣诞新年大减价。岁晚清货,不计成本。”

当圣诞被注释成“这是黑色的圣诞”,当新年被注释成“涨价声代替了爆竹声”,矛盾并不仅仅是经济、物质上的,以赛亚说:“有一个婴孩为我们而生。”启示录后面其实是精神的解构,沙太在沙勇的教科书上发现了春宫图;沙勇学着时尚人士的样子竟然在家里赤裸着;电视里各种打斗片让年轻人开始模仿;而回力球的兴起,只是人们在赌博的世界中寻找一种刺激……而更残酷的是,当“跑马场出现计时炸弹”时,警察说:本港罪案并不如想像严重;当“大丸百货公司接到打单信”时,警察也说:本港罪案并不如想像严重;当“阿飞纠党抢劫的士司机”时,警察又说:本港罪案并不如想像严重……不管是抢劫,还是强奸,不管是爆炸还是暴力,警察似乎总是重复说着那句话:“本港罪案并不如想像严重。”

看上去是肯定的,是没有矛盾的,但却是谎言,在民众人心惶惶的时候,政府却在制造着谎言,而所有的谎言无非也制造着一种虚构,在虚构之后,谎言之后,甚至在矛盾之后,却是最后的无情,最后的残酷,当沙凡因为胆结石住院,一个星期后出院他却看到了一封信,拆开信是一句解雇的决定。这是最后的结局?其实,那循环的残酷,那虚构的悲剧根本没有完,矛盾还在继续矛盾,残酷还会更加残酷,但是当一个那时的香港被真实的展现的时候,那种矛盾是不是只是一九七三至一九七五年的历史,是不是只是小说的一部分?

“为了使这部写得相当松散的小说能够凝聚、集中些,我删掉了五十几万字。”一部全本连载达六十五万的小说变成了十几万字的小说,是不是也是另一种矛盾?松散变得凝聚和集中,是不是也是另一种虚构?以沙凡一家人为主线,其实依然没有集中和凝聚,生活中的股市大跌、物价上涨、遭遇打劫、灯光管制、启动制水,以及被解雇,被一一展现出来,但是看上去只不过对于那种现实的罗列,沙凡的朋友杭占雨住院之后怎么样?沙勇调查商品送洗衣粉仅仅是误解?香港是一个浮世绘,但是却不是浮光掠影的拼贴,所以十几万的文字不是一部真正的小说,不是艺术的真实,当然更称不上是“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精品”。

阅读一部书,也是强力拉伸,但最后在矛盾中被弹回的时候,受伤的当然不只是翻阅的那只手,“她装饰一切的美”,没有虚构,只有破败。

唐纳德·巴塞尔姆短篇小说集

编号:H73·1961102·0340
作者:(美)唐纳德·巴塞尔姆
出版: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版本:1992年2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257页

巴塞尔姆,一个美国作家,以及彻底的形式主义大师。他的一系列小说在创作形式上大胆革新,漫画、图表、问答应有尽有,除此以外,他的小说对历史记忆的阉割达到了令人疯狂的地步,如《白雪公主》。混乱、邪恶以及有趣,是他的小说呈现的阅读图系。这本小说集是巴塞尔姆的最后短篇小说集,原名为《故事四十篇》,人物杂乱、构思独特,当然语言怪异而给翻译带来了许多不可能。

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

编号:B52·1961102·0339
作者:
出版:福建莆田广化寺佛经流通处
版本:
定价:赠送
页数:229页

此经包括无量清静平等觉经、佛说诸佛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德经、无量寿经、无量寿如来会、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经等5部,由恽城夏莲居译注并分章为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