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15《恶魔》:被劫持的革命者
世界在摇晃,世界在抽搐,世界在尖叫,世界,当然也在毁灭,而世界所呈现的一切末日图景,正是一段历史的写照,正是一种人性的折射,当暴力和死亡无处不在,安德烈·祖拉斯基所指涉的“恶魔”到底是谁?在恶魔制造了末日世界的时候,是不是必须要有一个拯救者?
恶魔和拯救,仿佛是祖拉斯基给出这个世界之存在的原因和结果,但是在摇晃不稳的手持镜头里,在疯癫版地叫喊和抽搐中,在疯子般的屠戮中,在背叛和乱伦、革命和反革命的交错中,祖拉斯基并不是线性地给出了原因和结果,有时候原因变成了结果,有时候结果又是原因,于是,恶魔有时就是上帝,而上帝带着恶魔的面具惩罚着人类,就像那个黑衣神秘人对雅各布说的那样:“在你攻击之前,我觉得你像一个神。”原因和结果的混杂,恶魔和上帝的混杂,那么革命有时就是反革命,罪犯有时候就成为了救赎者——被神秘人命名为“神”的雅各布就是一个混杂的存在,而作出命名的神秘人更是背后掌控着这个末日世界。
一开始这两个人就在战火弥漫和死亡存在的世界中首先出现:神秘人骑着高头大马闯入了教堂,而教堂在战争期间已经变成了监狱,他闯入其中是要寻找一名在押的犯人雅各布,并且执行的是将雅各布释放的任务。神秘人闯入进入,世界的末日图景就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人们在呼喊,在癫狂,在死亡,那张桌子上的将军浑身是血,还在那里不停地挣扎,而旁边的人都是修道院的嬷嬷,“我从未用双手触摸人的身体。”嬷嬷这样说,不触及罪恶却见证了罪恶,连修女都在这里沦落。神秘人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但是他却成为了一个拯救者:释放刺杀国王塞伊姆的死囚犯雅各布,而且只释放他一个,和雅各布一起的托马斯没有被释放,反而被他一枪打死,而当雅各布被他带上了那匹马,神秘人同时还带走了一个修女,修女和谋杀者雅各布同坐在一匹马上,神秘人的拯救本身就是一个隐喻:将杀人者从牢笼里拯救出来,将虔诚的修女从地狱般的修道院里救出来。
无疑神秘人具有了某种神秘的神性存在,即使他只是在执行任务,而他的这种拯救更大的意义在于让雅各布“回家”的过程中见证一切的杀戮和背叛。祖拉斯基以雅各布安全回家为视角,将这个末日世界进一步揭露出来,而雅各布在走出牢房回家的过程中,身份具有了多重性。在监狱里被关押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谋杀者,而且刺杀的是国王塞伊姆,为什么他要刺杀塞伊姆?因为塞伊姆出卖了国家利益,这是对国家和民族的背叛,“我要创造波兰共和国最大的荣耀,用武力要求资本家和人民平等,以及恢复国界……”在他之后骑马冲进那个国王剧团的时候,说出了自己担负的使命,在他看来,“这个国王是一个罪人。”所以刺杀国王就是刺杀恶,谋杀者在另一层面却是国家和民族的救赎者。
导演: 安德烈·祖拉斯基 |
这里有两种指向,一方面他是恶的见证者,因为他看见了国王塞伊姆犯下的罪恶,看见了国家失去领土的罪,更看见了陷入战争的恶,在树林里那片士兵的尸体陈列者,他们和那些泥土混合在一起,腐烂就是这个国家的象征。但是当他见证了国王之罪、国家之恶的同时,他也看见了人性之恶,人伦之罪。在雅各布回家的过程中,他看见了正在进行的皇室舞蹈,正在举行的国家婚礼,而那一对男女就是自己的好友和未婚妻,当未婚妻在神父面前戴上戒指,她呼喊的却是雅各布的名字,她和雅各布的好友交合的时候,却看见了在黑暗处的雅各布;雅各布看见了树林里的马戏团,马戏团的团长是赫兹,这个马戏团竟然是国王马戏团,赫兹邀请雅各布加入,竟然让其中的土耳其女人来引诱雅各布;雅各布匆匆赶回家,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自杀,旁边的侏儒西奥多说他已经死去两个星期了,死去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有被下葬,而艾赛因竟然穿着父亲的衣服,艾赛因说自己是他的哥哥,一会儿又说自己就是私生子雅各布,这里就呈现了复杂的父子关系;雅各布还看到了妹妹,妹妹已经神志不清,她说父亲把自己当做了母亲,揭露的一个事实是:父亲强暴了她;雅各布寻找母亲,在女人跳舞的地方找到了她,但是母亲并不认识他,这也是私生子的一个暗示,当雅各布说母亲美丽并且爱着她的时候,母亲脱光了衣服还脱雅各布的衣服,一种乱伦即将发生,雅各布制止了……
