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24《反叛》:先于上帝之死的异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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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主啊,我不会承认你存在。但既然我的眼睛看到了你,耳朵听到了你,我就得做些比否认你更邪恶的事:我要咒骂你!育子众多,却毫无意义,你是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人的父亲,他们以你的名义挨揍、挨饿、保持沉默,他们子孙凋零,他们的脚陷进了你各种戒律的丛林。他们跌倒了,向你乞求,你却不扶他们。你纵着你爱护的其他人,惩罚我们。你准他们不顾正直与谦逊,因此他们能背叛我们。但你就在那里,连手指都懒得动。

我反抗,不是他们!我们必须受罪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同等地受罪?你管理大千世界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吗?你算什么神明?我是个罪人,过去想要做善事,为什么不让我喂那些小鸟?要是你已经喂过它们,那你喂得可不怎么样!哦,真希望我可以否认你存在!可是你就在那里,无所不能、残酷无情、永恒不变!等你受到惩罚、因死亡而烟消云散或者你的心苏醒是毫无希望的。

我不要你的恩典!送我下地狱吧!下……地狱……

颤抖,抽搐,最后的话已经散落,就像安德烈亚斯·帕姆的生命本身:失去了一条腿,他终于倒在地上,挣扎着向前,在缓慢而痛苦的移动中,他看不见救赎的光,看不见生活的希望,当生命中最后的幻境成为最后一丝光亮,他终于听到了悠悠传来的琴声。

终于,他最后成了一具遗体,躺在那一张床上,只露出一条腿的床上挂着他死亡的编号:73——和他在监狱中的编号一样。这是一个他被审判而入狱的标签,是反叛而死亡的标签,数字化的标签只不过让他成为无数个失去公正和爱而死去的其中一人,生命湮没,或许真的连上帝也不会看见,卑微如斯,便成为了曾经妻子凯瑟琳口中“卑鄙的残疾”。但是在帕姆走向死亡的那一刻,为什么要直面那个从未见过的上帝?为什么要在愤怒的咒骂中让自己归于地狱?他预感到了死亡,死亡之后回去往何处是他最后一个问题,第一次站在上帝面前,帕姆不再是屈就于命运的那个人,他不承认上帝的存在,他认为上帝是邪恶的存在,否定上帝的救赎,反抗上帝的权威,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得到上帝嗯嗯垂青,甚至在生命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爱——不在上帝面前,帕姆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因为自己遭受了咒骂,遭受了饥饿,遭受了惩罚,就像关在监狱里他看见窗外的鸟,想要给它们喂食,但是狱警说要进行申请,而每天一次的申请总是被驳回,狱警最后告诉他的是:“上帝自会照顾它们。”但是帕姆没有看到上帝照顾它们,而被驳回的申请只不过证明,他连喂养和给予爱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认为上帝并不存在,所以他要反抗上帝,所以他宁愿自己的异教徒也要自由地选择去往地狱的路——当帕姆在死亡之前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上帝,一方面他敢于反抗权威,只有在反抗中自己才是完整的人,而另一方面,他否定上帝的恩典而成为异教徒,更是将自己凌驾在虚伪的上帝之上,甚至要用最后的檄文来审判上帝,如最后的旁白所说:“安德烈亚斯想起为审判准备的发言,渐渐地他怒火中烧,脸红得发烫。他的灵魂发出愤怒通红的字句,过去它们在他体内沉睡,被可悲的理由压抑着,在生活的硬壳下萎缩,现在它们像花一样从树上掉落。”

