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与爱欲

  • 编号:C38·2240805·2159
  •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 出版:四川文艺出版社
  • 版本:2021年06月第一版
  • 定价:59.00元当当29.90元
  • ISBN:9787541159817
  • 页数:336页

《精神与爱欲》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写作于《德米安》《悉达多》《荒原狼》之后。《精神与爱欲》讲述了两个才华横溢但天性迥异的青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一生。玛利亚布隆修道院的年轻学者纳尔齐斯天资出众、才华过人,一直严于律己,秉持着成为一名崇尚逻辑与理性的神学家的理想,而作为新人入学的歌尔德蒙原本秉承父亲的愿望希望成为一名修士,但偶然中发现了世俗生活的乐趣。二人虽然被对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但天性的差异使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歌尔德蒙以少年之躯游历四方,品尝了爱情与感官之乐,学习了雕刻的艺术,熬过瘟疫与死神。多年过去,歌尔德蒙因**而被投入牢房,却在行刑前被那个一直活在灵魂里的故人所救,两段生命历史终又交织在一起……小说第一句:“歌尔德蒙流浪了很久,很少在同一处流连两夜。”

在轮下

  • 编号:C38·2230904·1994
  •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 出版: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 版本:2023年02月第1版
  • 定价:49.90元当当24.90元
  • ISBN:9787559472229
  • 页数:238页

汉斯自幼聪颖过人,勤奋好学,被大家视为神童,他被送入一个神学院学习,在与世隔绝的学校里拼命学习,她的身心健康受到损害;同学赫尔曼生性倔强,蔑视功名,为学校不容,汉斯身体衰弱,成绩倒退,学校把这些归罪于赫尔曼,赫尔曼被学校开除,汉斯更感孤单,不时受到老师的训斥和同学的耻笑,之后得了神经衰弱症,使他无法继续学业,只得返回家乡当钳工为生。《在轮下》这个题目具有两重含义:一种含义是表示丧身在车轮下;另一种含义是道德和人格方面的沉沦。1891年,黑塞在父母的期盼下考入神学院,然而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人。从小就在各国文化熏陶下长大的黑塞,早早为自己定下了人生目标,学院生活与人生理想之间的巨大偏差,使黑塞陷入了极大的精神危机之中。《在轮下》便取材于黑塞这段时期的真实经历,借由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角色,呈现了黑塞思想的多面性,表达了黑塞对世俗标准下“完美人生”的质疑。

悉达多

编号:C38·2191222·1616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5年05月第1版
定价:29.80元当当12.80元
ISBN:9787544752589
页数:173页

聪明的悉达多是德学俱优的婆罗门之子,为了追求自我的价值和自我的真理,他离开了婆罗门家庭,孤身一人开始了求道之旅。他的人生经历了尘世生活所能企及的物质和欲望的成功,但是随之而来的精神的巨大空虚却让他对自己极其厌倦和鄙弃,在与珈玛拉最后一次欢爱之后,他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世俗的一切,经过几乎一生的追求,悉达多终于体验到万事万物的圆融统一,所有生命的不可摧毁的本性,并最终将自我融入了瞬间的永恒之中。《悉达多》是黑塞的第九部作品,亨利米勒极力促成了《悉达多》在美国的出版;更是影响了很多音乐人,从尼克德雷克到电台司令,从深沉悲伤到摇滚妄想,《悉达多》是他们灵感的来源。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嬉皮士运动如火如荼,在文学领域中,赫尔曼黑塞被嬉皮士们大为推崇,他的《悉达多》成为了嬉皮士人手一册的精神指南,嬉皮士们抛开海明威,尊黑塞为精神导师,他被推崇为象征那些寻求真理的人——那些寻求自我之真理的人。


《悉达多》:只因为他信仰河水

“是这样,”悉达多回答,“我弄明白这点后再看自己的生活,就发现它也是一条河,少年悉达多跟成年悉达多以及老年悉达多,只是被影子隔开罢了,而不存在现实的间隔。悉达多先前的出生并非过去,他的死亡与回归梵天也并非将来。没有什么过去,没有什么将来;一切都是现实,一切都有本质和现时存在。”
——《船夫》

时间如河,生命如河,当河水在静静地流淌,不是从过去流到现在,也不是从现在流向未来,而是在流水呈现的一体中,将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都变成一种存在,甚至这种存在就是河流本身,没有时间的区分,没有阶段的差异,“一切都是现实,一切都有本质和现时存在。”但是,这个没有时间的区分,没有阶段的差异,却是建立在区分和差异基础之上的,或者说,正是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划分中,在少年、成年和老年的断裂中,才能将它们合二为一,才能一起过渡到现时存在里。

因为悉达多的面前是一条河,一条有着河岸的河,一条可以从此岸到彼岸的河;因为悉达多的面前是船夫瓦苏代瓦,一个送人过河的凡人,一个摆渡了无数人的船夫——不仅仅是瓦苏代瓦作为一个摆渡者将人们从此岸送到彼岸,成为消除从此岸到彼岸障碍的人,“他不断地向河水学习。首先向它学习倾听,平心静气地倾听,以等待和坦诚之心倾听,不怀激情,不存热望,不加判断,不带见解。”就像瓦苏代瓦自己所说,“河水的声音里包含世间万物的声音。”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摆渡的过程不是为了让别人从此岸到彼岸,而是自己融入到了河流之中,甚至成为河流的一部分,“河水流啊流啊,一个劲儿地流啊,但却总是在那里,总跟原来一模一样,然而又每时每刻都是新的!”

这是对悉达多的最大启示,也正是从瓦苏代瓦身上,他找到了河流启示录,学会向河流学习,倾听它的声音,接受它的存在,并把自己像船夫一样融入其中。但是在进入河流之前,对于悉达多来说,则是一条不断探索甚至怀疑的路,也正是在探索和怀疑中有时也走了奇怪的歪路:

少年时,我只知道敬神和祭祀。青年时,我只知道苦行、思考和潜修,只知道寻找梵天,崇拜阿特曼的永恒精神。年纪轻轻,我追随赎罪的沙门,生活在森林里,忍受酷暑与严寒,学习忍饥挨饿,学习麻痹自己的身体。随后,那位佛陀的教诲义令我豁然开朗,我感到世界统一性的认识已融会贯通于我心中,犹如我自身的血液循环在躯体里。可是后来,我又不得不离开佛陀以及他伟大的智慧。我走了,去向珈玛拉学习情爱之娱,向迦马斯瓦弥学习做买卖,聚敛钱财,挥霍钱财,娇惯自己的肠胃,纵容自己的感官。我就这样混了好多年,丧失了精神,荒废了思考,忘掉了统一性。

分割成少年、青年和现在,就是把人生与时间分裂了,就是在一种影子里存在了,悉达多的疑惑也正反映了他在求道路上的困惑。一个婆罗门之子,一个可以养尊处优的贵族,缘何要成为沙门?缘何要进行苦修?缘何要找到世界的统一性?实际上“忘掉了统一性”这种困惑不只是作为小说主人公悉达多的人生问题,当赫尔曼·黑塞写作这本小说时,他或者也陷入到统一性缺失里,从东方的佛教寻找解脱之道,是他想要探索自身意义的实践——书名《悉达多》似乎就是一个关于“统一性”问题的寓言。据说这是一本关于佛陀得道的书,但是书中的主人公为什么是“悉达多”,而不是“乔达摩·悉达多”?书中有一个名叫悉达多的婆罗门之子,他和朋友果文达一起成为了沙门,在苦修了三年之后听说有一个名叫乔达摩的高僧,而他正是佛陀,于是两个人去舍卫城的耶塔瓦纳林苑,希望在乔达摩那里找到真正的道。

悉达多见到了乔达摩,并且站在他的对面,似乎是一种对立,在听取了乔达摩关于痛苦的阐述以及如何获得解脱走向佛陀之路中,悉达多对乔达摩的思想产生了怀疑,甚至最后离开了乔达摩重新踏上了探索的旅程,从对立到离开,这是一个寓言?当“乔达摩·悉达多”分裂成两个人,是不是就是统一性的解体?对于黑塞的这一种寓意,译者杨武能认为,他故意将佛陀的姓和名分开来,作为两个人物存在,就是为了寻找一种统一性,而有人则指出,黑塞的这部小说,按照旧译,书名应该是《席特哈尔塔》,也就是说,这个悉达多并不是“乔达摩·悉达多”的悉达多,而是和佛陀完全无关的一个普通人,当时的佛陀已经创立了佛教,所以他会去见在舍卫城的乔达摩,希望从他那里走上佛陀之路。而其实,当黑塞用了佛陀的名字而让他与佛陀相遇,不是如译者杨武能所言,是故意将姓和名拆分开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求道者,或者可以这样去理解,悉达多是和“乔达摩·悉达多”有关,但是在他向佛陀学习解脱之道的过程中,他是作为佛陀的“前历史”而出现的,也就是说,通过作为普通人的悉达多的求索和怀疑,以及最后的悟道,从而变成了如佛陀一样的“乔达摩·悉达多”,正是这种从分离的“前历史”到合一的现时的转变,悉达多才成为一个符号,就像悉达多毅然离开乔达摩时所想的那样:“它没有包含佛陀自身经历的秘密,在千千万万人中唯有他一个人经历的秘密。”一个人是独特的一个人,一个人是自我的一个人,在不可复制中,唯有前历史和现时的合一,唯有乔达摩和悉达多的合一,才能抵达洞悉万物的统一性问题。

