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7《通往仙境》:我是自己的上帝
“新生,我睁开双眼,融入,永恒之光……”在列车制造的速度中启幕,在独白的喃喃之声中开场,这是关于“新生”的故事,依然是泰伦斯·马力克诗意般的镜头和抒情性的语言,但是这部笼罩在2012年这个传说的“末日之年”上映的电影,却是标志着马力克的转变:不再如《穷山恶水》《天堂之日》《新世界》甚至《生命之树》那般是一个人的独白,电影中的所有人物都呈现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方面是马力克镜头对准他们构建在场的情节,一方面则是通过人物独白传递他们的心绪,由此形成了一种外部和内部相结合的叙事,也将电影推向了“多声部”的繁杂结构。
如果单声部的独白,呈现的是一种单一的视角,它以抽离甚至独立的方式完成对于情节推进的一种合理的“解释”,那么当多声部的独白形成的是复杂结构,它所带来的是主角的多义化,无论在视听方面还是叙事方面,带来了“理解”的障碍。但是这并非是最大的问题,当每个人都提供了一种视角,对于故事的叙事无疑是解构性的,这种解构性的叙事甚至将“解释”变成了“借口”:每个人都是主角,每个人都在内心言说,当人与人之间发生交集,对事件的解释将不具有唯一性,那么如果是从是对谁错和谁是谁非的判断来说,马力克无疑是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当不再有唯一的评判标准,那么言说除了强调自我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本·阿弗莱克扮演的“美国男人”和欧嘉·柯瑞兰寇扮演的“法国女人”相遇相识和相爱,在趋向于“永恒之光”这一共同之爱时,不管他们的内心如何述说,都是同一性的构建,因为在爱的世界里,他们渴望和得到的是同一种东西:法国女人的独白是:“你带我走出黑暗,你带我离开地标,你带我重走生命之途。”而美国男人的独白是:“我的挚爱,我的终点,爱你,无与伦比。”在圣米歇尔山边,他们的目光和目光交汇,他们的身体和身体相触,他们的灵魂和灵魂相依,这就是沐浴爱情之中的“仙境”表达,“爱让我们融合,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法国女人的十岁女儿,也和他们结合在一起——对于仙境,对于爱情,对于永恒之光,他们将其上升为一种荣耀,“除了你,我不会再爱。”
导演: 泰伦斯·马力克 |
无论从谁的口中说出,无论谁的内心独白,在永恒的爱情面前,多声部在这里只呈现为一种声音,因为世界已经“合二为一”。但是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这并不是抵达的永恒,“通往仙境”意味着这美好的一切只是一个起点,甚至是一个带着太多假象的起点:十岁的塔狄安娜问美国男人:“你会娶她吗?如果可以你将做我的继父。”这一句话其实就揭开了故事的另一面,法国女人曾经结婚,“他爱上了别的女人”,丈夫离她而去,法国女人于是和女儿在一起;遇到美国男人之后,她对他说:“牧师说我还是他的妻子,无法参加圣礼。”他们并没有离婚,而法国女人的愿望是:“我很想做一个妻子。”这似乎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但这还不是全部,“世界已经渐行渐远,时光只不过是一场虚无。”他们开始疏远,他们开始争吵,法国女人说:“我的签证快过期了,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美国男人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并没有在法国女人的暗示中让她留下来,在塔狄安娜说:“你不是我爸爸,你打扰到我了。”矛盾再一次凸显,甚至当法国女人收拾好行李,美国男人只是和她拥抱,然后把他们送上了车,就这样在没有挽留中作了告别。
