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7《圣杯骑士》:醒来依然在梦中
水在荡漾,水在波动,水在扩展,从游泳池到大海,沉入其中是一次领域的扩展,它通向更远处,但也通向更虚无的存在。最后一幕是从水域到陆地,是从观望到前行,“开始……”然后是一条通向更远处的路,在车辆的行驶中带离现实。故事缓缓落幕,这是真正的启程?泰伦斯·马力克似乎用诗意的镜头回答了这个疑问:旅程重新开始,这不是旧有的继续,它是全新的起点,因为它所回应的是最初的理想:“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天路历程,通过梦境的方式传达,在其中理解他传达启示的方式,穿过危险的旅途,最终平安抵达欲望的国度。”
在黑屏中开启,在黑屏中独语,马力克惯用的开场白带入的是一段天路旅程:它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此岸?另一个世界是启示的彼岸?而要抵达,需要穿过危险的旅途,什么是真正危险的?传达的方式是梦境,最后抵达的是欲望国度,那么一切是不是最后依然是虚无?关于寻找,关于抵达,关于梦境,马力克在这部电影中设置了一个关于叙事的寓言:圣杯骑士。圣杯骑士就是寻找传说中圣杯的骑士,它有不同的故事构成:在神话中,圣杯骑士就是英雄帕尔修斯,他的冒险是为了寻找心爱的女人,在这里女人代表着爱,所以“圣杯骑士”就是寻找神圣之爱的英雄,他以男/女之关系并超越欲望的方式构建了神圣之旅;在电影中,这个故事和《珍珠之歌》有关,东方国王的儿子被父亲派去埃及寻找失落于大海的珍珠,但是在旅途中他被灌了酒,酒夺去了他的记忆,他忘记了自己是国王的儿子的身份,也忘记了珍珠,而国王却没有忘记儿子,他不停排出使者给儿子发出讯息,但是儿子始终在沉睡。
圣杯骑士寻找神圣之爱,寻找大海的珍珠,在某种意义上所寻找之物是一体的,但是当他被酒夺去了记忆,他所要寻找的东西就变成了记忆,而记忆里有他的身份,有他的过去,有他的父亲,最重要的是有他的自我,那么在这个记忆遗失的故事里,他所要寻找的就是记忆和自我,当自我也被遗忘,谁又在寻找?他似乎构成了一种悖论,在这个悖论里,“圣杯骑士”何以找到自我的身份?何以从身份出发寻找神圣之爱和珍珠?而马力克对于这一段寻找的历程,用了塔罗的结构:在塔罗中,圣杯属于水,它是情感、感受、性和爱,而骑士则代表着风,是敏锐,是高速运转,所以圣杯骑士就是水中之风,带有强烈的激情和爱,又不断被束缚,不断迷失,而这一切又回应于“珍珠之歌”中酒所象征的欲望带来的迷失,在从“月亮”到“自由”所组成的八个章节中,它们所代表的八个塔罗牌能否让骑士寻找到圣杯?
导演: 泰伦斯·马力克 |
传说、神话、故事、寓言构筑的是马力克的前叙事,在第一张塔罗牌“月亮”被翻开和解读之前,是另一种前叙事:好莱坞的编剧里克忽然感受到了城市里发生的地震,他匆忙从床上起来,灯还在摇晃,之后他快速地跑下楼去,抬头看到了天上的飞机,而画外的雷声也不断传来,回到房间,他冲了一个澡,独白之声:“你看见那些棕榈树了吗?它代表着一切的可能。”而此时父亲的声音传来:“我的儿子,你和我一样,无法弄清自己的命运……”地震是灾难,它在城市中上演,仿佛预示着一种毁灭,而毁灭也表明着开始,但是从何处开始?这是里克的疑问,父亲说起的命运,恰恰是和地震、毁灭一样的隐喻,而父亲和儿子的关系似乎又被置于“珍珠之歌”的传说之中:儿子被欲望诱惑而迷失,忘记了自我,忘记了珍珠,而国王却依然派出使者传递信息,那么里克是不是就是那个迷失者?他如何能听见父亲传达的信息?战胜欲望能不能找到珍珠成为圣杯骑士?
