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15 《本杰明·巴顿奇事》：“逆生长”的永恒史
2003年是个春天，已经七十五岁的本杰明·巴顿躺在黛西怀里，这个“好像已经活得好久了”的老人已经变成了懵懂的婴儿，他不认识这个自己经历了太多的世界，不知道这个苍老的女人是自己一生的挚爱，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将走向死亡，当他终于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初降生的那一刻，黛西像从前相爱时一样对他说：“晚安，本杰明。”死亡是一种睡去的状态，但是睡去却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孩子和老人，活着好和死去，正在以一种置换的方式走向永恒。
一种象征，当“卡特里娜”飓风席卷而来的时候，浸在水中的巨钟却以倒走的方式在追寻另一种时间。这个1918年战争结束时建好的钟表，一直以来就是以逆行的方式超越时间的固有轨道，“蛋糕先生”盖因为什么要这样去理解时间？“我故意这么做，是想让那些在战争中的人死而复生。”曾经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曾经自己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但是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儿子走向了战场，在日夜期盼中，运回来的不再是那个出发时意气奋发的儿子，而是一具遗体。所以盖因要把时间从现在推向过去，让孩子重新回到身边。
这是一种美好的期盼，在时间的逆行中保留着对于逝者最美好的回忆。但是倒走的时间并非仅仅是一种反战的思想，而是在解构单一走向时，发现人生中本来存在却没有发现的美好。这是逆行的时间提供的一个重要意义，那就是人生的诸多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当被放置在倒转的时间里的时候，它不是指向唯一的终点，而是在可能意义上构筑了一种永恒，一种被生命、爱情、信仰、艺术等注解的永恒，它的目的不是消失，它是为了一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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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大卫·芬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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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对于生命的一次人为扼杀，所以对于本杰明来说，出生实际上就面临了第一次死亡，而这个没有父母，不被命名的孩子，在人生的起点上已经注定要走向死亡，而且比任何一个生命都更接近死亡。白内障、关节炎、手脚僵化，以及苍老的面容，上帝把这一切给了他，或许真的是不公平，但是正如那个后来成为“妈妈”的黑人女人奎因所说：“上帝眼中我们都是孩子。”不关你是健康可爱，还是未老先衰，其实在生命意义上，都是平等的，正是有这种平等，本杰明没有在出生后就直接走向了死亡，反而，在上帝的奇迹里越来越远离死亡。
在老人寄养的疗养院里，身为孩子的本杰明也成了老人，他满脸皱纹，他坐着轮椅，他无法迈出一步，和这里的老人一样似乎在等待死亡的最终到来。但是那个奇迹还是发生了，教堂里牧师鼓励他从轮椅上站起来，“魔鬼缠住了他，让魔鬼出来吧。”于是本杰明第一次支撑起来，第一次离开了轮椅，第一次迈开了步子——即使跌倒，他依旧艰难地爬起来，再继续向前迈步，终于一个坐在轮椅上等待人生走向终点的人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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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杰明·巴顿奇事》电影海报 |
他的确还是个孩子，上帝的奇迹是一种信仰的力量，但其实这个上帝也是自己，只有自己主宰自己，只有自己信仰自己，才能在死亡的恐惧中蜕变成另一个自己。而在本杰明被上帝感召的奇迹中，他看到了更多死亡之外的东西。奎因是接受他并成为他“母亲”的人，这给了他一个家的感觉，而她给他取名“本杰明”则是让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在只关心天气和热水温度的疗养院里，带他去动物园的黑人给了他关于孤独的注解，“无论什么肤色，什么体型，人们都是孤独的。但可怕的不是孤独，而是惧怕孤独。其实孤独没什么不好，真的。”而已经被闪电击中七次的老人则让他明白了生命的另一种奇迹，在赶羊的时候被雷劈，在开车的时候被雷击，在遛狗时、在房顶上，在信箱附近总是遭受雷电的袭击，这是自然的诡异事件？“当我瞎了一个眼睛，几乎听不见晨间喧嚣，动不动就抽搐，总是丢三落四，上帝却依然扔下闪电来提醒我，能够活着已经是桩幸运的事了。 ”还有那个卢梭太太，当她在钢琴上弹奏出美妙音符的时候，本杰明感受到的是一种“沉浸于内心”的声音，“无所谓你弹奏得怎样，重要的是你弹琴时的感受……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 ”
名字、灾难、孤独、音乐，对于本杰明来说，不是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体会人生的意义，而是发现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被衰老、疾病和死亡覆盖在背后的自己，所以本杰明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而当他终于离开了疗养院，来到更广阔的世界的时候，是从启蒙变成了实践，从他人的传说变成了自我行动。他第一次看见了船，第一次出海，第一次去酒吧，第一次了解女人，迈克船长撕开衣服露出满是纹身的身体，告诉他，这就是艺术，“你想什么就去做什么。”而当他终于成为一名船员，在狂风暴雨中感受生命的颠簸和刺激的时候，他也遇到了第一次爱情，那个叫伊丽莎白的英国间谍让本杰明第一次得到了吻，也第一次知道了生命中的自我挑战意味着什么，19岁的时候她就想游过英吉利海峡，但是在那次停止前进后却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当这个故事告诉本杰明的时候，他爱上了她——爱她的不是在停止之后游回去，而是能以自己的方式挣脱关于年龄，关于性别的束缚。