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24《等待,遗忘》:不要在他们之间空出距离
在这里,写到这个可能也是对他说的句子时,他不得不停下笔来。
打开,书的第一句,开始便是关于“写”的终结,起始走向终结,是他做出的决定,是他因为她而做出的决定,她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从一开始就进入到莫里斯·布朗肖的“不写”之中?他是在听她说话的时候做了记录,在他书写时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当他把笔记那给她看的时候,她并不想读,而他让她慢慢读。这时候,她便问到:“谁在说话?”而且又问了一句:“到底谁在说话?”
她的问题是针对他写的笔记?还是问题就是他听到声音的一部分,这是两个面向,如果她是针对他的笔记而提出疑问,那么对于“谁在说话”就限于他的笔记,或者说是对于他的书写变成“说话”的疑问,源头就是对于“谁”的质问——这便是对“他”作为说话者即笔记作者的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依然是他听见她的声音的一部分,那么这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一次发问,甚至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谁在说话”被他听见,也可能在听见时他写进了笔记中。之后的他便对她说:“你觉得不对的地方就划掉吧。”这是他明确指向她的一个建议,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删掉,而是郁闷地把稿子仍在一边,“她想,即便他之前承诺会相信她的一切,他却没能足够信赖她,也没有让真相浮现的坚守。”
这的确是她拿到他书写的笔记做出的反映,是指向说话者的他而提出的问题,但是这依然是她在说话时发出的声音,只是这个声音也将他是谁以及“谁在说话”的问题包括进了她的声音里。所以摆在他面前的是:她已经丢掉了之前一直仅仅抓住故事发展的原点。故事的原点是什么?故事中有他,和她,他和她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但是他不是很了解她,他甚至在这时有了决意离开的打算,但是在离开而结束房间的故事之前,就像他停下笔来终结笔记一样,其实都是悬而未决的,她就是他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她是在拒绝自己吗?他可以给她自由,但是到底有怎样的隐情?
来到这里,经历了蜿蜒曲折,像有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他来到这里,但是在房间了,这只手便消失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她在哪里?在房间又不在房间:他是因为被她的嗓音吸引的,这就是他所追求的东西,“留给他的,正是她说话的声音。”这是她的在场,可是那只手却消失了,他独自一人,即使听到了她问的“谁在说话”,他所写的笔记也必须停下来,她也会讲稿子仍在一旁,她会丢掉故事发展的原点。在场也是不在场,这是一种幻觉?不在场却依然在场,这是一种想象?声音带来了说话,笔记开始的写作,似乎都是为了一种在场,但是言说又像是一个游戏:“托付于你的,是她说话的声音,而不是她说的话。她嘴上说的,连同你探到的、写下来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虽然会试图迷惑你,但你应该慢慢地把它们重新带回当初你在其中发现它们的静默。”他记下她说话的声音而不是所说的话,并将声音变成了笔记,说话和书写并不是同时发生,但是在他写下之后,那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他书写的一部分。
她便问他刚才写了什么,“但这些话她不该听到,至少不能让他们俩同时听到。”说话的声音,和声音被听到,构成了两种状态,但还是同一种声音吗?这是“再说一遍”的事,是重复而已,“再次回到嘴边的都是老话,即使不说出口。”在重复中,在引用和书写中,已经不是她说话的声音了,而是变成了写下的笔记,是真是假?“于是用唯一的语言让别人听到了双重的话语。”从写作和说话的双重言说,的确已经偏离了故事发展的原点,甚至已经不再是那只手带他来到这里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这是一种空,空的房间,空的声音,空的故事,以及空的书写,“房间的特点就是它的空。”那么在空的状态下,在场是不是也是一种空?
当空的位置留出来,需要的是另一种放入,于是便有了等待,他在等待,她在等待,他在书写终结处等待,她在丢掉了故事发展的原点后等待——等待是什么?等待,让等待绕在自身,最里层和最外层相互重合,等待中分散的注意力回到等待之外的事物,等待,就是拒绝等待任何事物。等待必然是让一种东西到来,于她而言,等待意味着把自己重新放入她必须出色完成的故事当中,“而且这个故事必然的结局是她不断向—个目标前行。”但是当她告诉他的时候,他对于等待什么的疑问又把等待变成了不必等待,“我们一旦开始等待,我们就会少一分期待。”她所说的故事是不是一个不再和他有联系的东西,那么,对于他来说,是不是更多的只是对等待的一种空无?
