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尼茨勒中短篇小说选

编号:C38·2160121·1256
作者:【奥地利】施尼茨勒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5年09月第1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29.30元
ISBN:9787532158126
页数:205页

《施尼茨勒中短篇小说选》收录了施尼茨勒著名的中、短篇小说《梦的故事》、《古斯特少尉》、《埃尔瑟小姐》、《死者无语》、《鳏夫》、《另一个男人》六篇。其中,《梦的故事》为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奇的电影《大开眼戒》提供了素材。《古斯特少尉》无疑是施尼茨勒影响最深远的代表作,这篇小说没有脉络清晰、冲突跌宕的故事情节,施尼茨勒刻意记录的是主人公在其荣誉观念受到伤害后转瞬即止、稍纵即逝、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的心理活动,外在的情节自始至终融化于少尉神经过敏的内心独自中。晚期的小说《埃尔瑟小姐》把作者在《古斯特少尉》中运用的内心独白手法发展,把社会批判意图融贯到这个别有风格的心理案例中,在主人公瞬间感知的联想中,始终反射着那个值得令人反思的外在世界。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施尼茨勒中短篇小说选》:不要喊醒我

明年我会成为什么呢?明年?这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明年?什么叫下一个星期?什么叫后天?
——《古斯特少尉》

明天的前面是省略号,而明年的后面却是问号。当过去变得模糊,当未来变成一个疑问,在指向今天的人生里,到底在发生怎样的故事?昨天是十八岁的见习军官,是二十岁的少尉,可是当这一切都在省略号里变成再无法重来的时间,对于古斯特少尉来说,明天和明年,下一个星期和后天,都变成剧院里的那段呓语,只有一个人说,只有一个人听,只有一个人回顾,只有一个人展望。

“美极了!”这是古斯特少尉在剧场里所发出的感叹,包厢,姑娘,以及抛媚眼,没有说话,只有眼神,甚至只有在黑暗处的眼神,一切都以一种非对应的方式变成今晚的一个镜头,是美妙的沉湎,是孤独的放肆?时髦的女人,戴着的钻石,还有什么可以像某种梦境一样抵达现实,抵达今晚?“她可真像画的一样漂亮!就一个人?她在朝我微笑。我跟在她后面,这可是个好主意!……”用一幅画的方式延伸着自我的现象,而这种自我的想象除了美妙,除了孤独,还有一种被勾引的快感,但是快感的转瞬即逝,是要模糊现在的真实性,所以在跟着某一张画,从梦境般的剧场走出的时候,是陷入到没有预设的阻碍里。

“少尉先生,如果您闹出哪怕是一点点动静的话,我就把战刀从刀鞘中抽出来,折成两段,把它寄给您的军队指挥官,您懂我说的吗,您这蠢小子?”谁在说话?为什么会有一把刀的威胁,为什么会有告密者?他说了什么?他真的朝我说话?在这样的疑问背后,其实是开始怀疑了一切,他为什么会认识我?那个可爱的女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在剧场之外我是不是被跟踪?甚至,过去和军队有关的一切,和生活有关的一切都会被知道?如在梦境中出现的是波西米亚人莉德尔,是订婚的妹妹克拉拉,是妈妈,是喜欢我的安娜,是店铺里上班的阿黛尔,她们都是女人,和我有关的女人,她们都在过去,和梦境有关的过去,所以当她们都在今晚以梦境的方式出现在古斯特少尉的生活里的时候,意味着那个陌生而抛媚眼的女孩也成了其中的一员,而成为和现实无关的人。

所以从剧场到咖啡馆,从普拉特公园到泰格特霍夫纪念碑,乃至最后的环形大街,都是关于人生行走的一个隐喻,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都是一个循环,一个像梦境却又无法逃离的循环,一个和女人有关却始终不再自己身边的循环,一个出现在时间里又消失的循环,而在这个循环里,那个陌生而神秘的“他”却总是出现我的身边:“你听到了吗,古斯特:结束,结束,与生活告别吧!就这么决定了!……”是对过去的结束,还是对今晚的结束?或者是对于未来的后天、下一个星期以及明年的结束?

科帕茨基为什么一定要把戏票给我?斯台菲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为什么的后面是无法逃出的循环世界,而终点是一把枪,一次自杀,一个时间的终结,失去了一切,失却了荣誉,失去了想象,以及失去了梦境,“除了给我的手枪装上颗子弹,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前面的省略号变成了后面的省略号,过去的死亡变成了未来的死亡,梦境的终结变成了现实的终结,“睁不开眼睛”的夜晚,哭泣女人的声音,以及饥饿综合症下的恐惧,都一一变成了今晚面对的现实。所以在古斯特的世界里,颠倒而混乱的时间,就变成对于循环的无声妥协:“若是我昨天晚上带一支就好了”,或者“已经有今天的报纸?”或者“我觉得我应当看看,是否登有我自杀的消息!”自己自杀,自己又看见自杀,在这个循环里,自己其实也成为梦境中的一个人,自己也成为人生的旁观者,所以在一切被旁注的夜晚,我也已经不存在了,他在昨天成为少尉,在今晚迷失,在明天死去——时间里已经去除了所有痕迹。

施尼茨勒:谵妄梦境里的另一个现实

但是,却听见了哈帕斯瓦尔纳夜里十二点中风而死去的消息,是谁告诉古斯特少尉?是谁又在咖啡馆里避免了自杀?一种投影,是将自己从呓语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哈帕斯瓦尔纳像是一个替身,死亡的替身,今晚的替身,以及未来的替身,“就像命运的一种安排”,偶然,以及听说,自己轻易从这个循环中逃离出来,“在一刻钟之内我就回到兵营,让约翰用冷水擦擦身……七点半是荷枪训练,九点半是操练。——我要给斯台菲写信,她今天晚上必须得腾出时间,下午四点……呐,等着吧,我亲爱的!”

从循环里逃离出来,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世界是一个“等着吧”的状态,似乎明年、后天和下一个星期正在慢慢走来,似乎人的一生再不从昨天的省略号里被忽略,这是古斯特少尉的偶遇,以替身的方式寻找到了一种现实的意义,可是对于埃尔瑟小姐呢?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姑娘,一个著名律师的女儿,本该对未来充满憧憬,“我倒是十分愿意到美国去结婚,可不是和一个美国人。或者我同一个美国人结婚,可我们得在欧洲生活,在里维拉有一幢别墅,大理石台阶直伸入海里,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大理石上。”即使嫉妒茜希·莫尔和表哥保尔的那种爱情,对于她来说,也应该在未来的时间里遇见一个爱她和她爱着的人,十三岁时爱上了万戴克——“或者爱上了修道院院长德·格里欧,也爱上了雷纳尔德。我十六岁的时候,是在威尔特湖。”过去的时间序列里,都是和美妙的爱情有关,可是都没有成为现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没有不幸的爱情,只要不因为怀孕而被抛弃,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应该被期待的。

可是,属于今天的命运里却是父亲输了钱,却是盗用了保证金,却是面临牢狱之灾,三万古尔登,这一笔数字对于父亲来说,是自由之身,是解脱的罪孽,而为了将父亲从这一种困厄的现实中解救出来,这是要筹措这一笔钱,要电汇给费博士,而只有冯·道斯戴先生可以帮助做好这件事,而要冯·道斯戴先生答应这样做,却需要埃尔瑟小姐将自己的身体给他,一个赤裸的身体,一个满足情欲的身体,一个消灭了爱情的身体,“埃尔瑟,您的裸露,这种魅力定会使我欣喜。”可是不管是这样的诱惑,还是对于流氓的咒骂,对于埃尔瑟小姐来说,却也像是自我的想象,和他见面了?和他讲话了?和他诉苦了,还是他最后答应了?犹豫或者矛盾,沉沦或者自我牺牲,在谵语的世界里,埃尔瑟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冯·道斯戴先生,而他们会成为像古斯特少尉一样的替身吗?

