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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C38·2160920·1326 |
作者:【英】朱利安·巴恩斯 著 |
出版:译林出版社 |
版本:2015年05月第一版 |
定价:38.00元亚马逊30.00元 |
ISBN:9787544742788 |
页数:317页 |
前一个英格兰,后一个英格兰,中间是逗号。“,”其实是一种间离,可是它却具有某种方向性,当商人杰克爵士在岛上建里“英格兰精华”主题乐园的时候,仿佛是用逗号将和英格兰有关的历史传统的隔离开来,逼真也罢,模仿也罢,终究不是那个真实的英格兰,但是为什么游客会喜欢复制品的英格兰,会选择逗号之后的英格兰?而参与这个虚构历史项目的玛莎,似乎也在同历史一样真假难辨的童年记忆中搜寻着离家出走的父亲,“在她的一生中,她是不会碰到在她看来不是谎言的第一段记忆的。”记忆在前,现实在后,中间也隔着一个逗号,“所以,她也说过谎。”当历史开始说谎,还有什么是必须真实的?巴恩斯说,你之所以相信它们,是因为你打心里喜欢复制品甚于真品。当喜欢变成了幻想,当幻想变成了记忆,当记忆变成了历史,真品只不过也是一个被看见的玩具。
《英格兰,英格兰》:但是他们没有白金汉宫
当玛莎问他初次相见时他对自己的看法,他想说:我感觉你会从此彻底改变我的时间观,认为过去和未来都将要装进现在,一个新的不可分离的神圣的时间三位一体即将形成,这是宇宙形成以来史无前例的。
——《英格兰,英格兰》
可是已经是第四次同床共枕了,作为说谎者的玛莎和作为思想捕手的保罗,以及作为女人的玛莎和作为男人的保罗——当男人和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第四次同床共枕,他们是一种融合的关系,还是依旧站在性别对立面?他们是合作地获得一种有爱的性体验,还是在各自的人生里画出一段不同的轨迹?
问题似乎可以简略为这样一种说法:在被命名的“英格兰,英格兰”这个怀特岛上,他们是不是存在于属于现在的时间里?当保罗说“我过去经常手淫”的时候,玛莎回应他说:“这不是罪恶,我也是。”那几乎是一种满怀着希望的神态,那几乎是一种靠近爱的表达,如果从第四次同床共枕回溯向前而到达初次见面,在保罗的世界里,过去和未来都已经不存在了,或者都已经变成了现在的一部分,时间不是线性的,它被某种并非肉体的高潮糅合成一个整体,甚至出现了某种神圣性,像是宗教信仰里那不可分离的三位一体,最终达到了宇宙般的和谐。
如果再回溯向前,从初次见面回到记忆的某个端点,那么这样的分离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四十岁的玛莎性爱简史可以总结为八条,从第一次卧室门下斑驳的光透进来而具有“性的初感受”到一根手指、两根手指的技巧运用,从舞会上对着一面墙的初吻,到之后冲动的悖论,从游乐场到最求理想,从追求分离到当前的状态——中间和穿插着不要忘记的几个已婚男人,以及十个半月的禁欲,在玛莎的过去书写中,性爱更多是关于身体的某种感受,枕头、手指、鼻子、屁股,甚至带她去威尼斯的托马斯、喜欢购物的马修、向她展示金钱的优越的泰德、喝现挤的山羊奶的拉塞尔,无非是在一次次替代中回到了手淫的非罪恶体验中。
而保罗呢?更简单的历史里是对女孩子的倾心,是对学中提琴的金的思慕,是对杂志上女孩子的发现,是同时爱着金爱着杂志上女人的感受,最后学校里的女生裙子升到了膝盖的位置,他就把那个不喜欢避孕套的林恩给办了。不管是思慕还是倾心,不管是发现还是强占,对于保罗来说,一切也都是直接的,就像时间的呈现一样,过去就是过去,现在就是现在,而未来甚至根本没有出现过。所以当和玛莎初次见面,再到第四次同床共枕,当前的状态里完全有一种忘记一切的满足感。
神圣而满足,即使卧室门下的斑驳光影不见了,即使非罪恶的手淫不见了,即使不喜欢避孕套的女人不见了,但是他们依旧把性爱简史建立在时间的坐标上,所以不可分离的神圣的三位一体,其实是被分离的,其实是独立存在的。就像玛莎,一个不是基督徒的女人,如何在离异之后的当前状态中进入整体的性体验中?“然而,这不是她生活中曾经有过的最好的性体验。可是,谁说过人的尊严和良好的性生活之间要有联系呢?谁做过情侣之间的积分表吗?只有不可靠的竞争。”性体验在本质上是不可靠的竞争,她的敌人和对手是谁?
