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11 《S.》:我认识书页空白处的你

S.或许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从未假装成另一个人,对吧?我是说出了在第十章之外。其余的时间他就是他,就这方面而言,他……是诚实的。
       ——《第九章 负空间的鸟》

句子其实不在关于“负空间的鸟”所在的第九章,也不在运尸货车飘落的原稿组成的第十章,不在S.关于自我身份成谜的自言自语中,也不是在石察卡死去之后出版的神秘隐喻中,它在一封被折叠的信里,在娟秀字体告诉的失踪往事中,在“爱你.珍”的叙说中——当一切以夹页的方式出现的时候,那一章名为《负空间的鸟》的小说,那一本名为《忒修斯的船》的书,如何达到“他就是他”的诚实,如何从“从未假装成另一个人”的隐喻中找到返回的路?

书是真实存在的,信件是真实存在的,而作为读者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真实的一切都无法逃脱时间、空间和物品组成的属性。时间其实并没有在“爱你.珍”后面出现,在署名之外遗漏从某种意义上是不想把时间定格在具体的意义中,但是信笺上的“波拉德州立大学雪图书馆”的页眉,大学大道12号4楼的“特殊收藏档案室”的标注,以及橘红色的大学校徽,都是真实可见的,当然那一封密密麻麻写完三页的信,也是可信的,“埃里克”,冒号,“再次提笔感觉很奇怪。”从第一句话开始,曾经书写,曾经修改,曾经划线的往事在叙说中,又如何完成一种时间和空间意义上的真实?

如果单纯是从物世界确立一种真实,那么对于这样子一种状态进行评价只能是拿着信件一个个字阅读下来的读者,也就是我。我的时间是2017年7月的一个炎热的夏季夜晚,我的空间是窗户朝北的书房里,坐在红色垫子的凳子上,然后打开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阅读的书,书名叫《S.》,作者是J.J.艾布拉姆斯和道格·道斯特,出版社是中信出版社,这本厚达547页、字数410千字、2016年6月第一版的书,是我在2016年9月20日购买的,它通过我在网上查阅、搜索、下单之后送到了我的手中,然后被编入了我的九品书库中,唯一的编号是C55·2160920·1327。

唯一的编号,唯一的文本,唯一的我,当然无法从现实中逃逸而变成一个虚拟的存在,所以即使我打开《S.》的黑色匣子,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那印着S的图标,从匣子里抽出《忒修斯之船》,它也还是具体的,可触摸的,同样,当我在第九章的地376页和377页拿出那封“波拉德州立大学图书馆”的信笺,阅读珍写给埃里克的信,也是具体,可触摸的。所以很明显,这一种具体的、可触摸的真实都是建立在作为一个读者的体系里,也就是说,只有我的存在,才能赋予一本书,一封信一种真实的属性,一种基于物之上的可见部分。

但这是不是也在制造一个陷阱?我认识写信的珍吗,认识读到信的埃里克吗?或者真的有那个名叫波拉德州立大学的学校吗?而这个问题的关键线索是,当我成为一个读者的时候,其实是建立了一种互动的文本体系,她在说,是在和读者说,她在写,是写给读者,所以珍和埃里克,波拉德州立大学,即使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只要它们进入了我的阅读体系,那么它们就是制造了一种文本上的意义,而这种文本意义既进入了作者名为V.M.石察卡的《忒修斯之船》的文本,也进入了作者为J.J.艾布拉姆斯和道格·道斯特的《S.》的文本,以致最后都进入到了我阅读的文本之中。

编号:C55·2160920·1327
作者:【美】J.J.艾布拉姆斯 著
出版:中信出版集团
版本:2016年06月第一版 
定价:168.00元亚马逊110.80元
ISBN:9787508650951
页数:456页