“不,我不出卖自己,永远不。我将来也不出卖自己,我奉献出我自己。”终于在内心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十七岁的漂亮姑娘,著名律师的女儿,这是对于自身身份的坚守,而这无非是要将父亲的命运置于一种死亡的地步,所以在在洁身自好和自我牺牲之间,埃尔瑟看见的自己其实已经死去,而且必须死去——赤身裸体地死去,毫无道德地死去,而留下一个完整的自己,而这个完整的自己也只有在现实的死亡里变成永恒的形象。所以即使最后从三万变成了五万,命运其实也无从保留一个否定的回答:“到林中空地我宁愿死去。流氓!五万。他不能说不。”

拯救而牺牲,牺牲而自救,当逃避一种死亡,其实是进入了另一种死亡,赤身裸体是最后的毁灭,“冯·道斯戴先生,我不是妓女。永别了,永别了!……”爱情变成替身,身份变成替身,“他们都是杀人犯”的世界里,只有最后变成一个沉沉睡去毫无知觉的人,才能逃避这一种道德的惩戒,逃避另一个自己成为替身的现实,所以在今晚的“埃尔瑟!埃尔瑟!”的叫声里,埃尔瑟以一句“不要叫醒我”否定了从此再无爱情的世界,“他们从那么远喊我!你们要做什么?不要喊醒我,我睡得这么好。明天清晨。我做梦,我在飞。我飞……飞……飞……睡眠,做梦……飞……不要喊醒……明天清晨……”

死去的今晚,却又留下一个“明天清晨”的未来,飞是一种告别,是一种逃离,是成为另一个自己,所以在睡梦中,在飞翔里,埃尔瑟小姐否定了古斯特的偶遇,否定了他的大运,否定了有人会成为替身,埃尔瑟不是死于道德,是死于梦境,一个十七岁女孩对于未来爱情的憧憬。毁灭总是这样无可逃避地发生,也只有在“不要喊醒我”的状态中才能保全一个自我。所以在《梦的故事》里,不管是弗里多林还是阿尔伯丁娜,也都希望保全一个自己,一个不被道德侵害的自己。

“一十四个褐色的奴隶在划一只华丽的帆桨大型战船,朝向卡里夫的王宫驶去。阿米基亚德王子身披紫色罩袍,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甲板上。夜空深蓝,群星密布,王子的目光……”战船和王宫,王子和罩袍,都是和传说有关的身份,也都是和现实之外的梦境有关,当弗里多林在梦中看见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几乎就像阿米基亚德王子一样,在孤零零状态中游离,“也许只有十五岁的姑娘,一头松散开来的金发垂落双肩,在一侧覆盖住柔软的胸部。”一个梦会是压抑现实的映射,十五岁的姑娘却从来不在身边,还有金发,还有柔软的胸部,在弗里多林工作的诊所里,却只有不同的病人,不同的死人,他们才是现实,才是无法逃避的现在。而当参议员的女儿玛丽亚娜在诊所里看见父亲的死亡,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现实的覆灭,可是在弗里多林的世界里,却变成了梦境中出现的那个十五岁的姑娘,“如果玛丽亚娜成为他的情人的话,那她看起来肯定要漂亮得多。”他在梦境中把她当成了情人,把她当成了欲望,甚至还想起了一部关于孩子被女友诱奸的长篇小说,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小孩,仿佛玛丽亚娜就是在灵床前诱奸的女人。

梦境侵蚀了现实,也替换了现实,即使在妓女米琪身上,弗里多林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开现实,可是这种离开是不彻底的逃避,用钥匙打开,却是无尽的害怕,就像在想象玛丽亚娜的时候,看见她的未婚夫用一把手枪的枪管对准了太阳穴,“人们不可能知道,这病总会发生的。如果你感到害怕,那你完全是对的。一旦发生了,那你会诅咒我的。”弗里多林的害怕是想让自己回来,回到现在,回到婚姻,这是一种妥协,而阿尔伯丁娜何尝不是在这样妥协中维持着现实的道德,“我感到奇怪,因为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但是新娘的礼服还没有到。或者是我弄错了?我打开了衣柜去看看,没有结婚礼服,挂在上面的是另外一些服装和戏装,歌剧用的,华丽,东方色彩。”这是阿尔伯丁娜的梦,可是弗里多林就像否定自己的梦一样,对这一切加以否认了。还有那个假面舞会,无非也像是一个被遮蔽的现实,在那里,他们都不是自己,却在面具里成为自己,“不久,他俩就像一对恋人一样,置身其他相爱的情侣中间,在冷餐自助间吃牡蛎,喝香槟,相谈甚欢,好像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结识似的,进入一场大献殷勤,欲拒还迎,诱惑引逗,允诺顺从的喜剧。”彼此是陌生人,彼此也逃离了那个让他们痛苦的现实,像一对恋人,从熟悉到陌生,就是一次解救。

可是,梦境破碎了,“我忘了暗语。”这是弗里多林的害怕,没有谁能回到假面舞会上,也没有人会回到最初的浪漫,甚至没有能子啊赎罪中保全自己,所以唯一的办法是装作忘记过去,装作放弃明天,“应该感谢命运,我相信,我们已从所有的冒险中解脱出来,从真实中的和从梦境中的。”面具被摘除,在真实的冒险和梦境的冒险中走出来,实际上也是一种妥协,而这种妥协是没有想象,没有未来,就像阿尔伯丁娜所说:“永远不要对未来作出承诺。”

未来在古斯特少尉的独行中,未来在埃尔瑟关于美国的爱情里,未来在弗里多林和阿尔伯丁娜被面具遮挡的欲望中,可是这一切的未来都在梦境中,都在呓语里,都在谵妄中,不要对未来做出承诺,有时是一个替身,有时是一种妥协,有时是一种放弃,而当未来不再,当过去不再,唯有现在时的现实无可逃避,但是以为是一种道德上的优胜感,却还是进入到一个谎言和欺骗的世界,《死者无语》里背着丈夫和情人约会的她,《鳏夫》里早就认识了未婚妻的他,《另一个男人》中跪在妻子坟前的他,都是在一种反而现实的过去,逾越过了道德的界线,在像是爱情的世界里戴着不被人看穿的面具,而这样的面具如果要进入永恒的梦中,唯一的办法是让活着的人死去,因为,“他永远不会报复的,永远不……他死了,他肯定死了……死者无语。”

情人死去,妻子死去,而到最后,当一切的死者无语的时候,梦境、道德、想象也都在过去死去,而现实呢,在“不要喊醒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没有答案的谜语,从此再无明年,再无后天,再无下一个星期四,从此再无爱情,再无荣誉,再无身份——死者无语,未来无语,“多少个傍晚,多少个深夜,我长时间凝视着这双沉默不语、谜一般的眼睛……”

魔山(上、下)

编号:C38·2160121·1255
作者:【德】托马斯·曼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11月第1版
定价:75.00元亚马逊58.10元
ISBN:9787532154845
页数:841页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对于托马斯·曼的评价是:“作为一个德国作家和思想家,他在反映真实的同时与各种思想全力拼搏,创造了痛苦之美。他把诗的高贵与才智同一种对人类淳朴生活的渴求之爱完美地结合了起来。”在《魔山》中,那个疗养院就是一个特殊的社会,普鲁士军官、俄国贵妇人、荷兰殖民者、天主教徒等欧洲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人物,似乎都是社会的寄生虫,而整个疗养院始终弥漫着病态的、垂死的气氛,战争马上要来了,死亡马上要来了,人类的灾难马上要来了。波澜壮阔的场景,磅礴的气势,细腻的心理分析,精辟的哲理,《魔山》成为一部但丁式寓言与现代欧洲现实主义相融合,德国神秘文化与知识分子辩论的融合,德国教育小说与滑稽剧的融合的伟大作品。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魔山》:爱情和死亡全带有肉体的性质

她叫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您明白。因为爱她,也为抗拒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我屈就了非理性的原则,疾病的天才原则;当然喽,我早已和从来都处于疾病的影响之下,所以就留在了这山上,——我不再清楚已经多久了,我忘记了一切,和一切断绝了关系,和我的亲属、我在平原上的职业以及我的全部未来,断绝了关系。
——《第七章》

非理性的原则对面是不是疯狂,疾病的天才原则对面是不是死亡?那一个对于舒舍夫人的吻仿佛是一次转折,表哥约阿希姆最后回到疗养院的死是不是也是一次转折,甚至最后荷兰绅士佩佩尔科恩的革命和保守思想的统一,也在魔山之上创造了一种自上而下的颠覆,而这一切和当初离开故乡,离开习以为常的世界,离开与职责、兴趣、忧虑和前景的生活,形成了一种逆反的过程,这逆反的轨迹里,一端是三个月的短暂时间,一端是七年的漫长时间,一端是年轻无知的上山探望,一端是屈就了种种原则而留下来,一端是断绝了和世俗世界的种种联系,一端却是建立了新的秩序——在逆反的过程中,爱情和死亡,疾病和理性,物质和文明,甚至欲望和意志,也都在过去完成时和现在进行时的时间里,分列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对于卡斯托普来说,世界的最后一个疑问是:如何远离“麻木不仁”这个恶魔?

它不是在灵媒会上使亡者复活的精灵,不是对于死亡在精神意义上的超脱,不是一个俄国式的吻带来的暧昧,也不是大人物在山上夸夸其谈的理论,四处游荡的恶魔在“山庄”疗养院里,变成了一种无可逃避的邪恶,在时间无止境的生活里,统治着一切,而那些神通能力和梦游状态,仿佛是增添设备的娱乐室,在表面上制造了高尚的娱乐活动的时候,却也带进了一个痴迷而无法自拔的状态中,像一场表演,看一眼死去的亲人,不是对实际生活毫无影响,而是在害怕中投射到自己身上,所以麻木不仁是一种不反抗的态度,是一种屈就的做法,是一种迷失的状态,终于在最后在人心中散布神秘的恐惧,甚至让人产生逃跑的念头,而这样一种麻木不仁的恶魔,其实也是在逆反的过程中,让卡斯托普获得了关于自己的一种知识。

一开始就像无知的人,卡斯托普就是以一种麻木不仁的感觉来到还把一年六百米的“阿尔卑斯之宝”疗养院,这是一个空气清新,接近自然的地方,它以一种高度的方式远离卡斯托普曾经的生活,当和世界分开,和生活分开,宛如一个梦,在卡斯托普的时间里变成未知的一个领域。起初就是为期三周的时间,就是去探望在山上的表哥约阿希姆,而离开故乡有条不紊的生活,以一种不断升高的方式接近这个虚无之境,对于卡斯托普来说,人生的疑问就只有一个:“他到那上边以后将生活得怎样呢?”

