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27 《老无所依》：梦在阴影里醒来
警笛声终于不是在梦中响起，它几乎在寂静的街道上驱赶了所有的人，那两个骑车的孩子在脱掉了衬衣之后会离去，那个用钱支付了衬衫的钱而包扎完伤口的杀手希提尔被离去，那个撞上来的汽车司机没有出现就离开了，当所有的目击者、当事人都远去的时候，现场就像一个梦，总是以诡异的方式离开现实，“你们就当没有看见我。”杀手希提尔的一句话完全取消了现场，没有抓捕，没有枪击，没有死亡。
而每次总是迟到的警长汤姆似乎没有再进入自己不能破案的事件中，当墨西哥毒贩火并的时候，他没有在现场；当那辆77年的福特燃烧成空壳的时候，他没有在现场；当杀人魔头希提尔和越战退伍的牛仔温利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也没有在现场，即使，温利最终被墨西哥人杀死在旅店里的时候，他也错过了机会，只能拿着枪面对已经死去的温利，面对哭泣的温利的妻子卡拉·珍，而最后当希提尔消失在街道上的时候，汤姆却对别人讲起了自己的梦，不是一个梦，是两个梦，他说：“只有做梦的人才有趣。”一个梦是他和比他年轻20岁的父亲，他不小心弄丢了父亲给他的钱；另一个梦是和一样年轻的父亲骑马去山上，在夜晚，他看见父亲盖着毯子低着头，然后在月光中生火：“那火光犹如月亮的颜色，在梦里，我知道他一直在我的前面，他准备在那漆黑的、寒冷的某个地方生起一堆火；我知道，不管我什么时候到达，他都会在那儿。”
父亲是警长，祖父也是警长，而当汤姆是警长的时候，他既没有创造不带枪而破案的传奇，也没有依靠自己的推理获取最有价值的线索，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所以当一切的人都离开了犯罪现场而只留下悲叹命运的汤姆时，那两个梦其实是把他驱赶出了有趣的生活，第一个梦和丢失的金钱有关，温利就是在荒漠中发现了死去的墨西哥毒贩，就是在犯罪现场拿到了不劳而获的200万美元，当他拿着那一箱子钱亡命的时候，是不是预示着必然丢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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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伊桑·科恩 / 乔尔·科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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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返回现场只是为了于心不安看见白天渴望喝水的幸存者死去，但是当他回来之后，就再也走不出了，那个幸存者已经死去，那批人开始追寻200万美元，那只恶狗紧咬住他不放，而他最难对付的对手就是留着蘑菇头的冷面杀手希提尔。一个用手铐将副警长扼死的罪犯，一个用自制气筒作为武器杀死路人的凶手，一个不为钱不为利追杀温利的恶魔，完全变成了温利难以逃脱的梦境，实际上，在温利拿着一箱子的钱和希提尔对决的过程中，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甚至更体现了他胆大心细的特点，当他预感到会有灾祸危及家人的时候，把妻子卡拉·珍送到了他母亲那里，使得希提尔扑了个空；在入住旅店过程中，他故意开了两间房，避免了一次被希提尔枪杀的危险；而在被诡异跟踪过程中，他又机智地发现了箱子里那一沓美元纸币中的秘密，正是藏在里面的发射器使得希提尔能轻而易举跟踪自己；当在墨西哥边境交火时，他逃出了希提尔的追杀，在故意制造车祸现场的假象中，他在腰部受伤的情况下一枪打中了希提尔的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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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无所依》电影海报 |
两人明争暗斗，两人不落下风，两人都受伤，而分明占有上风的温利最后也不是死于希提尔之手，而是跟踪妻子和岳母的墨西哥毒贩将他枪杀。为了一箱子200美元的不义之财，温利走上了再不能回头的路，这当然是一种为了贪欲付出的生命，就像他第一次面对幸存的墨西哥毒贩说的话一样；“要是你停下来，看着你的回头路，你将会射中我。但如果你停下来，你会停在阴影处。”停下来可以打死对手，但是停下来就意味着一直在犯罪现场，就意味着总处在阴影中，所以在阴影中的温利死于这一颗本来就罪恶的子弹。
但是当他在打猎时无意闯入火并现场，无意发现200万美元的时候，或许可以走出那片阴影，不是靠自己百发百中的枪法，不是靠自己智勇双全的能力，而是必须找到死亡之前的“最后一个人”：为什么他们都会死去？谁打出了最后一枪？不是那个要水的幸存者，不是那个靠在树边死去的人，当然也不是一直跟踪他要他命的希提尔，所以当他进入到一个不知道“最后一个人”的梦境，那么他就只能自己成为那最后一个人——不是用子弹打死别人的人，而是一直在阴影里无法走出的牺牲者。
但是，和温利不同，希提尔虽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杀手，但是他却并不在阴影里，也不再噩梦里，“他的原则超过了金钱和毒品。”这是犯罪集团雇佣的威尔斯对温利说的话，一个不是为了钱的人，一个只为了杀人的人，在他身上没有善恶，只有原则，他的原则就是杀死温利，就是拿到200万美元，但是杀死温利和拿到美元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杀死了把自己铐着的副警长，杀死了在路边的汽车司机，杀死了饭店的前台工作人员，杀死了被雇来追杀他的威尔斯，甚至杀死了卡拉·珍，就是因为他们都在一种金钱的阴影里，都对于他没有原则的杀人计划造成了威胁。