爱让他们合一,爱也让他们分离,这就是从最美好的起点出发,爱情必然经历的考验,在这种矛盾的生活中,法国女人是承受这份痛苦的主角,美国男人也是,而他们各自的独白又似乎将爱情之间的分歧、矛盾和冲突,在自我的言说中变成了合理的存在。而当法国女人和女儿离开之后,美国男人又遇到了青梅竹马的女人,女人在牧场里,这一次的邂逅再次开启了美国男人的情感之路,而对于美国女人来说,亦然。他们在牧场中和落日、牛马一起,重新拾起记忆,也重新寻找仙境。对于美国男人来说,他为什么没有挽留法国女人?他又为什么和美国女人在一起?而他的出现和消失,触动的是两个女人的内心,美国女人说自己曾有过一个女儿,但是疾病夺走了她的生命,她在男人身上找到了慰藉:“我再也无法承受爱的沉重代价,你可以经常来吗?”最后她说的是:“我想和你结婚。”而在巴黎的法国女人,女儿去了丈夫那里,她独一人穿行于城市之间,“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巴黎死气沉沉,曾经有人承诺会娶我,会让我拿到绿卡……”
《通往仙境》电影海报
不同的独白,将故事带向不同的情景,似乎两个女人的爱都和男人有关,而当男人穿行于城市,收集着那片土地的土壤样本,他也陷入在无尽的困惑中,他也在和女人的矛盾中感受痛苦,爱或者不爱,结婚或者不结婚,美国女人或者法国女人,“我们即将枯萎”,在他最后握着法国女人的手说,这样的内心独白似乎将所有人都置于某个漩涡中,谁都在这场爱的变奏曲中承受着内心的压力。所以多声部的结构作为马力克的一种叙事实验,似乎在阐明每个人都是他人的地狱这样存在主义观点,它不是为了解释而是为了说出,但说出的真正意义在哪里?这或者是马力克的第二个转变。如果说之前的电影马力克在探讨土地和生命,他以“母亲”来命名这种大地叙事和生命叙事,那么这里他更多的是从爱的叙事中寻求精神的归宿,在这个意义上,他命名的是一种宗教之父,电影中就出现了哈维尔·巴登扮演的神父,那些需要帮助和祈祷的人叫他“Father”,神父指向的是精神的归宿,但是在马力克的影像叙事中,神父首先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同样充满了矛盾的独白者。
在教堂里,在需要帮助的人面前,他的身上似乎充满了力量,但是在他独处的时候,他也陷入在无法自我解救的痛苦中,“他指引我走向何处?主啊,请与我同在。”对于精神归宿的探讨,对于“父”的追寻,成为马力克关于永恒之光的影像学,而宗教在这里只是一个表象,就像美国男人所说:“我不信宗教。”所以那个可以让自己得到解脱的“父”其实是一种内心挣扎之后的希望,“必须与自己争斗”是神父的一个信条,也是所有“通往仙境”的人需要完成的救赎。法国女人又回到了美国男人身边,对节育环的放弃,戴上的结婚戒指,似乎都是新的开始,但这不是真正的获得,那个让她学吉普赛女人做法的朋友说:“生活是一场梦,我们要学会飞翔,要摆脱禁锢。”她将法国女人的包扔掉了,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也许只有舍弃才能获得,法国女人似乎找到了内心矛盾的原因:“我的心里住着两个女人,一个充满爱意,一个让我坠落沉迷……”而神父在他们面前布道时也说:“有两种爱,一种像是不断干涸的溪流,从奔涌到枯竭;另一种则像源源不断的泉水,永不干涸。前一种是凡人之爱,后一种是上帝之爱。”
对于精神之父的寻找,就是对自由的寻找,只有真正自由才能通往仙境,在这个意义上讲,救赎就是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上帝——最后再次回到圣米歇尔山边,圣山的光照耀着他们,“你用爱浇灌我们,谢谢。”但是他们真的通向了仙境?当每个人陷入在禁锢中,他们呼唤自由,于是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父,每个人也都成为了自己的上帝,在原谅中启程,在枯萎中新生,但是当每个人都成为了自己的上帝,对于他人来说是不是依然成为了一种禁锢?是不是依然会带来伤害?马力克转了一个圈,却没有提供答案,或许就像多声部一样,当每个人都在发声,世界是喧闹的,自我是凸显的,却再也无法构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完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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