这儿的人对时间不在乎,这儿的人观念会得到改变,这是约阿希姆对于卡斯托普的解释,“三个星期对于他们就像一天”是将复数的时间变成了一个单数,而在山上,那许多的人,许多的故事,许多的观念,是不是也会在升高的海拔里变成另一个固定的单数?尽管约阿希姆对卡斯托普说:“在我们的一生中,一年的作用可不小,要在山下,就会带来许多的变化和进步。而我现在呢,却在这儿停步不前,恰似一潭死水——是的是的,完全像个臭水坑,这样的比喻一点也不过分……”这是一种对比,实际上,山上的世界对于已经处在其中的约阿希姆来说,变成了无法离开的束缚,变成了消磨人生的深渊。而卡斯托普的到来,所遭遇的麻木不仁,是把关于曾经,模糊的信仰、意志、爱情和生命,完全变成了成体系的知识,但是这种知识,对于卡斯托普来说,却又是解构意义的。

一个治疗疾病的疗养院,对于卡斯托普来说,最直接的观念冲击是关于身体疾病和死亡的。在这里的人都带着患病的身体,他们的目的是治疗,是为了让身体康复,但是这种美好的愿望,在山庄里反而变成另一种疾病的根源,卡斯托普的身边总是传来人病逝的消息,有人刚刚死去,有人便睡在那张带着死亡气息的床,卡斯托普就是这样,“他躺上床,熄掉灯,把自己昏昏沉沉的发烧的脑袋在那个美国女人临死前睡过的枕头上。”曾经在山下的世界里,他经历过了父母的死亡,在五岁至七岁的时间里,两人相继死去,而那时的死亡对于他来说,是懵懂的,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刻在银钵上的那些家族祖宗的名字,它们仿佛是从古老墓穴里发出的神秘声音,又好像指向了现实,与自己的生活发生着联系,甚至在这个基督教家族里,死亡反而变成了一件圣洁的事,一件有意义的事,而在幼小的童年里经历的死亡,只不过是一个存在的影子,甚至慢慢走向了圣洁的反面,因为它只牵涉到肉体和物质,“既不美,也无意义,更不神圣,就连凄凉也说不上。”

托马斯·曼:治疗疾病的德国神话

而在疗养院里,死亡是直接的,“你旁边的人死了你也全然不会察觉。棺材一大早运了来,趁你还在睡觉;运走也选择在那样的时刻,例如正当开饭的时候。”面对这样的一种死亡,在山上的那些人对卡斯托普注解了不同的疾病观和死亡观,意大利人塞特姆布里尼是一个人文主义者,在他那里,一切都具有了理性和启蒙的意义,死亡就像命运的深渊,它是理性闪闪发光的武器,用来对付黑暗与丑恶的势力就是一种“尖刻的讽刺”和灵魂的批判,而每一种批判都意味着进步和启蒙的开始。什么是人文主义,在塞特姆布里尼看来,就是要“保持人的美丽和尊严的传统”,而疾病和死亡意味着丑恶和恐惧,何来人文的传统?塞特姆布里尼把人文主义建立在批判之上,就是要在一种对立和矛盾中找到它的意义,按照他的说法,世界正处于两大原则的争夺之中,这两大原则包括强权和正义,暴政和自由,迷信和知识,顽固、停滞和运动、进步。“两种力量中哪种终将取胜,是毫无疑问的——就是启蒙的力量,不断合理地趋于完善的力量。”

也就是说,文明的胜利,启蒙的力量,理性的光芒是需要在批判中寻找它的基点,需要建立它的反面,所以正是有疾病,才产生痛苦,才贬低人的意识,他反对将疾病说成是高贵的东西,反对认为疾病可以调养和护理,反对在精神上尊重疾病,所以塞特姆布里尼反对的是中世纪迷信而带来的堕落,“人文主义首先是为着捍卫人的事业、人的尘世幸以及思想自由和生活欢乐而斗争,因此认为,天空可以公平合理地让给麻雀。”所以他对于卡斯托普曾经早早接触的死亡,也是抱着一种否定的态度,因为正是那种死亡懵懂的看法变成了某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变成了对于尘世生活粗暴、严酷的处境,甚至变成了玩世不恭,他告诫卡斯托普,看待死亡唯一健康、高尚和虔诚的方式,“就是把它理解并感觉为生的组成部分和附带现象乃至于生的神圣条件,而不是在精神上将它分开,使之对立,甚或相对地将它否定和贬低——这样的方式是健康、高尚、理性和虔诚的反面。”

人文主义踩在迷信世界之上,建立起另一种虔诚的世界观,所以死亡在他那里是生命的摇篮,是复活的母体,是尊贵的象征。塞特姆布里尼的观点却在约阿希姆那里变成对一切的攻击,因为肯定自己意味着否定一切,这是不是另一种迷信,另一种中世纪的专制?而在卡斯托普那里,对死亡的直接感受其实是带来了对于生命的恐惧,因为当初只是前来探望,到最后在这个治疗的疗养院里,他自己反而得了某种疾病。先是整天躺在床上的“水平的生活方式”,让卡斯托普难受和厌烦,而后来,他开始发烧,嘴巴里没有味道,心脏又无故乱跳,以为是不适应气候,不适应环境,不适应隔壁俄国夫妇的行径、愚蠢的施托尔太太的唠叨、走廊上马术师搅烂糨糊似的咳嗽、阿尔宾先生的高谈阔论、养病的青年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的刺激,但是这种不舒服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出现了严重伤风咳嗽的征兆,额头晕乎,扁桃发痛,呼吸艰难,冷空气刺激下的连连咳嗽,甚至嗓音变得沙哑——在来到这里三个星期之后,体温计显示的是三十七度六。

本来三个星期是卡斯托普离开下山的时间,而现在反而使得自己变成了病人,宫廷顾问贝伦斯对他检查后十分肯定地说:“您在左胸上方还有一个部位声音不清,已近乎是噪音了,无疑有了新病灶——我还不想说它正在扩散,但可以肯定是处于浸润期,而您要是让它继续往下边发展,亲爱的,您那整叶肺都只好见鬼去,不管您有多大的能耐。”在塞特姆布里尼那里,疾病是复活的母体,是生命的摇篮,而在亲身感受的难受中,人文主义是不是就是一种对现实的虚构?

所以卡斯托普开始从人文世界转向病理世界,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在讲课的时候提到了身体和肉体,而他把欲望当成是疾病的原因,性欲冲动导致了非节制的生活,而非节制则会变成病症,“病症就是伪装起来了的性欲冲动,一切疾病都无非是变态的情欲而已。”而实际上,作为病理学的博士,他认为疾病就是一种非理性的产物,“爱欲是最摇摆不定和最易受到危害的一种,从根本上看倾向于迷惘和不可救药的非理性。”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对于疾病的解释似乎在卡斯托普的生活里得到了印证,他喜欢上了舒舍夫人,走近她便有了某种激动、紧张、满足和失望,而他也允许自己在欲望世界里感受一种生活之美。舒舍夫人其实对于卡斯托普来说是陌生的,她甚至还是一个没有离婚的女人,只是与丈夫分居,只是不戴戒指,甚至在疗养院里她坐相难看,随手摔门,还搓面包球,还咬手指头。

但是种种的缺点,对于卡斯托普来说,却完全没有成为理由,这是不是意味着卡斯托普进入了克洛可夫斯基博士所说的非节制生活,进入了欲望世界,进入了病态的生活?但是为什么对于卡斯托普来说,却是满足的,是愉悦的?宫廷顾问从生理结构来解读,似乎为卡斯托普找到了一种理由,古希腊的美男子,体现的是一种力量和美,而这种力量和美即使变成雕塑,仍然能激发一种欲望,这是艺术的魅力,所以他绘制的关于舒舍夫人的肖像画,卡斯托普甚至闻道了那一股汗味,一种体香,“要是你忍不住把嘴唇贴上去的话,那感觉到的将不再是颜料和油脂的气味,而将是人身体的味道。”这种物化的美,在宫廷顾问的解释里,则是一种生命的原点,它产生生命,它燃烧生命,当然,它带来愉悦和兴奋,而这种愉悦和兴奋,即使变成了一种疾病,也是强调快乐,也是关于生命的放纵。

生命的原点走向的自我,所以不管是文艺的关系,医学的关系,还是机械的关系,在人的身上,都变成了人道主义的一部分,从人文主义到人道主义,似乎为卡斯托普的疾病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所谓“爱情和死亡,两者全带有肉体的性质”,他看到了生命最原初的组织与死亡,那是有机物产生无机物的方式,那是死亡和腐朽与生命、生殖、能量的交织,而他对舒舍夫人的想象中,带着的是她的骨骼和内部器官的X光透视图。而当卡斯托普终于向舒舍夫人表达了爱,“就是我对你的爱,是的是的,就是从我眼睛看见你的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或者更准确地说,从我认清你的一刻起,从我认出你的刻起——吱你,把我领到了这山上……”在忧郁和屈辱一扫而空的情况下,他的体温又往上窜,升高到了三十八度。

