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4 《寒枝雀静》:一只树杈上思考存在的鸽子
“今天是星期二吗?”疑问是因为被肯定,却又想着要去否定。修理店的老头开了店门,说了一句:“又是星期二。”极其肯定地向自己,也向路过的人说起今天的日期,仿佛是不容修改的存在。而路边等待公交车的人似乎都默认了今天是星期二,只有那个站在最中间的男人有些不安了,“我以为是星期四。”以为是一种置疑状态,它可以分叉成两条思考路径:今天就像被别人说过的那样,的确是星期二;又像是自己曾经记得的那样,是星期四。看着左边,看着右边,看着没有公交车经过的前面,旁边的人笑着,是满面春风迎接像修车店老人所说的,开始星期二的全新一天?还是嘲笑男人竟然连最简单的日期都要记错?所以,男人也笑了,尴尬地笑:“但感觉就像是星期四。”尴尬的背后是自我否定,却又需要寻找一个下台的借口。没有人认识,当然也没有人会记得他弄错了时间,自我否定变成了自我肯定:今天的确是星期二,今天一定是星期二。
从星期二到星期四,从否定到肯定,到底隔了多少时间,到底存在多少尴尬的理由?“一种持续时间记录的丧失,就会有混乱。”肯定的星期二,否定的星期四,之间缺失了什么?是的,是星期三。当大家都确定今天是星期二之后的星期四的时候,忽然过来一个来给自行车打气的男子,他自顾自打好了气,临走时却对所有等车的人说了一句:“又到星期三了。”然后骑车走了。空气凝结在那里,微笑凝结在那里,尴尬凝结在那里,星期三,弥补了老头的星期二和男人的星期四之间空出的位置,弥补了否定和肯定之间的混合状态,但是,“又是星期三”是真正持续时间的记录,还是一种肯定的否定?没有日历,没有钟表,时间从每一个不同人的口中说出,到底谁是正确的?谁已经误入了歧途?
导演: 罗伊·安德森
没有人再说什么,没有人再提到时间,沉默而尴尬的状态,是有声音传来的,那是鸽子咕咕的叫声,在公交车之外,在修理店之外,在景框之外,也在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之外,却变成了言说者,变成了观望者,甚至变成了裁决者——一只坐在树杈上思考存在的鸽子,它用特别的方式俯视那些人,俯视这个疑惑,俯视日常生活。鸽子在说话,鸽子在思考。那一只鸽子曾经出现在伟大的尼德兰画家老勃鲁盖尔的名作《雪中猎人》里,可是他们不叫它鸽子,叫它鸟,在乡村生活里,鸟儿停在树枝上,看着一群打猎归来的猎人。猎人出门打猎,最后的结局却是空手而归,一无所获是对这个冬天的描述,可是那些鸟儿分明觉得现在更像是春天,没有收获的春天,“他们正在为过冬而做准备。”鸟儿看见了猎人,可是猎人却没有看见鸟儿,在树杈上俯视猎人,就是俯视人的生活和生存,就像听说了星期二、星期三和星期四的不确定之后,它们在高处一定会思考和自己有关的生存。所以,鸟儿变成了思考者,比人站得高,比人会说话,比人更确定时间。
主演: Holger Andersson / Nils Westblom / Charlotta Larsson
类型: 剧情 / 喜剧
制片国家/地区: 瑞典 / 德国 / 挪威 / 法国
上映日期: 2014-09-02(威尼斯电影节)
片长: 101分钟
又名: 鸽子在树上反思存在意义(港) / 一只坐在树杈上思考存在的鸽子 / 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xistence
