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03《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不沉默的身体叙事
终止妊娠的手术结束了,史凯蕾问表姐奥秋:“手术怎么样?”奥秋回答:“挺好的,只是有些累。”然后开始吃东西,坐在从纽约开回宾夕法尼亚的中巴上,奥秋靠在车窗边,沉沉入睡。这是两个少女的一次不一般的旅程,当一切结束,对于奥秋来说,仿佛只是身体发生了变化:那个肚子里怀孕10周或18周的孩子消失了,经过了手术的身体变得有些累,靠着入睡也仅仅是让身体慢慢回归到正常生活的节奏中。
从宾夕法尼亚到纽约,又从纽约到宾夕法尼亚,起点和终点是一个回环,甚至在回归日常生活中,身体看起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这个过程中,很少说话,有时哭泣,总是沉默,构成了17岁的奥秋面对怀孕的表情,但是“从不”这个完全没有频率性的词似乎正指向一种绝口不提的状态,从不说起那个让她怀孕的性伴侣,从不出现制造了她身体变化的男人,从不讲述那段已经发生的故事——“从不”甚至将一切都隐藏起来,和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身体一样,构成了奥秋“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的17岁:她去家乡的医院检查,医生说已经怀孕10周,让她听“最美妙的心跳”,奥秋却说了一句:“我不能想象自己当母亲。”她开始大把吃药,拍打自己的肚子,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她终于决定去纽约做堕胎手术,和表妹史凯蕾一起却没有告诉家人;在路上她几乎不说话,来到纽约,医生告诉她已经怀孕18周,她质疑道:“是不是测错了?”在付钱时问账单会不会发到父母手上,在得到医生的确定回答之后,她终于选择了现金支付;在接受手术之前,奥秋面对医生,又说了一句:“我还没有准备好做母亲。”两天的手术,她只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没有告诉她来纽约的目的,甚至只打了一个招呼便挂了;没有钱,最后也只是在候车室里过了一晚……
当奥秋在17岁时体验到了“很少,有时,总是”的特殊状态,当“从不”变成一个隐秘的故事,似乎谁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是奥秋的故意沉默,或者是导演伊丽莎·希特曼故意省略了背景,在这个慢慢展开的叙事中,“从不”更像是一种逃避,而这种逃避也分明是对“他”的否定,在这个过程中,便出现了一种无法避免的二元性对立,甚至单纯的性对立又衍生成为社会对立:当奥秋在医生面前强调自己还没有准备做一个母亲,就是一种对自己社会身份的故意省略,她虽然已经不在学校,虽然已经在超市上班,虽然可以赚钱过准独立生活,但是这个17岁女孩,无法承担起更多强加在她身上的社会角色。这正是一种“从不”的现实,而导致这种“从不”的也并非是简单的未婚先孕的错误,而在更大的层面上造成了她和成人世界的隔阂,甚至让她不敢跨入其中。
在她短短几天的生活呈现中,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继父,一个则是在去纽约的路上遇到的男生。当台上表演结束后,回到家的奥秋听到的是继父的责骂,他说她“脑子有问题”,她看电视,喝啤酒,父亲教他“乖姑娘”,却又叫她“小婊子”——是一种亲昵还是一种暴力?而当她知道自己已经怀孕,根本没有和父母说起,她从网上查到的资料是:未成年人必须经家长同意才能堕胎——堕胎不是“自行”可以解决的问题,17岁的她被定义为未成年人,也就失去了独立做出决定的权利。于是她选择去纽约堕胎,而在和史凯蕾拖着大行李坐上去纽约的班车时,一个男生上了车,这个认为纽约可以让不同的人有机会交往的男孩,似乎对史凯蕾发生了兴趣,他留下了地址和电话,在车站再次相遇的时候,奥秋和史凯蕾的钱已经不够了,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钱买回程的车票,当男生主动说要借钱给他们的时候,奥秋是警惕的,但是史凯蕾却被一见钟情的爱情所吸引,甚至两个人还偷偷在那里接吻,奥球伸出小指头,似乎在告诉史凯蕾不要轻易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但是没钱的尴尬最后还是让她接受了男生的资助,只是在奥秋的眼里,这场邂逅从来没有像史凯蕾那样表现出热情,沉默甚至警惕,奥秋是在拒绝男人,拒绝男人的示爱,拒绝男人的金钱。
