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6 《未知大学》:你无法改变一把折刀的旅行

我梦见自己回到路上,但这一次不是十五岁而是四十多岁。我只有一本书,装在我的小背包里。我正走着,突然那本书开始燃烧。
——《文学散步》

一本书是出发时的一本书,小背包是离开时的小背包,当一个人,一本书,一个小背包在那里出现的时候,它们都是孤独的,它们都进入了一个孤独的梦里,但是,这一个散步式的梦会进入哪里?谁在那里行走?离开去往哪里,为什么必须回来?

1994年的《文学散步》已经走到了尽头,第148页,第53章节,短短的几行字不是为了消灭梦境,而是为了扩展——扩展到整个人生,扩展到整个文学,扩展到整个拉丁美洲,而最后,当一本书在黑暗里燃烧的时候,不是照亮了迷失的雨夜,而是以拒绝的方式毁灭了回家的方式:天亮了,没有车辆经过,我扔掉了烧焦的背包。一本书燃尽,一个小背包丢弃,而我,以及梦,是不是在53章节的梦里变成一种虚无?

但是 ,“同时,感觉脊背灼痛,好像长着翅膀”。当一本书烧焦而丢弃在水沟,火却让身体长出了翅膀,那么回家的路上是不是可以跨越这“文学散步”,而以另一种方式完成命名?那时背着书包出门是十五岁,书是巴列霍的《特里尔塞》,塞进背包的时候是晚上前,然后我离开了南半球。“这是我唯一的一本书”,如果这是一个起点,那么这个梦是为了逃离。而其实,我进入自己的梦早于十五岁,或者,我梦见的自己比十五岁更年轻:“我梦见自己十四岁,是南半球最后一个读龚古尔兄弟的人类”——十四岁,龚古尔兄弟,以及南半球,是我梦中出发的起点,从十四岁开始,我梦见了自己的十五岁,“去尼卡诺尔·帕拉家告别”,为的是“远离南半球”,“我梦见自己十五岁,而且,真的离开了南半球”;我还梦见了自己十六岁,“跟马丁·亚当上钢琴课。”那里有一个老头的手指,像“神奇先生”里橡皮人指头那么长;我梦见自己十八岁,“看见我那时最好的朋友,他也十八岁,正和沃尔特·惠特曼做爱。”

梦见自己的十四岁,梦见自己的十五岁,梦见自己的十八岁,每一个梦里都有别人,即使是一本书,也让我在文学的世界里找到了朋友,而且,“我梦见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进入梦的地道,用两种小棍叫醒我们”,即使她生活在疯人院,即使她“渐渐变得越来越疯”,但是在梦中和我一起进入地道,我也是不会孤独的。梦编织了一切,梦创造了一切,梦里有冷盘和被遗忘的海滩,梦里有“尸体骑着一大群电动公牛回到应许之地”,梦里有塞满尸体的大巴,但是在梦里,最多的是“他们”:梦里的阿隆索·德·埃尔西利亚在自己的宅邸里,梦里的曼努埃尔·普伊格走在纽约的海滨大道,梦里的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在纽约的天空中以云的样子出现,梦里的埃多拉因·韦尔塔坐在一块岩石上,在梦里我到非洲小镇找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我找到了罗克·达尔顿“为一个狗屁幻象而死的勇士之梦”,甚至我还梦见了一个中国老头把我引向一间地下室,“这个样子,也可以是李白,我回答。”

他们是诗人,是小说家,是写了一本书的作者,他们在我的梦里,让我不感到寂寞和孤独,而且他们几乎都在北半球,和我一样,“远离了南半球”,而且最主要的是梦见了我,我在十四岁离开,然后用一块石头翻译维吉尔,走在非洲的路上,而且还爱上了爱丽丝·谢尔顿,尽管她当时不爱我,但是后来在纽约滨海大道上他打了个手势“告诉我她一直爱着我”。梦里有我的十四岁、十五岁、十八岁,梦里有维吉尔、弗朗茨·卡夫卡、马克·吐温、阿尔封斯·都德、萨德侯爵、帕斯卡尔、波德莱尔,梦里有诗歌、女人、爱情和死亡,但是我问为什么要梦见自己回到路上?