鸟儿或者鸽子,是不被人看见的,人也无法理解鸽子存在的意义,那个患了唐氏综合症的胖女孩并不羞怯地上台,朗诵的是一首关于鸽子的诗歌,她说,鸽子落在树梢上,她说,它一边休息一边沉思,她说,它在思考“它没有钱”这一事实,她说,然后它飞走了。她最后说,诗结束了。老师为她的勇气鼓掌,胖女孩没有微笑地走下了台,反倒是另一个调皮的男孩在舞台上上上下下,他一定是没有听过这首诗,一定没有看见过鸽子思考,当然也没有欣赏过那副最著名的画。
鸽子在树杈上,鸽子会咕咕叫,鸽子思考存在,可是鸽子到底在哪里?在星期二、星期三或者星期四的镜头外?在一首叙述代替了抒情的诗歌里?还是在一部由39个场景构成的电影里?没有出现鸽子的形象,却成为一种言说的主体,鸽子就像是身后的导演,就像是俯视的上帝,在存在意义的思考里不露身却总是制造着终极价值。而在这鸽子被俯视、被言说的世界里,在没有记录持续时间的混乱里,只有人活在那里,他们坐车、打气、微笑、他们朗诵、鼓掌、调皮,却总是在一种尴尬里遭遇现实的问题,在尴尬里找不到确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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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雀静》海报 |
星期二、星期三或者星期四,真正的时间在哪里?那个酒馆里坐着1943年的客人,年轻的人在中间,最里面是两桌军人,穿着海军和陆军的制服,是的,1943年是关于战争的,但是没有枪炮声,只有动听的歌声,那个服务员性感漂亮,她在小杯子里倒上酒,然后唱起了《光荣之歌》:“你可以喝到免费啤酒,如果你给哥德堡Limping Lotta酒吧女孩一个吻的话。”当歌声响起的时候,那些坐在后面的军人起身,也一起唱起了《光荣之歌》,然后列队走上前来,和服务员亲吻、拥抱,拿走一杯杯的酒,而在服务员和军人之外,是看着他们的顾客,他们没有唱《光荣之歌》,没有喝免费的酒,当然没有起身,没有亲吻,没有拥抱,他们仿佛是1943年之外的人,仿佛谁都和战争没有关系。
是的,即使1943年在遥远的时间里,这家酒馆却一直存在,后来的客人变成了在孤独的角落里独自饮酒的男人,酒馆要打烊了,服务员将椅子整理到桌子上,他却在那里喝酒,嘴里说着:“我这辈子都很贪婪,这是我不快乐的原因。”没有人于她对话,他像是一个遗落在1943年、曾唱起过《光荣之歌》、曾给服务员带去一个吻、曾喝过免费啤酒的人。后来的客人也变成爱喝啤酒却耳聋的老人,服务员走到他的跟前需要大声对他说话,他才颤巍巍地说出一句:再给我来点啤酒,而最后当他拄着拐杖离开的时候,当服务员为他穿上外套的时候,他也像是一个从1943年过来的人,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别离,经历了伤痛?在时间被改写的生活里,他只能独自一个人走出酒馆。后来的客人也变成了穿着军装的失落者,他拎着一个皮包,却总是错过时间,曾经他在酒馆门外的时候,一直在给别人打电话,但是最后得到的信息是,聚会取消了。他在三分钟的徘徊之后无奈消失在街道上,而这一次走进酒馆,他为的是听一场演讲,但是站在柜台前边的他,又错过了这次的演讲,“我出门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雨,然后我回去拿伞,但是家里根本没有伞,我再次出去却错过了公交车,我只好淋着雨过来了。但是在门口我看见了告示,演讲取消了。”没有赶上,是因为自己遗忘了东西,就像时间,1943年早就过去了,但是他穿着军装,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活在那个时间里?