一定是已经存在的过去,一定是没能抹去的记忆,一定是从出生开始的“英格兰”。这是地理上的英格兰,幼时的玛莎在妈妈唱着老歌的时候在地板上铺上英格兰的地区拼图,当妈妈把周围的一圈以及海洋拼好,她会寻找紫红色的康沃尔,寻找黄色的约克郡,寻找褐色的诺丁汉郡,各种颜色区分,独立却成为一个整体,那时候国家记忆和童年记忆一样,以完全真切的方式进入到玛莎的记忆中,“过去永远不是简单的过去,而是能够让当下心安理得地存在的依据。”这也是时间上的英格兰,在农产品展销会上,玛莎读出了英格兰另一种“心安理得存在的依据”:从公元前55年罗马入侵,到1066年海斯汀斯之战,从1215年英国大宪章,到1512年亨利八世,从1940年不列颠之战,到1973年罗马协定——在啪啪声里,似乎英格兰的历史被重新梳理,从而进入到玛莎童年的知识体系里。
地理意义上的英格兰,历史意义上的英格兰,心安理得的存在依据,其实只是一种命名,完全在25岁以前的玛莎记忆中,“二十五岁以后,你不能再对父母有任何责怪。”这句话也是记忆中的一部分,但是当成为玛莎的信条的时候,其实已经将记忆解构了,因为那个父亲带走了那一块诺丁汉郡的拼图,从此不再回来。抛弃了妻子和孩子,抛弃了完整的拼图,甚至抛弃了二十五岁前的职责,无疑是抛弃了玛莎已经形成的记忆,“为此她会永远记恨他。她已经过了二十五岁,过了二十五岁还会继续长大,年岁会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她会完全独立,完全靠自己:但是,她会因为这件事一直记恨他。”只有一个电话,只有一种消失的过去,父亲带走的不只是拼图,不只是完整的英格兰,也带走了过去,带走了父权。
所以当有人问:“你的第一段记忆是什么?”玛莎的回答是:“我不记得。”现在的记忆是建立在早些记忆之上的,早些的记忆是建立在更早记忆之上的,它构成了可以回溯的时间,但是当“我不记得”成为玛莎的回答,意味着她藏匿了记忆,或者她开始用谎言来代替“心安理得存在的依据”。“在她的一生中,她是不会碰到在她看来不是谎言的第一段记忆的。”所以当25岁远去,当英格兰远去,当过去远去,在面对保罗的时候,那些性爱简史是不是也是谎言?第一次见面的感受是不是也是谎言?
“我每次面试都会精心编造一个谎言。就这么回事。”四十岁的玛莎说的这句话其实已经把自己推向了一个另一个存在状态中,那时她已经成为了怀特岛开发项目的一员,已经和保罗有了超越手淫的新体验,甚至已经在被命名的“英格兰,英格兰”中寻找没有父亲的现在时。杰克爵士开发的怀特岛,面对的是英格兰的客户,看起来是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按照这个既是反叛者又是爱国者的观点,“英格兰,英格兰”就是英格兰的一个替代品。两个英格兰,中间的分隔,是一次复制的标记,当变成一个整体的时候,就是把过去和现在统一起来——分隔而统一,复制而真实,按照杰克的观点,它比原件更真实。
“我喜欢复制艺术品,而不喜欢艺术品本身,喜欢激光唱片的完美音效和幽静,不喜欢不断听到咳嗽声的交响音乐会,喜欢录在磁带上的书,不喜欢捧在手上的书本。”原件其实是丑陋的,是不安全的,甚至是不确定的,就像玛莎的父亲带走了那块拼图,带走了记忆,带走了父爱,所以杰克的目的是去除“我们在与原作面对面时的不安全感、生存的不确定性,以及深深的返祖的恐惧。”所以他即使不是玛丽勒本板球俱乐部的会员也穿着标志性的吊带衫,即使他和卡波特一阿尔伯塔齐一巴特森公司的杰里·巴特森交往,也没有选择他们作为合伙人,即使他是一个真诚的爱国者也“喜欢从属于别人的土地上穿行而过”。
肯定而否定,以及否定而肯定,是不是也是一种悖论?杰克说自己看重的是“反调派”的人,喜欢说不的人,但是当他问马克“是不是这样”的时候,马克在肯定地回答“不”的时候,是对于杰克的赞许,还是对他的讽刺?其实,肯定和否定,也在杰克那里完成了对立统一,肯定既是否定,否定就是肯定:“嗬,好样的马可。说的好!这么说吧,感谢你证明了我的观点。”所以杰克的复制品观点,他的怀特岛计划既是一种反叛,也是一种继承,既是一种遗忘,也是一种铭记,就像玛莎的记忆一样,在时间的连缀中才能回溯,而谎言不是掩盖不是欺骗,而是为了记住那个消失的父亲。
英格兰“已经三千多年了,你的奶子已经下垂了”,而“英格兰,英格兰”在隔离而统一的复制过程中,建立的是另一个空间,另一段时间——甚至比原作更真实,这种真实以一种“魔力”的方式出现:“我们要让我们的游客们感觉到他们走过了一面镜子,离开了他们自己的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似曾相识又完全不同,这里的一切与这个星球上的其他有人的地方完全不同,恍若进入了难得的梦境。”
