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5《哈内克的导演秘密》:真相在遥控器里
从摄影机后面走到摄影机前面,迈克尔·哈内克在伊夫·蒙玛耶尔的纪录片里成为了主角,成为了“演员”,当“哈内克的导演秘密”通过摄影机被呈现出来,导演秘密是不是意味着被揭露?哈内克的内心是不是变成了一种真相?
“我所有的电影都是在追求真相……”哈内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伊夫·蒙玛耶尔的镜头正对着哈内克的眼睛,而且是眼睛的特写。眼睛和摄影机镜头构成了看见和被看见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是双向的:哈内克看见镜头,也被镜头看见,摄影机看见哈内克,也被哈内克看见。双向的看见是一种双重的叙事,当哈内克成为画面中的人物,伊夫·蒙玛耶尔的叙事是不是也在追求哈内克的真相?纪录片是从哈内克的电影《班尼的录像带》片段开始:女孩说出一句“胆小鬼”,班尼便拿起杀猪的气枪朝女孩的身体射去,女孩倒地发出痛苦的声音,呻吟声在持续,但是画面中的即时录像里没有班尼,也没有女孩,之后便是再一次的射击声,是再一次发出的呻吟声,最后录像带里出现的是开门出去的班尼。
画面中的录像带,录像中的画面,这又是一个双重看见的叙事,它所形成的是“影像中的影像”,哈内克以这样的叙事方式制造的是看见的共谋关系,电影通过录像带而看见,通过录像带记录现场,电影就是回到现场,在这个意义上讲哈内克就是在追求真相,让犯罪的真相被看见,而伊夫·蒙玛耶尔选择以这个影像片段开启对哈内克“导演秘密”的揭示,也是在追求真相,而之后伊夫·蒙玛耶尔的镜头就是完成了一次“哈内克式”的叙事:哈内克洗漱完了之后,走向画面的远处,“有人吗?”他寻找屋内的人,在转过几个房间之后他站在那里,原来地面上都是谁,哈内克发现这个奇怪现象之后便开始找人,接着剧组人员出现,大家一起处理地板上的水。
导演: 伊夫·蒙玛耶尔 |
这是哈内克电影拍摄或者生活中的一段花絮,真实记录本身就是对“真相”的交代,但是伊夫·蒙玛耶尔的镜头里,凸显的是对角的那个十字,这个明显的标记就是在证明这是一次“拍摄”,甚至更像是电影拍摄,主角是哈内克,事件是水泄漏,过程则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水事件构成了伊夫·蒙玛耶尔的一次叙事,而且是电影叙事,以此来印证哈内克所说的“真相”。而且,伊夫·蒙玛耶尔更进一步,在他的镜头里,哈内克又走到监视器上,让刚才被记录下来的录像再倒回去,然后认真看着监视器里大家处理水的镜头。监视器是录像,就像班尼的录像带一样,记录了事件发生的过程,还原了“真相”,而哈内克就变成了观众,他深入到真相之中。
在伊夫·蒙玛耶尔的镜头里,哈内克是水事件的经历者,是制造真相的“演员”,而当他看监视器,他又成为了观众,再次进入真相是实现了对真相揭露的双重看见。从引用哈内克的《班尼的录像带》到拍摄“哈内克的水事件”,伊夫·蒙玛耶尔的这种“哈内克式叙事”就是对哈内克真相观的有趣回应。但是哈内克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很明显,哈内克用镜头记录事件过程,完全是克制的,冷静的,看上去就是一次客观地呈现,在杀人、犯罪、毁灭中,让观众回到现场,在真相的直接揭示中带来极大的震撼,但是哈内克的真相观带有很大的残忍性,就像《趣味游戏》一样,杀人成为一种游戏,当真相成为无法接受的真相,就能揭露人存在的巨大荒谬。