错过了时间,错过了时代,一身的军装带来的不是归宿感,而是缺失感,这里不是1943年,不是战争年代,不是约会和演讲的必然时间。可是,战争和时间真的会在一种持续记录中不被弄错?在另一个酒吧里,是现代的装饰,是现代的顾客,是现代的啤酒,可是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古代装饰的士兵,他们一声号令,将里面的女顾客都赶了出去,之后街上走过成批的骑兵,他们正在赶赴前线,而走进酒吧的是当时的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他从马背上下来,踩在那些仆人的背上,士兵为他倒好水,并且异口同声地说:“国王陛下驾到。”他们是瑞典军队,开赴战争讲和俄国人交战,年轻的国王喝了苏打水,忽然要求酒吧里的服务员参加他们的军队,“睡在国王的帐篷旁边。”然后他们出发,雄赳赳气昂昂骑着马走向必胜的前线。
可是,后面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却是那些受伤的士兵,酒吧的门再次被打开,马背上的国王却已经奄奄一息,“国王陛下驾到”的口号如出一辙,却仿佛是一次反讽,“一半的江山被俄国人夺走了。”士兵说:“要是我们有足够的马,要是那天不下雨……”“那天下雨了吗?”问题在尴尬中突然没有了回答,那天下雨了吗?疑问是因为没有确定的时间,那天是哪一天?是征战出发的一天?还是那个提着箱子忘了雨伞错过了公交取消了演讲的军人失落的一天?战马和制服,都是战争的一部分,而不管是查理十二世的军队,还是1943年唱起《光荣之歌》的服务员,他们似乎都在好战的日子里遇见了那一场不确定的雨,然后便是失败,便是错过,而当胜利的渴望最后变成“寡妇面纱将是你的礼物”的歌声中哭泣的女人的时候,尴尬变成了一种荒谬。
荒谬的存在,是将人变成了一种工具,生与死,爱与恨,胜与败,或者都是一个不知道是星期二还是星期四,甚至可能是星期三的现实。所以当“人性的三部曲”以“死亡的约会”形式出现的时候,里面只有虚伪和孤独,只有残酷和悲剧。三个死亡约会的场景,男人在大雪飘飞的冬天和妻子准备了一桌的好菜,他站立了一会,然后打算开启那一瓶葡萄酒,可是他怎么也打不开,用双腿夹住,用脚踩住,似乎都无能为力,而最后,他抚摸着胸口,无声地倒在地板上,厨房里的妻子却自顾自地准备着另外的美食;医院里的老人用手抓住那只从家里带来的包,里面是珠宝、首饰和7万元钱,她叫她的女儿拿来,为的是一起带到天堂去,可是进来的儿子却对她说:“你要去天堂了,爸爸在那里等着你,你不能带着这些钱去。”走过来要夺下她手中的包,但是老人死命不肯,一场争夺战在老人生命的最后一天爆发;一艘渡轮上,一个付钱买了鲜虾三明治和啤酒的顾客突然心脏病犯了,倒在地上一命呜呼,服务员问:“他付了钱,这些东西怎么处理?”然后她对着那些站立着看这一幕发生的顾客说:“你们谁要啤酒?”一个胖子走上来,拿走了那杯啤酒,自己喝了起来。
三个死亡的场景,或者都和贪婪有关,在一种冷漠的夫妻、母子争夺和免费饮酒过程中,死没有了任何尊严,不仅尴尬地表现了人性,也变成了对于人存在最无情的解构。战争的尴尬,时间的错失,死亡的卑微,都在荒谬中变成了讽刺,而当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变成历史,当1943年变成历史,现实意义上的人,如何找到生存的意义?其实,在时间的错乱中,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实,都变成了鸽子俯视的一幕。而在这虚伪、孤独、残酷的存在中,山姆和乔纳森似乎是唯一带着自己的名字,活在现实意义上的人,他们看见了查理十二世出征的场景,看见了穿军人制服的男人失落的背影,看见了那些死亡相约的主角,而看见之后,他们却也陷入了真正尴尬而荒谬的存在里。