刺杀国王,他成为了抹杀者,这是对国家之恶的见证,而国家之恶又延伸到了个体人性之恶上,皇家舞会、国家婚礼、国王剧团都带着浓厚的国家主义,而从未婚妻开始,到父亲、妹妹、艾赛因和母亲,在道德层面上呈现出恶,所以无论在国家层面还是在个体道德层面,雅各布都看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罪恶,这是双重的恶魔般存在,神秘人将雅各布解救出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回家”是不是就是制造机会让他看见无处不在的罪恶?面对这种罪恶,雅各布的身份开始了另一种转变,就像他的革命宣言所说,必须用武力创造平等,而武力意味着暴力,意味着杀戮,那么在这个意义上,他从恶的见证者变成了恶的实施者:他第一个杀死的人是在母亲那里的女人,女人被关在笼子里,作为一种“卖淫”的存在,他杀死了她,似乎在控诉着母亲的罪行;之后雅各布拿着锋利的刮胡刀,杀死了剧团里的男演员和土耳其女人,还杀死了想要鸡奸他的团长赫兹,这是对恶的艺术的谋杀;之后,他又在大使的晚宴上杀死了艾赛因,而那时拥有很多钱的母亲也死了,虽然不是雅各布所杀,但是死亡意味着对恶的摧毁,他还烧毁了那面旗帜,烧掉了房子,甚至他还用手中的刮胡刀杀死了那匹马……死亡已经发生,死亡正在发生,死亡将要发生,雅各布用武力杀死了那些制造罪恶、带着罪恶的人,“所有的罪恶必须被惩罚……”这就是雅各布的人生信条,但是,在毁灭了恶的同时,他也制造了恶,实施了恶。
《恶魔》电影海报
这是以暴制暴?雅各布的身份从恶的见证者变成了暴力的实施者,那么,国家之恶和人性之恶是不是在被谋杀中消失了?消失就是再制造,那么雅各布自己也是“恶魔”。这是第二种恶魔,而这个以暴制暴的恶魔者形象,在祖拉斯基的叙事中,无疑具有一种革命性,或者说,他正是以革命的道义消灭所见之恶,但是这种革命在无力去除罪恶的过程中,是一种偏执,是一种盲目,那个侏儒说他是谋杀者,是纵火犯,是间谍,“你破坏了整个计划。”资本家和人民平等了吗?国界恢复了吗?共和国找到了它的荣耀?没有,一切都没有实现,甚至雅各布自己就说过:“我没有刺杀国王。”没有刺杀是因为没有杀死,有原因但没有结果,就像恶魔和上帝,作为原因的恶魔一直存在,但是拯救的上帝却始终没有出现,于是,雅各布真的成为了神秘人所说的“看起来像神”——在攻击之前,在武力之前。
这就回到了神秘人身上:他为什么要将雅各布从牢房里释放出来?他为什么要让雅各布回家并且让他不死而回家?他为什么又要让雅各布带着一个修女?——他到底是谁?可以说,在雅各布回家的过程中,见证恶和实施恶的过程中,神秘人一直伴随着他,无疑,他也是恶的见证者,那么他无法排除的一个身份便是:恶的实施者,和雅各布一样,恶是一种必然,只不过他的这种恶和他的身份一样,是隐秘的,只有当雅各布实施了恶之后,他的真实身份才现身:他拿出了文件和笔,然后让雅各布签字,雅各布说:“这个世界太可怕了。”而神秘人却说:“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可怕,因为到处充满了鲜花。”当他把雅各布推到树上的时候,拿出了枪打中了雅各布的脸,然后将雅各布签字的文件交到了长官手上,交换的回报是几个金币——像极了犹大的故事,神秘人让雅各布签下的是革命者的名单,而他将这些名单交给了长官,他就是出卖的犹大,背叛的犹大,他是恶背后的另一种恶,第三个恶魔——而树上的雅各布在成为了恶的见证者、恶的实施者之后自然成了恶的牺牲品。
哪里有什么国家革命,那只不过是一个阴谋,哪里有武力的拯救,那只不过是一种毁灭,雅各布成为恶的牺牲品便是一个被劫持的革命者,他在另一个意义上反而成了反革命:一个人孤军作战,一个人疯狂报复,一个人孤独死去。恶魔是国王,是家人,是神秘人,是自己,而在无数个制造了恶的原因之后,救赎是不是会成为另一个结果?当神秘人盯上了修女,修女终于拿起了那把刮胡刀杀死了他,而死去的神秘人最后现身的是一只黑狗,恶魔死了,修女变成了最后的救赎者,她是宗教意义上的存在,当她摘去帽子她变成了女人,也是人性上的象征——但是祖拉斯基会用这个俗套的结尾来印证人类最后的救赎?当修女和那个大使共舞的时候,一种暧昧似乎又解构了信仰的虔诚,也许在他看来,恶魔和上帝是同一的,邪恶和正义是混杂的,只有在暴力之前,“我觉得你像一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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