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5 《自由之路》:没有尽头的无尊严生活
自由是一条路,自由是一片海,自由是一种活着的尊严,但是当离开监狱踏上自由之路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走进更复杂、更广阔的牢房,其实是陷入更难以获得自由的世界,就像他们的身份一样,暂时获得度假资格仍然不是真正的自由人,他们可能会成为逃犯、通缉犯,可能被关入更没有自由的监狱,而在那条路的终点,是狭小的羁押室,是火车的厕所,是灯红酒绿的妓院,是束缚手脚的羊圈,是布满铁丝网的边境。
五个囚犯,当被统一关在小岛上那座监狱的时候,他们只有一个统一的身份:犯人,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触犯了什么,不管背负了什么,在这个监狱里,在与世隔绝的现实里,他们的人生都被一体化了,他们面对的是牢房,是铁丝网,是“纪律高于一切”的规则,是不遵守规则要被处罚的结局。其实,当他们都拥有犯人这一唯一身份的时候,他们人生的过去都被合拢了,这或者也是一种遗忘的幸福,但是这失去自由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肯定是一种折磨,他们也像所有人一样,希望能走进外面那个更丰富的世界,那个更自由的现实,所以当从大海的那一边寄来亲人的信,他们的世界就被有限地打开,而那七天的度假申请被通过,则是向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离开小岛,离开监狱,他们坐上了那一艘船,不管是眼前的大海,还是高处的海鸟,都给了他们一种自由的意象,而当踏上自由之路的时候,那个名叫乌尔法、科尼亚、亚达的地方,都变成了此行的一个目的地,因为在这些地名之外,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朋友,有他们的家庭,有他们故事,以及由他们对于自由的向往。离开监狱,就是暂时抛却了“犯人”的身份,他们和外面的每一个人一样,都暂时拥有了自由之身,他们坐上火车,坐上汽车,他们怀想那一匹奔驰的马,他们身处变化的城市之中——当现实被一层层打开的时候,他们渴望回到自由世界,享受自由生活。
| 导演: Serif Gören / 尤马兹·古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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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带向那间狭小、阴暗的羁押室,小个子失去了那只笼中的小鸟,他只能看着那张和女友的照片,或者起身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外面停在电线上的鸽子,那是一个他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而这羁押室,和曾经监狱里的牢房又有何区别?里面和外面,隔着大海,隔着道路,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生活在别处,其实生活在这里,永远。而艾米呢,他比小个子幸运,他来到了自己的城市,而且,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妻,漂亮的未婚妻陪伴着他,一起谋划着未来出狱之后的婚姻生活,虽然艾米说,结婚后不能和别的男人讲话,充满着一种男权主义的压制,但其实,对于他们来说,约会本身就是一种对传统的突破。但是这种突破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真正幸福的开始,未婚妻告诉他,以后信不要寄到自己家里,因为父亲是个老传统,看到信会生气的。被传统限制,被传统束缚,而传统无非是一种扼杀幸福的借口,更为残酷的是,他们不管是散步,还是进餐,在他们身后都有两个蒙着黑纱的女人,他们被监视了,每到一处,都在她们的目光之下,而每一举动,似乎也都会汇报到父亲那里。所以对于艾米来说,这一切都是熟悉的,和曾经的监狱生活根本没有区别,当私密的约会被监控,那种未来生活的幸福感已经荡然无存,所以艾米摆脱了监视者,所做的一件事,便是去往那个妓院,满足自己的肉体需求,不要和自己牢房一样的四号房间,在这充满肉欲的世界里,艾米选择了一种逃避的方式来报复眼前的这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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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路》电影海报 |
报复不是终点,只是一种付出代价的颠覆,而萨义德选择的是宽恕。回到自己家里,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母亲,这自然是一种欣喜,但是母亲却告诉他,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在这里了,而妻子辛德犯下了大罪,因为她做了妓女。当一个女人变身为妓女,无疑是一种耻辱,无论是伦理还是道德,无论是信仰还是法律,都站在了另一边,这个曾经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这个声称要等他回来的女人,这个曾经听到笛声就会大哭的女人,如今变成了所有人诅咒的目标,不仅是赛义德自己母亲这边,甚至在辛德的父母那边,也没有了任何尊严,她的哥哥希望她死掉,不要给家里人丢脸,而她的父母更是将她囚禁在一间羊圈里,脚上带着镣铐,禁止她外出。
“不要对她仁慈,她抹黑了我们的名声。”对于辛德来说,她不仅丧失了自由,也丧失了尊严,被关在羊圈里,和畜生何异?妻子的经历,对于赛义德来说,当然是满腔的愤怒,但是他从自己失去自由的体验中,感悟到人需要的是一种尊严,所以他决定行走五小时,穿越被积雪覆盖的山路,去把妻子和儿子接出来。在赛义德的心里,她或者并不是作为妻子而存在,但一定是作为一个女人而存在,尽管出卖了肉体犯了错,尽管羞辱了名声,但是她还是一个活着的人。五小时的路程,对于赛义德来说,也是一条自由之路,冰雪、严寒对他的考验甚至超过了在监狱里失去自由的考验,临行前他被告知,曾经的一位新娘就是在过山口的时候被活活冻死,而两个孩子也死在冰天雪地中。但是他没有退缩,而是骑着马毅然前行,但是厚厚的积雪终于使那匹马倒下了,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赛义德拿出了手枪,朝马头打去,鲜血溅在雪地上,呈现出一种生命的残酷之美。