灾难、命运、父子、欲望、迷失,“这三年,生活在别人的生活中,我该如何开始?”于是在前叙事之后,便是从八张塔罗牌开始的寻找叙事:第一张是“月亮”,和女演员黛拉有关,一个叛逆的少女,里克心中的“你”?“我认为你很脆弱。”这是黛拉对里克的回答,我和你构成的是对话,“你需要爱的体验。”这是对话之外的独语,对话和独语构成了言说的两种体系,一种是外部的,另一种是内部的,“我忘记了我的生活”,如何能得到爱的体验?对塔罗的女祭司说话,也是对话,也是外部的言说,而外部言说的时候,里克也在独语:“我如何开始?”外部和内部构成的是双重叙事,马力克将外部叙事变成场景、故事和现实,而将内部叙事变成独语、诗歌和精神,两者看起来互补,但总是在交叉中错位,现实变成了虚幻,寻找变成了迷失,而儿子却最后变成了父亲。
《圣杯骑士》电影海报
“月亮”之后是“绞死之人”,关于里克的兄弟比利之死,和自己有关,和父亲有关,而比利也是“儿子”,他的死是不是构成了另一种儿子的迷失?“我已经死了,只是方式不同于死。”绞死之死之后是“隐士”,花花公子Tonio,也是沉浸于好莱坞光怪陆离的世界;隐士之后是“审判”,里克的前妻南希,他们回忆曾经在楼下唱歌的等待,回忆两个人的矛盾,“你不想融入我们的婚姻,那些诺言并非发自你的内心。”审判之后是“塔”,海伦,一个模特,“你给我平静、怜悯、爱和快乐,其他一切都是浮云。”塔之后是“女祭司”,脱衣舞娘凯伦,里克也成为了隆重的表演者,“你有一些阴暗面,一些阴影。”女祭司之后是“死亡”,情人伊丽莎白,挺着大肚子,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叫泰特的男人还是里克的,“我想和你结婚,远走高飞……”死亡之后是“自由”,女人伊莎贝尔,为他寻找着远方之路……
“我如何开始?”这是里克一直在独语中的问题,外部世界呈现的就是兄弟之死、父子隔阂、夫妻矛盾、欲望构筑的现实,而随着塔罗牌的打开,命运似乎也成为一种无法逃离的现实,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切,也就是说,不管是前叙事还是塔罗寓言,都是命运编织的罗网,当里克在其中独语,不是在对抗命运,而是越来越陷入其中,女演员戴拉、脱衣舞娘凯伦、模特海伦、前妻南希和情人伊莎贝拉,女人世界甚至成为里克难以摆脱的藩篱,在这里男/女构筑的关系是多元的,却也是一元的,进入其中就是展现这种根本无处摆脱的永恒束缚,而在这里,“儿子”又具有某种隐喻性,南希说他没有真正融入婚姻,原因也许在她不能生孩子——或者是丧失了生育能力,身为医生却丧失了母亲的功能,这成为迷失的双重隐喻;而怀孕的伊丽莎白,具有做母亲的能力,但是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里克陷在身为儿子的迷失中,比利作为儿子又走向了死亡,父亲说“无法弄清自己的命运”,而当里克面临自己是父亲的种种疑问,“儿子”当然也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而这一样是无解甚至未知的问题,圣杯骑士一样陷在迷失之中。
但是,马力克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循环世界中,又设置了另一个出口,不断响起的福音之声就是一种指引,“这世界是一面镜子,拿走你想要的……”它构成了上天的“父”,所以父子问题似乎又直接变成了信仰问题,寻找又变成了召唤,迷失又变成了救赎,“吾儿,我了解你,现在牵引你,祈祷能让你成为高于自身的物……”是神启让迷失者穿过危险的旅途,是天父赋予了爱的能力,当然最后的那条路通向的也是向上的王国。命运如此被超越,出口如此被打开,自我如此被命名,闪闪发光的珍珠是不是就是马力克的呓语碎片?寻找圣杯之途是不是原本就是没有醒来的梦境?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