那么,这个统一性到底是什么?河流到底指向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哲学?悉达多是年轻英俊的婆罗门之子,这个身份无疑是一种束缚,所以在悉达多的成长中,他首先要打破这个束缚。最先的悉达多参加智者的对话,与好友果文达潜心修习辩论、静观和禅定之术,这些都只是一种知识,即使在内心深处体认“神我”的阿特曼,也只是一种单纯符号化的学习,只是在提升自己的修养上具有意义,就像果文达所想的那样:“这个人不会成为一个平庸的婆罗门,不会成为懒惰的祭司,不会成为贪得无厌的商贾,不会成为爱慕虚荣的空谈家,不会成为凶险狡诈的僧侣,也不会成为畜群中一只厚道、愚蠢的绵羊。”但是知识化、符号化本身就是一种分离,那个神我不是真正的自我,所以悉达多才会产生疑问:真的是主创造了世界?阿特曼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万物之主?神灵们是不是和人一样都有具体的形体,都受制于时间?祭祀神灵真的有用吗?真的能达到神圣的境地吗?

这一种怀疑,正是因为悉达多在看见神我中无法看见自我,或者也说,自我的主体性是缺失的,在这个意义上,悉达多开始了第一次求索,他对果文达说:“我的朋友,明天一清早,悉达多就要去找那些沙门。他也要当一个沙门。”离开父母,送掉衣服,放弃知识的学习,悉达多开始成为了沙门,这是身份的一次转变,当他开始斋戒,其实是在苦修中寻找自我,但是这种自我又像是无我:“如果整个自我都克服了,死灭了,如果心中的欲望和本能都已沉寂,那么那个终极状态,那个无我存在的核心之核心,那个大奥秘就一定会觉醒。”感官的欲望被扼杀,自己的记忆被泯灭,无我之后的自我却是一系列的幻觉,它们是动物,是石头,是腐尸,而且在无我和自我交替中,悉达多更陷入到一种循环里,“可每次总是重新苏醒过来,发现太阳或者月亮正当空照着,他重新恢复了自我,又在轮回中飘飘摇摇,感到了干渴,克服了干渴又感到新的干渴。”

悉达多认为,修行反而变成了知识的死敌,寻找自我反而变成了“无我”的逃避,“何谓沉思默想?何谓脱离肉身?何谓斋戒?何谓屏息敛气?通通不过是逃避自我,过是短暂地从自我的痛苦中挣脱,不过是对生之痛苦和荒谬的短时间麻醉。当听说舍卫城有得道的佛陀,悉达多又和果文达寻找佛陀,但是找到佛陀并不是“乔达摩·悉达多”前历史的终结,它只是提供了一种寻找统一性的另一个进口。乔达摩阐述痛苦的意义,阐明痛苦的根源,揭示痛苦的途径,“他说生即是苦,世界充满苦难,但是可以找到解脱痛苦的方法:谁走佛陀之路,谁就会获得解脱。”所谓对于痛苦的解脱似乎还停留在前历史阶段,而且,在前历史的悉达多看来,超越尘世、获得解脱的教诲,反而成为了破坏统一性的裂口,它是“某种陌生的东西、某种新的东西、某种以前没有也不能显示和不能证明的东西”。而乔达摩对他说:“可是你从我这儿听到的教诲,并不是我的意见,其目的也不在于给求知者解释这个世界。它的目的另有所指,它的目的是教人解脱痛苦。这就是乔达摩讲授的内容,除此无他。”

乔达摩讲授的是乔达摩的内容,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达到了统一,却并不能为他人提供借鉴,在这个意义上,乔达摩所传播的更像是一种“渡自己”的小乘佛教,所以悉达多认为,佛陀是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他所要寻找的是那个自我——自我是什么?是本质和意义?一方面是无我中的逃避,另一方面是自我的缺失,“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像我这个自我似的让我费尽心思,它就是这么一个谜:我为什么活着,并且是区别于其他所有人的一个人,为什么我是悉达多!”悉达多的怀疑似乎要重新回到自我的意义上。但是这个自我却又在悉达多的实践中变成了普通人的自我。

他在梦中遇见了变成女人的果文达,“从女的衣裳里绽露出一个丰满的乳房,悉达多凑在乳房上吮奶,这乳房的乳汁又甜又浓。”这是个体欲望的呈现,他之后看见了妓女珈玛拉,开始喜欢上了,并且学习亲吻,修习爱的艺术,完成性的膜拜;他拜访商人迦马斯瓦弥,在“我会思考。我会等待。我会斋戒”中学会了做生意;他拥有了自己的花园,他可以支配自己的佣人——性爱、金钱和权力,让悉达多返回到了尘世,甚至比曾经作为婆罗门之子的生活更放荡,“声色犬马、怠惰、贪婪的尘世享乐生活俘虏了他,就连贪得无厌这个他最鄙视的罪恶,他讥讽为最愚蠢的罪恶,也使他不以为忤、甘之若饴了。声色犬马、怠惰、贪婪的尘世享乐生活俘虏了他,就连贪得无厌这个他最鄙视的罪恶,他讥讽为最愚蠢的罪恶,也使他不以为忤、甘之若饴了。”

还是一个梦,他梦见了一只会唱歌的小鸟,但是最后小鸟死了,梦醒之后的悉达多又一次开始醒悟,他让珈玛拉放飞了小鸟,也离她而去。但是珈玛拉却怀孕了,他变成了父亲,随着珈玛拉死去,他和儿子在一起,但是作为一种谱系上的延续,儿子并没有从他身上延续一种统一性,儿子是在娇生惯养中成长起来的,悉达多对于他的教导并没有让两个人友好地对话,甚至产生了冲突,而悉达多以为可以用自己的爱来感化他,“再我,点时间吧,亲爱的!瞧,我正在争取他,正在争取他的心;我要用爱,用善意和耐心,将他的心抓住。有朝一日河水也会对他讲话,因为他也是应召唤来的。”但是船夫瓦苏代瓦却对他说:“然而就算你为他死上十次,恐怕也丝毫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这当然是一种断裂,对儿子盲目的爱,其实是用一种所谓的自我约束和规范别人,并且在这种约束和规范中找到统一性,悉达多的失败就是珈玛拉曾经对他作出的评价:“你不会爱。”站在河岸上,看着流淌的河水,悉达多感悟到了一种包容,一种融合,一种取消了进口和出口、此岸与彼岸的存在,而人生的生和死,都是一种标签,都是一个进口,都是人在破坏了整体意义之后的命名,所以即使是充满苦难的人生,在不设置标签的情况下,他也可以抵达自我,“在人们的每一种激情和每一种行动中,他都看到了生活,看到那种生气勃勃的、坚不可摧的精神,看到了梵天。”一切的声音,一切的目标,一切的欲念,一切的痛苦,一切的善与恶,一切的生与死,一切的有和我,就是不可分割的全部,就是结合在一起的整体,“一切结合在一起就成了这事件之河,就成了生活的交响乐。”

回到自我,就是回到生活本身,就是回到生命本身,就是回到时间本身,所以每一阵风、每一朵云、每一只鸟都有神性,都是统一的存在,“无需老师,无需书本,只因为他信仰河水。”当悉达多再次看见作为探索者的果文达的时候,他这样说,信仰河水,就是信仰万物,就是信仰万物之中的神性,就是把自我融入在其中——自我也便有了神性,所以果文达最后看见悉达多的脸,体现着生命和信仰的统一性:“这张面具的笑,这汹涌而来的芸芸众生的统一的笑,这等齐万千生死的统一时间的笑,这悉达多的微笑,正是乔达摩佛陀那始终如一的、平静、文雅又捉摸不透的微笑,它也许善意,也许嘲讽,聪慧明达,变化万千,就像果文达千百次满怀崇敬地亲眼目睹的那样。于是果文达知道,大凡完人都这样微笑。”