越来越走向疾病,越来越陷于矛盾,而在人文主义、病理学之外,纳夫塔,这个深谙非理性主义、无政府主义和虚无主义的犹太人、耶稣会士,则更提供了一种激进的观点,在他看来,世界就是二元论的,物质世界之外就一定是精神的统治,“您赋予个体以物质性,把事物的本质从一般中分裂出来,变成单个现象,从而使世界脱离与最高理念任何形式的融为一体,世界便排除了上帝,对上帝成了超验的存在。”带着上帝的影子来俯视一切众生,不管是在床铺上,还是在战争中,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权威,离不开意志,离不开国家,”国家乃顺应民众的意志所建立,而不像教会系神的创造,就足以表明它尽管还不完全属于作孽之举,却也是为了应急和弥补罪恶的缺陷才有的措施。”甚至所谓的道德,也必须在这样一种意志中体现上帝的旨意,中世纪治病救人中为了让自己染上疾病,他们要亲吻麻风病人,要让自己长出脓疮,“饮洗脓血的水,饮完后说从来没什么饮料比这水更好喝。”

这是一种真正的宗教,还是一种反宗教?这是一种信仰还是一种邪恶?所以塞特姆布里尼和纳夫塔的观点就是一种对立,塞特姆布里尼说,“疾病是非人性的。”而纳夫塔立即反驳说:“疾病是极符合人性的。”对人道主义的否定,强调权威和意志,是不是走向的是一种极端的战争状态?所以实际上在不同的观点中,卡斯托普需要的并不是将所有一切都变成自己的知识,变成自己的信仰,卡斯托普第一次产生了质疑,第一次看见了矛盾,那就是生活和信仰之间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带来的是偶然性和永恒性的矛盾,就如他本来是希望在三个星期之后离开魔山,而现在却已经足足呆了七年,是谁改变了这一切?疾病?欲望?知识?还是时间本身?

所以那种本来是过去完成时的状态,现在却完全变成了现在进行时,时间就像这座魔山一样,制造的是一个神话,“时间是什么?是一个谜——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威力无比,是现象世界存在的一个条件,是一种运动,一种与物体的空间存在和运动紧紧结合在一起的运动。那么,没有运动,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也没有运动?”时间带来的是“产生效果”,它似乎在永恒和无穷中将个体变成它的一部分,山上的夏季可以下雪,四季可以省略,舒舍夫人可以离去,卡斯托普所体验到的时间真的把自己变成了虚无,所以在卡斯托普的自我意识里,终于开始了对于时间的对抗,而对于时间的对抗就是对于虚无,对于知识,甚至对于理性的怀疑。

这种怀疑在卡斯托普那里,是一个词:执政。执政是他在这风景优雅的隐退之所进行的严肃的思维活动,是使他面对生命的最高创造,是在他内心深处生出了荣誉感的现实。走出疗养院,迎接暴风雪,体验一种迷途的感觉,以及迷途之后重新回来的激情,他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大海,见到了雕像,见到了梦境,“从根本上讲,我一直清楚这是个梦,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那树木繁茂的园子和滋润的空气,以及接下去的美好景象与可怕情景,我几乎全都预先知道。”即使是如虚无的梦境,对于卡斯托普莱说,也是一次走向真正自我体验的生命状态,走向真正矛盾的现实体验:“也就是说,人比矛盾冲突更加高贵,比死也更高贵,对于死来说太高贵了。”这便是心灵的虔诚信仰,便是生命中的那首诗,便是善良和仁爱,便是忘掉了自己的时间——“卡斯托普已经压根儿不再搞得清楚,自己到底多大年纪啦!”

表哥约阿希姆走出魔山寻找生命之路,而回来之后却在疾病中死去,纳夫塔也在魔山之上在疯狂的二元论中死去,而塞特姆布里尼在丧失了矛盾的论者之后也一蹶不振,而卡斯托普在度过了超出预想的整整七年之后,也终于打开了生命的符码,爱情不是暧昧的吻,身体不是虚无的死亡,风雪的体验是重新找到了信仰,“这是一次历史性的晴天霹雳,让我们怀着一些敬畏讲吧,它震撼了这个世界的根基;但对我们来说,这霹雳也炸开了魔山,把那长睡七年之久的年轻人一下子摔到了大门外面。”是的,他要离开,离开自我封闭,离开“水平的生活方式”,离开虚弱和疾病,离开没完没了的知识阐述,离开人文主义和虚无主义,离开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隔绝,走向一种个人和民族的新生:“从这死神的世界节日里,从这燃烧在雨夜黑暗天空下的狂热里,什么时候是不是也能产生出爱呢?”

微物之神

编号:C42·2160121·1254
作者:【印度】阿兰达蒂·洛伊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1版
定价:45.00元亚马逊33.50元
ISBN:9787532152377
页数:342页

“如果爱她,他就不能离开;如果吻她,他就不能和她说话;如果说话,他就不能聆听;如果战斗——他就不能赢。”一对孪生兄妹牵引出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民族的卑微与愚昧,但是在那个“应该爱谁,怎样去爱,以及爱到什么程度”的律法里,重新感知了自以为熟悉、不必多加观照的本我,再一次探测心灵的深度。印度作家阿兰达蒂透过女性敏锐的心灵和孩童清澈的眼光,观察南印度一个小村庄的宗教、社会和历史,处处流露着深沉、古老的悲伤,但悲中却不见一滴眼泪,因为喀拉拉的女人和孩子早已流干了眼泪,生命中只剩下些许的苍凉,无可奈何的嘲谑、嘲笑沉溺在种姓阶级制度黑暗之心中妄自尊大的男人,但也嘲谑她们自己,因为除了自我嘲谑,她们实不在能做什么。出版于1997年的《微物之神》,获得英国布克奖、全美图书奖,全球销售超过600万册的作品。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微物之神》:鱼以破碎的玻璃为食

或许阿慕、艾斯沙和她都是最糟糕的逾越者。但不只是他们,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都打破了规则,都闯入禁区,都擅改了那些规定谁应该被爱、如何被爱,以及得到多少爱的律法,那些使祖母成为祖母、舅舅成为舅舅、母亲成为母亲、表姐成为表姐、果酱成为果酱、果冻成为果冻的律法。
——《1 天堂果菜腌制厂》

在打破规则之前,在闯入禁区之前,谁成为谁是一种必须的状态,是一种不容逾越的律法:谁应该命名那一只蛾?谁会在白人面前摇尾乞怜?谁是资产阶级阴谋的爪牙?谁应该没有“法律地位”?谁的名字写在那萨勒修院的黑名单上?谁拿着橘子饮料和柠檬饮料而呕吐?谁又注定是旧世界的帕拉凡?谁从来不允许进入“黑暗之心”?甚至,谁应该拥有宏大的梦想而成为大人物,谁必须只有渺小的梦想而成为小人物?大人物是拉尔田,小人物是蒙巴提,大人物是灯笼,小人物是油烛,大人物是闪光灯,小人物是地铁站,可是当大人物和小人物都从母亲的阴道里游出来的时候,那相差18分钟的时间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他们,意味着他们必须害羞,必须躲避,必须堕落,就像米那夏尔河在三分之一的熟悉和三分之二的陌生里,只出现一艘被禁止的船。

“双胞胎不许上船。”和那个谁成为谁的必须一样,否定状态的“不许”也是一种禁忌,即使搅拌浓稠的果酱,即使有最妥当的准备,即使想要自由的划船,那禁令的后面也是漆黑的夜晚,也是怪异的丛林,也是暴雨风欲来的恐怖,也是动物成双成对排成一行的警告,也是历史之屋不再被打开的历史,那条河不是曾经的河,不是未来的河,只是现在的河,所以一切的有用,一切的钓鱼,一切的沉默,一切的等待,一切的观察,以及敬意和顺从,都变成了三分之二的寓言,在18分钟的间隔里,仿佛历史就只剩下谁应该被爱的规则,就只剩下母亲成为母亲的律法,就只剩下“双胞胎不许上船”的禁令。

隔开了时间,隔开了性别,也隔开了必须和不许,异卵双胞胎艾斯沙瑞海儿仿佛就是关于命运的一种隐喻,起初他们认为在一起时,他们是“我”,分开时,他们是“我们”,“仿佛他们是罕见的一对暹罗双胞胎,身体分开,但本性却相连。”相连是一种开始,而分开是一种结束,也就是说,从我开始,从我们结束,从个体开始,从集合结束,但是当苏菲默尔在9岁时的那个葬礼之后,分开的他们却依旧是“我”,那藏在更深入、更隐秘地方的混淆剥夺了他们称作“我们”的集合,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流浪和逃离,艾斯沙的控告和抗议变成了沉默,变成了夏眠或冬眠,变成了永远不变的干季,变成了连续几个小时的漫步,而瑞海尔却从一所学校到另一所学校,从那萨勒修院的黑名单到因堕落而开除,到就读建筑学院时走入和赖瑞的婚姻。一切的流浪都是以“我”的名义开始的,他们不再是从一个母亲的阴道里游出,他们不再是结合为一体的“我们”,他们不再是可以爱和被爱的大人物或小人物,即使在23年后被送回来,他们站在米那夏尔河的那条船上,也只是接受了一种“不许”的生活。

