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3《性梦爱三部曲：性》：让舌头进入公共领域
一号男人成功完成了身为基督徒的一场“演唱会”，二号男人带着全家观看了演出，演出结束后和一号男人一家互道再见，然后在绿灯行中穿过斑马线，走在回家的路上。结尾是温馨的，充满着暖意，它以一号男人的成功演出和二号男人回归家庭为结局，完成了关于这部《性》的叙事，达格·约翰·豪格鲁德是不是以这样的结尾完成了关于“性”问题的解决？
《性梦爱三部曲》是豪格鲁德2024年上映的三部电影，其中《梦》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而对于三部曲的观影，是按照被命名的顺序完成的。实际上，性、梦和爱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主题，在这部电影中，性梦爱就穿插在一起，甚至它的起点就是一场梦。这是属于一号男人的梦，梦境总是反复出现，但这次显得比较清晰，所以他向作为同事的二号男人讲述了这个梦：他梦见了大卫·鲍伊，两个人相遇在卫生间，然后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东西，“他的眼神直达我的内心，那是一种充满善意的、开放的目光。”虽然一号男人讲述说这是一个最近最为清晰的梦，它甚至上升到了可以被复述的地步，但是在回到梦境时，他又说很多东西又是不确定的：鲍伊从卫生间里出来是在洗手还是在打电话？他是不是就是自己认识的鲍伊？“我还以为是上帝，又以为是阿巴乐队的安妮·弗里达。”但最后意识到他是鲍伊。
梦中的情节是不确定的，梦里的人也是模糊的，这就是豪格鲁德阐释的梦的特质，但是当他以复述的方式说出了这个暧昧的梦，实际上在发生和未发生之间，为二号男人讲述自己的“性”提供了一种可能，或者说，一号男人的梦通过向二号男人的叙说，把梦所具有的含糊性和不确定性变成了“事实”，甚至是一种已经发生的、确定的事实，因为二号男人说起自己就因为有了那种特殊的眼神交流，所以自己和自己的客户做了，客户是男人，这种做所具有的“性”便有了成为了问题的真正起点：是同性恋？是出轨？二号男人面对一号男人的疑问，都是以否定的方式进行了回答，他说自己不是同性恋，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和男人做；当然也不是情感的出轨，而且他还把这件事和妻子说了，因为不需要隐瞒，所以绝不是一种对妻子的背叛，而且这件事也不会再发生了。第一次发生，绝不会再发生，不是出轨，自己也不是同性恋，当二号男人如此解释这发生的性行为，他的内心应该是明确的，但是问题却由此出现，他为什么会和一个男人做爱？
| 导演: 达格·约翰·豪格鲁德 |
这个问题当然来自妻子，当男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妻子坐在阳台上，说她为这件事想了一整天，也哭了一整天，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这太离谱了。”这种离谱不仅在于丈夫不是同性恋，又对她说一直爱着她，却又会犯这样的错，更在于当丈夫如此轻松告诉了她，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根本不是一种常人的思考方式。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妻子当然是站在婚姻、家庭以及爱情的角度上对待这件事，当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妻子的男人，竟然和一个男人做爱，这难道不是谎言？婚姻难道不已经名存实亡了？对自己还有一星点的爱吗？所以妻子在想了一整天和哭了一整天之后，问他事情经过的细节，问那人长什么样，问肛交是怎么发生的？男人当然也是如实地说出了一切，而男人越是没有隐瞒，对妻子的伤害更大，因为他根本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因为他根本不担心家庭面临危机，一场维持20年的婚姻是不是就此走向终结？
而对于丈夫来说，“这太离谱”也成为他把这件事告诉妻子之后内心的反应，他没有想到妻子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没有想到妻子会将此解读为婚姻解体的标志，没有想到妻子会找好友倾诉，更没有想到她还将自己内心的感受记在笔记本上——在他看来，这仅仅是寻求一种刺激，却不是欲望没有受到控制，这仅仅是自己的一种体验，却和背叛无关，这仅仅是在当时境遇下做出的一个动作，却不是同性之好。丈夫和妻子对于这一次性行为的界定完全不同，在这里之所以出现对性界定的困难，就在于性行为本身也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它是出轨？它是同性恋行为？还是它只是欲望的刺激，只是莫名的暧昧之举？而这种不确定和一号男人所说的梦又具有了同一性，性就是梦的一种延伸，但是这个延伸却是从潜意识变成了意识，从暧昧变成了行为，或者说，它从一种尚未发生的可能变成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性质发生了完全的改变。