凡人而成神,不是通过获得知识的学习,不是通过苦修的无我,不是跌入享受的生活,而是我即他人的合一,是没有过去未来的时间,是不区分此岸彼岸的河流,于是,悉达多在走完了探索和怀疑甚至迷失的“前历史”之后,变成了果文达心目中的“乔达摩·悉达多”,也成为了神我与自我合一的“乔达摩·悉达多”:“他一躬到地,向端坐小功的悉达多致敬,悉达多的笑容让他忆起了自己一生中曾经爱过的一切,曾经视为珍贵和神圣的一切。”

德米安:彷徨少年时

编号:C38·2190819·1589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出版:湖南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9年05月第1版
定价:42.00元当当20.30元
ISBN:9787540491154
页数:272页

“我的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对我而言,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会追溯到久远,直达我童年的最初时光,乃至我生命的源头。”赫尔曼·黑塞的《德米安:彷徨少年时》中的埃米尔·辛克莱从小生活在温暖而美好的光明世界,一个谎言让他陷入黑暗的世界。深感绝望与无助的辛克莱渴望解脱,却无法向任何人开口。德米安的出现,帮助他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之后辛克莱每每感到不安、遭遇困惑之时,德米安总会及时出现,帮他走出困境。德米安不仅是辛克莱的朋友,也是他的引路人,带领他克服恐惧,找到真正的自己。辛克莱从此不再彷徨,越来越坚定地朝着自己的内心前行……


《德米安》:内心有样东西,它全知全能

希望有新的神灵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妄图随意给予世界些什么的想法则更是大错特错!对于清醒的人来说,就只有唯一一个使命:找寻真正的自己,成为真正的自己,摸索自己的前行之路,不论它通向何方。
——《第六章 雅各布的摔角》

他出现,他到来,他破坏,当一种力量摧毁规则和秩序的时候,他是神灵还是魔鬼?一种疑问,甚至是二分法意义上的疑问,指向了非此即彼的存在:要么是神灵,要么是上帝。但是,任何一种力量带来破坏力,它都是一种外在的力量,外在力量之存在,是因为有一个对立物,当对立物成为目标,成为力量的落脚点,就会制造另一种相反意义上的力,它被激活,它在反弹,它以破坏之后自我构建的方式完成命名,它的名字叫内心。

那人说:“你的名不要再叫雅各布,要叫以色列,因为你与上帝与人较力,都得了胜。”以色列,Israel,意思是与神较力的取胜者,较力而取胜,雅各布已经站在上帝之上,当他以俯视的方式看待上帝这个造物主,世界会以何种方式被展开?辛克莱起初就是在上帝之下,一个少年而已,和所有尊崇上帝的人一样,对于神灵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但是当不皈依宗教的首席牧师皮斯托留斯告诉他,“鸟儿奋力破壳而出,蛋就是世界。若要出生,就必须打破世界。鸟儿飞向神灵,神灵的名字叫作阿布拉克萨斯。”其实已经命名了不是上帝的神,而且还是一个魔鬼式的神,阿布拉克萨斯,这个波斯神话中的怪物,是诺斯替教派中的信仰统治者,作为天地间所有生物与神灵的中介者,当它成为带有公鸡头的天使,是将基督教的正统上帝说视为一枚蛋,只有蛋被啄破,鸟儿才能出生,才能在打破世界中飞向神灵。

诺斯替教是基督教异端派别,阿布拉克萨斯自然也成为上帝之对立面的魔鬼,但是作为一个首席牧师,为什么要对辛克莱说起那只“奋力破壳而出的鸟儿”,为什么要把阿布拉克萨斯尊称为神灵?或者说,当他以亵渎的方式将上帝替换成异端的怪物,对阿布拉克萨斯进行神灵的命名时,是不是也走向了一种非此即彼的存在?阿布拉克萨斯也是神灵,和上帝是不是不再有区别?此一种神灵,彼一种神灵,一只鸟儿即使破壳而出,那个蛋也是它的母体,所以即使鸟儿飞向异端的怪物,也只是神灵的不同形式而已,“我们可以把这个名字想象成一位神灵的名字,这样它就具有了象征意义,神性和魔性得以兼具。”皮斯托留斯这样解释,在他看来,神灵是兼具了神性和魔性,这是一种在单一神灵基础上的超越,而这个神灵是不是真的可以进入内心,唤醒神性,而成为自我意义上的上帝?

上帝根深蒂固,上帝无所不在,这其实就是一种宿命式的存在,对于辛克莱来说,这个上帝代表的是规则,是秩序,是权威,“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它意味着母亲与父亲、慈爱与严厉、模范与学校。从属于这个世界的,是柔和的光泽,明亮与整洁。”似乎所有这一切都是完美的,它像上帝本身一样,创造了所有美好的东西。但是这个世界也是单一的,单调的,甚至是容易迷失自我的,而辛克莱所在的世界不是因为上帝存在而去除了那些阴暗,而是阴暗的另一个世界被隐藏了——弗朗茨·克罗默闯入进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便被打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合拢。

父亲是酒鬼,家族声名狼藉,克罗默就如魔鬼一样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当他拦住辛克莱,当他下达命令,当他要从辛克莱身上得到2马克的钱财,两个世界开始参差延伸,开始相互交替。起初辛克莱编造了偷磨坊主苹果的故事,接着为了2马克又偷偷拿走了储蓄罐,当一切都不告诉父母,其实他已经从那个明亮与整洁的世界里一步步走出来。但是对于生活在唯一世界里的辛克莱来说,这种走出的过程充满了负罪感和恐惧感,因为编织了谎言,因为纵容了克罗默,因为隐藏了秘密,所以“我的身上背负了污点”,“他会告发我,我是个罪犯,别人也会告诉父亲,说不定警察也会过来。”出来是一种跌入的过程,各种丑恶和危险向自己扑来,在被光明世界照耀了太久的辛克莱,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内心的魔性。

“在这个秩序井然、宁静祥和的家里,我活得战战兢兢、痛苦不堪,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对别人的生活漠不关心,时时以自我为中心。”将自己命名为幽灵,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归附曾经那个完美的世界,但是一旦另一个世界的门被打开,克罗默那刺耳的哨声便成为一种象征,“哨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摧毁了我的幻想。”世界坍塌,对于辛克莱来说,并不是世界的尽头,甚至以一种诱惑的方式看见了别样的风景,它是神秘的,是阴森的,是恐怖的,里面有屠宰场,有监狱,有醉酒骂街的女人,有摔倒的马匹,有盗窃、杀人和自杀的传闻——当世界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是那个明亮与整洁的世界容易蒙蔽自我,还是恐怖又神秘的世界更让人迷失?

这是辛克莱的疑惑,而马克斯·德米安的出现,似乎让这个疑问指向了一个具体的方向。德米安又是另一个闯入者,但是和克罗默不一样的是,他首先是作为守卫者出现的,“不过打死他是最简单的方法。处理这种事情,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将辛克莱从克罗默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当一种被克罗默的哨音控制的生活结束,内心的不安、恐惧,甚至病态也走向了终结。但是对于辛克莱来说,那另一个世界被打开之后,它就再也不会消失了,一方面那种魔性有着诱惑力,所以我是主动进入其中的,而另一方面,当德米安将我从克罗默的世界里解救出来,他自己用另一种方式打开了更幽秘、更反叛的世界。

老师在课堂上说起该隐和亚伯的故事,该隐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亚伯,他就是一个杀人者,但是德米安却认为,那个带着“印记”的该隐是个高贵的人,相反亚伯才是个胆小鬼,“简单来说我的想法是,该隐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只是因为人们惧怕他,才以他为原型杜撰了个故事。这个故事不过是一个谣言,人们茶余饭的谈资而已。只有一点是真实的,那就是该隐和他的孩子们确实携带着某种‘印记’,这使他们异于常人。”这是德米安对于该隐的另类解读,该隐携带的印记不是耻辱,而是荣誉,因为他异于常人,只不过被光明世界的规则打入了地狱。德米安,一个被传说是不皈依任何教派的人,无疑这一番言论是颠覆性的,当辛克莱问父亲如何看待这件事的时候,父亲说:“如果我们相信该隐是正义的,亚伯是错误的,如此一来的后果则是,上帝犯了错误,《圣经》中的上帝就不是唯一的真神,而是假神。”