他和她,谁在等待?在等待什么?我们总是希望提供最后的答案,但是在在场都是疑问的时候,在等待成为不必等待的时候,他和她其实已经成为了这个房间一样的存在,那里没有安放可以被连接的词,当然更没有和他以及她有关的故事。“故事,她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回想起在他的生命里的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几个词。”于是为了连接故事,必须捕获词,词要说出来,但是,“我该说什么呢?”他问,“您想说什么?”她也在问,“如果我说出口,会毁了我说话的意愿。”他这样回答,就像笔记一样,会被扔在一旁,会停下书写——于是,在不同字体的呈现中,在反复出现中,“还让我跟你说话”便成为了一种说话,并且期待在这个“说话”中把他和她在房间里的故事连接在一起。
编号:C38·2231204·2034 |
但是,这一种说话真的是故事的一个开始?真的能让她在场?“他们一起闷在封闭的空间,在这里她所说的一切只能说明这种封闭。”最后的结局是:“然后,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在一个房间里,陌生的房间,只是说话的房间,他和她的房间,当然,一切都没有改变。于是又回到了“等待”之中:等待,只是等待,是陌生的等待,是孤独的等待,是不施加压力却施加了持久压力的等待,是从“我们身上”转到身外的等待,是从亲密到“对亲密的无知”的等待,是互不相识彼此挨着“却毫无关系”的等待。这样的等待意味着词和故事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没有被表达——必须再次回到表达这个中心:谁来表达,向谁表达,如何表达;又必须回到词这个原点:什么样的词才是在场的,什么样的词才能构建故事,什么样的词才能连接他和她?
于是她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回答您了,因为您没有问我。”于是他想起了:“的确如此,我没有好好问您。”但是她又说:“您一直在问我。”于是他也肯定:“是啊,一直。”太过了还是太少了?词指向了一种存在,在这个对话中他们才开始涉及到彼此的存在:他面对的是她,她看见的是他,他想要听到的是她的声音,她扔掉了他的笔记本,或者更明确的是:他是不是在等待她的在场?她是不是会在在场中让他等待?他和她建立的关系,是表达的开始,“两句话紧紧地挤在一起,仿佛两个鲜活的身体,却徘徊在模糊的边界。”说到了死亡,说到了孤独,说到了再一起,以及说到了等待,词出现了,故事出现了,关系出现了,也正是在这个时刻,他们发现了等待之于他和她的可能意义:“在一起,一起等待却毫无期待。”
等待是等待本身,而这时候,等待却是关系:等待是一种关注,关注会变成专注,和人无关,它是空,“专注是明亮的空”;他不在等待,她不在等待,“他们之间却隔着等待”;等待中认出了过夜的房间,他很喜欢这个有些狭长等“长得有些反常”的房间,他想起了身边躺着一位姑娘;她听到了他说认识她的时间以及另一个“他”,她甚至反驳说:“正是自打我认识您,您就不认识他了。”词连接起来,它带出了故事的有限部分,而这个故事就和等待有关,甚至无所等待的等待,不期望等待的等待,以及死去的等待,“等待在等待。通过等待,等待的人在等待中死去。他把等待带到死亡当中,好像将死亡变成了我们在死去时对期待的事物的等待。”但同时,等待必将消融死亡,死亡不会被等待,死去的人反而会获得重生,于是在死亡不在等待中成为对立面的时候,故事有了重生的可能,在等待中重生——等待变成了“遗忘”。
遗忘又是什么?遗忘会失去,遗忘也会保留,遗忘不在乎被遗忘,遗忘是永恒地被遗忘——遗忘是等待的另一个阶段?还是相反?是“遗忘,等待”中让等待聚集?还是在“等待,遗忘”中在遗忘中死去?遗忘总是指向记忆,遗忘也总是意味着离开,但是,遗忘是不是最终是一种“重来”?“遗忘,在毫无遗忘的回忆中接受遗忘。”却又在接受遗忘中记住:遗忘构成了和等待相反的过程,等待是要让一种东西放在空之中,它指向的是未出现的存在,它以在场的方式留着空位,甚至它是一种可以构建为希望的东西;而遗忘,是要忘记一种东西,它指向的是已经发生的故事,它以取消在场的方式也取消了回忆本身。而等待和遗忘又似乎对应于他和她,是不是这是他/她构成的二元体系?