但是他却不是谁都会杀人，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杀死四个人：一个是加油站便利店的老店主，他拿出一个硬币，要老人猜，这是他放在身上达22年的硬币，这是一个只有正面和反面的硬币，就像人生，生或者死，只有这两种选择，而任何一面在被抛下的时候就是百分之一百或者百分之零的机会，当店主说出正面的时候，硬币以百分之百的方式印证了猜谜的结局，因为猜对了，希提尔不会违反承诺杀了他，所以他没有死；而在寻找温利的过程中，那个不透露温利信息的胖女人也幸免于难，因为按照原则，她都不会向陌生人提供信息；第三个没有死的人是西特尔闯入毒贩大厦的时候，杀死了雇佣威尔斯的老板，而看见了这一幕的会计问他：“你会不会杀了我？”希提尔反问他的是：“你看见我了吗？”会计否认，在他看来会计也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不会告诉任何人；而当最后希提尔在街上开车时突遇一场事故，两个骑车少年看见了他手臂上露出的骨头，感到很惊讶，他用钱买了一个孩子的衬衫，然后对他们说，不要告诉别人，就当没有看见我。两个孩子遵守了交换的承诺，在他一瘸一拐离去的时候，终于也平安无事。
遵守承诺，这就是希提尔的不杀人原则，所以在这样的原则下，反倒没有了阴影，反倒不用去找最后一个，反倒从不进入一个噩梦般的现实，他杀人时就杀人，他要离开是就离开，他要猜谜时就猜谜，所以世界的法则就是他自己的法则，当他被温利打伤了腿，他没有像温利一样去找医生，而是在点燃一辆车最终使他爆炸时堂而皇之进入没有阻止的药店，拿了所有治疗腿上的药，然后在旅馆里自己撕开裤子，自己清洗伤口，自己注射药物，一个杀人魔王，成为自己的上帝，这无论如何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之外的梦。
但是当那些无辜者死在那个喷气杀人武器的时候，当杀人魔王破坏社会秩序的时候，是需要一种所谓的公正来维护的，所以当警长汤姆开始调查这起案件的时候，似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那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抓捕罪犯的人，最后一个营救生命的人，最后一个实现正义的人。杀手、牛仔和警长，这是互相角力的三条线，而总是迟到的正义最后却变成了另一个梦，另一个盖着毯子低着头寻找火光和月色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和父亲一样年龄，既没有年轻20岁，也没有那丢失的钱，这是平等地隐喻，25岁成为警长，和父亲、祖父一样都是维护社会治安的警长，这是一种职业上的平等，但是在这个公正的梦中，汤姆甚至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他唯一一次进入到犯罪现场的是在旅馆里，当他趁着灯光踢开那扇门的时候，地上还有温利死去时的一滩血迹，而在那个通风口，希提尔也躲在暗处。现场没有杀人者，没有箱子，实际上在只有阴影的世界里汤姆只能进入这一个虚幻的梦境，他是缺席者，在祖父和父亲不用抢都能抓住凶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的现在，他却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口袋，因为在那里它会与其它硬币混在一起，成为一枚普通的硬币，它不应该得到这种待遇。”这是希提尔拿着那没赌钱的硬币对便利店老板说的话，一枚硬币是他自己的硬币，和口袋里其他的硬币不同，而一个杀人者也是自己的主人，和金钱、名利、女人无关，所以他能够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离开现场，以消失的方式做属于自己的事。就像汤姆曾经抓到的一个男孩一样，他在被送上电椅之前对他说：“我杀了一个女孩，在我懂事的时候我就计划杀一个人。”杀一个人是计划，是不能更改的目标，所以即使不杀人而受审，在他看来只有有机会出去依然会去杀人。
但是，这样的计划，对于汤姆来说，却变成了一个不在场的故事，从祖父到父亲，被延续的警长传奇里，汤姆缺席了，迟到而一无所获让他进入到另一个阴影里，就像威尔斯在受雇时说过的一句话：“我上楼的时候，数了一下，这栋楼少了一层。”楼还是楼，还是现实里可以办公可以离开不会倒塌的楼，但是少了一层一定是偏离了计划，一定是带来了阴影，一定是走向了缺席。所以汤姆警长必定无法在自己的所谓计划里看见完整的那幢楼，那个养着很多猫的老人，那个每周煮咖啡却喝剩下变质咖啡的老人，那个坐在轮椅上经历过被枪击遭遇的老人，他对汤姆说起的是一个缺席的现实：“如果二十年前你说今后会有小年轻染了头发，身体上打许多孔，鼻子上穿个骨头，我绝不能相信的。”
世界已经有了阴影，那个最后的人其实就是这个没有了原则、没有了计划的缺席的现在，“当我老了，上帝会以某种方式进入心里，但他没有，换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上帝也缺席了，救赎缺席了，这个世界其实走向了“当我老了”的宿命中，就如老人最后说的那样：“当你试图拿回失去的东西时，也许你会失去更多。”罪恶是因为失去了公正，死亡是因为失去了生命，谎言是因为失去了承诺，所以当上帝也变成阴影的时候，汤姆的选择不是成为一个英雄，不是看见胜利，不是抓捕罪犯，他只是告诉自己，应该出去骑骑马了，那马不是梦里的马，不是父亲盖着毛毯走向火光处的马，不是丢了钱在路上寻找的马，而只是自己看见的马，不缺席的马，活着的马，因为那两个梦之后，“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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