残酷,或者就是自己婚姻的色彩,但至少还有那一点血性的颜色。当赛义德终于穿越五个小时抵达的时候,他第一歌喊叫的名字就是“辛德”,他看到被关押的辛德,八个月没见阳光,从来没有洗过一次澡,脚上是沉重的镣铐,面前她已经不像人样,完全像畜生一样活着,而看到这一切,萨义德或者想到曾经在监狱中的自己,这完全是一种无自由、无尊严的投影,而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她也对他说对不起,然后告诉他:“如果你把我当人,那么就让我洗个澡,让我穿上干净的衣服。”辛德是需要为自己“向诱惑屈服”的过去赎罪,但是她希望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而萨义德虽然充满愤怒,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当她洗完澡,当她穿上干净衣服,她又返回到了被宽恕的自由世界。
当赛义德和儿子离开的时候,辛德也跟在后面,她需要的是重新回到人的世界,回到现实里,但是多年的折磨,虚弱的身体,使得她在穿越雪山的时候,落在了后面,当最后倒在雪地上的时候,她其实渴望有人拯救,有人将她带离这片严酷寒冷的世界,“主啊,给我力量。”“赛义德,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她向这个世界呼喊,从内心里希望得到救赎,而当她看到那匹死去的马,那匹被野狼咬过的马,忽然像看到了死去的自己,“不要让野兽咬我!”萨义德终于转身,回到了辛德身边,背起了她,辛德在背上讲起了曾经让她哭泣的笛声,讲起了自己犯下的罪,讲起了以后愿做你的奴隶,但是关于过去的回忆,关于未来的期许,还是在这严酷的季节里破灭了,她倒在了雪地里,没有再能起来,而面对昏迷的妻子,赛义德叫她不要睡着,还拿起皮带抽他,连孩子也过来帮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在渺无人烟的寒冬季节,三个人其实结合成一体,抵抗寒冷,抵挡考验,而这或者也是他们共同的救赎。但是辛德还是死去了,当萨义德和儿子将辛德拉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宣布了这个不幸消息,辛德死去,却远离了雪野,远离了野兽,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失去尊严的回归。
而对于萨里来说,这样的尊严却变成了一种惩罚,一种报复,甚至一种死亡。曾经因为和妻子的哥哥去抢珠宝行,当警察赶来的时候,他因为害怕跑了,留下的阿齐兹被警察打死,从此,妻子一家怪罪于他,说他是一个胆小鬼,是一个懦夫,是杀死阿齐兹的杀人犯,而这一切,伤害最大的是在监狱外面的妻子,在写给萨里的信中,妻子说:“我的生活是个噩梦,一边是两个孩子,一边是家庭,我被撕裂了,求你告诉我真相。”而当萨里回到妻子所在的村子的时候,他也终于说出了真相,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害死了阿齐兹。说出真相,对于萨里来说,是一种自我救赎,并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所有人的宽恕,但是他非但没有得到宽恕,甚至陷入了更深的道德讨伐,妻子的弟弟就直接拿着刀冲他而来,而他妻子的父母和家里人则要把他赶出家门。听到事实的真相,妻子也昏倒过去,但最后还是原谅了他,两个人偷偷带着孩子离开了家。在那趟逃离的火车上,两个人偷偷跑到厕所里,拥抱亲热,以致为了欲望的满足脱掉了裤子,当被发现的时候,火车上所有人都职责他们,咒骂他们,说他们猪狗不如,说他们卑鄙无耻,孩子的呼喊终于让这一波风波过去,但是在平静之后,从中途上了火车的妻子弟弟,终于找到了熟睡中的他们,然后拿起了枪,将两人活活打死。
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这是一种残酷,这是一种恐怖,这是道德的审判,这是伦理的处决。而对于奥麦尔来说,枪声永远在村子里响起,永远伴随着痛苦、麻木和死亡。他的家就在叙利亚和土耳其边境,这里常年战火不惜,这里总是冲突不止,原本生活在一起的库尔德人被分开,从此只有枪声。那广阔的原野,那开满鲜花的草地,那奔驰的骏马,都属于曾经的自由,而现在即使奥麦尔回到村里,他也只能望着这个满目苍夷的村子而叹息,那些好友一个个地死去,被放在运尸车上等待认尸,而他们的妻子、孩子,只能痛苦地躲在房子里,他们不愿听到死亡的消息,但是一阵阵的枪声总是打破这里的寂静。所以对于奥麦尔来说,这里也不是自己永远的家,“我不愿结婚,因为不希望她成为一个寡妇。”所以当那个叫古巴哈的漂亮女人注目他的时候,他从来不想这目光的背后会通向幸福,通向自由,所以当他再次骑马离开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冒着呼啸的子弹,也不想停下来为身后的古巴哈许下未来,所以自由之路对他来说,永远只是记忆中驰骋的奔马,永远是站在古堡上的美丽女孩,一种意象的永恒,是为了不被现实无情地打破。
自由之路,从大海延伸,从海鸟延伸,从奔马延伸,而它们的终点却依然是没有尊严的羁押室、火车厕所、妓院、羊圈和布满铁丝网的边境,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暂时的休假只不过暂时打开了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只是另一个牢笼,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没有家庭,只有枪声,只有搜身,只有恐怖,只有死亡,但是当经历了这短暂的自由,他们其实也带去了更多关于人生的思考,尊严、信仰、爱和勇气,或者是另一种内心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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