是的,当河流缩小,他们长大,当稻米更多,河流却不断牺牲:“河流曾经具有唤起恐惧和改变生命的力量。但是现在,它的牙齿被拔去了,它的精神耗尽了,它只是一条将恶臭的垃圾送往大海的迟钝、多泥的绿色带状草地。”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其实没有根本的界线,就像他们的命运一起推向23年后的隔离,也依然会看见一个鬼魅的骷髅——没有牙齿,只剩了窟窿,以一只从医院病床举起的瘫软的手迎接她。异卵双胞胎,男人和女人,在“我们”之外是不是必须有一个“我”?就像被世界抛弃的卡那,只有大麻才能让他兴奋,就像由男人扮演的康蒂,“一个因经年累月扮演女人而长出乳房的男人”,在相异的世界里,他们提供了一种标本,却也制造了一种寓言,就像玛格丽特克加玛听到的那样:“彼特和史都华。彼特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史都华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大人物和小人物,疯狂的行走和永远的漂流,扮演女人的男人,以及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他们都是“我们”的一部分,却注定最后变成一个无法逃脱命运的“我”,“他们一起走回家,他和她,我们。”其实是一种理想形态,是关于母亲之爱的延伸,可是在那个煎蛋饼的共产党员皮莱看来,发疯和离婚,甚至不孕,都是因为祖先的资产阶级的堕落。这是对于母亲阿慕的惩罚?还是因为外祖父帕帕奇的专断?或者是恰克对于英式生活的追逐?当大英帝国昆虫学家帕帕奇发现自己的蛾没有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时候,他的女儿阿慕就成了一个异类,男性沙文主义在帕帕奇身上的体现就是面对白人的摇尾乞怜,就是对于儿子送到英国深造的私心,那一只蛾其实从来没有名字,它不是飞翔在荣誉的殿堂里,它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被取消名分的昆虫。当阿慕嫁给了那个男人,当阿慕和丈夫离婚,一切的诅咒和惩罚就降临到她身上,恰克说,她没有法律地位,玛玛奇说,她制造了罪孽,姑姑宝宝克加玛说,他们注定是“没有父亲的流浪儿”——“更糟的是,他们是半个印度教徒,是杂种,没有一个有自尊的叙利亚正教教徒愿意和他们结婚。”异卵双胞胎,就变成了一种堕落的象征,而艾斯沙的流浪,海瑞尔的离婚就是这种堕落的体现。

阿兰达蒂·洛伊:向三分之一的河流致敬

甚至疯狂,都是这个堕落家族必须受到的惩罚,帕蒂儿姑姑曾经在六十五岁时开始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在河边奔跑,还对着鱼儿歌唱;桑比舅舅曾经每天早上用一根钩针在他的粪便里,搜寻他几年前吞下肚子的一颗金牙;而慕沙全医生必须让人将他装在袋子里,带他离开他自己的婚礼……“阿慕一阿慕·伊培——嫁给一个孟加拉人,发疯了。年纪轻轻就死了,死在某处的一个便宜的旅馆里。”这也成为对于阿慕命运的一种解读。可是疯狂当作为一种家族的遗传的时候,那种惩罚就缺少了悲剧性,仿佛就是上天的安排,就是命运的归宿,就是“使祖母成为祖母、舅舅成为舅舅、母亲成为母亲、表姐成为表姐、果酱成为果酱、果冻成为果冻的律法”,自然而然,不容篡改。

可是在阿慕这个女人之外呢?身为大英帝国昆虫学家的外祖父帕帕奇开着普利茅斯,“像蜘蛛一样地织他那张可憎的网”,他在访客面前,迷人而彬彬有礼,如果访客是白人,他几乎要向他们摇尾乞怜。宝宝克加玛在卫星电视节目中实现统辖世界的梦想,那里有金发女郎,有战争,有饥荒,有橄榄球,有性,有音乐,有军事政变,“它们都搭着同一列车到来,一起解开行李,待在同一家旅馆里。”世界以这样一种开放的方式存在,也允许以另一种自由的方式发展,渴望和有着权势的慕利冈神父在一起,她总是夜复一夜年复一年地在日记中写道:“我爱你我爱你。”

恰克呢?从印度到英国,对于他来说,是父亲沙文主义的继承,也是在寻找另一只被命名的蛾,玛格丽特克加玛嫁给恰克,是不是也是在寻找一只蛾?父亲拒绝参加他们的婚礼,只是因为恰克是印度人,是狡猾而不可靠的人,他们结婚,在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的双重世界里,编织的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逃离的方法,恰克的逃离是对于身为印度人身份的逃离,而玛格丽特克加玛则是要从狭窄的到过寻找一个“广大、夸张的空间”——“对于恰克的爱,事实上只是她在试探性地、胆怯地接受自己。”而当她再次遇见那个稳重、没有负债和瘦削的乔的时候,她又一次找到了逃离的机会,而恰克变成了那一只从不命名的蛾。

不命名的蛾,却有着属于自己的生命,遇见乔的时候玛格丽特克加玛已经怀孕,所以生下来的苏菲默尔就像抹除不掉的记忆,不仅将过去融进生命里,也将未来带了进来,即使在苏菲默尔来到陌生的印度阿耶门连,当被问及“这世上你最爱谁”的时候,苏菲默尔仍然回答是“乔”——“我的爸爸。他在两个月前死了,我们来这儿是想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这是自由的印度?这是多元的印度?这是像皮莱一样从煎蛋卷的人变成共产主义者迎来解放的印度?当印刷厂的旗帜变得老旧,当革命变成一种口号,当以共产党的名义开始对帕拉凡进行侮辱的时候,那个流着三分之一熟悉和三分之二陌生的河流,到底应该接纳谁,应该拒绝谁?应该惩罚谁,应该维护谁?

河流总是呈现出一种归向大海的欲望,那是它最后的归宿,即使河流变小,即使河岸有垃圾,即使不允许有双胞胎上船,河流总是向着大海的方向,而在河流之上的阿慕、异卵双胞胎、苏菲默尔、帕拉凡维鲁沙呢?他们是不是必须表现出敬意和顺从?可是苏菲默尔却死在水里,小小的拳头握住一个银色的顶针,她成了一个忘了如何游泳的海绵状美人鱼,正是从苏菲默尔的死,阿慕才感觉到了被改变河流具有恐惧和改变生命的力量,“我杀死了他。”这是阿慕的悲伤,或者那一个背叛的故事,那一个追求自由的故事不曾发生,或者那一间黑暗之心的屋子他们不曾经过,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而苏菲默尔走进不熟悉的印度,走进不熟悉的河流,仿佛就是被自己的葬礼杀死,“尘归于尘归于尘归于尘归于尘。”也像是被祖先的某种堕落埋葬,“赐给我们的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这是她墓碑上的名字,可是那道阳光曾经照耀过阿慕,照耀过艾斯沙和海瑞尔,照耀过帕拉凡维鲁沙?

他们不是我们,他们永远是处在被遗弃世界里的“我”,就像维鲁沙,也是在被命名的祖先故事里成为那一个“我”,成为被“不许”的禁忌命令的人,他们是旧世界的帕拉凡,“在玛玛奇的那个时代,帕拉凡和其他贱民一样,被禁止走在公共道路上,被禁止用衣物遮盖上半身,被禁止携带雨伞。说话时,他们必须用手遮住嘴,不让他们被污染的气息喷向与他们说话的人。”这是“倒着爬”的日子,即使维鲁沙成为共产党员,即使成为纳萨尔派分子,也会被玛玛奇所鄙视,也会被皮莱所诅咒,也会被社会所抛弃,就如维鲁沙的父亲维里亚巴本所说,白人的恶魔已进入他们的灵魂里,黑暗之心已经开始对他们报复。

但是报复之前,阿慕真的看见了从维鲁沙身上折射出的那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一个被诅咒的离婚女人,一个没有法律地位的女人,一个生下了杂种的女人,在她面前的不是被惩罚的男人,不是丧失名誉的男人,而是一个失落之神,一个微物之神,“那个快活的独臂人,那个皮肤有咸味、一边的肩膀像悬崖般突然终止的男人,从参差不齐的海滩阴影中出现,并向她走来。”是的,在这个海水是黑色的时代,在这个蛾点燃了天空却没有月亮的时代,在这个被爱弄得疼痛的时代,他曾经出现在阿慕的梦中,他没有在沙滩上留下足印,没有在水中留下涟漪,没有在镜中留下映像。却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那一种河流的味道,母体的味道,父亲的味道,爱的味道,所以当他们在河流之侧拥抱的时候,“阿慕伸出舌头,尝那味道,舔他喉咙的凹处,舔他的耳垂。”身体和身体,合在了一起,阿慕“以她整个生物机能渴望他”。