导演: 伊丽莎·希特曼 |
继父和男生,都出现在奥秋的现实里,但是他们之出现,对于奥秋来说,不是试图融洽一种关系,不是将自己放置在被他们保护的世界里,而这种拒绝的态度,在奥秋“从不”的现实里,甚至变成了一种抗拒。舞台上唱歌表演时,有男生故意咳嗽,甚至打断了她,在结束后,奥秋走到男生身边,突然将一杯水泼向了男生;父亲口无遮拦的“乖姑娘”和“小婊子”,让她始终和这个家庭保持隔阂,即使母亲制止了继父的行为,对于奥秋来说,也是一种不想融入的态度;在纽约那个夜晚的公交车上,那个变态男竟然在她们面前做出猥亵的动作;而史凯蕾一见钟情的男生,看起来至少是热情的,但是当奥秋知道他给史凯蕾发短信时,她让史凯蕾直接把短信删了,甚至警告她不要和他来往。
对男人的警惕,对男人的抗拒,让奥秋生活在“从不”的状态中,但是这种“很少说话,有时哭泣,总是沉默”的生活只不过是奥秋选择的一种逃避,当身体发生变化,甚至身体成为一种铭记,她始终无法停止让身体说话,甚至当她以沉默的方式言说和身体有关的故事,身体本身却在不停地叙事。当得知自己怀孕18周之后,她开始服用大把的要,还拍打肚子,这是对身体的一种暴力处置;她拿出一枚曲别针,放在火上炙烤,然后用冰块降温,最终穿透鼻翼,那一枚醒目的鼻钉是奥秋自己做出的标记,铭刻在身体上,是一种对自爱还是一种自毁?但当暴力变成一种铭刻,身体一定成为了无法更改的符号;而实施堕胎手术,第一天的准备,第二天的麻醉,在去除了那个只保留了18周或10周的生命之后,她并不只是切除了一个物,而是让身体经历了某种戕害。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电影海报
身体在遭受痛苦,身体在经历变化,身体在铭刻符号,所以在奥秋刻意回避的现实里,身体叙事总是在继续,甚至揭开了那个隐秘的他,那段隐秘的故事,“从不,很少,有时,总是”是对于关于频率问题的回答,简短却有力,深深地刺进了奥秋的身体中,成为最重要的一种身体叙事。在手术之前,社工问奥秋几个问题:第一次性生活的时间?有几个性伴侣?当问及私密问题时,奥秋只需求说出是从不,还是很少,是有时,还是总是:当社工问:“他威吓过你吗?”奥秋回答说:“很少。”当社工问:“他打过你吗?你受到过身体伤害吗?”奥秋开始犹豫,最终回答的是:“有。”而社工又问:“他有没有过违背你意愿的性行为?”奥秋开始哭泣,而最后一个问题是:“他是否有强迫性行为?”奥秋在几乎崩溃的时候回答到:“有。”
其实当奥秋开始犹豫,开始哭泣,甚至开始回答“有”,她其实已经偏离了社工问题的预设,因为不再是关于“从不,很少,有时,总是”的频率性描述,而是变成了有或者没有,有指向的是无法沉默的身体,它发生了,它经历了,它制造了痛苦,它造成了伤害——当身体开始自我言说,它才是最真切的受害者,而当身体叙事被展开,那个缺省的他和那段隐秘的故事,其实变成了一个公开的文本:奥秋就是在强迫性行为中受到了身体的伤害,就是在违背意愿的情况下怀孕——暴力变成了身体叙事的一个核心词,在17岁的少女人生中,身体甚至让她成为了“第二性”的牺牲品。
他的缺失是责任的缺失,而当这个身体还属于奥秋的时候,她更需要一种独自性,所以即使在“未成年人必须经家长同意才能堕胎”的法律面前,即使在远离家乡漫长而煎熬的洲际之旅中,即使“从不,很少,有时,总是”构筑的苦痛回忆里,身体依然是自己的身体,当一场手术结束,对于这个身体来说,是切除了男性暴力留下的阴影,而这对于奥秋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成长,何尝不是一种独立?就像她在卡拉OK厅里唱得那样:“你的心或许在今晚破碎,但明天晨光明熙……”在身体感觉到累之后,在身体靠在车窗而入睡之后,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而今晚过后,是17岁之后的明天,是回归之后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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