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15《爱是最重要的事》：电影作为镜像
站在门口，娜第尔看见的是空荡荡的房子，不见塞尔维；低头转身，发现地上全部是血迹，塞尔维躺在角落里；蹲下身去，用手抚摸着塞尔维流血的脸，泪水从她的眼中流出，她对着受伤想要死去的塞尔维说：“我爱你……”悲悯地说出，深情地说出，带着从未有过的感情说出——“我爱你”成为娜第尔真正发自内心的一句话，也像是人生的一种宣言。
面对血污，面对血污里的爱情，面对自己确信的爱情，娜第尔第一次把“我”和“你”融化在一句话里。这是命运的一次落幕，也是爱情的一次开启，而这个落幕和开启对应于第一次说出的那个“我爱你”：也是满房间的血污，也是倒在血污里的男人，也是蹲下身表达一种爱，“对他说我爱你，快说我爱你……”娜第尔似乎已经将“我爱你”放在了嘴边，但是始终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句子，她迟疑了，她想要逃避，因为她实在无法用自己的内心的声音说出一句“我爱你”，因为这是在电影拍摄的现场，因为这是按照剧本要求念出的台词，因为周围有着导演、摄像和剧组人员，在公共的片场里，如何能动情地说出“我爱你”？
最后一个场景和第一个场景，首尾形成了关于“我爱你”的一种呼应，但是这种呼应并不单纯是因为经历了这一切学会了说“我爱你”，而是在安德烈·祖拉斯基的叙事中，“我爱你”完全转变了其在场的性质：在拍摄现场，娜第尔是演员，是脱离了自我角色的演员，面对被布置的场景，面对围观和命令的外人，面对用台词演绎情感的角色，她无法真正说出“我爱你”，因为那根本不是爱情；但是在最后的场景中，当塞尔维受伤，当塞尔维将要死去，那埋葬在内心的欲望便喷涌而出，变成对自我的肯定，变成对爱情的注解。一句“我爱你”是公共世界的表达，另一句“我爱你”是私人空间的言说；一句“我爱你”是作为演员的角色在场，另一句“我爱你”是发自内心的自我在场——“我爱你”构筑了从不爱到爱、从演员到自我的转变，在呼应中形成了关于寻找、发现和拥有的过程。
祖拉斯基用这样一个“我爱你”的结构构筑了主题：爱是最重要的事，的确在经历了113分钟从不爱到爱的过程，遭遇了人生的各种变故，在鲜血和鲜血面前说出“我爱你”就是对爱的一种极致表达。但是，在这个爱情故事中，祖拉斯基显然忽略了一些东西，不管是娜第尔对塞尔维的爱，还是娜第尔和丈夫雅克之间的爱情和婚姻，都没有让人真正感觉到爱的存在，这个两男和一女的故事开启了祖拉斯基叙事的一种角色模式，他用这种微妙的关系探寻爱的真谛，但是在什么是真正的爱的阐述中，在情节的快速变化中，在人物捉摸不定的性格里，祖拉斯基反而把爱推向了一种纯粹剧情化的游戏中，谁爱谁，谁不爱谁，似乎都是表象的，随机的，那种爱也像是悬空在那里，只是成为他们口中的一个词，成为了电影的一个片名。
娜第尔和雅克之间的婚姻里存在着怎样的隔阂？雅克喜欢收集好莱坞明星的照片，喜欢一些关于电影演员的花边新闻，这是他的爱好，但是似乎他和娜第尔之间的婚姻也被这一种爱好劫持了：他们结婚6年，但是似乎两个人并没有得到爱的真谛。娜第尔在片场对卡尔说：“我老了，我完了，我太累了。”也像是她对婚姻生活的注解；在片场，雅克甚至扮演死人躺进了棺材，让娜第尔面对着“死亡”表达感情，这似乎也成为他们婚姻已死的一种象征；当雅克从棺材里爬出，娜第尔说了一句：“幽灵归来。”而雅克也化妆成一个小丑，出现在她面前，娜第尔说自己结婚六年就是嫁给了一个幽灵；和幽灵相伴，他们的生活就是空虚，在邀请塞尔维吃饭的时候，雅克数落娜第尔，说自己喜欢色情电影，而娜第尔却是一个“清教徒”；娜第尔不想见雅克，雅克告诉塞尔维：“她判了我无期徒刑……”但是当娜第尔跪在雅克面前说：“操我吧，爱我吧！”雅克又拒绝了她；在“小路易”酒吧，雅克说出了他对婚姻的理解：“我们的关系不是怜悯和被怜悯，而是蔑视……”雅克所说的蔑视，或者是对娜第尔的一种反讽，或者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奈，终于他最后面对娜第尔说“我不能一个人”的哀求时说：“我会为你做任何事，除了活着。”而这也终于袒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吃下了大把大把的药，最后死在了卫生间里，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只有一个人承受，最后以死去的方式完成了为娜第尔做任何事的承诺。
| 导演: 安德烈·祖拉斯基 |
娜第尔和雅克的爱情和婚姻到底除了什么事？祖拉斯基并没有给予一种明确的叙说，两个人在一起，两个人不在一起，两个人的矛盾，两个人的痛苦，都是因为爱没有真正在场，在缺失了原因的故事里，不管是雅克的出现还是消失，也不管是娜第尔的拒绝还是想要，都被置于一种架空的状态中：那种不是怜悯而是蔑视的婚姻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关系，祖拉斯基大约自己也无法阐述清楚，所以使得他们只是在抱怨，只是在疏离，只是在抵触，而最后雅克的死更是缺少必要的逻辑展开和情节推动，甚至死都成为了一件孤零零的事。而塞尔维呢？在娜第尔和雅克的婚姻里，他是一个真正的闯入者，似乎很明白，这种闯入暴露了娜第尔婚姻中的问题，揭露了她缺乏真正爱情的空无感，但是当塞尔维闯入其中，他所扮演的依然是退出者的角色。