沉睡而压抑的东西醒来,一个接到了传票而没有坐在被告席上的人成为了审判者,这是帕姆对自我身份的置换,他从他人设置法庭的缺席者变成了自我世界的审判官,只有在置换中,他作为异教徒才敢于对上帝发出质疑,才能对权威提出反抗,即使是最后的死,印证了真正残缺的依然是这个可悲的世界。但是,帕姆作为一个曾经冲锋陷阵的军人,曾经立下战功的士兵,他对异教徒有着另外的命名:只有反对政府的人才是异教徒,只有弄虚作假的人才是异教徒,只有害怕死亡的人才是异教徒——只有背叛上帝的人才是异教徒:在24号军事医院里,有一个列兵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赢,边境一解禁我就走得远远的,欧洲已经不剩什么了。”作为一个战士,怎么可能当逃兵?那一刻帕姆认为这个渴望离开战场的列兵就是一个异教徒;他听说在战争之后,很多人在街上闹事,他们希望政府倒台,那一刻帕姆认为这些造反的人也是异教徒,只有听政府的话才是应有的态度;因自己拉风琴而认识了寡妇凯瑟琳,凯瑟琳甚至在丈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和他在一起,当时帕姆内心的疑问是:“她这么快就遗忘了丈夫曾经的爱?”他为死去的男人感到悲哀,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背叛,而凯瑟琳无疑也是一个异教徒;当他结了婚和凯瑟琳住在一起,街上看到了那些示威者,虽然他们和自己一样曾经在战场上受伤,但是帕姆怀疑其中有一些人是假装的,在他看来,和政府作对的人是异教徒,利用自己来获得不合法的利益更是卑鄙的异教徒。

导演: 迈克尔·哈内克
主演: 布兰科·玛洛夫斯基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奥地利
语言: 德语
上映日期: 1994-01-11(奥地利)
片长: 105分钟

他把那些人命名为异教徒,就是承认自己在道德、法律和信仰上是顺从的人,但是就像他在战场上受伤失去了一条腿,他生理上的残缺也对应着灵魂上的矛盾,甚至在他命名异教徒的时候,自己看起来站在规则的一边,却在暗地里寻找借口以获得自我安慰。当列兵说自己会做逃兵,帕姆说他是异教徒,而自己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是获得了一枚勋章,所以他相信上帝是公正的;而在很多人闹事的时候,帕姆骂他们是造反的异教徒,但是在接受审讯的时候,帕姆却学着得了弹震症的铁匠的样子,坐在那里不停地颤抖,最后他也被认定得了弹震症从此离开了医院;在街上卖艺的时候,他最渴望得到一个女人,而其实他曾经差一点成婚,因为害怕养家而孤身一人,而现在生活所迫他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家,所以他认识了刚死了丈夫的凯瑟琳,即使内心认为凯瑟琳的行为有悖伦理甚至认为她是一个异教徒,但是当凯瑟琳扑向他怀里的时候,他对她说的是:“我会忠心于你的。”于是他和凯瑟琳、凯瑟琳的女儿安妮在一个多月后组建了家庭。

将别人命名为异教徒,帕姆是用质疑甚至否定的方式看待他们,但是当自己在矛盾中选择了谎言选择了欲望选择了背叛,他又把自己排除在异教徒的行列中。所以生活于那个时代的帕姆既在生理上成为一个残缺者,也在精神意义上成为一个卑微者,在这样的时代中,帕姆最后只能成为时代的牺牲品,一次重要的转折来自于那次在电车上的经历,当他上街看到那些向政府示威的人,他还是把它们命名为异教徒,但是在坐上电车的时候,他看到了站着的那个绅士样的人,他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而这种目光就是他对于街上示威者的目光,也就是说,当他认为那些假装受伤得不到公正的人是异教徒,自己在健全的绅士眼中也成为了异教徒,“帕姆第一次发现衣冠楚楚的绅士的脸是那么的讨厌,他们四肢健全却让人生气。”