因为我梦见我在做梦,因为我不断地死去,因为我没有机会成为侦探,而最重要的是:我不再是十五岁而是四十多岁。十五岁是可以梦见诗歌的年纪,而四十岁是现实,只能回家,当那本书烧焦,当小背包扔进水沟,即使我的背部长出了翅膀,梦也成为一种制造伤痛而非“远离南半球”的虚幻之地,“我梦见我在做梦,我们在发动革命前就已经失败,我决定回家。”所以,梦只不过是暂时让我离开,最后还是要在四十岁的时候回来,回到失败的现实,回到黑暗的雨夜,回到南半球,回到拉丁美洲,回到智利。

所以当梦以回来的方式在四十岁终结,其实答案就在另一个问题里:我为什么要做梦?那时有父亲,我的父就像我的国,我的智利,他应该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但是,“在这些荒凉中,父亲,你的笑只剩下考古遗迹。”父亲却成了另一个古老的梦,在那里有水晶和泥巴的迷宫,有电影里喊出的“龙卷风”,有像井底之蛙的幽灵,“父亲,都迷失在你乌托邦之梦的悲苦,迷失在你声音和深渊的丰富,躁狂抑郁在地狱无边际的病房里,你的体液在那里被烹制。”所以在现实里,“我们都是半成品”,就像这国家一样,永远没有走向自己成熟的品质,所以在革命为发动就已经失败的现实里,只有那些斑斓而诡异的梦,才能使我们离开父亲,离开拉丁美洲,离开南半球,“让我们跳舞,在拉美侦探/模糊的倒影中,/雨水坑里倒映出我们的脸/每十年一变。”

每十年一变是拉丁美洲父亲的脸,也是身为拉美侦探却无法知道这个国家真相的我们的脸,所以从一开始,现实就是梦,无法逃避的噩梦,“我梦见无人死于前夕”,一切都在现在发生,不管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不管是十六岁还是四十岁,其实都是那个我梦见乔治·佩雷克三岁时的样子,“我梦见乔治·佩雷克三岁,哭得很伤心。我试着安慰他。我把他抱在怀里,给他买零食、图画本。随后我们去纽约滨海大道,他玩滑梯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虽然什么都不行,但还可以照顾你,没人能伤害你,没人会杀你。”乔治·佩雷克,先锋文学家,当他进入到我的梦中并且只时三岁时的样子时,他或者提供了我真正想要离开南半球的原因,但是这个下雨的拉丁美洲,这个布满了模糊倒影的现实之梦里,“但我们的家在哪里?”

家在哪里?不在智利?不在拉丁美洲?不在南半球?不在梦里?所有的梦都遗失且迷失了,连回家的路都在烧焦的书本里变成了一个虚无,所以,那天下去砸了我家门的恩里克·林恩带来的东西就成为我的一个最后梦想,他带来的是一瓶葡萄酒,一包吃的,和一张未知大学的支票。酒和食物是满足身体的欲望,但是未知大学的支票,是为了什么目的?或者说,未知大学到底是什么?那时是1994年了,而在这些梦出现之前,未知大学早就进入了我的世界,并且成为我的一种理想:在《坏事不会找上我》里,我在巴塞罗那的晚上“一个人喝醉”,“把我的钱花在未知大学/的某一边界。”在《你远走的心里》,我对“亲爱的阿尔弗雷德·贝斯特”说:“至少/我找到了未知大学/殿堂中的一座!”在《赫罗纳秋天散文》里我说:“这希望我不曾寻找。这未知大学的无声殿堂。”

未知大学在某一边界,未知大学是殿堂,无声的殿堂,它是隐藏的秘密,它是内心的圣地,它是神秘的去所,所以当恩里克·林恩砸开了我的门,未知大学的支票似乎就成为一个看得见的希望,可是这还是一场梦,甚至当这个小心呵护的意象变得遥不可及的时候,噩梦般的严酷事实变得更加残忍,而所有的梦,所有的诗歌,所有的离开,都无法找到自己的未知大学——这53章节的梦就是一个隐喻,它写在那篇《文学散步》的小册子里,薄薄的小册子是“别册”——它被排除在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合集里,而那本合集就取名叫《未知大学》。

