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20《科姆巴赫的穷人突然发了财》：他们带不走土地
被处以极刑的是科姆巴赫的四个穷人：路德维希第一个走上了断头台，“他的信仰坚定”；之后是雅各布，然后是一直不肯妥协的海因里希，最后是汉斯，他在走向断头台的时候说：“就像我的生命，一定会被撕裂，所以你一定会很纠结……”然后他坐下，“像一个男人一样死去……”在女声的旁白中，这四个抢劫运输税款的罪人走向了死亡，他们其中有父子，无论是信仰坚定还是毫不妥协，最后都像汉斯所说，生命被撕裂，而且，死在这片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科姆巴赫的穷人突然发了财”，沃尔克·施隆多夫以这样一个片名描述了1822年发生在黑森州科姆巴赫地区穷人抢劫税款最后被处死的事件，很明显，片名的“突然”注解了事件的突发性，但是真正感到突然的是：科姆巴赫穷人发财了，也正是这个让人感到意外的结局，将发财的农民推向了命运的深渊。这一事件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发财的农民最后都难逃死亡？施隆多夫以画外音“回顾”的方式让这一历史事件变成一种旁观：“1822年，来自科姆巴赫的穷苦农民决定结束他们的痛苦，他们要抢劫运输黑森州税款的马车——抢劫税款的阴谋应该起源如下……”这就回到了事件发生的决定时刻，而这一时刻也引出了科姆巴赫农民所受的苦难。
“直到1820年，黑森州才废除了农奴制，但是并没有带来自由……”废除农奴制是一大进步，但是没有迎来自由依然是他们难以摆脱的宿命，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只能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死亡，贫穷成为他们难以摆脱的土地综合征。对于他们来说，也有摆脱贫穷的方法，一种是移民，尤其是传说中是“流蜜的土地”的美国，它成为很多人的向往之地，但是对于很多农民来说，这是一种奢望，过多的神话色彩也使得移民成为一个梦；除了移民，另两种方法则是偷盗和寻宝，这两种方法关涉到成功的几率问题，实际上，所谓寻宝也是一个梦想，而偷盗对于他们来说，是更大的冒险，因为除了所谓的几率，更重要的是要面对法律的严惩——将这两种方法结合起来，便是“抢劫”行动。
的确，当1821年小贩大卫找到正在为邮政局局长斯特拉普割草的雅各布时，面对这一诱惑，雅各布一家还是担心这一行动可能带来的问题，雅各布的母亲就害怕抢劫会让他们被抓，最后就是被杀。但是在贫穷和冒险之间，他们还是选择了抢劫。但是施隆多夫在交代抢劫的背景之后，对于“突然发了财”的整个过程的还原，却颇具戏剧性效果。将抢劫计划付诸行动并最后完成，他们一共实施了六次，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中完成了命运改变的“突然”：第一次几个人埋伏在马车必经的山道上，但是当运输税款的马车完全从那条小道上驶出，也没有一个人发出行动的口令，等马车驰远了，他们才从山坡上下来，而归结为原因则是：因为天下雪了，所以没有采取行动；天气原因是一个借口，从来没有抢劫经验的他们也的确害怕抢劫带来的后果，第二次，他们再次行动，但是因为马车上坐着两名持枪的护送士兵，大家还是没有采取行动。
| 导演: 沃尔克·施隆多夫 |
于是海因里希在征兵处找到了护送的士兵弗兰克，他悄悄告诉抢劫计划，并许诺最后抢劫的东西会分给他一份，弗兰克也同意了，打通了内部关系，为他们第三次抢劫亮起了绿灯。几个农民再次行动，这次他们还把自己的脸涂黑，但是当马车经过，弗兰克从山上跑下来却告诉他们一个消息，马车上根本没有税款，箱子是空的，计划再一次失败；第四次抢劫行动开始，正当农民们想要冲向马车，他们发现马车后面跟着大批人，原来这是被押送的犯人，还有很多持枪的士兵，于是行动又无法实施，有人甚至哭泣地质问：“我们到底要尝试多少次？”哭泣也是一种可能崩溃的信号，这也传递出农民们所承受的压力；第五次行动，是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日子，马车经过了森林，马车驶出了森林，由于大雾，马车被跟丢了，在命运一次次的捉弄中，有人真的想要放弃，“这是神救了有罪的我们……”他们认为自己抢劫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一次一次失败正是说明神想要将他们解救出去。在五次失败之后，有人回到了土地耕种，但是贫穷依然，最后他们又重施计划，开始了第六次抢劫。
