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4《红楼艳史》：“和你一小时”的歌舞升平
一样是诱惑者编织的陷阱，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丈夫”之间的疑心，一样是痴爱着女人的第三号人物，一样是宴会上的小插曲，也一样是证明了“完美的爱情”，一样在“我们扯平”的结局中澄清了误解——为什么恩斯特·刘别谦在《回转姻缘》8年之后，再次拍摄剧情几乎一模一样的《红楼艳史》？
这是标准公司“蚀”出品的刘别谦“艳史”的最后一部，命名为四部“艳史”系列，本身就可能是中文翻译的取巧而已。从1924年的《回转姻缘》到1932年的《红楼艳史》，刘别谦几乎是在翻拍自己的经典：安德烈和柯莱特是一对夫妻，他们以合法的身份依然出现在情侣亲热的公园里，“我们不用偷偷摸摸，它是合法的，它是美妙的。”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它是神圣的。”他们证明着婚姻里也有彼此相爱的完美爱情。之后柯莱特的好朋友米基闯入了他们的生活，她不断勾引安德烈：以自己身体不舒服唯有让安德烈来到自己的房间，想用身体接触来安德烈投身于自己怀中；她在柯莱特举办的宴会上，偷偷溜到花园里，故意弄乱了安德烈的领结；她又写纸条让安德烈在街角等自己，又带着他去了自己的住处……
柯莱特的疑心是必然的，只是原先并没有怀疑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勾引丈夫，看到宴会上安德烈故意将米基的桌牌移到别处而放了另一个叫玛特尔的桌牌，于是怀疑的是安德烈和玛特尔之间的感情，后来看到玛特尔给安德烈整理领结，也是醋意顿生，而柯莱特又被一个叫阿道夫的男人追求，他甚至说出了“我爱你”的表白，在安德烈和米基在一起的时候，又趁机吻了心情不好的柯莱特。而最后当米基的丈夫奥利维尔教授发现了安德烈在米基的房间里呆了一个晚上而和米基离婚之后，安德烈回来告诉柯莱特真相，柯莱特似乎也并没有真正怀疑丈夫的不忠，于是在“我们打平”的感慨中，两个人又重归于好，一切的插曲和风波都随风消逝。
几乎和《回转姻缘》一样的剧情，为什么刘别谦会重拍自己的经典，他在这部时隔八年的电影里到底要注解什么新的内容。似乎不同点也是明显的，1924年的《回转姻缘》的夫妻由蒙蒂·布卢和玛丽·普雷沃斯特出演，1932年的《红楼艳史》则是莫里斯·切瓦力亚和珍妮特·麦克唐纳的组合；《回转姻缘》的导演就是刘别谦，而《红楼艳史》的导演则是在刘别谦之外又加了乔治·库克——据说，公司重拍《回转姻缘》的时候，导演本来就是乔治·库克，刘别谦只是监制，但是电影开拍不到一周，因为剧情混乱，没有通过刘别谦监制这一道关口，于是刘别谦又重写了剧本，自己接手重拍。
将自己接手重拍，似乎又回到了8年前的套路，当然，细细考察，两部电影之间的不同点也是存在的。一部是1924年的默片，一部则是1932年的有声片，是不是刘别谦在有声电影里希望找到默片里无法表达的内容？的确，默片在展示动作和对话时，画面存在着某种隔离感，对话只是对画面的一种补充，而在有声片世界里，动作和对话结合在一起，在保持时间同一性的过程中更为流畅。但这似乎也不是主要的，1932年的《红楼艳史》其实并非是单一的剧情片，而是一部歌舞片，歌舞片的定位似乎只能用有声片来演绎，才能找到那种现场歌咏的感觉：在公园里被警察发现时，两个人就唱到：“我们不用偷偷摸摸，它是合法的，它是美妙的……”在宴会之后的舞会上，乐队就开始唱起电影的主题曲《和你一小时》：“我多么想和你一小时……”在这个一小时的歌声里，既是米基想要表达的内心写照，也是阿道夫想要得到的时间，当然也是柯莱特和安德烈“完美的爱情”想要的结局：“等晚会结束，我们在一起……”
| 导演: 乔治·库克 / 恩斯特·刘别谦 |
歌声的确穿起了剧情，的确推动了情节，的确表达了情感，但是这无疑也是外在的一种表现，只是丰富了8年前《回转姻缘》的表现内容，也把将默片时代引向了歌舞有声片的时代。但实际上，对比两部电影，刘别谦在其中制造的最大区别不是压缩了5分钟使剧情更集中，也不是增加了歌舞内容使得表现形式更为丰富，如果说有什么本质的改变，那就是刘别谦在《红楼艳史》中加入了第三者的视角，也就是观众的视角，它没有让剧情在一个被设计好的封闭结构里演绎，而是以一种开放的方式进入到画面的外部世界，在剧中人物和镜头外观众的对话中寻找另一种维度，就像片名“One Hour with You”一样，除了表达“和你一小时”的那种渴望之外，更是将这个画面之外的“你”拉入到剧情里，在呼应中构建如何对待爱情和婚姻的态度。