这似乎就变成了波拉尼奥命运的写照,1994年写作《文学散步》,那时的确已经40岁了,他必须回家,必须把书扔进水里,必须忍受背部的灼痛,而未知大学已经变得越来越远,就像那张模糊的脸,在每十年一变的拉丁美洲历史中,也找不到它应有的位置。但是在四十岁之前,波拉尼奥的确离开了南半球,离开了拉丁美洲,离开了智利:1973年,他20岁,开始穿越拉丁美洲的漫长旅程,就在奥占斯托·皮诺切特军事政变前几个月,他抵达智利,支持萨尔瓦多·阿连德政府,于是在去康塞普西翁的途中被捕,但8天后因在拘留中心偶遇两位做警察的童年时代的同学而被释放;1975年,在返回墨西哥城途中,他与马里奥·圣地亚哥、布鲁诺·蒙塔内及其他墨西哥诗人共同创立了“现实以下主义”;1977年,他抵达巴塞罗纳,短居于格兰大道的一处公寓中,随后搬进塔耶尔斯街的单居室;1980年暑假时,他在卡斯特尔德费尔斯的“海之星”露营地做守夜人,接着搬家去赫罗纳;1981年,他遇见卡洛琳娜·洛佩斯,他们于1985年结婚……

这是波拉尼奥的现实,20岁抵达智利,24岁去往巴塞罗那,以及27岁回来,似乎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完成了离开和回来的历程,但是在这个如梦的过程里,波拉尼奥一直在寻找那个未知大学,而被烧焦的书,被扔进水沟的小背包便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梦境,那时他一直写诗,在诗歌里寻找殿堂,却最后发现那只是另一个梦境,一个混合着孤独和痛苦的梦,一个迷失在异域的梦,一个永远找不到未知大学的梦。“让我惊异也教我成长的巴塞罗那出没在所有的诗里。”这是波拉尼奥对于诗集第一部分的注解,这七个单元的诗歌写于1978-1981年间,当巴塞罗那成为一种现实,成为一个回忆,那个噩梦般的模糊的脸却始终无法去除。

那里有巴塞罗那的街道,但却是等待某物或某人的“废墟”,是“新旧大陆的屠场”,是一所“花瓶们伪装成”的地狱之门,而生活在巴塞罗那街道的那些人是谁?是穿着制服的警察,是跨上摩托车的姑娘,是长着雀斑的长腿姑娘,是吻着女人脊背的长发少年,他们都是噩梦的一部分,“噩梦从那儿开始,从那一点。/更远处,从上到下,都是噩梦的/一部分。”而在巴塞罗那的波拉尼奥呢?行走在正在下雨的奇特公路上,“雨:我只希望/焦虑消失/我正全力以赴”,期待的却是让雨来浇灭焦虑;坐在“自己的房间的中央”,一个人写诗,其他人看电视,而写诗只不过是为了“等待下雨”;生活没有钱没有爱也没有眼神,“我自己的哑/包围作品。或许只有瞎了,/才能抵达目的地,在那里‘我的才华’/表现为可燃的撕裂/我自己的脖子没入小说一雪。”口袋空空四处游荡,于是我总是期待“坏事不会找上我”:“我工作了十六个小时在野营地/早上八点的时候我有2200比塞塔虽然挣了/2400我不知道那200哪儿去了/很幸福因为好久没有/这么多钱在兜里”;而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连身体的欲望都变得空无,“我只想写那些女人/在第5区小旅馆里的女人/用一种真实亲切诚实的方式/这样当我母亲读到/她会说的确是这样/那时我终于能笑起来/打开窗户/让假发进来/让颜色进来。”

女人似乎成为诗人的一种排遣,但是在一种身体呈现的欲望里,女人带来的无非是另一种沉没,“见鬼去吧,罗贝托,记住你再也/不能插进去/她有一种特殊味道/雀斑长腿/桃心木色头发和漂亮衣裳/实际上我现在想不起太多/那时她永远爱我/那时她让我沉没”欲望是直接的,是赤裸的,它只呈现为一种“插入”状态,但是这个陌生而模糊的城市,只有恐惧,只有孤独,只有被身体劫持的想象,“我是静止和骨头。/我是被注视的阴茎。/我是一切。/被她注视的阴茎。”被注视而失去自我的欲望,这像是一种阉割,但并不仅仅是新阉割,为了抵御那个噩梦般的现实,或者可以在文字里寻找一种安慰,那里有狄更斯的孩子们,有爱伦坡,有“帮过我的不仅是你的好意;还有/那种庄严的诚实,你的天真”的埃夫拉因·韦尔塔,有陶醉“在他的城市,/奔逃在雨中”的特奧菲洛·席德先生,有在佩尔·卡德纳尔这位法国游吟诗人那里得到的自由,“在你的词语前/一只白色烟灰缸盛满指环。/躲藏在巴塞罗那的阿尔比派。/无论如何有歌与酒。/一只白色烟灰缸盛满指头。/在漫画中我们找到自由。(《想写什么写什么》)”波拉尼奥还专门献诗给普罗旺斯游吟诗人吉罗·德·博内尔,“已消失的游吟歌手/的笑 月亮在上弦期/75度旋转/愿你的词语忠实于你”^