返回到身体本身,返回到生物机能,男人和女人,是不是也是异卵双胞胎的一种隐喻,他们是在偶然的机会中邂逅的陌生人,他们就是在生命开始之前,他们就相识了,他们是“我们”,他们在三十一岁的时候亲历了葬礼,却也在死亡中开始了新生。阿慕在几项罪名中死去,维鲁沙被果塔延的警察打死,在河流中,他们没有抵达大海,他们在不许的双胞胎船只中结合成一个“我”,而死亡对于这一个时代来说,无非是一章被改写的历史,它在黑暗之心那里变成关于白与黑,关于男人和女人,关于权力和奴役的一个隐性历史:“在那儿,在以后几年,即将到来的“恐怖”将被埋在浅浅的坟墓里,隐藏在旅馆厨子的快乐哼唱声下,隐藏在老共产党员的低声下气之下,隐藏在舞台的缓慢死亡之下,隐藏在富有的观光客来此玩赏的历史之下。”

但是被他们看见了,被艾斯沙和海瑞尔看见了,他们是他们,他们是我们,他们是相差18分钟的生命,他们是躺在一起的结合,他们也揭开了那个夜晚关于死亡和罪恶的历史:“组织、秩序、完全的独占。那是伪装成上帝旨意的人类历史,向未成年的观众揭露的人类历史。”终于成为逾越者,终于打破了规则和律法,终于在河流之外成为一条鱼,“鱼以破碎的玻璃为食。”它不是在祈求自由,不是在追求公平,不是在寻找地位,它只是在那个叫做明天的地方,希望看见那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那是在她内心与她战斗的东西,一种不能混合的混合——母性的无限温柔和人体炸弹式的不顾一切的愤怒。”

所罗门之歌

编号:C55·2160121·1253
作者:【美】托妮·莫里森 著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3年06月第1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31.10元
ISBN:9787544263870
页数:380页

“他不仅解开了蓝色的缎结,还把缎带从衣服的折边上硬扯下来,以致她事后只好用一根别针把它重新穿上。”似乎就是一种矛盾,所谓的解开和穿上,在一种他和她的矛盾体系中变成生活的隐喻。奶娃幸运地成为白人医院首个黑人婴儿,但他出生时恰逢一个黑人想借一对丝绸翅膀飞翔而摔死,生与死构成的矛盾注解了一种宿命。在奶娃整个成长过程中就是充满了这样一种矛盾、纠结和意外:身在富裕之家却不能自立;与父亲格格不入,母亲的关爱实际成为桎梏,在姐姐那里只得到仇视;爱上的,却是外甥女……而当奶娃离家出走,去寻找传说中父辈遗失的金子的时候,他历尽千辛万苦,除了先辈留下的传说与歌谣,最后等待他的只是儿时伙伴瞄准他的枪口。而无论是出生还是离开,无论是飞翔还是坠落,最后依然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缎结。


《独角兽》:负罪的灵魂无处可逃

生命在地下隐藏着,在地面奔跑着,但又如此悄然不动,使人觉察不到它就附在枝藤上。出生、生存和死亡,全在叶子的背后隐蔽地发生着。
——《第二部》

从土地长出来,在地上蔓延,当生命的形态以隐藏和奔跑的方式出现的时候,却总是忽略另一种存在,当只在《格林童话》里的汉塞尔和格莱特在饥饿的惩罚中寻找姜饼或软糖的时候,当只在地面之上奔跑而几乎忘记了自己名字的奶娃离开父母的时候,开始的是一种叫做飞行的抵达方式,沉重的机体、闪闪发光的金属机件、巡航的速度,以及眼前的空中景色、机上食品、飞行小姐,都在远离地下和地面的世界里,带来一种振奋的力量,那种不会受伤的幻觉,使得在飞行中的每一个生命都远离了现实。

是不是逃避?是不是超越?是不是梦想?莉娜的愤慨,科林西安丝的蓬松头发,露丝的监视,父亲的贪得无厌,哈格尔的空虚目光,曾经都在地面的生活里攫住了奶娃,那是巨大的梦魇,而在飞机上,似乎一切都已不存在了,自由自在的出发,自由自在地飞翔,自由自在地离开,对于奶娃来说,仿佛是实现了四岁时那个失败的梦想,当一九三一年二月十八日下午三点的保险代理人史密斯用一种假象的翅膀从高楼上起飞的时候,飞向远方的梦想就已经出现在现实的生命中,可是那坠落在地上的最后结局绝不是胜利,而变成了悲剧。翅膀似乎从来只在想象中,当那空中的梦想逃离地下隐藏的生命,逃离地面奔跑的生命,而成为一种关于出生、生存和死亡的人生寓言的时候,奶娃却出生了,非医生街、非慈善医院,一个只允许白人生产的地方,却诞生了第一个黑人婴儿。

飞翔的结局是坠落,死亡的后面是出生,每一个生命之后是另一个生命,而每一个寓言背后也是另一个寓言,而对于奶娃来说,第一个黑种婴儿,一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仿佛是那一场飞翔的悲剧延续的结果,史密斯的蓝色丝质翅膀留下的深刻影响,直到奶娃四岁的时候,才变成了对于飞行的一个宿命:“只有飞禽和飞机才能飞”,而宿命的唯一结果是:他对自己失去了全部兴趣。不能飞行,就像是和身上黑人的身份一样,其实不应该在非慈善医院里出生,甚至不应该取一个叫“奶娃”的名字。

一个肮脏、暧昧、淫秽的名字,对于奶娃的父亲麦肯来说,无疑是另一个宿命的开始,为什么取名叫“奶娃”,那个自己身上已经具有的“戴德”的姓去了哪里?从戴德到奶娃,仿佛是一次戏谑,戴德指向的是死亡,指向的是祖辈,指向的是一段超越种族和肤色的历史,而奶娃却指向一种和母系没有断裂的情感,一种和肉体有关的感情,一种僭越的命名。而实际上,戴德和奶娃,从命名意义上,仿佛就是关于生命是应该在地下隐藏,还是应该在地面奔跑的选择。

祖父原名叫杰克,一个南方的黑奴,在杰克的履历上,似乎只有压迫,只有奴役,但是在那个叫做自由办公室里,当白人士兵喝醉的时候,杰克却把个人的信息填错了栏目,从此他变成了“麦肯·戴德”,从此他有了自由身,甚至从此他可以去往北方奔跑在地面之上。醉酒的白人,似乎是一种隐喻,只有在错误的情况下,一个被压在历史深处的黑人才可能拥有自由的名字和身份,而到了第二代的“麦肯·戴德”,也就是奶娃的父亲一代,凭着投机式经营,却成为更超越父辈的身份,1936年的“柏加”轿车,可以租给白人的房子,以及家人每周日下午出游的生活,都让麦肯一家拥有了富裕的生活。

一次错误的命名,开始了家族命运的逆转,而对于麦肯来说,仿佛自己就已经告别了黑人世界,就已经成为受人尊敬的白人,错误的命名,错误的肤色,错误的生活,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奶娃应该开创另一种奔跑的生命形态。可是这错误的背后绝不是幸运,绝不是真正的自由,当北上的第一代麦肯·戴德分得那一块荒地之后,苦心经营的农场取名叫“林肯天堂”,但是这种命名又成为一个错误的开始,新生活的开始伴随的是一种暴行和死亡,蒸蒸日上的生活在白人世界里变成了一种嫉妒,那一颗子弹最终从白人的枪膛里射出,戴德就是在自己“林肯天堂”的篱笆上死去,这是见证白人暴行的地方,也成为自由黑奴的地狱。

托妮·莫里森:即便从未离开地面,她也可以飞翔

一种历史的循环,却跳过了第二代戴德的生活,或者说,在戴德和妹妹派拉特的逃亡中开始了一种逆转,派拉特将自己的名字放在耳坠里,是为了让名字永远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一个没有肚脐的女孩仿佛是告别了历史循环,脱离了自然的生命体系,以非正常的渠道来到人间,“她从来没有在由结缔组织细管连上人类营养可靠源泉的那个温暖而有液体的地方躺着、浮动或生长过。”而戴德却在自我异化的过程中,似乎变成了一个黑人式的白人,他对于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女儿,都有着强烈摆脱黑人命运的欲望,从圣经上盲目地选名字,无论是莉娜还是科林西安丝,都在“指到什么就叫什么”的命名中完成了生命的定义。而对于妻子露丝,一个医生的女儿,一个有着黑人血统的女人,戴德几乎以白人的暴行统治她,在他的世界里,她只不过是一个欲望的象征,甚至是一个黑色的物体,“这是最后一件美差,因为他一旦剥光她的双脚,把长袜从膝头直拉到脚趾,他就进入她的身体并迅速射精。”20年来,他几乎没有对她的赤脚看上一眼,“他只思念她的内衣”,而当她再次怀孕的时候,戴德才发觉自己的征服和物化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对于他来说,十五年后再生下来的孩子仍然是一个黑人,家族的延续将永远无法摆脱父辈出生的宿命。

