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27世界旦夕之间
之后是一片空白,一个空处,一段长度未定的停滞死寂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什么也不曾发生,甚至也没有期待随后将要发生的事。
——阿兰·罗伯-格里耶《纽约革命计划》
根本不是空白,是一片黑暗。打开紧闭的门,穿过走廊,走进电梯,下楼,右拐,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街道,空无一人的街道,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没有交叉,也没有醒来,仿佛一个梦延伸到了更广阔的地方,无知无觉。
世界在此时应该醒了,穿过走廊的时候,灯闪烁了一下便亮了起来,走到外面路灯一直没有灭,而抬起头会看到房屋顶上悬挂着的一轮明月,还有早餐店,蒸腾的热气就这样在灯光的照射下徐徐上升。明月和灯,早就驱赶了黑暗,为什么眼前还呈现出黑夜里的一切?为什么不曾发生的时候看上去像空白?
这是早上六点的场景,当一切被置于如梦幻一样的错觉中的时候,是不是时间真的进入了死寂状态?已醒未醒的,都在时间里,而一个走出房间站立在公交车牌下的人,完全被排除在这固有的场景中。时间是我的时间,时间也是他们的时间,在一种无法融入的状态中,一个早晨像无数个早晨一样,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也没有期待随后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一切都被填充进来:首发的9路公交车缓缓停下,抽烟的男人灭掉了手中的烟,用脚狠狠踩了一下,然后坐上了车,妇人围着围巾,很冷的样子,坐在最后一排。
前面和后面,左侧和右侧,都是空位置,这是一天的开场,没有任何悬念,也没有可能的故事,昏昏欲睡一般,摇晃地行驶在正在开挖建设的路上。如果不朝车窗外面看,完全会认为自己在封闭的空间里,隔着灯,隔着月,隔着经过的人,隔着已经开门的超市,仿佛还在那个梦里,封闭着,发生着,黑暗里的空白,已经空白里的黑暗。早起的人并没有沉溺在睡梦中,只是因为一辆公交车,一条道路,都是梦中的存在物,梦在延续,梦在扩展,梦在吞噬时间。
20分钟,公交车绕过了许多被拆掉的建筑物,在那个站点前停下,起先,手是按在那个红色的符号里,铃却没有响,一种声音的沉寂,并非会导致错过了站点,像被预约了一样,当站起身来离开位置,习惯性的动作背后一定是有一个日常的动作:下车。于是,前面和后面,左侧和右侧,是更多的空位置,留待更多的人上来——一个抽烟的男人和一个围着围巾的妇人之后,是另一个抽烟的男人,和另一个围着围巾的妇人。
“突然,故事又重新开始,没有先兆,还是那个场面,进行得很快,在重复。”重复在空白处,发生在陌生处,当下车发生的时候,其实一切的重复都在身后。但是在身前呢?为什么那个大门也是紧闭的?它应该早就打开在那里,保安应该很严肃地站立着,正准备拿着国旗走向旗杆,用力拉升宣告一天的开始。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紧闭的门总是隔开外面和里面,隔开开始和结束,就像隔开了黑暗和空白,隔开睡梦和现实。“所有的门都是一个模样”,但是从里面出去穿过走廊的门,和从外面进入启动一天的门,一定是不一样的,因为进入而开始,意味着随后将要发生的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
一种早晨的描述,其实显得多余,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意味深长的寓意,只是发生,像所有的日子一样发生,而当一切展开它自己的时候,时间看上去变成了一个空白——是的,只不过是重复开始,“进行得很快,在重复”。那个戴上去的面具会摘掉,广告词“明天”后面是“斧头和柴堆”,柱子上没有刻着某个人的名字,当重复开始的时候,两个圆环相交间困住的男人开始奔跑,但是在和边缘相反的平面里,他永远离不开这个圈,被安置在中央,不是不愿离开,是那根操纵绳,那条秘密引线,那个背后操控的势力,正在制造永远的空白。
所以重复,所以取消了时间意义,World on a Wire,电影甚至存于收藏夹里,但是没有再被播放过,它只是以象征的方式出现,一个名字,一句话,一种符号,以及被删除的命运。电影以外的结局,和这个早晨无关,却和每一个发生的日子有关,极短的时间里一切都在上演,但是在紧闭的门,拒绝的场景和空着的位置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时间不多了,用最后的目光投去短暂的一瞥,然后低下头,看见一双脚正踩在坚硬的地上。男人在奔跑,却永远在相交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一双脚,是罪与罚的象征,和最后的目光一样,停留在空白更深处。
而早晨过后是正午,正午过后是午后,午后过后是黄昏,当一切都在重复中被省略,一只鸣叫的白鹭却振翅而去,水的光影里留下另一只白鹭,一种孤独的象征,最后湮没于降临的黑夜里。末班的9路公交车结束了一天的行程,疲倦的司机打开了法斯宾德的电影,看着男人在最后的圆圈里停下来,于是,整个世界都听到了沉闷的呼噜声。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1884]
思前:我对这个秋天一无所知
顾后:假装喜欢一匹马(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