但是,诗人、写作、自由,无非是梦境的另一面,那声音说:“而你的诗在腐烂”。而腐烂的不是自己的诗歌,因为那里的阅览室就是一个“地狱阅览室”:“在奇特的牲口棚深处,/书或肉块。/骷髅的肿胀神经/或印字的纸。/花瓶或门/通向噩梦。(《爱伦·坡的书房》)”阅览里有噩梦,有暴力,有颤抖,有嘲笑,所以即使写诗,也只不过是一种荒漠地存在:“杂耍艺人说:这里是荒漠。/诗写成的地方。”而荒漠之于巴塞罗那,不是诗歌和爱的缺失,而是“祖国”的迷失,1958年生于墨西哥的埃德娜·利伯曼,有过和波拉尼奥短暂的恋情,当她最终离开,留给波拉尼奥的是无尽的伤痛,而《献给埃德娜·利伯曼》里他喊出的却是:“我的祖国。”一切似乎都在寻找归宿,无论是一个女人,还是一种欲望,一种爱,一种革命,波拉尼奥来到巴塞罗那,其实并不是离开,而是为了回去,而当一切都被淋湿,一切都变成了恐惧,一切的身体和心灵都迷失,就像心中的爱人,“我的祖国”似乎就变成了一个荒漠。

编号:S64·2171120·1433
作者:罗贝托·波拉尼奥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7年07月第1版  
定价:168.00元亚马逊134.40元
ISBN:9787208139411
页数:1120页

“我写了一首叫《空女孩》的诗……/我生在四月,在一个灰色城市……(《铁桌子》)”这是一首有着“荒原感”的诗歌,四月、灰色和空心人,组成了波拉尼奥的荒原意象,而组诗之名《特洛伊的圣罗贝托》就是一种陷落:陷落的诗歌,陷落的爱情,陷落的欲望,以及陷落的祖国,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在记忆里,她总是在碎石路上跳舞,而且还拨开树枝对着在洞穴里的我微笑,但是在陷落的特洛伊,女孩变成了空心人,那里只有性爱,只有金钱,只有枪,只有梦,“我的格律我的直觉/我的孤独在旅程最后”。而一切的陷落就在于找不到那个智利女孩,无论是“在精华中生活着切丽塔”,还是美丽的萝拉,其实都已经异化为“空女孩”,他们“手里拿着匕首。/街上将一片空寂”,而最后的结局是:“会有一天人们在街上喊你:/智利人。/而你将三级三级地下楼梯。”
 
谁的手里拿着匕首?“那个混混二十岁,乡巴佬,小折刀在/智利人脖子上,二十五岁,此刻唯一的游客。//年轻人的黑色手臂,然而他的折刀并不闪光/因为在智利人脑中已经是钥匙。(《弯》)”没有归宿感的巴塞罗那,一间地狱阅览室,陷落的特洛伊,离去的“空女孩”,这便是被构筑起来的异域,而这个异域折射出那个叫智利“我的祖国”那种虚无感,“暴力就像诗歌,无法修改。/你无法改变一把折刀的旅行/或永远残缺的黄昏形象。”所以在这里靴子陷进雪里,一只苍蝇嵌在一只苍蝇里,一辆卡车从空森林驶来,而最终,“我们将抹掉/智利人在其中迷失的黄昏/在纯粹的巴塞罗那 雪/马群 孤独”。

这是“让我惊异也教我成长的巴塞罗”,这是“出没在所有的诗里”的巴塞罗那,这是找不到“未知大学”的巴塞罗那,而1980年的巴塞罗那就是一场梦,一场二十七岁时做的梦,而当波拉尼奥以回来的方式烧毁了那本书,并且扔进了水里,梦却依然没有醒来,依然没有让他找到家,梦却以另外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了“彻底的无政府主义”者,“那个请走唯一的那条路,从A点到B点,避免在空虚里迷失……”A点到B点,不是离开和回来的距离,不是巴塞罗那和家的距离,不是北半球和南半球和距离,不是欧洲和拉丁美洲的距离,它是唯一的路,却依然是迷失的路。小说《三文本》、《远走的人》,以及《赫罗纳秋天散文》,似乎都写在这样一种迷失里。那个十五岁的男孩挎着小口径步枪,那个驼背带着轻微汽水,那个英国的男人坐在贫民窟的露台上,那个红头发的女子看见了强奸案,还有检察官,还有警察,还有看营地的的人,他们制造了从A到B的距离,但是却不是出路,它永远通向未知,通向死亡,通向远方。