如此,当拿着信笺阅读一个关于“从未假装成另一个人”的故事,或者阅读“他就是他”的S.之谜,都构成了不可分割文本的一部分。那么阅读不妨设置一个轨迹,先从夹在书页的信笺开始,从里到外,沿着书页的留言进入到和“负空间的鸟”有关的叙事,沿着《忒修斯之船》的路线再返回到《S.》的世界。从里而外,从内文本到外文本,从元小说到小说,这才是一个多元却唯一的读者应该做的事,才是一种整体性的阅读对于文本的尊重。

我没有读到凌晨3点30,也没有在4点左右拿起《忒修斯之船》,这都是那个“爱你.珍”在某一天做的事,于是诚实的S.的事变成了珍对于自己经历的思考,“我得跟你说一点关于我失踪那天的事,关于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一句话里有着被删去的“我究竟做了什么”的痕迹,那个4点的时间是犹豫的,是变动的,是欲言又止、停顿又继续的,所以当曾经讲述的关于童年失踪的故事便提供了新的版本:“不只是几个小时,而是4天。当时我不止7岁,而是10岁。家里真正的情况是:我死了一个弟弟,马修,他连一岁都不到。”甚至也不是失踪,而是故意离开,故意逃离一种厄运,故意走向一种遗忘,包括后来遇到的那个小男孩,包括拿走了他给予的一切,“然后我背叛了他。”而在这个事件发生的很长时间之后,珍开始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变成任何样子,那么你就什么也不是,对吧?就好像有某种根本的方法让你当中的你再也不存在。”

“你当中的你”,其中的“你”笔迹显然加粗了很多,一个重点,一种强调,是珍对于那个存在的自己,那个叙说的自己,那个经历的自己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你很可能从你身上逃逸,你很可能不再属于你,所以信笺也好,文本也好,在被保存、被制造、被虚构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一种“你当中的你”的存在感,就像文本中的文本的存在感,而一封信被夹在地376和377页之间,也正是从那本已经出版的《忒修斯之船》中延伸出来的一种叙事。

被改写的文本:另一个可能的故事

“慢慢地他才回想起来,在这里水都不属于其他任何人的世界。”第376页,从上往下数是第9行和第10行,红笔划线,在左侧的空白处写着埃里克的注解:“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表述我有多感谢你属于我的世界。”“你属于我”是一种容纳般的拥有,而这种拥有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表白和感谢,她进入了他的空白处,进入了他的互动留言区,进入了他关于石察卡的阅读体系,甚至进入了他的研究领域,但是这种“你属于我”显然和珍的“你当中的你”有着不同的构建,当一种隐秘的过去被自己揭露出来,当一种欺骗的经历被重新书写,对于珍来说,恰恰是从一种别人的叙述体系、研究领域和空白留言处走出来,从而达到诚实的境界。一种是进入,一种是离开,一种是“你属于我”的他世界,一种是“你当中的你”的我世界,“原来你撒了谎。”埃里克说,“我没有,只是没有说出整件事的经过。”珍说。

说出整件事,就是把“你”又还给了你,正如埃里克后来说的那样,“你修改了整件事。”修改就是另一种书写,就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就是回到“他就是他”的诚实生活,如此,从一封信,到一页纸,从珍的失踪到S.的谜,便有了某种“你当中的你”和“他就是他”的整体性,也只有在这种“修改”过程中,一种互文才有其书写的意义,而“负空间的鸟”,即使在这个冬之城没有鸟,它也会以自己的独特方式修改整个故事,修改书页,修改文本,修改S.的梦。

但是,如果不对第十章进行所谓“你当中的你”的修改,那么“他就是他”是不是包含所有的时间?从《忒修斯之船》的第一章“始于斯,终于斯”开始,关于这个“他就是他”的故事就走向了一种开始即是结束的循环之路,就如莫比乌斯环一样,它在无始无终中走向一个轮回,而这种轮回是不是就是为了制造另一个谜:“从水边开始也将在此结束,而在此结束后也将重新开始。”一个男人,穿着暗灰色大衣的男人,走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被水隔开而走向不同方向的男人,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结束,“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他还是怀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来过这里,更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就是在这样一种“不知道”的情况下,改写开始了,那身上的三样东西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为了否定自己,从而在“我不知道”的隐喻里开始新的命名,那张泡烂的纸只留下一个S形的符号,字体华丽,始终不被墨渍模糊;那个黑色的小球状物体是一个小石子还是一个已经硬掉的水果?那个从高处坠落、模糊却骇人的感官记忆如何让他找到自己的过去?