这是一次重要的转折,虽然帕姆主动采取了敌视的态度,但实际上自己成为了“他们”眼中的异教徒,或者说,在所谓高贵者面前,自己无法摆脱卑微者的角色,而这个“他们”所代表的正是规则本身。于是在电车上,规则开始压制他:那人说他是假装的伤残军人,甚至诬陷说他是布尔什维克;帕姆朝他大喊,发泄心中的不满,但是他根本没有支持者,更没有同情者,他发现车上的人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而车上的工作人员让他马上下车,帕姆几乎是被赶下车的,下了车,他被大雨淋湿;无法回家的他找到了警察,但是警察却要他拿出证件;没带证件的帕姆只好冒雨回家,他本想回家之后在凯瑟琳那里获得安慰,但是他却遭到了凯瑟琳的咒骂,凯瑟琳说帕姆一直靠她养活,说他是“卑鄙的残疾”,甚至还假装受到伤害跑到了邻居巡警那里诉苦,而其实凯瑟琳和他早就有了关系;被赶下车的帕姆又被赶出了家门,晚上他只好去驴棚“借宿”了一晚。

《反叛》电影海报

这是帕姆从遵守规则的人变成异教徒的开始,当他的世界开始坍塌,他第一次有了对整个世界的质疑,但是仅仅是质疑,之后的经历则完全将他推向了深渊,也彻底解构了对权威对上帝的尊重。他收到了传票,是公交电车的那些人告了他,但他成为了传票里的被告,他第一次有了犯罪的感觉;而另一方面,凯瑟琳开始远离了他,晚上回来则是带着一身的香水味;在成为被告又被妻子背叛的时候,帕姆又被警察带到了警察局,而那天他本打算出席法庭审判,并且准备好了辩词希望把那些不讲道理的人驳倒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但是去警察局他失去了辩解的机会,而警察局更像是一次乌龙,他为何会被带走都成了一种未知,最后愤怒的帕姆朝警察局长吐口水,还砸坏了东西,最后被关进了拘留所——虽然只是拘留,但是从拿到传票而成为被告,在警察局里闹事被拘留,帕姆才知道,所谓的异教徒其实就是自己。

这是一次被命运拖向深渊的命名,帕姆的无奈和失望都变成了对自我的怀疑,而这依然不是最后的结局,他找到了曾经给他帮助的威利,希望他能再次帮助自己,威利收留了他,但是接着他因为没有出庭而最终真的被判了罪,于是入狱成了囚犯,于是穿上了73号的囚服。在狭小的牢房里,在黑暗的监狱里,他看到了窗外的鸟,希望给鸟喂食,当他的申请被驳回,他听到的理由是上帝会照顾它们,尽管帕姆总说别人的异教徒,但是他以前并不相信上帝,而这一次,他终于相信了他,并且希望上帝真的能带来爱。但是帕姆还是失望了,因为那些鸟根本没有得到事物,饥饿的他们就像是自己,“我几乎不知道同类饿了,我几乎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也许我不算是个人,痛了,睡了,时尚是没有这样一种人的——就像死了一样。”这是帕姆从鸟的命运中看见了自己,根本没有上帝,没有上帝的爱和食物,只有饥饿和等待着的死亡。

出狱之后,帕姆又在威利的帮助下生活,但是他又受到了传票,是凯瑟琳告他的,而此时的帕姆不仅变成了老人,而且身体每况愈下,他的膝盖总是疼痛而难于行走,他的手指开始弯曲,他的心脏会骤停几秒——失去了一只脚,这是帕姆过去生活的写照,一枚勋章使他相信正义,相信政府,反过来又命名了诸多的异教徒,但是现在他不仅失去了一条腿,身体的诸多功能都在退化,他也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家,那个可爱的女孩安妮也不再出现,那头名叫“穆利”的驴子早就被卖走了,幸好还有威利,还有威利给他提供在洗手间服务的工作。但是在缺席了上庭的机会之后,倒在地上的帕姆真正成为了“卑鄙的人”:他被所谓的正义规则所驱逐,他被合理的审判所遗忘,他被社会所遗弃,而只有在最后的挣扎中,他才被唤醒,他才意识到上帝的虚伪,一个声音传来:“安德烈亚斯,你在想些什么?”他终于开始愤怒,他终于开始反抗,他终于从被告变成了原告——即使最后死在污秽的厕所,帕姆的生命意义也在“反叛”中审判上帝,甚至在上帝之死中成为一个真正的异教徒:“我不要你的恩典!送我下地狱吧!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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