在娜第尔拍摄那部要说出“我爱你”电影的片场，塞尔维拿着照相机闯入了里面，他偷偷拍下了娜第尔的照片，娜第尔看到了他，对他说的是：“我是有才华的演员，我干这个只是为了谋生.......请不要拍照，拜托你，请不要拍.......”塞尔维被剧组人员发现，继而被痛殴，但是那卷胶卷被他藏在了口中，最后逃离现场他吐出了带血的胶卷，才将娜第尔的照片保存下来。这是塞尔维的闯入行为，也开启了他和娜第尔之间暧昧的关系，之后他几次来到了娜第尔的家里，也遇见了雅克，一起喝了雅克煮的咖啡，但是很明显，他是为了娜第尔而来，但是他对娜第尔的关注是不是真的是爱情？祖拉斯基一直没有明确的命名，但是从整个过程来看，塞尔维似乎有意和她接近又故意和她疏远：他故意拿出钱让导演梅沙拉给她安排角色让她出演，他偷偷去排练现场看她，他倾听她对自己婚姻的抱怨，他看出她渴望一份真正的爱，但是，当娜第尔在他面前呼唤给她爱时，他又拒绝了，他又逃避了，甚至在娜第尔脱光了衣服之后，他还是转身离开，甚至他的这种奇怪举动让雅克也极为不解——似乎在塞尔维面前，娜第尔一直是以演员的身份出现，这让塞尔维看不到她内心的想法，即使脱光了衣服，也只是欲望的表达，也只是一个女人的肉体。但是为什么当塞尔维被马泽尔的人痛打，甚至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娜第尔反而发现了他身上的爱？反而对他说出了“我爱你”？
实际上，在塞尔维对娜第尔捉摸不定的情感之外，祖拉斯基也让塞尔维成为一个找不到属于自己情感归宿的人，他说自己不爱妻子，他和露西之间暧昧不清，他的父亲也是沾花惹草——但是这种种的设定，对于塞尔维和娜第尔之间复杂的情感，都不具有直接的作证性，塞尔维对娜第尔总是犹豫不决，而娜第尔对塞尔维也是保持着距离，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用心去对话，在出现和消失，到场和离开的过程性叙事中，几乎没有两个人动情地演绎各自的情感，而最后在雅克自杀之后，在塞尔维受伤之后，娜第尔像是开窍了一般说出了“我爱你”，看起来不是娜第尔真正发现了爱情，而是祖拉斯基安排了一出经历了磨难的爱情出场。
《爱是最重要的事》电影海报
祖拉斯基在控制着叙事，很明显感觉到这是在拍摄电影，而不是在阐述爱情的本质，所以在无法深入角色内心世界的表象叙事中，“爱是最重要的事”变成了“爱是最难的事”，而这个难也仅仅是因为缺乏财力：不管是娜第尔的演员梦想，还是塞尔维的计划，或者雅克的困境，都是因为他们没有钱，没有钱所以受制于别人，雅克只能以死的方式逃避现实，娜第尔因为戏剧演出失败陷入新的困境，而塞尔维也是因为欠下了马泽尔的债而被毒打，没有钱的男人和没有钱的女人最后走到了一起，也许只有所谓的爱，所谓内心发出的“我爱你”才是这种命运的降临之后的救赎，但是，在祖拉斯基设置的这个爱情游戏里，他们之存在，只是为了完成祖拉斯基的设定，只是在演绎祖拉斯基的叙事，仅此而已。
所以在关于爱情的故事里，真正在场的是电影，爱是最重要的事，似乎在探寻的是：电影是最重要的事：娜第尔是演员，是一个想要成为真正明星的演员，这是她对自我的设定，因为是演员，她无法成为自己；塞尔维闯入片场拍摄照片，也只是在完成马泽尔给他的任务，也只是为了以此还钱，闯入而看见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瞥而已，所以当他最后拒绝为马泽尔拍摄照片，就遭到了毒打；雅克收集好莱坞明星的照片，这完全是一种物的崇拜，最后也迷失了自己；梅沙拉排演的戏剧最后以失败而告终，那个时代根本无法让这样的戏剧有生存之地；梅沙拉的戏剧走向了失败，最主要的演员卡特也远走美洲……似乎，所有这一切都是关于电影，关于拍摄的故事，每个人都在这种困境中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祖拉斯基似乎在这种困境中所要表达的是对电影之爱的无奈。
电影成为了爱情的镜像，这也许是祖拉斯基基于现实的一种书写，而偏离主题之后，这便成为了祖拉斯基的一种“作者电影”，作为镜像，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场景，也完全变成祖拉斯基叙事的明证：第一个场景中，片场的摄像机对着娜第尔，娜第尔终于无法说出那句“我爱你”，拍摄只能告一段落，而祖拉斯基的摄像机却以相反的方向慢慢退出了这个拍摄的场景，一个是进入故事遇到了阻力，一个是退出叙事畅通无阻，祖拉斯基的摄像机才是真正在场的证明；而到了最后，在那个私人空间里，娜第尔终于说出了“我爱你”，爱情在场，而这一切的私人表达却又在祖拉斯基的摄像机面前完成——也许当娜第尔说出“我爱你”之后，祖拉斯基喊出了一句“停”，或者对罗密·施耐德说“很好”，于是这一场景顺利完成拍摄，爱情在场的场景，其实爱情并不在场，在场的是电影，是祖拉斯基的叙事，是“爱是最重要的事”的故事，“我爱你”也成为祖拉斯基对电影说的那句“我爱你”。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166]
思前：《恶魔》：被劫持的革命者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