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9《回转姻缘》：道德和非道德扯平了
这是“糟糕一天的可怕结局”：她看到丈夫和别的女人在宴席上坐在一起，尽管他说：“我发誓我是清白的。”她发现丈夫夜里出门去的是朋友居住的酒店，她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我的丈夫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但即使朋友厚颜无耻地说：“你丈夫爱上我，这是我的错。”如何让“糟糕一天的可怕结局”不再可怕，如何让妻子看到真相，如何让充满爱意的婚姻不被怀疑？刘别谦似乎并不是想要回答这些问题，或者并不是想要所有的误解回归到道德层面，不管是糟糕的一天，还是可怕的结局，都是因为误解，都是因为信息不对称。
因为，化解这一切的只需要一张纸条：丈夫弗兰兹来到妻子夏洛特朋友米芝所住的酒店，面对早已经在那里的妻子，面对对他怀疑的妻子，甚至面对对婚姻开始绝望的妻子，弗兰茨只是拿出了米芝写给他的那张纸条，夏洛特在生气的时候将纸条揉了，但是当弗兰兹离开时她又捡起来，于是脸上的疑云迅速消失，转变为一种微笑，当米芝从楼下上来看到了自己的好友，她对夏洛特的解释是：“是你丈夫爱上我的，这是我的错。”似乎又故意将误解深入了一步，而手上拿着纸条的夏洛特根本不在意米芝都丈夫的恶语中伤，她拿出纸条给好友看，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回到自己家里，面对刚和朋友穆勒一起回来的丈夫，夏洛特关上了门，然后很深情地对弗兰兹说：“别求我宽恕，因为我犯了和你一样的错。”当弗兰兹惊讶时，她叫来穆勒，然后告诉那晚发生的事，“我们也是这样接过吻。”在穆勒的证明下，在弗兰兹脸上露出微笑时，夏洛特说了一句：“这下咱们扯平了。”于是，本来就恩爱的夫妻终于在误解消除之后又在一起了。
一张纸条可以消除所有“可怕的结局”，和朋友在一起与被丈夫的朋友吻了，都是一种误解，在“咱们扯平”的大团圆中，没有道德危机，更没有道德审判，而当一切疑云消除，“扯平了”甚至也是对于道德和非道德生活的总体评价，因为在夏洛特和弗兰兹和好的同时，沮丧的穆勒在失去了所爱之人也是不能爱的朋友妻子之后，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此时一辆车从身边驶过，车上的女人正是因为诱惑弗兰兹而被丈夫斯托克赶走的米芝，她似乎并不以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反而在看到穆勒之后，和他打招呼，并且将车停下，于是心情不好的穆勒又追上了车，开始了他们之间可能的故事——车从镜头上消失，电影也落下了帷幕，在一种没有结局的故事里，刘别谦并不是要预设一种好的结局，在他看来，不管是弗兰兹和丈夫消除误解而重归于好，还是穆勒被米芝诱惑走向另一个“可怕的结局”，这些都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误解是如何从可能变成了必然，误解又怎样从局部变成了总体。
一切的误解产生似乎都可以归结为米芝的放浪，在这个“乱糟糟”的家庭里，米芝和丈夫斯托克的关系不好，这种不好与其说是爱不爱的问题，倒不如说说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刘别谦给了一个特写，是斯托克的一只脚，他穿上袜子，发现大拇指的位置是一个洞，斯托克在叹息的时候，米芝却开始指责他，然后镜头里出现的是完全对立的场景：斯托克的抽屉里空空如也，而米芝打开属于自己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放满了女性的袜子——这当然是一种夫妻关系不对等的体现，之后斯托克拿着镜子给自己刮胡子，不想镜子竟然被米芝拿走了——在整个过程中，斯托克没有说一句话，而米芝唠唠叨叨，甚至埋怨和指责丈夫。
| 导演: 恩斯特·刘别谦 |
这种不和谐的夫妻关系，导致了两个结果：斯托克怀疑米芝对自己不好，是因为她外面有人了，于是他雇佣了私家侦探，调查妻子出轨的事实。而对于米芝来说，对丈夫颐指气使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婚姻不满，所以她开始引诱刚搬到维也纳的朋友夏洛特的丈夫弗兰兹。她为什么要引诱弗兰兹，其实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见到夏洛特的时候，夏洛特沉浸在婚姻的幸福里，她在米芝面前说自己和弗兰兹是天作之合，为此米芝还嘲笑她，说过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这样爱他了——在在某种意义上，米芝的诱惑行为可以看成是她对于这句话的实验，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推翻夏洛特对于幸福的定义。