这就是“发生”的故事，当故事已经发生，豪格鲁德就必须进入到解决问题的阶段，而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寻找到之所以发生的原因。暧昧当然是存在的，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性行为中，而这样的暧昧更可解释为需要某种刺激，刺激无疑是对压抑生活的释放。两个男人都是烟囱修理工，在屋顶工作的他们除了下班之前去泳池泡一下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爱好，所以孤独伴随着他们，而这种孤独所形成的压抑就变成了一种现代病——豪格鲁德没有给这两个男人名字，无名的他们就是这个高度运转的社会中被忽视的个体，而且电影中出现了关于城市的空镜，这种环境的设置也是现代社会压抑的象征，而一号男人的儿子说起在有关开设账号可以带来流量，13岁的他已经开始关注养老金，而二号男人的孩子也在学校里议论父母谁赚的钱多。这些都从背景意义上交代了这个孤独、压抑、隔阂的社会，也许暧昧的梦和寻求刺激的性都是他们释放的办法。
《性梦爱三部曲：性》电影海报
但是在释放意义上，一号男人只是说到了和鲍伊的相见，说到了鲍伊的眼神，“他在梦里掌控了一切，他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就像看一个女人。”梦里的这种暧昧就是身份的替换，而在性中，二号男人和客户发生了关系，他就处在“女人”的位置上；一号男人向二号男人复述了梦，但是他让二号男人不要把这个梦告诉别人，也就是说，这个梦只属于没有利害关系的他们，也不会带来问题，而二号病男人在同样向一号男人复述了自己的行为之后，却将自己的行为坦诚地告诉了妻子，而妻子又寻求好友的帮助，还记在本子上，如果一号男人的梦是一种隐秘的存在，那么二号男人的性则推向了公开；一号男人以自我为中心将梦置于被压抑的境地，二号男人则是以自我为中心将性变成释放的信号，同样是以自我为中心，压抑和释放却沿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但是看似二号男人遭遇了婚姻危机，一号男人其实在这种压抑中更是走向了某种病态：他说自己最近的声音变了，给歌唱带来了影响，儿子的女老师让他伸出舌头，然后用毛巾拉舌头，她认为男人的舌头太紧张了，除此之外，男人发现自己梦后醒来皮肤难受，妻子发现他的后背蜕皮了。
压抑通过梦释放出来，但是当梦中发生的故事被隐藏起来，那就是再一次的压抑，它造成了舌头紧张后的变声，和二号男人目睹了妻子的悲伤，两人无法沟通造成了他越来多的心理折磨，甚至崩溃到哭泣，在一次爬上屋顶后差点晕倒。两人发生的故事相似，两人受到的压抑相同，两人面对难解的问题一致，所以豪格鲁德着手解决问题，而这一问题的解决是从汉娜·阿伦特关于自由的论述得到答案的：“我们不应该沦落到只有一个小团体可以接受的地步。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需要成为更大社区的一部分，这个社区里允许存在差异和分歧，在那里我们都是主观思考的个体，这就是公共领域。”在阿伦特看来，自由分为社会领域和公共领域两种，在社会领域里自由就是认同和归属于一个群体，就是融入和被人认可，这更接近私人领域，无论是一号男人的梦，还是二号男人的性，都是在私人领域中期望获得理解和认可，由此给自己带来一种自由——虽然一号男人将梦放在隐秘的位置，但是当他感受到妻子对他的理解和善意，“照镜子是为了让你的外表匹配你的内心。”这就是一种自由，所以他后来还是把在梦中和鲍伊的关系说了出来，妻子也完全理解他，“唯一值得竞争的就是善意。”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豪格鲁德对于信仰的一种阐释。
而对于两个人的压抑的梦和性，真正得到解决而获得自由，就必须进入到公共领域，正是阿伦特对于自由的阐述提供了解决办法——豪格鲁德让一个音乐老师在一号男人舌头紧张中拿出阿伦特的书，极其精确地找到了问题所在，这一点就太过人为化了。让自由从私人领域的叙说到公共领域的解放，这就是豪格鲁德的解决之道，它的意义就是“舌头”说话的哲理性转变：当一号男人向二号男人复述梦境，当二号男人向一号男人讲述性行为，当二号男人向妻子坦诚发生的事，都是在一种私人领域里发生，自由在被述说中抵抗着压抑，但是它形成了另一种压抑，而最后一号男人在舞台上唱起歌，就是把舌头放置在了公共领域，它是一种融入，一种解放，而二号男人带着一家人欣赏了舌头的歌唱，剧院和街道构筑的公共场域也创造了另一种抵御危机的自由——但即使如此，豪格鲁德也只是暂时解决了问题，因为自由只是限进入了公共领域，当他们各自回家，当他们面对可能的梦和眼神，“舌头”是不是还会退出来，甚至会变成一种放弃式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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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教人立尽梧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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