哈内克制造残忍的游戏,真相在他的叙事中其实变成了一种专制,哈内克讲述电影《白丝带》中就说到这是一个“专制主义”的故事,孩子问:“每个人都会死吗?”问题里带着对未来不确定的茫然,而这种茫然就来源于哈内克的童年记忆,纪录片记录的是一段父亲痛打吹口哨的儿子的画面,父亲是专制主义的象征,而源于童年记忆进行专制主义叙事的哈内克,他所建立的电影王国也是一个专制主义的产物,所谓的真相也就变成了哈内克想要告诉你、必须告诉你的真相。哈内克自己承认,“我是一个控制狂,爱发号施令……”而于佩尔回忆时也说:“他很激进,每部片子都很激进……”控制片场,控制电影,最后变成了控制真相,虽然哈内克说:“真相不止一个,而是千千万万,这是视角的问题,电影必须反映现实中的自相矛盾。”但是千千万万的真相在控制欲强大的哈内克那里,就变成了自己的真相、唯一的真相。
《哈内克的导演秘密》电影海报
“我自己不诠释电影,把电影交给观众,给观众机会……”哈内克的这句话就像对真相“千千万万”的想法一样,把真相也交给了观众,但实际上,给观众机会是在控制观众,《趣味游戏》中最经典的片段就是将犯罪现场进行了“倒带”式修改,杀人者手中的遥控器改变了剧情的发展。遥控器本来应该拿在观众手中,实际上变成了杀人者改变命运的工具,更是成为了哈内克控制真相的武器,所以他虽然将此解释为一种间离效果,打破叙事规则是为了让观众“明显知道他们的预期是什么”:“现实并不是扬善惩恶的。”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哈内克根本没有打算让观众解读电影,因为他手上拿着遥控器,因为他要让大家接受唯一的真相:观众是哈内克的观众。而只有观众在看见中变成哈内克引导被看见的观众,哈内克才有一种拥有权力的感觉:“艺术家的特权,就是把痛苦和焦虑变成创造的东西……”
哈内克让真相在场,是为了让观众接受他创造的真相,这就是“导演秘密”,而伊夫·蒙玛耶尔也顺着哈内克的叙事风格,编织了看见和被看见的结构,而其实这种结构并不是双重的,它在真相和秘密面前,只有一个主体,只有一个对象,摄影机后面的那个人才是永远的控制者,手里永远拿着遥控器,在倒带、快进和回放中制造唯一的真相。
哈内克语录
·我所有的电影都是在追求真相。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
·我一向都认真对待我的观众,如果你认真对待了,就可以告诉他们,让所有人心不安的不快之事。
·一个不完全掌握技巧的音乐家,就不是音乐家。如果技巧和别的东西融合的话,那它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该由谁来负责呢?你得去问上帝,我们都是工匠而已。我们尽力而为,如果艺术是结果,那就是好事。但那是别人来判断的。
·我很容易得意忘形,那是脾气的原因。·真相不止一个,而是千千万万,这是视角的问题,电影必须反映现实中的自相矛盾。
·艺术家的特权,就是把痛苦和焦虑变成创造的东西。·我自己不诠释电影,把电影交给观众,给观众机会。
·我不想去拍一个关于临床研究的片子,而是想拍存在主义的片子。
·除了性之外,音乐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我想讲的故事,越是极端,就越投入感情。
·在电影世界里,现实永远是导演的受害者。
·我的想象力很缺乏,所以只能创造关联,但我完全独立于实质之上。
·我只会对我知道的现状做出反应,我努力描绘一种虚假的美的和谐。
·我觉得唯一真正的安危,就是触及人的深度和恐惧。
·我觉得减法是艺术作品最重要的工具。把不必要的东西都拿走。首先要意识到它是什么,然后完全删除不必要的东西。
·巧合要比任何先见之明饰演更大的角色。
·我很怕活受罪,只有通过爱情和同情才能让活受罪找到最严,这是最困难的,因为爱情是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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