于是，她开始不断制造机会：弗兰兹是医生，她以自己生病为名请弗兰兹去自己家里，她故意将床边的一张椅子放到远处的窗边，她还准备了好酒，当弗兰兹到来之后，她又告诉他自己“心脏有问题”，又拉着他的手想放在自己身体某个部位；后来她还直接去了弗兰兹的诊所，在强行拥抱弗兰兹的过程中打碎了花瓶，而花瓶掉落在地上的破碎声正好被隔壁前来找丈夫的夏洛特听到；她还在夏洛特家里的宴会中，故意把弗兰兹递给她的一包烟扔到草丛里，然后趁着夜色让弗兰兹去找，自己也趁机去了草丛，坐在凳子上她更是吻了弗兰兹；在聚会结束后，她又写纸条给弗兰兹，说自己在街角的车上等他，弗兰兹本想解释和拒绝，却坐上了车之后她把弗兰兹带到了家里，想要吻他又被拒绝，她甚至拿出一把手枪威胁他，而那把手枪其实根本没有子弹，弗兰兹识破了她的诡计，生气离开，却不想把自己的那顶帽子落在米芝家里，被之后回来的斯托克看见，于是他果断地将米芝赶出了家；当米芝住在酒店时，她又给弗兰兹写纸条，让他去酒店，否则自己就去办公室找他，而弗兰兹去了酒店才看见了自己的妻子，于是他拿出了那张纸条，夏洛特也终于从这张纸条里读出了真相，米芝勾引弗兰兹的计划终于宣告破产。
《回转姻缘》电影海报
米芝不断发起攻势，她试图要改变夏洛特对于幸福的理解，从这个意义上将，米芝是不道德的，但是她站在不道德的低处，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撼动道德的婚姻：一方面，弗兰兹始终没有进入米芝的圈套里：在上门给她看病时，弗兰兹将窗口的那张凳子拿了过来坐下，和米芝的床隔着一段距离，他也没有喝酒，当米芝的丈夫斯托克到来之后，他也礼貌地离开；在诊所里，弗兰兹也完全没有被诱惑，他婉拒了她；在宴会上，他去草丛中捡起了香烟，面对米芝步步紧逼，他也没有丧失自己的尊严；在米芝的家里，那把没有子弹的枪被他发现，似乎完全揭穿了米芝的阴谋，所以在最后的酒店里，面对自己的妻子，他说的一句话是：“我发誓我完全是清白的。”当那张纸条被夏洛特看见，这场误会背后的真相也水落石出。
弗兰兹没有掉落到诱惑的陷阱里，夏洛特也因为对丈夫充满了信任，所以最后的结局是回归到了幸福这个起点上，但是刘别谦展示这个过程，并不是证明幸福的不可撼动性，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些误解是如何产生的。最大的误解当然是夏洛特对丈夫弗兰兹的种种表现，当在诊所里听到花瓶掉落的声音，在一旁的穆勒解释说因为病人有很严重的问题，所以打碎了花瓶，而见到弗兰兹的时候，弗兰兹也是这样解释的，但是夏洛特却看到米芝留下的女性手套，这是夏洛特怀疑的开始；在弗兰兹和穆勒去诊所的时候，夏洛特曾经摘下了玫瑰花给弗兰茨，但是她发现弗兰兹根本没有带去那些花，而掉落的那一朵被喜欢自己的穆勒捡去，却好好地养在花瓶里，这一种对比似乎给了夏洛特的暗示：弗兰兹不在乎自己；在宴会上，弗兰兹本来是想避开米芝，于是把另一个女孩放在自己身边，夏洛特发现之后又感觉不对，而在宴会结束的舞会上，她也的确看到弗兰兹和女孩一起跳舞；并不仅仅是夏洛特对弗兰兹有了误会，她自己甚至也导演了一场误会，当夜晚她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影子，以为是弗兰兹，于是打开门自己坐在椅子上，背着走进来的“丈夫”，伸出手然后说了一句：“我其实一直爱着你。”而其实这个人不是弗兰兹，而是穆勒，于是穆勒进来，听到这句话之后吻了夏洛特，当夏洛特发现不是丈夫，立马让他离开，在穆勒那句“我爱你”中，她也不为所动。
所以不管是弗兰兹还是夏洛特，在种种的误解面前，规范自己，也在内心深处真正相信对方，所以即使表相的一起都指向了不忠，都指向了道德问题，但是这种对爱情和婚姻的坚守，只需要一张纸条就可以冰释，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种种的诱惑，种种的觊觎，都无法撼动真情实感，也正是这种诱惑的可能性和信任的必然性，误解的歧义性和幸福的坚定性，制造了戏剧化的效果，而这才是刘别谦最感兴趣的，也正是通过镜头语言、场景设计，可以完全展示“刘别谦的触动”。于是，诡计宣告破产，于是误解得以澄清，于是真相大白，于是幸福依然，于是，道德和非道德的故事继续沿着各自的路，在开放性带来的新的可能中，“这下咱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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