“我写下这本书是为了那些幽灵,他们是唯一有时间的人,因为他们置身于时间之外。”似乎只有幽灵可以逃逸时间,而彻底的无政府主义,是不是一种幽灵的存在?无政府主义者不需要只有正面的房子,不需要绿色、红色和白色的格子,不需要恋爱的诗歌,当六人死于近郊,当女人不再是证人,当有理性的人和无理性的人都不重要,无政府主义者其实看见的是自杀者,“苏菲·波多尔斯基自杀已经很多年了……否则她现在应该有二十七岁了,和我一样……巴塞罗那被人遗弃的高楼,几乎就是平静自杀的邀请函……”又是巴塞罗那,又是二十七岁——1980年如幽灵又出现在20年后,于是这个梦不再醒来,于是A到B不再有距离,只有二十七岁定格成永恒,“唯一可能的场景是那个男人在树林的小路上飞奔。不知是谁眨了眨眼睛,眼前浮现出一间蓝色的卧室。此时的他二十七岁,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他现在二十七岁,走下公共汽车。前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曾经有个姑娘十八岁,“十八岁,已经很遥远了。她回到浴室。支离破碎的姑娘。”当A点到B点只剩下二十七岁,当上车和下车都在二十七岁,当或者和死亡都定格在二十七岁,其实一切都没有了悬念,“这个人很可能是他编造出来的。”而自己的所有梦想,所有激情,所有革命,所有回家的可能,都在1980年那个永远的二十七岁成为了“远走的人”:“8月渐盈的凸月。9月,我将孤身一人。10月和11月,我会去捡松果。”就像《二十岁自画像》里所说:“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就像我,没胡子/或有胡子,但都是拉丁美洲人,/把自己的脸挨上死亡。”

二十七岁自杀,二十七岁无政府主义,二十七岁下车,二十七岁长出了胡子,而当在《远行的人》里写下这个二十七岁的梦,波拉尼奥是为了让自己有限一次的醒来,“在我所失去的,无可挽回地失去的东西之中,我只想恢复日常写作的闲暇,那一行行的文字能够在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时,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拽起来。”但是被“拽起来”而醒着,和自杀死去有什么区别,那里折刀的旅程还没有结束,那里的刀子还亮着光,“智利人被抢劫?不,是智利人遇到了强盗,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剩下的故事完全遵从两个人物的自然反应:一个攻击,另一个望风。而这另一人,智利人,则甘拜下风,通过自我牺牲,完成了蜕变。”

用自我牺牲完成蜕变,或者也在无限接近“未知大学”的神殿,于是复活:“诗歌进入梦/好像死去的潜水员/在上帝眼中。”当1980年的巴塞罗那已远,当十八岁的梦带着自己回来,当“我的祖国”不再是革命的梦想,也许只有诗歌才能完成“一个圆满结局”。1992年,波拉尼奥刚从巴塞罗那的巴列·艾博龙医院出来,当他见证了那些濒死病人的痛苦,当他目睹了艾滋病患者和过量吸食海洛因的姑娘们的死亡,当他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当他感受了病房里五花八门的布道,无政府主义者似乎找到了上帝,“一个诗人请求那些他爱过也曾让他不安的书,在将来的日子里保护他儿子。在另一首诗里,诗人反过来,请儿子在将来照顾这些书。就是让他去读。互相保护。就像某个常胜帮派的信条。”所以,面对正在慢慢长大的儿子劳塔罗·波拉尼奥,他才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个时候他叫“父亲”,和那个梦中半成品的“父亲”不一样,这是回归个体的亲情,这是父子相关的影子,这是诗歌延续的希望,“你要读以前的诗人/珍惜他们的书/这是你父亲能给的/少许忠告之一(《给劳塔罗·波拉尼奥的两首诗》)”

“最终诗人像孩子和诗人的孩子。”没有十五岁的梦,没有二十七岁的死,没有四十岁时的灼痛,没有巴萨罗那的地狱阅览室,没有拉丁美洲的荒漠,只有诗歌,只有孩子,只有亲情,只有未来,像未知大学一样存在:

我儿子,代表所有儿童
在这片被缪斯遗弃的海岸,
今天兴奋而执着地满了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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