“他不是他”?这是否定的开始,没有证人,没有证据,一切都像是一个梦,“他们安息在这座城市与其街道正下方的地道迷宫中,掩埋于迷宫底下、更久远的商栈小村中,在更深处的地下墓穴中,也在埋得更深的小泥屋聚落中,贯穿了各个文明的地层。”但是当充满愤怒与哀恸、负担与剧变、歧见与复仇与忧伤的语调,“却如刀刃般锋利”的时候,他的叙事必须被一个口子打开,那个布满几何图形的城市,那堵被街灯照亮的砖墙,那个坐着一名女子的酒吧,那本厚如《堂吉诃德》的书,那个通往未知方向的码头,这一切似乎都是崭新如第一次出现,但是那个S形符号,那只被系在绳子上的猴子,那种坠落的感觉,似乎隐约着走向一个曾经熟悉的地方。

“现在他知道两件事:我在一艘往南航行的船上。我目前的名字叫S.。”反复,如刀锋般锋利,当坐上南行的船,当命名为S.,关于自己其实是走向了一个不是自己的地方,“他——这个所谓的S.——完全无法掌控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又是为什么。他觉得好像再次坠落,坠穿黑暗,除了地心引力的残酷效率之外,再也不能相信什么。”这种不相信不是拒绝,而是把自己带向一个谜语的中心,他变成S.,其实是取消了他的意义,取消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属性,他以一种符号的方式梦幻和寻找,他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存在、死亡,“这一切让他尚未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在海上,知道自己从陆地上被偷走,放到了水上。”因为一切都是从水边开始,而开始就是结束,结束也是开始,在无始无终的循环中,真实却如同扭曲的S符号一样,它必将以一种分离的方式看见自己,看见“他就是他”。

上船、遇难、幸存、再上传、在落水、再遇难,那些遇到的工会事件是真实的吗?那种逃亡的经历是真实的吗?那些死亡的斗争不是一种虚构?“令S.心力交瘁的倒不是杀人,而是计划、划船、信任、旅行、跟踪、杀人、逃亡、划船、缝嘴、航行、书写、航行、书写、航行、书写、计划、划船、信任,同时也知道韦沃达在追杀自己。”他是S.,他是特务X,他是不死的人,他是虚构的人,但是在不断出现的S图形里,在不断上演的坠落事故中,在不断发生的死亡事件中,真实和现实有什么区别?现在和过去有什么不同?或者说他的S.和S.的他是不是两个人?

但是,S.被命名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找到自己,而是寻找那个叫索拉的女人,从酒吧的那本厚厚的书开始,从那个特殊的女孩开始,S.就和索拉有关,或者是因为索拉他才命名为S.,或者为了索拉他才在莫比乌斯环里,但是索拉是谁?是蔻波?是莎乐美?当最后看见索拉的时候,却又该如何证明她就是索拉,而自己就是那个从图形的城市遇见的那个船暗灰色大衣的男人?“我无法证明我是,但你也无法证明我不是。”这是“她”的回答,无法证明是,无法证明不是,在是和不是之间是不是还存在另一种状态?当时间变成现在,当她变成索拉,但是这种是和不是都无法证明的情况却变成新的谜:“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不断在这个房里尝试召唤她前来,都未能成功,而如今她就在这里,真人实体的缪斯本尊。缪斯、女主人翁、同谋、恋人——不管哪一个是真正适合她的角色,她都在这里。”
重要的仅仅是“她”在?实际上,作为对真实的唯一指称,不是因为她在所以她是真实存在的,而是要进入“她就是她”的本质,关于S.是一种命名,关于索拉也是一种命名,“当S.死去,将会有另一人取代他。另一个S.。另一段故事。”所以一切的意义就在于重新写过,就如那封信上的“你当中的你”,就如文本上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就如埃里克所说的“你修改了整件事”,一种书写就是一种命名,一种命名就是一种真实,一种真实就是一个文本,它在里面,它不逃逸,整体性,如同一只黑色的匣子,一切就是一切,然后封存。