其实不管该隐是罪恶的杀人者,还是一个遵从自我的英雄,有一点是明确的,德米安的议论是对于正统信仰的一次破坏,甚至在这个意义上,德米安和克罗默有着相似性,他们都解构了唯一的神性,而父亲所维护的是上帝的合法性,正是这合法的、唯一的上帝存在,所以另一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罪恶,都是异端。新的诱惑产生了,“我原本生活在一个光明、纯洁的世界之中,我自己就是亚伯那类人。如今我却坠落到‘另一个世界’,愈陷愈深,而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不是对自我的丧失,而是打开了一个存有破坏者、敌对者的世界,那里有禁忌,有诱骗,也有罪恶。要从亚伯变成该隐,按照德米安的说法,其实需要常人没有的自由意志,这种自由意志就是遵从内心,“只有当我的愿望发自内心,强大到深入骨髓,我才能真正渴望并去实现它。一旦是这种情况,你遵从内心的诉求进行尝试,就会顺利得多,你就可以得心应手地驾驭你的意志。”自由意志似乎是对于上帝世界的一种反抗,但绝非是非此即彼的一种选择,而是世界的多元化意义,“我们应该崇敬万事万物,并把它们奉为神圣,而不单单是那被世人人为抬高的半个世界。也就是说,我们在向上帝做礼拜的同时,也应该崇敬魔鬼。”

善良、尊贵、父爱、美好、高大和感情的化身,上帝的世界是单一的,但只是一半的世界,另一半的世界里还有屠宰场、监狱,还有醉酒骂街的女人、摔倒的马匹,还有盗窃、杀人和自杀的传闻,所以合法的规则之外,需要另一种不合法甚至非法的存在。克罗默的哨音让我体会到了恐惧,德米安不皈依宗教让我感受到了异端,而在成长过程中,情场老手阿尔方斯·贝克唤醒了辛克莱的性意识,终于在公园里辛克莱邂逅了迷人的姑娘,并把她唤作“贝雅特丽齐”,“我搭设起了供有贝雅特丽齐画像的祭坛,我献身于她,献身于灵魂和上帝。”在辛克莱看来,他所追求的是纯真,而不是享乐,是美好和灵性,而不是单一的幸福。而当为“贝雅特丽齐”作了画像之后,辛克莱却突然发现,她像极了德米安,甚至就是自己,“我感觉它构成了我的生活,是我的内在、我的命运,或者说是我的心魔。”它是朋友,是爱人,是自我,甚至是带着某种邪恶的目的,当一个画像不再是单一的符号,作为内心的一种折射,其实自己在自由意志中已经成为了自我的上帝,就如德米安所说, “弄清楚这一点就好了:我们的内心有样东西,它全知全能!”

全知全能是上帝,也是魔鬼,它是克罗默的哨声,是德米安的异端,是阿尔方斯·贝克的女人,是皮斯托留斯的阿布拉克萨斯,它们一个个闯入进来,最终让辛克莱的内心如一只奋力破壳的鸟儿,飞向了自我的神灵世界,“我们会发现,我们是多么神奇的造物,我们的灵魂一直是这世界永恒创造的一部分。这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更确切地说,它是一种不可分割的神性,这种神性在我们的内心和自然界中运行不息。”但是无论是上帝还是魔鬼,神灵不是外加于自身的一种力量,也就是说,妄图随意给世界创造神灵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它真正的意义就是揭开内心更复杂、更多元的一面,而这个揭开内心的过程,走向自我的征途,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打破合法性的规则,击碎控制性的思想,颠覆单一性的观念。德米安母亲的出现,就是将这一个目的凸显出来,辛克莱尊称她为“夏娃女士”,就是将她视为“万物之母”,而这个万物之母的象征意义也是内心那个全知全能的自己,所以她告诉我的是:“这世界想要自我更新。它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没有死亡何来新生——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而这个声音就是辛克莱内心的声音,它引领这自己走向更深处的自我。

从内心出发迸发出破坏力,是要将所谓的上帝神像都击碎,而这个上帝在现实意义上就是那个时代的充满征服欲的欧洲,“欧洲倾力制造出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新型武器,精神却最终深深地陷入无尽的空虚之中。因为它征服了整个世界,却毁灭了它对世界的情感。”当战争爆发,德米安积极奔赴前线,而辛克莱也加入其中,不是美化战争,而是用战争的名义去摧毁旧时代,而敌人也不再是具体的个人,而是一种旧规则,旧秩序,“原始的情感,甚至最野性的情感都是不针对那位敌人的,他们的杀戮行为只是内心的迸发,是破碎的灵魂的迸发,它想要怒吼、杀戮、毁灭、死亡,以获得新生。一只巨大的鸟儿正奋力破壳而出,这枚蛋就是世界,而这世界必将走向毁灭。”

战争的革命性意义,是指向人的内心,指向人性,它是具体的,鲜活的,唯一的,即使在战场上受伤感受痛苦,当辛克莱俯身于自己的那一个伤口,也就找到了潜藏着的那面幽暗的镜子,而这面镜子所折射的不再是唯一的自己,他是德米安,是克罗默,是皮斯托留斯,是“夏娃夫人”,是所有神性和魔性的结合,是光明和黑暗的交融——只要不是以罪恶为罪恶,全知全能的内心就是真正对于生命的尊重,“在每个人身上,灵魂终将幻化成形;在每个人身上,造物都在忍受苦楚;在每个人身上,生命必然得以升华。”

玻璃球游戏

编号:C38·2151109·1231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1版
定价:52.00元亚马逊17.30元
ISBN:9787532152414
页数:498页

在未来世界里,玻璃球游戏成了音乐和数学演变而成的符号系统,是人类所有的知识和精神财富。孤儿克乃西特在宗教团体里凭借自己出众的才华和优越的组织才能,在这个精英群体里不断上升,直至团体的最高顶端,成为玻璃球游戏大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不满足这个与世隔绝的精神王国,觉得在这种象牙塔里是不可能为民众做出贡献的。于是他来到现实世界,试图用教育来改善整个世界。然而他事业未竟,却在一次游泳中不幸溺水身亡。作为黑塞回溯其一生的精神体验的结晶,在这部作品中,“一是构筑抗拒毒化以卫护我得以生存的精神空间,二是表达悖逆野蛮势力的精神思想”,几乎动用了一切诗歌、格言、书信、传记、理论等等文学手段,以一系列象征和譬喻编织起一种哲学上的乌托邦设想,虚构了一个发生在二十世纪后未来世界的寓言。为“企鹅经典丛书”之一。


《玻璃球游戏》:每一种开端都含有魔力

老人歇息在废墟上,手握玻璃球,
象形符号啊,曾经光辉夺目,
如今却只是彩色的玻璃碎片。
玻璃球从衰老的双手滚落,
无声无息在沙中消失不见……
    ——《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

玻璃球游戏者,修饰语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是终结,是归宿,是死亡,是老人,这是生命的尽头,这是游戏的尽头,当手上握着的那个玻璃球最终成为一个象形符号,它只可能映射出和“最后一个”相反的命运,那是光彩夺目的过去,它是伟大的胜利者,学过多种艺术,掌握多钟语言,他走遍世界、熟悉世界,他声名远扬,“直到地球两极”,而身边是簇拥着的学生和同事,一种标记,一种辉煌,一种圆满,而当光彩夺目成为符号唯一的注解,它必然走向一个由盛而衰的过程,只剩下彩色的玻璃碎片,像人生一样,最后终于“从衰老的双手滚落,无声无息地在沙中消失不见”。

游戏和生命的“最后一个”,看起来是凄凉,是绝望,但是当老人只是在诗歌里,在句子中,在文字的内部成为一个人物,他必定是被别人看见的,必定是作者书写的,必定有一个旁观者,甚至这“最后一个”无非是他者对于命运的喟叹,无非是作者对于结局的预言。所以“最后一个”并不是最后的终结,它延伸的是诗歌,是叙事,是历史,甚至是另一个无限的读者。这是一首名为《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的诗,在诗歌的文本之外,它带出的是一个名叫“约瑟夫·克内希特”的作者,而诗歌书写也必定在历史中成为一个已经发生的动作而具有永恒意义。但是这种作者和书写的永恒性被解构,并不是“最后一个”这种“消失不见”的状态引起的,而是那一个叫做“约瑟夫·克内希特的遗稿”的标注,也就是说,诗歌的作者和历史的人物之间构成了一种悖反,《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的诗歌被不断地阅读和阐释而成为永恒,却早已经是一部被终结的遗稿,而这样的命运和玻璃球这个象形符号一样,光彩夺目却是彩色玻璃碎片。