他们是一对推销员,推销的东西包括“吸血鬼牙齿”、“独牙叔叔面具”等搞笑产品,但是除了他们自己戴上他制造点笑声之外,没有人会买他们的东西,他们进入一家文具销售点,老板说,我们的店不需要;他们卖了产品去讨钱,女人却传达丈夫的意见:我们没有钱;他们住在廉价旅馆里,却被人逼债,“你们必须两周之内还钱!”他们被生活逼迫,那些搞笑玩具却无法为他们制造笑料,他们迷路,他们哭泣,他们陷在一种无力挣扎的现实里,而乔纳森经常做一些可怕的梦,他预感到自己会和父母在天堂相遇。在廉价旅馆里,乔纳森的那个梦似乎是可怕的,一大群的黑人被军人赶进了巨大的铜柱了,然后关上门,点上火,大火在铜柱下面熊熊燃烧,而里面的人似乎在被炙烤,这是一种灭绝人性的酷刑,但是铜柱的外面装着各式的喇叭,所以里面的惨叫声最后变成了一种动听的音乐,而在音乐声中,对面的那些遗老们手拿着酒杯,像是观赏一处演出一样庆祝着。
军人和黑奴,燃烧和死亡,那个刻写着“波利顿”字样的铜柱却也是瑞典悲剧的象征,这是一家发现了金矿的公司,却一直干着罪恶的勾当,而在乔纳森的梦中,它甚至变成了民族耻辱的象征,那些黑奴被炙烤,惨叫声却置换成了一种音乐,是战争的残酷,还是人性的泯灭?而这些在乔纳森看来是“可怕的事情”,曾经就在历史中,在现实里发生着,而每个人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奴役,无法避免这样的悲剧。而梦就是现实的巨大隐喻中,那些互不关联的39个场景却慢慢变成了一种存在的群像:两个推销员走进餐馆,坐在旁边的是一个正在喝啤酒的顾客,他刚从一家理发店逃出来,而理发店的老板是从干了15年的渡轮中辞职的,“因为眩晕。”而那艘渡轮中就发生了心脏病客人猝死的事件;推销员听军人述说被取消了演讲的遭遇,军人曾经经过的那家餐馆里,坐着的客人,一边是在医院和母亲争夺皮包的儿子,另一边是跳弗拉门戈舞的胖女人和她骚扰过的男青年……他们都穿插在不同的场景中,彼此都有着不被人知晓的故事,而每个人似乎都难以逃脱存在的困境。但是在这困境面前,他们唯一可以安慰别人,安慰自己的或许就是那一句话:“我很高兴听到你很好。”
舞蹈老师骚扰男学生,当男学生愤然离开的时候,门外打电话的清洁工说过;渡轮的船长给别人理发之前,站在那里接电话时说过;夫妻在家里,丈夫坐在桌子旁,妻子在厨房间打电话时说过;那个一手拿着枪一首拿着电话机,忏悔的男人也说过;那个用猴子做实验的工作人员,对着窗户打电话时也说过……“我很高兴听到你很好”在不同的场景中被说起,但是都是在电话中,在看不见对方的故事里说起,像是在安慰一个缺席的人,而在这种安慰中,他们连自己也缺席了。
今天是星期二?是星期四?还是星期三?查理十二世的征服和失败,1943年的歌曲和啤酒,现实的死亡和推销,这是奇异、荒诞、冷峻、幽默、疏离的场景,却也是被连接在一起的生存,而那只鸽子在树杈上,发出咕咕的叫声,或者并不是为了言说,并不是一种启示,因为对它来说,随时可以飞走,但是在这孤独而荒谬的世界里,在这虚伪和变异的生活里,人生存或者也还需要一种希望,阳台上吹着泡泡的两个女孩,坐在婴儿车上被胖女人亲吻小脚的婴儿,以及躺在远离城市的沙滩上的情侣,或者他们是被遗忘的,没有进入历史,没有进入梦境,没有进入酒馆,但是在遗忘中他们却可以独立地成长,却可以逃避荒谬,却可以真正确定今天是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却可以不打电话真正在未来说一句:“我很高兴听到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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