他禁止她怀孕,让她吃药,但是露丝却在没有肚脐的派拉特的帮助下,把那灰绿色、像草一样的东西放进了麦肯的食物里,两个月后,露丝怀孕了。而当麦肯从性催眠的狂热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怀孕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即使他给她半盎司的蓖麻油,让她坐到刚倒出滚水的热锅上,给她用肥皂水灌肠,甚至将一根毛线针的针尖插进了她,用拳猛捣她的肚子,也最终没有改变结局,派拉特是为了改变自己没有肚脐的非正常降生而让露丝怀孕,而露丝却也是为了报复麦肯对她的那种白人式的暴行,而当奶娃降生,并且取了这一个让麦肯厌恶的名字的时候,对于戴德家族来说,“结果却造成了在最令人反感的环境中终于有了儿子的痛苦”。

可是,当生命变成一种报复,对于奶娃来说,却是另一个宿命的开始,出生第一天颠覆的是关于飞翔的梦想,四年之后是丧失自我的兴趣,十四岁时注意到自己的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二十二岁的时候有了性生活却和同一个女人几次同床共眠,加上目睹父亲对母亲的暴行,跟踪母亲去每月去公墓寻找家族的温暖,对于奶娃来说,都让他深深感到无法摆脱的宿命,都让他看见了自身无法逃避的身份,和父亲不同,也无法在父亲的模板上开始自己的生活。

对于奶娃来说,十二岁遇上另一个黑人男孩吉他,似乎是突破宿命的一个开始,他带他认识了自己的姑妈派拉特,知道如何切断和家族的联系,而更为重要的是,在吉他看来,改变命运的最快捷方式,就是对白人的报复。“你真傻,伙计。真傻。根本就没有给黑人保障的法律,送他坐电椅除外。”去南方旅游的黑人梯尔因为曾对白种女人吹口哨,因为和白人女人睡过觉,最后被肢解身死,身在北方,似乎他的一生命运都应该在北方,都应该和黑人有关,所以北方和南方,白人和黑人组成的对立关系,是每一场悲剧的根源,奶娃祖父被枪杀在“林肯天堂”的篱笆上,父亲戴德对母亲实施的暴行,以及梯尔之死,都在宿命的世界里无法超脱,所以奶娃那个“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恰当的方法得到我们的东西?”的问题在吉他那里就变成了唯一的答案:“没有无辜的白人,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谋杀黑鬼的罪犯,即使不是一个实际的杀人犯。”

“不是杀人。是杀白人。”在吉他的世界里,黑人对面的永远是白人,黑人的敌人永远是白人,所以只有白人的死才能换来白人的活,这就是他所谓的“平衡理论”:“这块地皮浸透了黑人的鲜血。在我们之前,是印第安人的鲜血。他们已不可救药,要是让他们照这样干下去,就不会有我们的人留下来了,也不会有任何土地给那些留下来的人了。所以就得让数字保持平衡。”当四个黑人小女孩在教堂外被炸死的时候,吉他和他的组织的使命就是在星期天找四个白人的小女孩,然后用类似的方法处死他们。

用死亡消除对立,用暴力反抗暴力,这就是吉他的哲学,而其实这样的平衡理论一样代表着宿命,一样制造着悲剧,一样无法真正找到自己,其实和祖父在林肯天堂被枪杀在篱笆上一样,无非又是一个循环。所以对于奶娃来说,他对于世界的逃离变成了一种寻找,而穿过那些河流、那些农庄、那些山坡,那些树林,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为了寻找那一个藏着和家族有关的金子,但是在体验了和现实无关的飞行之后,在看见了地下和地上生命之外的形态之外,奶娃其实进入了寻根之旅,“为什么我父亲,一个长得挺黑的黑人,在我出生之前就要杀死我呢?”奶娃的所有疑问其实和种族有关,和身份有关,和暴力有关,父亲的标签意义已经是一个在白人世界异化的黑人,而吉他的报复行动也把死亡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屠杀,“人人都想要一个黑人的命”到底指向的是对立式的循环,还是破解式的超越?

一个人的旅途,本身就是面对自己的开始,而当寻找洞穴里的金子失去了最后意义的时候,奶娃却在那个叫沙理玛的地方发现了重新组合的生命符码,那里的农庄,那里的黑人,那里的歌声,那里的名字,仿佛让奶娃有了一种归宿感,

吉是所罗门的独子
来卜巴耶勒,来卜巴瞠哔
扶摇直上,飞抵太阳
来卜巴耶勒,来卜巴瞠哔

孩子们在唱歌,歌声里是关于一段被埋没的历史,是一些被隐藏的符号,是一组被忽略的名字,从第一代的麦肯·戴德开始,那个叫兴·戴德的女人,那个叫勃德的家族,那个叫海迪的老人,一条条线索,慢慢出现在奶娃的眼前,而寻根的意义在于寻找自我,而自我的新生就是要让关于暴力的古老寓言死去,让飞翔的传说长出翅膀,“我叫麦肯;我已经死了。他已经想到,这块地方,这个沙理玛,就要成为他的家了。他的老家。他的家人来自这里,他的祖父和祖母来自这里。”戴德是死,一种错误命名的死,而死之后是唤醒,唤醒生命,唤醒传说,唤醒名字,镇上所有的人都姓所罗门,所罗门杂货店、路德·所罗门、“所罗门跳台”、“所罗门不要把我丢在这里”的歌曲——连这镇的名字听起来都像所罗门:沙理玛,而所罗门先生和别人一概读作“沙利蒙”。

当名字从错误的历史中被发现,真实的含义也就会从灰尘掩盖的传说里长出翅膀,所以“人人都想要一个黑人的命”,实际上就是人人都要一个黑人活下来,死了才能复活,就像那些循环的历史,在暴力、异化、错误之后,才能获得生命的意义,而这种生命的意义在派拉特将骨骸埋在小小的墓穴之中,当自己以死亡的方式告别的时候,就变成了真正的飞翔——抵达祖辈没有被灰尘掩盖的传说:“他们弄到这一带的非洲人中间有些人会飞。有好多人飞回非洲去了。从这地方飞走的那人就是那个所罗门,或者叫沙理玛……”

奶娃从所罗门跳台开始飞翔的时候,不是那一只飞机,不是那一只飞鸟,而是属于自己的生命意义,在出生的前一天,当保险代理人史密斯从大楼上跳下而坠落的时候,在奶娃的生命里已经写下了关于飞翔的寓言,一个是自杀性的跳楼,指向的是死亡,另一个则是朝危险勇敢的一跃,是对于生命意义“神秘而有争议的跳跃和飞翔”,而在新生的寓言面前,大地也是天空,地下隐藏的生命,地上奔跑的生命,都在找到自己的意义里开始了回归祖先、回归自我的飞翔,“因为如今他悟出了沙理玛所懂得的道理:如果你把自己交给空气,你就能驾驭它。”

牡丹亭

编号:X23·2160121·1252
作者:[明]汤显祖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63年04月第1版
定价:20.00元亚马逊18.50元
ISBN:9787020051816
页数:319页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有揣菱花,偷人半面,施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摇漾春如线”如何?“便把全身现”又如何?《游园》而《惊梦》,《寻梦》而《离魂》,《闹殇》而《还魂》,最后依然是破碎的“临川四梦”,强烈的反礼教、反封建色彩,追求个性由的光辉理想,是汤显祖对于话本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的一次改写,而杜丽娘将《诗经·关雎》从对于“后妃之德”的歌颂到青春恋歌的怀想,也是一次彻底的改写,从此便走出闺房,在“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的感叹中,唤醒了自己的青春活力。只是逝去的并不只是自由,无力的不只是青春,在游园之后,只能和情人在梦中幽会,而幽会以后《寻梦》,终于使得那一个隔绝的女子将郁积在心中的热情全部爆发,她不是死于爱情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曾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提名。


《牡丹亭》:前亡后化,抵多少阴错阳差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作者题词》

生命“闹殇”而为死,死亡“回生”而还魂,生生死死所跨越的不止是梦境和现实,是花神和冥判,更是一种至情主义的写照,“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一阙《蝶恋花》的标目就已经为那情作了注解,白日消磨的是绍接诗书,是经世之学,世间所有的是“知书知礼,父母光辉”的婚姻,是“有风有化,宜室宜家”的礼德,而这并非指向至情的爱,即使情不知所起, 而一旦一往而深,便是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便是将梦中之情变成真切的现实,没有障碍,没有约束,在那牡丹残梦里延续最深情、至真的生死之恋。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汤显祖在作者题词里就已经划出了这种至情主义的对立面,那就是“理”,“理”便是当时大行其道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所以汤显祖的疑问在于,如果只是按照理学的意义来定义情,那这种情便是一个假命题,理之无,从来不会产生情之有,也就是说在灭人欲的现实里,即使“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也都是形骸之论,也都无法抵达至情的境界,所以,“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分明是一种打破理学禁锢的宣言,分明是在追寻一种跨越生死的至情。