遗稿的坐标是正在发生的时间概念,即使是“学生时代”,也难以逃脱时间流逝的宿命,在克内希特的“遗稿”里还有“时刻准备在肃静中聆听/宇宙之声和大师的乐音”的状态,还有“我们在春节文雅的庆典中/召唤天才时代的伟大心灵”的激励,这些都构成了历史里正在发生的时间,但是当历史变成遗稿,当时间有了“最后一个”,悖论或者只能通过预言的方式才能发出声音,“……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的译文里这样写道,而这段译文的书写者正是克内希特,不存在事物和具体事物,或者说虚构和历史之间,存在的就是一种书写的悖论,而这种书写的可能性于必要性,在虚无的历史中其实变成了一个圈套,就如“最后一个”,你明明看见了消失不见的沙子,却最后变成了关于时间的一种祭奠:

克内希特觉得湖水冰冷刺骨,像对待敌人似地迎向他。然而,他又觉得包围着他的似乎不是可怕的严寒,而是熊熊的烈火;片刻后,这种猛烈的火焰便迅速穿透了他的全身。

水与火,或者和死亡,敌人和朋友,严寒和酷热,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分明都有着矛盾,而最后当矛盾变成统一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悖论也成为了一种永恒,“最后一个”亦是以永恒的方式返回到了原初的那一个,就像克内希特在卡斯塔利亚在演奏中被感召到一种力量的时候,音乐大师对他说的那样:“我们的目标是正确认识矛盾对立,首先当然是看作矛盾,然而接着要视为一个统一体的相对极。这也就是玻璃球游戏的特点。”认识到矛盾对立,然后把它们视为统一体的相对极,从对立到和谐,这是一种转化。

玻璃球游戏从发明者巴斯蒂安·佩罗特开始,就在音乐中建立了一种和谐的关系,即使后来用玻璃球代替字母、数字和其他图解符号,也一样有一种对应关系,当佩罗特用儿童计数玩具制作了框架,用铁丝穿上形形色色大小不等、色彩不等的玻璃小球,实际上就完成了一种游戏化的对位方式,“用玻璃球营造自己发明的音乐语言或者音乐主题,还能够随意变换,调整,发展,让它们不断迁移,不断互相对照比较。”这是最初级的对位法,而热爱数学的瑞土音乐家巴昔连西士则拓展了玻璃球游戏的潜在可能性,把游戏带向几近包容万有边缘的游戏中,“他赋予游戏一种全新的转机,最终得以向最高的可能性发展。”

这是玻璃球游戏的历史叙事,在被书写的历史中,本身就变成了一个游戏,矛盾而对位,对位而赋格,赋格而和谐,这就是玻璃球游戏的伟大意义,它延伸到更广大的区域便是将所有对立的主题或者概念得到和谐结合,比如法律与自由,比如个人与团体——但是,包括最后一个的毁灭和永恒吗?包括水与火吗?或者包括生与死吗?“我们在虚空中旋转,无灾无难,/我们自在生活,时刻准备游戏,/但我们暗暗地渴望现实,/渴望生育、繁殖,渴望受苦、死亡。”再次回到遗稿,回到“学生时代”,克内希特在这首《让步》的诗歌里写下了在虚空中旋转的渴望,游戏和现实,生育和死亡,繁殖和苦难,渴望一种对立世界,就是渴望进入玻璃球的游戏世界,但是当诗歌变成遗稿,这种渴望就只是一种历史不负责任,就像虚空中的旋转,无非是历史的虚无主义。

而在另一首《阶段》的诗歌中,克内希特却说到了“告别”,“来吧,我的心,让我们快活告别!”在呼唤那个“它”来“保护我们,帮助我们生存”之后,却在最后说除了一种告别的渴望,又是最后一行,对应于“最后一个”,已经变成了克内希特无法逃脱的宿命,即使这首诗最初叫做“超越”,它也在无法超越的个体历史中成为最后一个“阶段”。但是当历史虚无主义变成个体宿命的时候,我们却发现了那一句“蓦地浮现在他的脑际”的诗歌:“每一种开端都含有自己的魔力……”当时他正换不走向静静的大师花园,于是这一句话就以灵感的方式出现,它是活的,对应于那些“遗稿”的死亡,但它却又在曾经以《超越》为题回来变成《阶段》的诗里,也就是说,在活的现实和死去的遗稿之间,并不是单纯像玻璃球游戏那样是一个对位的关系,并不是从对立转变为统一,而是岔开了两条路。

“每一种开端都含有自己的魔力……”开端在哪里?在玻璃球游戏发明的时候?在克内希特见到音乐大师开启心灵的时候?还是他来到现实成为一个活着的生命体的时候?“约瑟夫·克内希特的出身情况已无从查考。”这是一个“含有自己的魔力”的开端?出身无从查考,意味着关于个人生命的历史缺席,他的父母是谁,他在白天还是晚上降生?当一切成谜,对于克内希特来说,“早年丧亲,被救出来培养教育”的记叙也只是一个被别人书写的传奇,而被取消了历史永恒性的意义,而这也就预示着这位玻璃球游戏大师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象形符号,生和死的对立统一都变成了一个虚无:“但是我们绝无半点理由假定他的死亡可能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但是我们赋予了他变成一个具体的人,一个有过自己历史的人,一个参与了玻璃球游戏的人,如此,可以暂时把这种缺席的矛盾重新在书写中建立起来,从而画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个人历史。克内希特从卡斯塔利亚出发,从音乐的启蒙中开始,那一种感召力让他接近玻璃球游戏,而一旦进入游戏,那种矛盾性便天生存在,“希望我们以后永远是朋友,你和我。你也能学会创作赋格曲的。”这是音乐大师对他说的话,而在这个具有宗教性的圣礼中,克内希特也拥有了某种“罪责”,因为正是音乐大师对他的偏重,让老师和同学对他嫉妒起来,有人躲避和猜疑他,甚至有人站在了敌对立场憎恨和嘲笑他。敌对立场像是对于玻璃球游戏的一种现实反映,因为它建立的就是矛盾,所以圣礼和罪恶构成了克内希特的第一对矛盾。

之后的华尔采尔,他真正进入到玻璃球游戏的行列中,这时候的矛盾可以看做是热情和孤独的对立,他倾注了全部热情投入到学习玻璃球游戏中,而这种状态使得他不和任何人结交,甚至变成了“执拗的自我退缩”,而在这里,他和特西格诺利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对立式的关系,只不过以辩论的方式展现出来,多少看上去是一种具有统一性的生活状态,“克内希特和特西格诺利是两个世界、两种原则的具体化身,他们互相促进对方的提高,每一次辩论都变成了又庄严又富代表性色彩的论争,与全校人人都密切关联。”而在和现实相关的问题上,克内希特却在一种隔绝的状态里,他认为自己属于卡斯塔利亚,卡斯塔利亚的生活就是“没有家室之累,没有奢侈娱乐,没有报纸杂志,但也不忍饥受寒”——从未忍饥受寒,也不曾自食其力,这是真正的现实?像是误入歧途,而音乐大师对于这一种虚无的宗教生活的阐释是:“一个人倘若有一次误入歧途,才会懂得什么是无情的现实。”

现实是无情的,而且必须误入歧途,这让克内希特醍醐灌顶,在阐述玻璃球游戏意义的笔记里写道:“由精神和肉体两者组成的生命整体是一种动力学现象,玻璃球游戏基本上仅能把握其美学的一面,而且主要是在韵律运转过程产生的意象中才得以把握。”笔记的书写或者还是一种理论阶段,当进入到“研究阶段”的时候,尽管克内希特知道玻璃球所赋予的万物意义是超越,是从符号体系导入到实证体系,是从边缘进入中心,“它们全都是直接抵达宇宙内部奥秘的道路,在呼与吸、天与地、阴与阳的持续不断交替变化,完成着它们自己的永恒神性。”也就是把玻璃球游戏变成了一种“神圣的语言”,它指向的是终极,是宇宙的内心。为什么需要去读《庄子》,去读易经,就是在变化的世界里找到神谕,找到宇宙的法则。而这其实是克内希特对于东方神秘主义的转变,这一条“觉醒之路”抵达的是内在的心灵和谐,“信仰与怀疑是相互关联的,就像吸气与呼气一样互相制约”,当所有的东西被关联,就是玻璃球游戏所遵循的一种法则,而这种法则的通俗表达就是:“玻璃球游戏必须包容一切,譬如一棵植物也会用拉丁语同植物学家林纳聊天。”