而当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本杰明在迈克船长“我们要上战场”的号召下，成为了一名“战士”，在大海上他们看见了漂浮的尸体，看见了正袭击他们的潜水艇，当迈克死去，当队友死去，幸存的本杰明知道，所谓自然并不是自然的事，人生或者是在一种必然的死亡面前阐述选择的意义。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感受都不一样。我们都走向同一个方向，只是走的路不同罢了。本杰明，你有你自己的道路。”曾经奎因就是这样对他说，自己在疗养院终老，是一个方向，走出疗养院来到更广阔的世界是另一个方向；成为船员是一种选择，在船上变成一名战士，是另一种选择；在妓院里释放欲望让自己像一个男人，是一种体验，“爱上了一个女人”，是另一种体验，所以在本杰明的人生之路上，启蒙和实践，偶然和必然组成了本杰明多样的生命体验。而对于他来说，真正让他走进另一个世界的是那一种独一无二的爱，有种在年龄之中却跨越年龄的爱。
黛西其实在疗养院里就走近了他，他们一起玩耍，一起聊天，一起在夜晚点燃烛火，“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本杰明离开疗养院，黛西为他送别，他们用那些信件和明信片维系着两颗心，当本杰明终于在战争之后回到了疗养院，他也看见了已经长大的黛西——他经历了战争，她变成了舞者，所谓成长，是让自己拥有了不同的人生体验。在不同的人生体验里，他们其实是在自己的轨道上，以拒绝的方式保持着距离，“对不起，我只是怕，今晚不行。”在海边，黛西用身体语言表达着爱，得到的却是本杰明的转身；“这是我的人生，让我丢下他们？”当本杰明去找黛西，得到的也是另一种作别。这是另一种束缚，他们看着对方，却在错过的时间里把爱放在了旁边。
直到黛西在一场车祸中撞断了腿，这是无数巧合中的悲剧，这是身体的戕害，对于黛西来说，这一个事故让她失去了选择的意义，而当本杰明去医院看他对她说“我愿意照顾你”，就是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在另一个生命里，黛西的拒绝，甚至让他在眼前消失，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一种完美被破坏之后的伤心，而其实这种被破坏的完美和时间巧合中遭遇的车祸一样，看起来是自我选择的缺失，却能感悟到生命偶然意义里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在黛西回到疗养院的那一天，变成了他们再不分离的爱情。
在两个人的公寓里，在两个人的自由里，在两个人的爱情里，他们拥有了全世界，他们拥有了完美的爱，而这种爱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生逢其时的美好，一个是49岁的男人，一个是43岁的女人，不是太老，不是太年轻，在刚刚好的年纪他们进入到时间的完美意义里。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时间的一种巧合，正在自然成长的黛西和正在逆生长的本杰明，只有在“此时此刻”成为能够爱和被爱的人，但是这种爱是一种永恒吗？“等我老到尿床了，你还会爱我吗？”本杰明问黛西，“等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会爱我吗？”这不是关于誓言的考验，是对于时间无奈的抗争，“为什么没有永恒？”永恒是什么？是永远的存在，永远的拥有，永远不失去，以及永远不老去而死亡。
每一个人都无法抵抗时间，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规律，所以当黛西生下了女儿卡洛琳，本杰明却已告别的方式离开了这必然的人生，那个之后成为黛西丈夫的人，那个成为卡洛琳父亲的人，都是一种必然的角色，而在本杰明的世界里，越来越年轻的他慢慢以返老还童的方式接近了死亡，从最初给女儿不停寄回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到慢慢不知道自己是谁，当年老的黛西还是在那个疗养院看到本杰明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黛西照顾他，就像一个长辈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直至最后他躺在黛西的怀里闭上眼睛——死亡以出生的方式降临，人生在起点的时候走向终点。
一个关于逆生长的寓言，生和死一样降临，但是在没有永恒的故事里，却保留了那些可能性，而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在让自己变成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就像本杰明写给女儿的明信片里说的那样：“一件事无论太晚或者对于我来说太早，都不会阻拦你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这个过程没有时间的期限，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开始，要改变或者保留原状都无所谓，做事本不应该有所束缚，我们可以办好这件事却也可以把它搞砸，但我希望最终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被闪电击中七次的生命，是可能性的人生，19岁横渡英吉利海峡失败而在年老时继续这一个梦，是可能性的人生，出生时已经走向了坟墓却以自己的方式看见生命的精彩，也是可能性的人生，世界的必然其实是残酷的，它终究是一条死亡之路，但是在没有永恒的人生中，当万物都变成可能，那就是另一种永恒，“有些人就在河边出生长大，有些人被闪电击中，有些人对音乐有着非凡的天赋，有些人是艺术家，有些人游泳，有些人懂得做纽扣，有些人知道莎士比亚，而有些人是母亲，也有些人，能够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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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歌厅》：老虎是老虎，不是山羊
顾后： 有所“区别”的记叙文
文以类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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