从第一次因为害怕而没有采取行动，到第五次从有罪的角度“救赎”自己，对于这些农民来说，雪和雾都只是借口，他们是被逼着走向犯罪那条路，但是又畏惧失败害怕被抓，而被抓的唯一结局就是被处死，在重压之下，有人放弃，但是在这个苦难的生活里，也只有抢劫这一条捷径能够让自己的命运得到改变。第六次，他们成功了，当他们砸断了箱子的铁链，看到了一箱子的金币，计划终于迎来了成功。农民们将钱平均分配，于是拥有了财富的他们“突然”发了财，这种突然改变的命运对他们来说，这是暂时满足了拥有财富的生活，但是另一种苦难却成为他们一生都无法解脱的宿命。从身无分文的贫苦农民到出手大方的富裕人士，在生活没有发生彻底改变的情况下，这当然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地方法官丹兹很明确就指出，这一定是当地农民干的，正是很容易锁定了嫌疑对象，所以在调查时只是通过最简单得方法：只要有现金支付的农民都将被调查。案件侦破也变得异常简单，在悬赏300荷兰盾的通缉令发出之后，提供线索的不是别人，正是和他们一样的农民，甚至很多农民提供了假消息，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300荷兰盾，以此改变自己的贫穷生活。
《科姆巴赫的穷人突然发了财》电影海报
不管是抢劫的农民，还是提供线索的农民，他们的目的具有同一性，这是苦难群体的写照，而且在第六次抢劫的时候，他们把马车夫绑在树上，马车夫哀求时说的是：“我也是穷人。”于是穷人绑架了穷人，穷人又揭发了穷人，一切都在穷人之间演绎，对于他们来说，命运都是一样的，而这样的命运对于抢劫者来说则成了一场悲剧，最后六个人被抓，其中一个上吊自杀，弗兰克则用枪打死了自己，而面对两具棺材，神父说：“自杀也是有罪的。”被审判的则是四个人，在最后时刻，有人供出了全部的犯罪事实，只有海因里希一直在反抗，但是他所反抗的只是那些官员，他也根本无法反抗制度，而在他的反抗中，其他人则劝他接受惩罚，否则每个人都不会得到宽恕——但是承认也好，反抗也罢，没有人能逃脱最后的审判。
两个人自杀，四个人被处死，这就是“科姆巴赫的穷人突然发了财”的最后结果，“突然发了财”带来的突发性只是泛起了微小的波澜，当最后被处决，“突然”也归于平静，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对于那些农民来说，“突然”则是带走了自己的生命，打碎了完整的家。这当然是一个悲剧，但是施隆多夫在展现19世纪德国农民的悲剧命运的同时，却以隐喻的方式并置了另一种命运：当农民们被抓住，最先向雅各布提出强基计划的小贩大卫却逃离了法网，在一个大雾天他离开了科姆巴赫，唱着歌的他才是真正“发了财”的人，他的歌声注解了这个时代：“钱让我自由了，农民们无法使用这笔钱，因为有钱的农民是可疑的；拥有金钱却不知道如何处理，因为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土地；他们不能去其他地方，因为他的土地不会跟他着他们……”这就是农民的悲哀，他们不能拥有钱，他们不能离开土地，因为他们的命运和土地连在一起，他们也完全被土地束缚住了生命。而小贩却是自由的人，“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新世界在等着我……”
无法离开土地的农民，自由自在的小贩，贫穷一生无法改变命运的农民，走向新世界的小贩……这个极富隐喻性质的结尾，传递出两种不同的命运：当农民们在“突然”中成为了土地的牺牲品，施隆多夫是不是在小贩的表达中寻找到了一条自由主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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