但是,这种抵达宇宙中心的东方神秘主义,遇到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在宗教中达到顺从,“像金鱼一样保持缄默么?”卡斯塔利亚作为一种开端,其魔力就已经施展到了克内希特的身上,那就是要投身在宗教之中:“宗教团体而生的,是注定要替教育组织当局服务的。”而在玛丽亚费尔修道院,克内希特所遇到的也是关于信仰与现实的矛盾,作为一种使命,他必须担任官职,这是一种责任,而这种责任和使命对他来说,却形成了束缚:“他在这种自我省察中醒悟到,自己已不可思议地进入并参与了等级森严的宗教秩序之中,这就是自己责任感的由来,他已是较高层范畴的组成部分,这会让一些青年人变得老成,而让一些老年人保持青春,也就是说,这个宗教组织会支持你,加强你,却也同时剥夺了你的自由,就像衍生在大树桩上的一棵稚嫩小树一样。它夺去人们天真烂漫的自由,尽管恰恰是为了要求这个人日益更为心地纯真。”即使克内希特将经历投入到玻璃球游戏本身之中,但是游戏被区分为两种类型,也一样形成了彼此难以融合的矛盾体,也就是说,对于克内希特最大的困惑是,建立了矛盾对立的系统,却难以达到统一,更难以和谐,它们在各自的轨道上滑行,永无触碰的可能。

在梵蒂冈建立宗教代表处的计划、托马斯大师逝世被推选为下任玻璃球游戏大师,以及最后就任游戏大师的职务,对于克内希特来说,甚至不是关于宗教的信仰问题,变成了一种工作,“工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精力,吞噬了他全部私人生活,一切爱好和习惯也不得不置之度外,以致心里只剩下一片寂寞,头脑里好似过度劳累后一阵阵眩晕不止。”在他看来卡斯塔利亚的圣迹就是玻璃球游戏,而当这些所谓的工作吞噬了个人的激情,他看见了玻璃球游戏里隐藏的魔鬼,“总是引诱人们趋向空虚的技巧,艺术虚荣心,往上爬,追求辖治别人的权力,随后又滥用这种权力。”

对立和矛盾,却无法和谐和统一,克内希特的选择却又把自己带向了另一种含有魔力的开端,他需要摆脱官职的束缚,需要逃离工作的烦扰,这是一种勇敢,还是一种叛徒的行为?“对我们人类而言,繁星闪耀的太空庄严地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光明与秩序。宇宙的深邃和神秘不存在于云层和黑暗之处,唯有那一片洁莹澄澈才是宇宙最深处。”这是克内希特对于自身的关照,而这种自身性当缺失了所谓历史的注解,到最后却变成了逃避,玻璃球游戏的三大原则是科学、美和静修,所以克内希特希望回到卡斯塔利亚,“渴望获得精神治疗,渴望心灵光明,渴望卡斯塔利亚式的快乐。”所以他向当局提交了辞职信,退出了教会组织,为的是在心灵的世界里走进世俗世界——在他看来,世俗就是“尽快奔跑到冒烟的地方,设法扑灭火焰”,就是“维护我们自己这个干净美好学园以外世界的精神纯洁和正直”,当把世俗视作一种最高理想和最大目标的时候,实际上也颠覆了玻璃球游戏本身的意义,“我把玻璃球游戏视作导致我们失败的原因——一旦发生政治动乱和战争。届时,它必将一落千丈,迅速荒圮,不论有多少人对它依依难舍,也无法修复它往日的容颜。”

否定游戏本身,那么所有的矛盾和对立,也就没有了意义,退回到内心的坚守,知识的维护,是不是取消了所有的可能。“我们不应当从行动的生活逃向静修的生活,也不应当反过来从静修转向行动,而应当介乎两者之间,使其相辅相成,和谐共存。”这是精神的本质,而当一切以极端的方式被否定的时候,克内希特从来没有成为一个行动者,他是沉思者,实际上也把自己带向了那个腐朽的“副刊时代”。圣礼和罪责、热情和孤独、变化和永恒,约束和义务,形式和心理,以及权力和职责,战士和叛徒,静修和行动,都是矛盾对立的关系,它们不是被隔绝在不同的世界,而是需要用一种游戏的原则和精神去统一起来,而当把一切都否定了之后,卡内希特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即使跳入那湖水中,冰水和烈火也无法在身体里变成永恒的力量,抵达宇宙的内心。

他是最后一个玻璃球游戏者,“最后一个”不仅取消了终极意义,也在这个关于历史的链条里取消了最初的来源,所以关于出生记载的缺席,本身就是一个“含有魔力的”预言,就如克内希特在《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中所说:“我们毫不赞同那类受欲望和贪心驱使而破坏秩序的叛徒,我们只怀念那些献身者,他们才是真正悲剧性的人物。”

荒原狼

编号:C38·2141112·1129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0年08月第1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19.40元
ISBN:9787532751488
页数:246页

“压根没有什么回头路。我们既不能回到豺狼,也不能回到孩子的样子。”“人性”和“狼性”,到底什么才是人最本质的东西,当万物从它圣洁单纯的起点出发,“一旦造就,它们就已经有罪,就已经是多重性格,是分裂的了,狼是这样,孩子也是如此。”而在这样的造就之路上,已经陷于精神分裂境地的作家哈勒尔却在人性和狼性并存的世界中找到了自我,这是救赎还是新的毁灭?抛弃狭隘的民族主义观点,坚持反战思想,却让他依旧无法摆脱孤独的生活,而在与女人的肉欲欢愉之后,一切烦恼和忧虑只不过在感官享受中被暂时抵消,当嫉妒而“狼性”大发的时候,那无法避免的悲剧便降临了。


《荒原狼》:两个灵魂是太少了

“先生们,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哈里·哈勒尔,经查证,被告有意滥用我们的魔剧院。哈勒尔不仅亵渎了高尚的艺术,把我们美丽的画厅和所谓的现实混为一谈,用一把刀子的映象杀死了一个姑娘的映象,而且他还表明了他企图毫无幽默地利用我们的魔剧院作为自杀的器械。因此,我们判处哈勒尔以终生不死的惩罚,剥夺他十二小时不准进入我们的剧院的权利。他也不能赦免被取笑一次的惩罚。先生们,大家一起来: 一、二、三!”

哈勒尔成了被告,在他面前的是充满梦幻的魔剧院,是干净的断头台,是钉着铁栅的院子,是拿着判决书的检察官,而对于他最大惩罚却是终生不死,是被取笑一次,当“一二三”的欢呼变成最后的判决,却是众人的哄堂大笑,这笑声是可怕的,是令人无法忍受的,却也是在彼岸的笑声。活着是一种死亡的惩罚,死亡却是为了让他活着,这仿佛是他在魔剧院这个“专为狂人而设”的地方感受到的悖论,而这出名为“哈里的绞刑”似乎要把他带向非现实的彼岸。旁边的是莫扎特,是帕勃罗,是音乐世界里的象征,哈勒尔那把捅向赫尔米娜身体的刀现在不在他的手里,也不在检查官的手里,更不在众人手里,激情和杀人结束了,而留给哈勒尔的只有在理智之下的选择,这选择是“应该活着”,“应该学会笑”,”应该学会听该死的音乐广播,应该尊重这种音乐后面的精神,学会取笑音乐中可笑的、毫无价值的东西”,这便是活着的最后要求,而在这个活着的背面却是不幸:“我们可以让那个姑娘复活,让您和她结婚”。

活着可以理智,可以音乐,可以取笑,而结婚所得到的只有不幸,只有悲剧,只有惩罚,而在哈勒尔看来,这最重的惩罚就是别人对于他作为一个荒原狼权力的干预,就是去除他作为野蛮和孤独的象征,去除一种对于市民社会和德国精神的膜拜,也就是去除他内心的无数个灵魂,而这只不过是一个闯入者的游戏,连同死去的赫尔米娜也变成游戏中的一个旗子,缩小缩小最后放进哈勒尔的口袋,而我自己也在莫扎特的香烟中沉沉入睡,“我准备再次开始这场游戏,再尝一次它的痛苦,再一次为它的荒谬无稽而战栗,再次并且不断地游历我内心的地狱。”那一切的游戏终点就是学会人生的笑,让自己取笑自己,也让众人哄堂大笑。

这游戏不是终结,它是另一个开始,而对于哈勒尔来说,人生也无非是活着的笑,是不死的取笑,是在魔幻和地狱之间成为不同的自己,无数个自己,就像出版者序里所说:“他的一生告诉我们,不能自爱就不能爱人,憎恨自己也必憎恨他人,最后也会像可恶的自私一样,使人变得极度孤独和悲观绝望。”或者说,他只不过是众多他人的一个,这个众人里有他自己的一个个体,却永远不属于他自己,他在一本自传里,在一篇论文里,我其实就是另一种命名,而当进入站在众人对立面的游戏里的时候,他一定要听到他们的哄堂大笑,学会他们的生活方式,玩起这人生的游戏,别无他法。