米基和安德烈在车上相遇的时候，两个人似乎略显尴尬，安德烈拿着报纸故意避开了米基，那时候安德烈还不知道米基是妻子柯莱特的朋友，也不知道她坐车就是去自己家，于是安德烈对着镜头问：“我有自己的妻子，她有自己的丈夫，两个人陌生人坐在一起不会有问题吗？”而接着这个问题不是由观众做出回答，而是米基接过了话题：“那就把报纸扔了，面对现实吧。”当安德烈回家，和妻子热吻之后忽然看见了米基，于是开始显得尴尬，而一无所知的柯莱特为了在好友面前表现自己爱情的完美，让安德烈在她们面前扮猫头鹰，这时候安德烈转向镜头，然后对观众说：“真是郁闷的处境，但是我不会屈服的。”此后安德烈的所有行为虽然造成了误解，但是似乎正是沿着这个“不会屈服”的内心表现着；在宴会上，米基故意在阳台上解开了安德烈的领结，不会打领结的安德烈处在矛盾的位置上，然后他对着镜头再次表达内心的想法：“在阳台上我是个囚徒，去花园找米基会有麻烦，进去告诉柯莱特也不好……”于是在矛盾中，他拿起了旁边的一株花，用摘落花瓣的方式，在去还是不去的选择中寻找答案。
《红楼艳史》电影海报
安德烈总是在困境中转身和观众对话，希望镜头前的“你”会告诉他答案，这其实也体现了安德烈在诱惑者面前的真正矛盾，甚至有了出轨的嫌疑：米基去了花园，安德烈最后还是选择跟了她，之后刘别谦的镜头并没有正面交代他们两人在隐秘的花园里干了什么，但是当米基再次邀请他在转角处等他时，安德烈更显矛盾，他再次面对镜头叙说内心的犹豫：“为什么我吻了柯莱特还是感到不安？一边是米基，一边是柯莱特，答应还是拒绝，离开还是留下？我无法选择。”也并非是要把这个问题抛给观众，而是表现了安德烈在场时的矛盾，这一种矛盾似乎也把完美的爱情推向了危险的境地；他果然去了，而且还和米基一起回家，这一过程被米基的丈夫奥利维尔雇来的侦探记录下来，第二天奥利维尔赶走了米基之后来到了安德烈家里，详细说出了那一晚发生故事的时间节点，此时，安德烈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将这一切归结为每个男人都可能犯的错误，对着镜头，他说着：“你会抵挡得住诱惑吗？你会克制自己吗？你会把她当成姐妹吗？这种事在每个男人身上都会发生，你也一样。”
“你也一样”，就是在自己和观众之间，在我和你之间建立了同盟，而这或许就是安德烈不断转向观众不断化解矛盾的意义所在，但其实，这样一种转向，并不是要在“你”这个外部世界寻找答案，也不是把真相呈现在“你”面前从而让自己清白，当安德烈走进隐秘的花园，当他上了街角的车，当他天亮才回到柯莱特的面前，他是不是真的犯了错？而其实，刘别谦也没有把镜头对准他，也没有想要通过镜头证明他的清白，花园里的故事，一夜情的故事，刘别谦都是用缺省的方式完成，或者说，在他看来，这种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也是正常的，只要内心还是爱着自己的妻子——柯莱特也一样，对于阿道夫她也没有全盘拒绝，在自己内心受伤的情况下也是让阿道夫吻了自己，而且是两次，最后即使赶走了阿道夫，在安德烈早晨回来之后，她又在梦中呼喊着，而且也告诉了安德烈，昨晚是和一个男人吻了，但是他不是你——柯莱特如此大方地说出了和阿道夫之间的故事，似乎也认为这是每个女人会犯的错误，于是，安德烈这种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也不再是错误。
和《回转姻缘》一样，这里没有道德危机，也没有道德审判，在“我们打平”的感慨中，原谅了一切，而所谓“完美的爱情”也没有丝毫受到影响，于是最后两个人转向镜头，开始了对这一段“红楼艳史”发出了感慨：他们面对是“先生们”和“女士们”，面对是镜头前无数个男人和女人的“你”：“你发现他是唐璜，你发现她做了这样的梦；他忏悔了，她坦白了；你还爱着他，你还爱着她；你会怎么做？”在打平的世界里，没有错误只有误解，没有背叛只有无奈，没有动情只有演戏，诡计宣告破产，误解得以澄清，真相终于大白，幸福生活依然，于是，在每一个男人和每一个女人都是你且见证了这一段“红楼艳史”之后，安德烈和柯莱特像没有发生故事一样，齐声唱道：“我也是这样做的。”在歌舞升平中，和你一小时只是一场无解，一段插曲，因为“你还爱着他，你还爱着她”——爱情是合法的，也是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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