杜丽娘作为有情人,从她身上体现着一种叛逆精神,生于名门宦族之家,从小受到的便是严格的儒学教育,父亲是南安太守杜安,他的人生理想便是“想廿岁登科,三年出守,清名惠政,播在人间”,而他“管治三年,慈祥端正,弊绝风清”留下的口碑也是理想的一种实践,而在金寇南窥时奉圣旨升安抚使镇守淮扬便也是对于政治生活的一种追求。而在子女教育中,她和妻子提出的便是要像古今贤淑一样,“多晓诗书”,目的就是“他日嫁一书生,不枉了谈吐相称”,甚至对于丫鬟春香,也是提出“知书知礼,父母光辉”的目标。所以他们给杜丽娘请的老师就是自幼习儒的陈最良,这个曾经参加乡试四十五年的儒生虽然是一个“凡杂作,可试为;但诸家,略通的”的读书人,但“陈绝粮”的名号仿佛又是一种讽刺。而他对于杜丽娘的教育也无非从礼仪道德方面入手,“《易经》以道阴阳,义理深奥;《书》以道政事,与妇女没相干;《春秋》、《礼记》,又是孤经;,则《诗经》开首便是后妃之德,四个字儿顺口,且是学生家传,习《诗》罢。”从《诗经》入手,就是因为这经典是宣扬“后妃之德”,“《诗经》最葩,闺门内许多风雅:有指证,姜螈产哇;不嫉妒,后妃贤达。更有那咏鸡鸣,伤燕羽,泣江皋,思汉广,洗净铅华。”而最终的意义便是“有风有化,宜室宜家”。

但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打开了杜丽娘另一个天地,那是“圣人之情”,在今古同怀的转变中,却也有了新的感触,“关了的雎鸠,尚然有洲渚之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书要埋头,那景致则抬头望。”埋头读书,是一种被定义的人生,而抬头眼望,则是看见了新的风景,所以消遣而游后花园,后花园而有“惊梦”,惊梦而有云雨之事,云雨之后而有感伤,“因春去的忙,后花园要把春愁漾”其实便是杜丽娘在稳重、矜持和温顺的生活中看见了苦闷,也开始了她对于现状的不满和怀疑,“吾生于宦族,长在名门。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留下的是“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的感叹。

接受柳梦梅的爱情,就是她通往至情之路的第一步,也是她对于自身命运的第一次超越,而从惊梦到寻梦,也从南柯一梦的偶然变成了追求幸福的必然,而在现实的矛盾里,杜丽娘的梦似乎难遂人愿,八月十五团圆之日溘然长逝,便是这种矛盾的极致发展,而杜丽娘之死,是追求至情主义的另一个开始,在“冥判”中,杜丽娘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梦见一秀才,折柳一枝,要奴题咏。留连婉转,甚是多情。”这多情伤春,这多情也是一种抗议,最终她的游魂和柳梦梅相会,继续着以前梦中的美满生活,“妾千金之躯,一旦付与郎矣,勿负奴心。每夜得共枕席,平生之愿足矣。”但是毕竟是游魂,共枕席却也还是遗憾,所以杜丽娘对于幸福的追求更进一步,在和柳梦梅结合之后,又要求让她还魂复生,“妾若不得复生,必痛恨君于九泉之下矣。”她在“冥誓”中说:“奴家虽登鬼录,未损人身。阳禄将回,阴数已尽。前日为柳郎而死,今日为柳郎而生。夫妇分缘,去来明白。”生是为了至情,是也是为了至情,而最后复生而成婚,杜丽娘发出了“柳郎,今日方知有人间之乐也”的感叹。

汤显祖:“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

杜丽娘在伤春之梦中与柳梦梅云雨,又在身死之后以游魂的身份幽媾,对于她来说,这都是在现实之外的情感表达,而复生的意义是回到现实生活,也就是在生生死死的过程中,她从一个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发展到痴情暮色一梦而亡的痴情女子,从伤春的柔弱女子到勇于寻找自身幸福的还魂女子,“一灵咬住”,其最终极的目标便是对感情决不放手,“生生死死为情多”,最终历经劫难,终得团圆。“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在杜丽娘生死追寻自己幸福的过程中,从最初对于陈最良关于《诗经》第一章的质疑,到后来要将自己葬身在梅树之下,从在冥府里与判官据理力争,到后来对抗父亲杜宝对柳梦梅弹压的淫威,都展现了杜丽娘历尽艰阻为情而复生的反抗精神,体现了“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的反叛。

但是,杜丽娘生生死死的经历所追求的至情主义,反对的是一种“存天理,灭人欲”的权力体系,但其实,在这种“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浪漫故事里,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曲折经历却又陷入了一种悖论中。杜丽娘的父亲杜宝自称是唐杜子美之后,这不仅是一种家族式的续承,其实更是将人生使命纳入“清名惠政”的儒家思想体系里,而柳梦梅也自称是司马柳宗元之后,父亲是朝散之职,母亲是县君之封,他的朋友韩秀才也是韩退之之后,也就是说,不管是杜宝、陈最良,还是柳梦梅韩秀才,都追求着相同的经世之学,柳梦梅曾经就感慨:“凭依造化三分福,绍接诗书一脉香。能凿壁,会悬梁,偷天妙手绣文章。”而韩秀才也说过:“不患有司之不明,只患文章之不精;不患有司之不公,只患经书之不通。”读书做学问的意义一目了然,所以他们不成功名的原因就在于时运不济,而“岂非时乎,运乎,命乎”的疑问并非是否定这样一种读书的意义,而在于等待一种机会。

而作为至情写照的那个梦,不管是对于柳梦梅还是杜丽娘,也并非是自我主动追寻的结果,柳梦梅是在读书疲惫之时情思昏昏,最终在梦中看见梅树下立着的美人,于是改名,这种命名的背后是对于无法实现命运理想的喟叹,“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而其实,梦并非是虚幻,在《惊梦》中,杜丽娘走入后花园进入梦境之中,就是花神的姻缘安排,“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园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丽娘,与柳梦梅秀才,后日有姻缘之分。杜小姐游春感伤,致使柳秀才入梦。咱花神专掌惜玉怜香,竟来保护他,要他云雨十分欢幸也。”花神安排入梦,安排搂抱,安排云雨,也最终使得杜丽娘一梦而亡。

而在冥府之中,当杜丽娘述说自己的遭遇时,判官便拿来婚姻薄,一查才知道他们早就被写好了结局,“有个柳梦梅,乃新科状元也。妻杜丽娘,前系幽欢,后成明配。相会在红梅观中。”这“不可泄漏”的命运对于杜丽娘来说,无非是亦步亦趋地遵命就行,“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判官让游魂的杜丽娘和柳梦梅相遇,所以杜丽娘对此充满了感激:“喜遇老判,哀怜放假。”而也正是这样的安排,才使得两人完成了“幽媾”的传奇,“梅边柳边,岂非前定乎!因而告过了冥府判君,趁此良宵,完其前梦。”

但这也只是一个生死之隔的梦,所以他们需要返回现实,回到真实的夫妻感情里,而还魂的安排也是一种神助,土地公公说:“今日开山,专为请起杜丽娘。不要你死的,要个活的。”于是那还魂丹便让杜丽娘重返人间,这“天开眼”的传奇也终于让生死之隔的遗憾变成至情的现实,“伴情哥则是游魂,女儿身依旧含胎。”从花神到冥府判官,再到土地公公,一切天注定,而这天注定的背后便是冥冥中被写好的人生命运,所以杜丽娘和柳梦梅无非是在神助之力下实践着自己的幸福梦想。

而促成这一段传奇婚姻的除了神助之外,还有两一种力量,那就是皇帝的圣旨之命。柳梦梅“偷天妙手绣文章”的目的是争取功名,所以他从广州到南安,遇见杜丽娘的鬼混,就是在赴试途中,而在金兵与宋兵对阵中,他所提出的“可战可守而后能和。如医用药,战为表,守为里,和在表里之间”的思想也为最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而最后得到皇帝的赏识,也终于使他成为新科状元。杜丽娘和柳梦梅成婚之后,柳梦梅要去淮阳见自己的岳父岳母,但是杜宝却不相信这段姻缘:“前日有个棍徒,假充门婿。”所以要进行审问,而最终做出判决的还是皇帝,一是从“看花阴之下,有无踪影”来判断是人是鬼,二是杜丽娘的自身陈述,“臣妾二八年华,自画春容一幅。曾于柳外梅边,梦见这生。妾因感病而亡。葬于后园梅树之下。后来果有这生,姓柳名梦梅,拾取春容,朝夕挂念。臣妾因此出现成亲。”这阴错阳差最后终于感动了皇上,那圣旨上写到:“据奏奇异,敕赐团圆。平章杜宝,进阶一品。妻甄氏,封淮阴郡夫人。状元柳梦梅,除授翰林院学士。妻杜丽娘,封阳和县君。就着鸿胪官韩子才送归宅院。”

“姻缘诧,姻缘诧,阴人梦黄泉下。福分大,福分大,周堂内是这朝门下。齐见驾,齐见驾,真喜洽,真喜洽。领阳间诰敕,去阴司销假。”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一个生死的悲剧最后变成一个喜洽的婚姻喜剧,其中虽然有对于父权的反抗,有追求自身幸福的勇气,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论是回生以后想着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完成她和柳梦梅的婚姻的传统思想,还是在神助体现的神权、皇帝最后决断所拥有的君权,都无非是不彻底的反抗,是归于妥协的至情主义,是一场痴情暮色的梦,正是:“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