而在这魔剧院之前,他是如此地要成为他自己,要成为孤独、野蛮的荒原狼。“出版者序”的叙述者打开了一个陌生人的世界,那仿佛是现实的投影,租房、警察、户口,都是这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他的礼貌、沉默以及可笑和疾病,也都是现实一部分,年近五十更是他活着的清晰刻度,但是他显露出病态的一面,或者是不融入现实的一面,“这位陌生人不仅睡觉和工作毫无规律,就连吃饭喝酒也是随心所欲,很不正常。”他对于面前这个现实最大的反抗就是在全欧有名的历史学家、文化批评家面前的一瞥,这一瞥是对于那些奉承话的批评,是对于报告人人格的批评,但不仅限于此,这可以写一本书的一瞥,“以它那虽然温和然而却带有致命的讽刺色彩置这位名人于死地”。似乎还不够,“荒原狼的这一瞥看穿了我们的整个时代,看穿了整个忙忙碌碌的生活,看透了那些逐鹿钻营、虚荣无知、自尊自负而又肤浅轻浮的人的精神世界的表面活动——啊,可惜还远远不止这些,这眼光还要深远得多,它不仅指出了我们的时代、思想与文化是不完美的,毫无希望的,而且还击中了全部人性的要害,瞥在短暂的一秒钟内雄辩地说出了一位思想家,也许是一位先知先觉者对尊严,对人类生活的意义的怀疑。”

看穿时代,看穿众人,看穿生活,一瞥的目光击中了要害,怀疑了一切,对于“受苦的天才”来说,他仿佛来自异域之国,来自陌生的世界,像一只荒原狼,在“巨大的才能与力量达不到和谐的平衡”中受折磨,而对于这样的个体存在,出版者的怀疑是他曾受过严格的教育,受过“摧毁学生意志”的教育,但是正是他身上的坚韧倔强,骄傲和才气,使得个性和意志没有被摧毁,反而“把全部想象的天才、全部思维能力用来反对自己,反对这个无辜而高尚的对象。”对于荒原狼来说,反对别人、憎恨别人的最好办法是反对自己,憎恨自己,在自私中品尝孤独和悲观绝望,就如那句话一样,“大部分人在学会游泳之前都不想游泳”,哈勒尔的解释是,“他们是在陆地生活,不是水生动物。他们当然也不愿思考,上帝造人是叫他生活,不是叫他思考!因为,谁思考,谁把思考当作首要的大事,他固然能在思考方面有所建树,然而他却颠倒了陆地与水域的关系,所以他总有一天会被淹死。”

黑塞:天才是另一种孤独

不思考,其实是不在天才的路上蔑视和憎恨众人,只有在自我的想象中把自己当成众人,自我折磨,自我孤独,自我憎恨,自我解体,才会有一种破坏的快感,而这样的病症正是整个时代的病症:“是哈勒尔那整整一代人的精神病,染上这种毛病的远非只是那些软弱的、微不足道的人,而是那些坚强的、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人,他们反而首当其冲。”这样的痛苦和孤独,这样的畅快和不羁,在出版者看来,也仅仅是旁观的侧面,而在“为狂人而作”的自传里,哈勒尔才把自己叫做我,把那个浑浑噩噩度每一天的人叫做我,把那个吃了药蒙骗了痛苦的人叫做我,把那个相拥刮脸刀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叫做我。一切都是自我的叙事,一切都是自我的写照,现实在我的眼里,就是不好不坏、不冷不热的日子,就是尚能忍受和凑合的生活,就是没有特别的疼痛、没有特殊的忧虑、没有实在的苦恼、甚至没有绝望的存在,所以那把象征死亡的刮胡刀总是出现在我的叙述里,那是一把打破日常规范,打破平淡生活秩序的象征,所以在荒原狼的内心里,一切都需要一种解构:“我很想去胡闹一番,摘下受人膜拜的偶像上的假发,送几张去汉堡的火车票给几个不听话的小学生,这是他们渴望已久的事,去引诱一个小姑娘,或者去破坏正常的社会秩序。因为我最痛恨、最厌恶的首先正是这些:市民的满足,健康、舒适、精心培养的乐观态度,悉心培育的、平庸不堪的芸芸众生的活动。”

一切的自我叙事,都是一个被关在内心深处的文本,而打开这个世界的也是那一个文本,《论荒原狼——为狂人而作》里的那个人就叫哈里,也叫荒原狼,两条腿走路,穿着衣服,是个人,却也是一只荒原狼。实际上,荒原狼的灵魂深处就是一只被幻想攫住的狼,当是狼的时候,那个人就成为理智的代表,在那里观察,辨别,决断,伺机进攻,而当他是人的时候,狼又成为另一个自己,狼性和人性,兽性和人格,在他身上成为混合的、可怕的存在,狼性的凶残可恶,人性的圣洁美好,狼性的痛苦,人性的幸福,两个灵魂两种本性,让荒原狼处在一种裂变的生活里,而其实,这两种性格却可以安然地相处,“有时他顺顺当当地作为狼,有时顺顺当当地作为人而生存、思想和感觉,有时他们两方和平相处,互敬互爱,他们不是一方睡觉,一方清醒,而是互相鼓励,互相加强。”互敬互爱、互相鼓励、互相加强,对于荒原狼来说,只不过是让他怪异的天才更加突出,使他我行我素更加明显,所以在随心所欲的生活状态中,他不用看别人眼色,一言一行都自己决定,所以在极端状态下,他一定要跨入自杀者的行列,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大自然一个特别危险的人,“似乎站在窄而又窄的崖尖上,只要外力轻轻一推,或者稍一昏眩,就会掉下万丈深渊。”所以他的目的就是在自我完成中自我解体,在自我发展中自我毁灭,“回归母体,回归上苍,回归宇宙中”。所以自杀不是一种懦弱,不是妥协,而是把自己的弱点变成力量和支柱,而这种力量和支柱却又把自己从自杀的诱惑中拉出来,抵制解体,抵制毁灭。

这便是又一个悖论。而实际上这样的悖论针对的是普通人所说的市民精神,“作为永恒人性的‘市民精神’,无非是企求折中,在无数的端和对立面之中寻求中庸之道。”所以一个没有家庭生活,没有功名利禄的人,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是在市民社会意外的,而这样的市民社会就是一个束缚天才和力量的囚笼,他们就是狼对面的羔羊:“就其本质来说,市民的生活进取心很弱,他们左顾右盼,生怕触犯自己的利益,他们是很容易被统治的。因此,他们以多数代替权力,以法律代替暴力,以表决程序代替责任。”对于市民社会的讨厌,对于市民精神的背叛,在荒原狼那里就变成了通向圣洁还是通向堕落的悖论之路:“一条路通往圣人,通往献身于精神,把自己奉献给上帝。另一条路通往纵欲者,通往沉湎于欲望,通往自我堕落。”而这样机械地划分出路,是一种“简化的神话”,在每一个个体身上,都有复杂的我,那时“一个小小的星空,是由无数杂乱无章的形式、阶段和状况、遗传性和可能性组成的混沌王国”。所以对于自我永远存在一种错觉,仿佛一个人的肉体就是统一的整体,而灵魂,仿佛也只有人性和狼性这两种抉择,“和浮士德一样,以为一个胸膛容不下两个灵魂,两个灵魂在一个胸膛里肯定会把胸膛撕裂。实际上正好相反,两个灵魂是太少了,哈里用如此简单的模式去理解他的灵魂,这就大大歪曲了真相,曲解了他的灵魂。”

智慧、高尚、文明是人性,本能、野蛮、杂乱无章是狼性,一半是人,一半是狼,并不是把自己理解透了,而是双倍地欺骗自己,两个灵魂是太少了,所以不管是杀人还是自杀,不管是一瞥还是孤独,都不是人真正的本性,而人在成为荒原狼之后,一切都不能回到原初,“压根儿没有什么回头路,既不能回到豺狼,也不能回到儿童。万物之始并不就是圣洁单纯;万事万物,即便是那些表面看来最简单的东西,一旦造就,那它们就已经有罪,就已经是多重性格的,就已经被抛进了肮脏的变异之河,它再也不能逆流而上。”所以,当我合上那篇关于“荒原狼”的论文,其实就是把哈里留在了文本里面,留在了寓言里,而在文本之外,在狂人之外,哈勒尔又将如何在现实中突围?如何寻找到自救的路?