所以在关于《忒修斯之船》的文本里,关于石察卡的失踪和坠落,关于S组织的解散和背叛,关于文本的虚构和重写,在某一种意义上又回到了S.的莫比乌斯环之中,谋杀、暗杀未遂、挑拨、爆炸事件、泄露军事国家机密、绑架、文字、头诽谤……如此被指控的罪名,对于一个写在文本上被标注为作者的人,到底有何意义?为什么“要和石察卡通信有个条件,就是收信者读完信后必须烧掉所有资料。”为什么《弓箭手故事集》会被偷?为啥呢么S.也是一个组织的名称?在闯入虚构的故事过程中,其实一切的命名都显示了“是/不是”的悖论,就如文本的虚构是一种书写,却也是一种对于书写的否定——当提供了一种线索,也就意味着消灭了一条线索。

但是在石察卡的《特修斯之船》之外,在S.的“在水边”之外,还有珍,还有埃里克,还有留在空白页边上的对话,还有被夹在书页里的实物。从石察卡的文本开始,到石察卡的身世之谜,到石察卡的失踪线索,其实这只不过为珍和埃里克的相遇制造一种机会,灰色的笔迹写在书页空白处,绿色的笔迹写在空白的空白处,红色的笔迹写在空白的空白的空白处,时间有前后,语气有问答,文字有互动,这是一个他,这是一个她,她有她的故事,他有他的经历,但是当他们在空白处、在空白的空白处、在空白的空白的空白处,写下文字的时候,是不是一种修改的开始?时间有跳跃,问答有断裂,但是在空白式的莫比乌斯环中,他们却终于说了一声“我爱你”,他们终于相约在某一部电影的座位上,这是他们被彼此命名的书写,那个虚构的查德威克可以不存在,那个和《忒修斯》相关的海难可以回到真实,那个10岁时失踪4天的故事可以还原,但是最关键的是,“在这里谁都不属于其他任何人的世界。”

空白处的书写,这其实是J.J.艾布拉姆斯和道格·道斯特的一种策略,但是当那些页边的唯一一种书写变成小说的一部分,当内中夹着的实物证明一个可触摸的世界,当整体性的一切被插进黑色的匣子,是不是被改写的一切还只是一个虚构的线索,还只是泛化的虚构词语?明信片、书信、《叉角羚日报》、跳水自杀的报道,每一样东西都是真实可触摸的,甚至是独立于文本可以被抽离的,但是当脱离了被命名的《忒修斯之船》,脱离了可以封存的《S.》的黑色匣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它用实物的方式不是返回真实,其实更强调了它的虚构性,它的可书写性,就像第十章被散落的原稿,即使不被组合成统一的文稿,即使存在着被改写的可能,但是也只不过是故意制造的文本迷宫。而只有把实物从独立状态返回到自己的位置,把书页空白处的留言看成是一体的文本,把“你当中的你”一起合在封面是S.的黑色匣子里,我才在最后的步骤中再次成为一个读者,一个不参与故事的读者,一个不书写小说的读者,一个不进行留言的读者。

“石察卡不只是说故事的人,也是故事。而且这故事充满活力、千变万化、永垂不朽。”我在石察卡之外,我在J.J.艾布拉姆斯和道格·道斯特之外,我在珍和埃里克之外,因为,“他们的掌控并非绝对。这是个故事,S.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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