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20 《强迫症患者的血腥臆想》：不如取消命名

心理医生坐在马克的对面，用笔在本子上写下什么，在不断重复“继续，继续”之后，抽完了最后一支烟。香烟被摁在烟灰缸里最终缓缓熄灭，他说：我的工作完成了。马克终于起身，皮鞋在地板上迈步，没有数数，自然行走，然后开门，然后出去，然后像告别了困扰自己的强迫症走向外面的世界。

工作完成了，香烟熄灭了，似乎强迫症的症状也消失了，可是在马克走向外面世界之后，他却站在了没有路的地方，左脚踩在了左侧的地板上，右脚踩在了右侧的地板上，地板不再变形，不再支离破碎，不再制造恐惧，可是，在这两块地板之外，却再无通向前方的路，完成了克服恐惧的办法，做好了重新行走的准备，面向了自己人生新的方向，但是对于马克来说，现实却是：无路可走。

	导演: Jules Janaud / Fabrice Le Nezet / François Roisin 编剧: Jules Janaud / Fabrice Le Nezet / François Roisin 主演: Alain Choquet / Ian Faure / Lucien Momy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2008-08-27(威尼斯电影节) 片长: 7分06秒 又名: 十 / DIX

走投无路，完全成为“工作完成”之后的后遗症，而这样的困扰对于曾经的血腥臆想来说，是治愈的象征，还是新的病症？马克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走路成为他跨越不过去的困境，每次走到第十步之后，他便会幻想出一种血腥的场面，或者是自己的脚被地板狠狠切断，流出鲜红的血；或者在变形的地板里，整个人被切割，不管是手臂，还是大腿，不管是身体，还是脑袋，都被分解成支离破碎的一块，然后整个世界都是血腥的场面，整个人都变得血肉模糊，没有叫喊，却是致命的恐惧。

强迫症，或者起源于从小还是的那种行走方式，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马克总是会认真地从一开始数数，第一步是迈左脚还是右脚，第二步是跨向左侧还是平行前进，第三步是横向移动还是向右伸脚……每一步都被确认，每一步都不犯错误，实际上，在马克从一开始数的时候，是陷入到一种选择恐惧症里，因为在乎方向、步幅和方向，所以对于走完一步之后的下一步，必然要进行选择，必要要将地板清晰区分，而其实，每一块地板都是相同里的。所以在这种选择恐惧症里，马克在走完第十步之后，一定会产生出血腥、恐怖的幻想，它牢牢攫住了自己的想法，牢牢控制了自己的行动。从一到十，是一种强迫症的爆发，而从十之后，却是一种选择恐惧症，强迫症导致了选择恐惧症，所以在十之后，未知取代了一切，恐惧也变成了所有。

《强迫症患者的血腥臆想》电影海报

症状越来越明显，恐惧越来越深化，所以马克选择了心理医生，希望通过心理治疗克服强迫症——不仅在十步之内能正常行走，在十步之后也能自然迈步。马克找到心理医生，本身就是希望告别这样的一种血腥臆想，这是他改变现实的出发点，或者说，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一个医生。但是寻找心理医生，对于他强迫症是不是真的会有帮助？心理医生当然会倾听他的烦恼，会记录他的言行，会分析他的症状，也会开出治疗的方案。“继续，继续”，这是当马克走到第十步的时候，医生对他的鼓励，也就是说在十步完成之后进入新的道路，需要的是勇气，需要的是大胆。不要犹豫于迈哪一只脚，不要选择哪个方向，就那样行走，这是克服自我强迫症的一种办法，就是尽最大可能去除自己对自己的强迫控制。

的确，在马克走完第十步之后，是重新陷入到血腥的臆想里，地板在变形，在错位，整个世界都在撕裂他，于是他的身体被切割，被分解，但是在心理医生的鼓励和治疗下，他果然迈出了新的一步，然后第二步，第三步，在这些步子迈出之后，整个世界都开始混乱，街道开始变形，巨大的建筑开始撞击他，但是马克没有停止，他开始冲破阻力，突破障碍，在这个过程中，支离破碎的身体被分解成无数的小块，似乎完整的人也不再存在，而当他终于数完的时候，从空中回到地面的他，终于将破碎的身体组合在一起，没有了血肉模糊的脸，没有了惨不忍睹的身体，每一个零件都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而马克也终于完整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完整的人，是战神了自己的恐惧，战胜了强迫症，这对于马克来说，当然是一次胜利，所以当医生的“继续，继续”的鼓励消失，马克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然后自然地走出了房间。似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靠着医生的治疗，也靠着自己的努力，马克成功完成了突围，成功走向了自然的自己。但是这一切是不是完全解决了马克的问题？当走投无路的现实再一次降临的时候，对于马克来说，其实又陷入到选择的焦虑中，不再关注于地板的位置、方向，是在取消地板对于自己脚步的限制，可是当这种限制被取消之后，马克似乎找不到前方的路了，也就是说，一种症状的消失，也意味着路也一并消失了。

这是新的病症？毋宁说，强迫症依然存在。心理医生在他无法选择的时候，以“继续，继续”的方式告诉他不顾一切地向前，才能克服强迫症，也就是说，当迈步的时候，不要让地板成为自己头脑中控制的一切，更不要成为想象的所有，放下想象，放下控制，在自然的状态下转移注意力。但是最为关键的问题是，第十步之后是不是必然存在一个第十一步？从一到十，这是马克自己选择、自己控制的数字，也是在强迫症的准备阶段，当十成为一个终点的时候，对于马克来说，是找不到那个第十一步，也就是说，第十一步是马克自己取消了它的自然状态，医生要让他继续，就是把十一变成了另一个一，又是从一开始，从完整开始，而到最后，这个循环还是要回到第十步，回到血腥的想象，回到恐惧的臆想。

重复而循环，当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只不过是另一种强迫症的开始，依然是幻想，依然是恐惧，而这种强迫症甚至加重为再无方向再无道路，像一个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人，不是找不到自己可以搭乘的船只，而是在强迫症之下，根本不想去寻找船只根本不想去改变现状。所以对于马克来说，问题的关键不是消除前进的障碍，不是突破行走的阻力，而是要消除第十步本身，消除从一开始的选择，消除走完十步的过程，甚至消除十之后第十一步的开始。

数字是一种命名，它必然是自己头脑中的符号，这样的符号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最后使自己陷入在自我的牢笼里，所以马克要自然走向前方，就要忘掉被命名的数字，就要忘掉被选择的生活，就要忘掉被暗示的步子，其实根本没有变形的地板，没有切割的街道，没有支离破碎的身体，一切完好，一切完整，所以在头脑中也根本不应该从一数到十，不应该在第十一步的时候进入新的循环，甚至不应该有那个冲向前去的“继续，继续”——在走出心理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马克第一次没有数数，第一次没有了一，也没有了十，当然更不会有十一，所以那时的一双脚只是一双脚，它自然地迈出，自然地交替，自然地转身，自然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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