和文本里的人一样,哈勒尔也是失去了职业,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故乡,也是五十岁的人,游离在社会之外,而且,“我时时与公众舆论、公共道德发生激烈冲突,纵然我依旧生活在市民圈中,然而我的感情和思想与他们格格不入,我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是个陌生人。”但是陌生的隔阂却没有让哈勒尔拿起那把刮脸刀,没有选择自杀,在这个意义上,这是对于文本的那个典型的超越,甚至哈勒尔还回忆起自己是一个虎虎有生气的青年、诗人、艺术之友、漫游世界的人和热情洋溢的理想主义者,内心有着美好的向往,有着激情的理想信念,在他看来,世界却呈现出一种“墓地文化”,“在那里,耶稣基督和苏格拉底,莫扎特和海顿,但丁和歌德都只不过是刻在锈迹斑斑的铁板上的黯然失色的名字,四周站着那些窘态百出、说谎骗人的致哀人”,所以哈勒尔会在教授的家里,针对歌德的画像提出了意见,而歌德的意义其实在于一种德国真正的精神,而在市民社会里,德国精神异化成一种母权,一种“以音乐主宰一切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血缘关系”,在与音乐眉来眼去中反对言语和理智,“他沉迷在音乐中,沉迷在美妙优雅的音响中,沉迷在美妙的、使人陶醉的感情和情绪中,这种感情和情绪从未被催逼去实现,于是他忘记了履行他的大部分真正的任务。”对歌德画像提出意见,而实际上,教授和夫人已经离婚,这种离婚方式是不是告别一种母权,告别沉溺在其中的软弱和平庸?所以在教授生活中,哈勒尔看到的是一种“没有幽默的告别”,是自己面前宣布破产的行为。

但是真正的告别,真正的生活在哪里?或者真正的歌德在哪里?在黑老鹰酒馆里,我梦见了歌德,然后遇见了跳舞的姑娘,“永恒只是一瞬间,刚好开一个玩笑。”这是梦中的歌德说的话,而他给哈勒尔的礼物里是一个女人的大腿,”这真是一条可爱的腿,膝盖微微弯曲,脚掌向下伸,纤细的脚趾也伸得很直。“是情欲的释放?还是生活的拯救者?梦中的歌德似乎带着哈勒尔走向另一种生活——她闯入了我的生活,而且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打碎了将我与世隔绝的沉浊的玻璃罩,向我伸过一只手,一只善良的、俊美的、温暖的手!突然又有了一些跟我有关的事情,我愉快地、忧虑地或紧张地回想起这些事情。”女人进入梦境,进入生活,进入荒原狼的孤独中,而其实那个叫赫尔米娜的女人也无非是生活在孤独状态中的个体——“是我黑暗的‘恐惧’这个洞穴的小窗户,一个小小的亮孔。她是拯救者,是通向自由的路。”

但是赫尔米娜闯入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却变成了命令者,像是德国精神的隐喻一样,成为母权的象征,“你别忘记跟我说过的话!你曾经说过,我应该命令你,对你来说服从我的一切命令是一种快乐。”所以在哈勒尔的魔剧院里,女人既成为解救者,又称为命令者,跳舞,和玛利亚约会,在赫尔米娜的安排下,我似乎找到了那种生活的快乐,“你对生活如此失望,而在最美好、最深刻的事情上——精神、艺术、思想一却如此精通熟悉。正因为如此,我们互相吸引,我们是兄弟姐妹。我会教你跳舞、游玩、微笑,但我不会教你满意。我要向你学习,对你要作思考和了解,然而也不会学会满意。你知道吗,我们两个人都是魔鬼的孩子!”而解救者和命令者,在赫尔米娜身上就变成了无数个灵魂,而这无数个灵魂也激发了哈勒尔身上被隐藏的灵魂,既讨厌赫尔米娜的鄙俗生活,又渴望回到以前的舒适年代,甚至渴望回到情欲的现实里,“我慢慢地把被子从美女身上揭开,我吻她的全身,一直吻到她的脚上。当我躺到她身边时,她那鲜花似的脸庞亲切地看着我,似乎什么都知道。”其实,身边的女人玛利亚是作为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形象出现的,在哈勒尔看来,正是没有受过教育,才是对他曾经要求才智和有教养的爱情生活的背叛,才是“直接从感官中产生”的情感。一方面他需要将生活简化成一个女人,一次爱情,一种欲望,另一方面却要自己出现一千个不一样的灵魂,出现新的、间接的、复杂的关系和联系,出现爱情和生活中新的可能性。

这样的生活在赫尔米娜看来,就是一种唤醒,“越是使你回复自己的本性,你的困苦就越大,你就越来越深地陷入痛苦、不安和绝望之中,一直陷到你的脖子。”所以救赎其实是自救,那些所谓的伟大,所谓的奇迹,所谓的信仰,看起来抵达的是永恒,而实际上指向的却是今世吗,却是现在。而这种现世观却把哈勒尔带向一种疯狂,魔剧院“专为狂人而演”,就是要人失去理智,那告示上说“普通人不得人内”,而另一句是:“赫尔米娜在地狱里。”地狱在哪里,在楼梯的尽头,在被化装成儿时伙伴的赫尔曼前面,而哈勒尔在女人的世界里疯狂地靠近地狱:“这个情绪热烈的夜晚的所有女人,所有跟我跳过舞的女人,所有被我点燃了烈火以及点燃了我的烈火的女人,所有我追求过的、我怀着热望在她身边偎依过的、我用燃烧着烈火的眼睛盯着看过的女人全都熔化到一起,变成了一个女人: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被我搂在依里。”等到所有人消失得时候,帕勃罗却给了哈勒尔一面能看见自己内心的镜子:“我看见了我自己——哈里·哈勒尔,在哈里的内部又看见了荒原狼,一只怯懦的、健美的、又迷惑害怕地看着我的狼,它的眼睛射出光芒,时而凶恶,时而忧伤,这只狼的形象通过不停的动作流进:哈里的体内,如同一条支流注入大河时,被另—种颜色搅动掺杂一样,他们互相斗争着,一个咬一个,充满痛苦,充满不可解脱的渴望,渴望成型。”

镜子里的狼是自我的异化,而被困在里面也是镜子面前哈勒尔的象征,这剧院也是人格的监狱,“您就困在里头。假若您抱着老皇历进入剧院,您就会用哈里的眼睛、通过荒原狼的老花眼镜去观察一切。因此,请您放下这副眼镜,放下这尊贵的人格,把它们留在这里的存衣处,您可以随时取回,悉听尊便。”而当眼镜拿掉,荒原狼哈里也便四散分开,无数个碎片,无数个哈里,无数个荒原狼。游戏一种,隐藏的自己被看见,却是破碎的一切,所以荒原狼的故事也成为一个人格的游戏,而当猎取汽车的游戏变成人与机器的搏斗,变成战争的时候,疯狂的野心成了另一种毁灭,荒原狼变成了一种训练者的机器,变成了驯服,变成了命令,变成了征服,这是荒原狼的一次异化,而当我将刀子捅进赫尔米娜身体的时候,不是由爱而杀人,而实际上就是我真正变成了疯狂的狼,征服女人的狼。“哈里先生,您不是这样的。您把您的一生变成了一部可怕的病史,把您的才智变成了不幸。而且我看见,您对一个这样漂亮、这样可爱的年轻姑娘,除了捅她一刀把她杀死以外,不知道怎样使用她。您认为这是正确的吗?”音乐世界里的莫扎特,似乎在问一个关于德国精神的问题,而关于母权,关于沉溺的音乐,也正是曾经哈勒尔批评和反对的东西。

从人的孤独到狼的疯狂,从人的平庸到狼的野蛮,反对市民社会,也反对德国精神,而对于哈勒尔来说,自诩的荒原狼却找不到人性和狼性的结合,要么是毁灭性的自杀欲望,要么是疯狂占有的情欲,而这一切并非是激发那无数个不一样的灵魂,而是更大的绝望,更大的病态,更大的疯狂,而对于他的绞刑,也只不过是另一种文明对他的取笑,有理智,会取笑,能生活,荒原狼依然只是走在自己的孤独之路上,因为,”只有在两个时代交替,两种文化、两种宗教交错的时期,生活才真正成了苦难,成了地狱。”

黑塞小说散文选

编号:H24·1960122·0242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86年3月第一版
定价:7.40元
页数:522页

20世纪的黑塞一直在德国过着压抑的生活,这匹“荒原狼”一直表现着忧郁、孤独的主题,找不到生活中最理想的状态。当然,黑塞最成功作品当推小说《荒原狼》、《在轮下》、《玻璃球游戏》,那种宗教式的神秘主义使黑塞的作品呈现出超现实主义的特色。本书的短篇小说反映了黑塞早、中、晚期的创作成就,包括《童年轶事》、《大旋风》、《 婚约》、《 盖特露德》、《 克诺尔普》、《 内与外》、《 奥古斯托斯》、《 席特哈尔特》、《我的传略》、《 纪念品》、《拜访诗人》、《 乔适时的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