长23英里、最宽的地方是13英里、面积155平方英里的怀特岛如何复制英格兰?于是,这里有了尺寸一半的大本钟,有了莎士比亚及戴妃墓,有了多佛白崖,有了伦敦的大雾,有了黑色甲壳虫出租车,有了德文郡的奶茶,有了不列颠战争、板球、酒吧九柱球、爱丽丝漫游奇境、《泰晤士报》和101忠狗,还有“勃朗特的乡村和简·奥斯丁的故居,原始森林和传统动物;他们有音乐厅、果子酱、木屐舞和莫里斯舞演员、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史前巨石柱、僵硬的上唇、圆顶硬礼帽、经典电视情景剧、半木质结构的红色大巴、八十个品牌的常温啤酒、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尼尔,格温”,等等,甚至还有不列颠战争,还有罗宾汉和他的逍遥帮,还有有出场费的国王和王后。
“但是他们没有白金汉宫。”复制的最终目的是仅仅制造一种仿品?还是最终走向独立?有魔力的镜子里看见的是梦境还是真实?实际上所谓的怀特岛,所谓的“英格兰,英格兰”只是对于旧有英格兰的一种否定,“大家都说老英格兰正处于一种自由落体的状态,已经成了一个经济和道德的垃圾坑。它执意拒绝第三个千年的一些既定真理,其不断減少的人口只知道低效、贫穷和罪恶。消沉和嫉妒显然是他们的主要情绪。”但是当复制而成为“英格兰,英格兰”的时候,返祖的恐惧不是没有,反而会成为像玛莎失去父亲那样的谎言。谎言是作为演员的卫兵,是在阳台上露面却需要出场费的国王和王后,是电子模拟的礼炮,是一半大小的白金汉宫,当“英格兰,英格兰”成为“银色海洋之上的旅游圣地”的时候,它只是一个存在巨大商机的表演,只是俏皮、投机的谎言,只是一个变体。
当警察和监狱变得可有可无,当医疗体系被取代,当政府不再干涉,当经济政策只是买家和卖家的互动,当所有意识形态的东西都变成了像逍遥帮里女玛丽安攻击罗宾汉的闹剧,复制的仿品,各自为政的历史,代替的利己的独裁政体,而实施的无非是寡头政治,甚至最后真诚的杰克也在六十五岁的生日变成了一个复制的符号,而坐在那无数个摄像头前面的项目CEO变成了玛莎,一个四十岁的离异女人,一个谎言代替记忆的女人,一个再也找不到父亲那块拼图的女人。
如果说杰克代表着一种旧秩序的“反调派”,那么玛莎就是一个连“不”都变成谎言的独裁者,父亲消失,就像英格兰消失,对于她来说,不是一种终结,反而是一个起点,她用返祖的方式重新回到记忆深处,回到性爱简史中,回到农产品展销会,回到隐秘的过去。所以在“英格兰,英格兰”重新有了罪犯,重新有了走私者聚集的村庄,重新有了审判机关,也重新有了“政变”。看起来是忠于内心,看起来是在历史中救赎,看起来是恢复父权,但是“英格兰,英格兰”本身的复制性让它永远无法回到过去,回到记忆,永远无法找到二十五岁前的那块拼图。
玛莎被宣布是岛上不受欢迎的人,而继任者却是和他同床共枕的保罗,一个思想捕手,以及一个男人,而从此,“英格兰,英格兰”有了另一个名字:安吉利亚:“最终,旧英格兰宣布更名为安吉利亚,从此宣告自绝于这个世界和时代。”这是第三个千年的命名,从英格兰,到“英格兰,英格兰”,再到安吉利亚,历史被遗忘,于是巴黎标准时间替代了格林威治子午时间,于是地图上的“英吉利海峡”被更名为“法国衣袖”,于是安吉利亚的居民不再使用曾经不可或缺的通信技术,于是城市衰退:大运量的客运系统被废弃,只有几趟蒸汽火车仍在运营,马匹雄踞街道,于是在贫穷中重新开采煤矿,于是产生新的区划新的方言。
似乎从历史回到了历史,从死亡回到了死亡,而在英格兰、“英格兰、英格兰”、安吉利亚组成的命名系统里,过去、现在、未来,其实并没有在各自的世界里被分离,他们在时间里依旧变成了一个整体,像三位一体的宇宙一样,即使被复制,即使被颠覆,即使被命名,也如玛莎一样,在“幼时聪敏,成年心灰意冷,最后竟落得一个老处女的下场”的奇特人生轨迹里走向反乌托邦的结局。在不可靠的竞争里,无论是玛莎还是英格兰,都有一个自己假想的敌人,或许正是一个敌人“心安理得的存在”,才使得任何的僭越,任何的复制,任何的命名,都变成了自我解构的虚无,就像杰克作为死去的符号,在“英格兰,英格兰”的世界里,成为一种国家寓言:“皮特曼男爵是在思忖自家的睿智遗言时死去的,他死的时候天高云淡,一片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