却同样指向了词语,指向了故事,指向了在房间里的他和她,甚至已经在等待中展开了和词有关的对话:“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当下我们正在说话。”“是,我们正在说话。”“但我们来到这里却不是为了说话。”“但我们是一边说话一边走来的。”在这个意义上,进入到重构的阶段,“遗忘,是一种潜能。迎接遗忘,就像与隐藏之物的约定,是一种潜能。”遗忘是与被遗忘物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通过让与之发生关系的事物成为秘密,并保留秘密的力量与意义,所以遗忘可以信赖语言,语言可以迎接遗忘,遗忘就是为了在迷途中保持联系——“书写,以遗忘之义。”让每句话言说,直到遗忘;遗忘寓于每一句话中;和等待一样,等待空出时间、占用时间,但空出和占用的时间已经不是时间,等待也是语言的问题,“等待与遗忘,无知与思想,他们确定了什么不能在等待中被等待,什么不能在遗忘中被遗忘,什么是无知所不知,什么在思考中仍未被思考。”
他在等待,等待延迟了等待,她在遗忘,遗忘制造了言说,等待和遗忘正在一种“在场”的构筑中,而这种在场在他和她之间,便是一种“差异”:差异是潜能,差异是反思,差异是回应,差异是表达:他可以在等待中迎面走向她,她可以在遗忘中和他去往远方,他和她都处在潜在的状态中,“这些事情并未被掩藏也不清楚,而是转向了潜在的状态。不论他愿意与否,在他与她保持的关系之中,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在她与他保持的关系之中,对他来说也是一样。”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管是等待还是遗忘,都不是空出来的位置和忘记的回忆,都不是和未来以及过去有关,而是在场,差异的在场,表达的在场,反思的在场——他在说:“我想跟您说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打破了冷漠和空的距离,他问:“您能在这里过夜吗?”她说:“可以。”他问:“您能从现在就留下吗?”她说:“可以。”即使那时候他听到了“可以”而心存疑虑:她是不是真的说出了这个词,她转身“又留心不要在他们之间空出距离”便足以。
隔着逗号的“等待,遗忘”终于消解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关系和差异,以及词、故事都被构建起来,最后是他和她在没有等待和遗忘、既是等待又是遗忘、发现等待和遗忘的潜能、让等待变成遗忘中开始了“在他们之间”最后的故事:
“当我在你的面前时,当我想看着你,对你说话时……”“他抱紧她,吸引她,把她吸引到她的在场之外。”“让我走进,一动不动,我的脚步连着你的步伐,安静又急促……”“她转身背对他,忍住让他走的冲动。”“当你前行的时候,为我辟开一条朝向我的道路……”“她轻轻掠过,从他触到的那个人身上直起身子。”“当我们走的时候,经过这个房间来到这里,当我们有一刻看着……”“她站在那里,她从她身上被带走,等待已经到来之事来到。”“当我们远离彼此,也远离我们自己,我们也这样靠近了,却离我们自己很远……”“这便是等待的来来回回:是它的停止。”“当我们想起,当我们遗忘,当我们重聚:我们仍然分离……”“这是等待的静止,比任何移动的事物更游移不定。”“但当你说‘过来’的时候,当我来到这个吸引我的地方的时候……”“她坠落了,投身于外,静静地睁着双眼。”“当你转身向我打招呼的时候……”“她远离了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事物。”“仰面躺倒、呈现自己。”“在这安静的迂回中面对面。”“不是她在的这里,也不在他在的这里,是在他们之间。”“在他们之间,好像这个地方和它静止的空气,把事情留在他们潜在的状态之中。”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896]
思前:《流浪汉》:单数的零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