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2 婚礼之后是葬礼
尘归于尘归于尘归于尘归于尘。她的墓碑上写着:“赐给我们的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
——阿兰达蒂·洛伊《微物之神》
不是稍纵即逝,在秋天的星期日早上,阳光以盛开的方式降临。天气不怎么冷,在阳光下反而有点燥热,在完成季节更替的现实里,每一种结局都以确定的方式成为某个发生的故事。但,在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为什么又下起了雨滴?
车窗上本来是飘荡的灰尘落结为一种污垢,当雨滴小心而有限地打落在上面的时候,却越发显得脏乱。所谓“太阳雨”,是混合着阳光和水,混合着晴朗和雨,仿佛是季节的一次变奏,这种只有在盛夏的午后常见的天气,为什么会在这样的秋天出现?冥冥之中的诧异,竟也敌不过错乱带来的茫然:是先有阳光的盛开再有小雨的零落?还是先有雨滴的降临再有阳光的驱散?季节变奏,时间无序,就在被洗净了车身的星期日,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就站在茫然中,无措而无理,像被宿命者推到了无法左右的现实里。
而这只不过某个序曲。那一日的电话似乎在白天接到的,一场安排在星期日的喜酒,表哥女儿出嫁,大约是应该带着祝福到场的。只是这电话只隔了一个晚上,在黑暗过去的早晨,再次接到的时候,却是另一个猝然而至的消息:表哥昨晚在医院病逝。一天,不是白天和黑夜,不是24小时的过渡,完全变成了生和死的距离,变成了生命中重要仪式的开始和结束。那么长,那么远,那么截然地两种仪式,为什么会无辜地叠加在这个秋天?为什么和天气的错乱一样成为一种现实?
患病多年,表哥的癌症似乎早已把他拉向了死亡的边缘,前几月,也是喝喜酒,在落座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转过头去,似乎是一个陌生的人,那浮肿的脸似乎已经超出了常态,我应了一声,似乎出于某种礼貌,甚至出于一种习惯,后来想来,那就是已进入癌症后期的表哥,一个再不能回到以前的亲人。忽然伤感起来,在喜宴的欢庆声中,独独在这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这一个被病魔折磨的身体中,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回避的死亡。
没想到,那种感觉就在这一个猝然而至的电话里变成了现实,当一场女儿的婚礼即将举行的时候,一种死亡的到来,到底是必然还是错乱的偶然?是应该掩饰内心的悲伤而作笑颜,还是仅只是完成被安排的仪式?表哥最后的时光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状态时好时坏,让女儿准备的婚礼也陷入了某种错乱,最终在表哥转安的临时状态中,终于决定在这个星期日举行婚礼。但是现在看来,那种转安的状态或许就是回光返照,在痛苦和迷乱中,在星期日到来之前,他终于合上了双眼,再也无法看到女儿出嫁,再也无法在星期日作为一个父亲参加仪式。
星期日的上午,阳光还是盛开,雨后来就不下了,我以参加婚礼的亲戚身份回到了老家。也是熟悉而陌生的所在,那条大路已经修建完毕,车子完全可以直接开到喜宴现场,但是还是转了个弯,朝着那条小路开到了已经被腾空的老房子里,空空,还是空空,门早已不在,东西狼藉一片,没有水没有电,当然在无人居住,这是空屋子,也是必然面对的空洞现实。还是走了进去,似乎只为寻找那些熟悉的记忆,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在狼藉的世界里最后寻找有过印记的东西,那些照片,那些信件,那些旧物,还在,只不过在空洞的世界里,它们早已没有了温度,它们在照进阳光的空屋里死去。
死去,是慢慢地死去,是正在死去。把废弃老屋放在了我的背后,就像把一种死亡放在了背后,在抵达婚礼现场的时候,我几乎忘了那早已经存在的死亡,暂时的遗忘,只为了一个仪式的完成。来参加婚礼的亲戚,脸上似乎都没有那种必然的喜悦,打招呼,聊天,以及坐下来喝酒吃菜,也是若有所思,在红色的气氛中,上演的是生命的重要仪式,可是当死亡在一边的时候,我们如何在悲喜交加中回到现场?
表哥病逝的消息还没有告知舅舅、舅妈,这是一种善意的说谎?隐秘的故事里似乎不存在正在发生的死亡,但是这种不告知是不是也在有意完成必然的仪式?“时光迢迢地成为一种象征。”在象征的天空下,死亡果然不是最后终结在某一个点,它被延长在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这段时间里:从死去的那一天到举行婚礼的星期日,再到下一个举行葬礼仪式现场。但是“正在死着”却慢慢通达到了生者的悲伤世界里。舅妈在屋子里张罗而忙碌着,而舅舅据说掐着指头看出了某种征兆,三天,他说,逃不过这三天的。
逃不过的死亡,被他预知了,这是不是“正在死着”真正的终结?从婚礼现场到表哥一个人的死亡之地,其实只有百来米的距离,但是在现场之于现场被隔离的存在中,仿佛是相互独立存在的,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也都希望婚礼和葬礼是独立的,生和死是独立的,喜悦和悲伤是独立的,就像阳光和雨滴,也是独立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有两种确信,即对我们不是一切的确信和对死亡的确信。”预知的三天,却把独立的东西打乱了,这就是对死亡的确信,它终究要来到,它终究要到来,它终究会从“正在死着”变成“已经死去”。
悲喜交加是一种混杂,混杂的东西其实最后一定会被撕裂,仪式其实也只剩下仪式,撕裂之后,只有伤痛和哭声。世界最无助的事莫过于我们就在“正在死着”的状态中被推向了生命的无常,不是被预知,不是可以避免,在必然的结局中其实都是难以通达的,因为生不归于生,死不归于死,尘不归于尘,土也不归于土,世界的最后可能,也仅仅是希望“赐给我们的一道稍纵即逝的阳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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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国语》:君子能劳,后世有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