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5《迷雾中的她(下)》:寻找与突围
上部之后是下部,问题之后是答案,导演劳拉·西塔雷拉采用上下部的形式来讲述“迷雾中的她”,自然从文本的结构出发,是要为上部所设立的迷局寻找答案:卡门的离开真的是为了摆脱地狱般的爱而寻找自由?她不再回来真的是一个必然的结局?劳拉的离开到底是为了“未完成”的物种归类,还是为了逃离不适应的同居生活?拉斐尔的旁观、埃塞基耶尔的虚构真的在为劳拉的离开寻找借口?答案是“胡安娜”会不会最后又成为问题是“胡安娜”的嵌套和悖论?
但是这种为了问题而寻找答案的叙事,在下部中却被颠覆了,当然在故事情节上,和上部还存在着某种连接:劳拉开展科研项目的确是在弗丁庄园里,诺米塔的确提供给了劳拉在项目结束后的住房,劳拉在离开之前的确写给了埃塞基耶尔那张纸条,埃塞基耶尔的那辆皮卡车也的确是被劳拉借走了,在拉斐尔那里变成劳拉偷走了那辆车……当然最重要的连接点就是劳拉的确消失了,成了“迷雾中的她”。但是上部的情节在下部的交代,上部的线索在下部的延续,明显被弱化了——劳拉·西塔雷拉似乎让“迷雾中的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在让劳拉叙述、让劳拉出场、让劳拉离开中,似乎已经不由分说的给出了真正的答案:最后一部分就是“劳拉的部分”,她离开了弗丁庄园,离开了艾丽莎的那个别墅,离开了U11电台朱莉安娜的节目,离开了特伦肯,步行的她经过了酒客们用纸牌变魔术的酒馆,经过了那间路边的小屋,或者骑着白马,或者路遇牛群,或者躺在湖边——像那个虚构故事里的卡门一样,成为了一个“流浪者”。
和上部的叙事最大的不同,是多层次的叙述角度几乎变成了劳拉自己的视角,它通过在朱莉安娜电台的录音告知了真相,这便是一种单一视角的呈现,那么,下部是不是也解构了上部的嵌套结构?看起来不明显,但是下部劳拉·西塔雷拉还是采用了嵌套结构,只不过这次不是劳拉虚构卡门的信件、埃塞基耶尔误读劳拉的谜团而展开,而是劳拉在寻找中完成了对他者和自我的嵌套。从上部最后的“猴子事件”为引子,埃塞基耶尔从报纸上读到了朱莉安娜的报道,从而引出了劳拉作为嘉宾参与了朱莉安娜在电台的一档谈论社会性话题的栏目《新闻之海》,又从《新闻之海》的节目中引出了在湖边发生的事件,也从劳拉的录音中带出了和卡门的故事一样神秘的“黄色小花”线索,从而引出了被称为特伦肯“最邪恶的女人”艾丽莎的故事。
劳拉在弗丁庄园里寻找物种的过程中,神秘女人艾丽莎出现,她拿着装有黄色小花的袋子给劳拉,劳拉不认识里面的植物,在艾丽莎离开之后,劳拉陷入了某种不安,“她像一个幽灵。”这是劳拉对艾丽莎的评价。之后埃塞基耶尔送她回酒店住处的时候,劳拉再次遇到了艾丽莎,艾丽莎让她找到黄色小花之后放在这里,等她的好友罗米娜前来取,劳拉的不安又增加了;第二天劳拉发现了那一丛黄色小花,在酒店里等待罗丽娜出现,但是罗丽娜并没有来,而在劳拉醒来之后听说了“湖畔事件”,即诺米塔对拉斐尔说起的“猴子事件”,而“猴子事件”即成为“新闻之海”的讨论话题,又和研究人脑的科学家艾丽莎有关。
导演: 劳拉·西塔雷拉 |
艾丽莎的故事便是劳拉进入的第一层结构,她怀着不安开始寻找艾丽莎的影踪,而艾丽莎也像“猴子事件”一样变得扑朔迷离。“猴子事件”发生在小镇的那个湖里,这个在水里能够生活24小时的怪物被人们传说是“猴子”,或者推测是“野孩子”,在被送到艾丽莎的实验室进行研究的时候,新闻报道说它可能是一只“短吻鳄”,于是艾丽莎发表申明,说自己将从中退出,因为她所研究的是人脑而不是动物。“猴子事件”是一个谜团,更像一个阴谋,当艾丽莎退出怪物研究似乎也是对于“黄色小花”开始更多关注,而劳拉进入到了艾丽莎的故事中:她跟踪到了艾丽莎的别墅,发现她和罗丽娜住在一起;房子里装着报警器,在报警器响起的时候,艾丽莎一个人从房间里消失,但是不久她又回到了房间;劳拉听到了别墅里传来的诡异的声音,像是人在呻吟和哭泣,劳拉判断那个怪物可能就在别墅里,甚至被艾丽莎“囚禁”起来了,也正是对此充满了好奇和不满,劳拉从跟踪变成了进入,而这样的进入也变形成了一个嵌套:“这才是真正故事的起点。”
这是劳拉预设的故事,当然看上去也像是一个虚构,她找到了艾丽莎,直接问她“他是不是在这里?”艾丽莎摇了摇头,劳拉走上了楼梯,透过门缝想看见里面的怪物,但是她没有看见什么。此后的艾丽莎邀请劳拉和他们住在一起,劳拉听她和罗丽娜说起“毒品”,听到他们大笑,但始终没有发现怪物的踪迹,“我需要等待”的劳拉最后融入了其中,“我成了她们。”但是之后劳拉接到了艾丽莎的电话,让她准备一辆车,因为“他们告发了我们”,所以艾丽莎要离开那个别墅。但是当劳拉从埃塞基耶尔那里借了车去了别墅,艾丽莎和罗米娜都已经不见,别墅也空空荡荡,她从窗户爬进去,发现了门后面的盆景园,那里是一个人造的植物王国,除了各种植物、流水、鸟鸣之外,还有柜子里的药物。最后劳拉接到艾丽莎的电话,“谢谢你。”在电话的吻别中,劳拉扔掉了“黄色小花”,之后给埃塞基耶尔留下了那张纸条,便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
劳拉遇见艾丽莎,劳拉接近艾丽莎,劳拉和艾丽莎一起,劳拉和艾丽莎分开,艾丽莎的故事构成了劳拉的所见所闻,在这一层结构之外,劳拉最后选择了和艾丽莎一样的方式离开,这是第二层结构,她所见的故事和她录在电台里的讲话构成了她离开的嵌套结构,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也有劳拉的想象和虚构,但是这个嵌套结构和上部以埃塞基耶尔讲述的嵌套结构不同,她是完全通过劳拉的出场和讲述完成的,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自我的存在,劳拉对神秘女热艾丽莎的寻找,也是对于自我的寻找,劳拉讲述艾丽莎的突围,也是劳拉自己的突围——甚至,劳拉在嵌套中完成的寻找和突围也对应于上部卡门的出走和流浪,由此形成了一个整体性结构,劳拉、艾丽莎或者卡门或者就是同一个人,就是变成复数的“我们”的同语反复,就是不断破坏男性叙事的女性存在。
《迷雾中的她(下)》电影海报
艾丽莎是神秘的,但是在女性的意义上,她敢于自我选择,这个肚子越来越大的女科学家说过的一句话是:“把科学的东西交给科学家。”所以当湖畔怪物变成了短吻鳄,她毅然结束了对它的研究;而在劳拉面前,她曾经讲过:“它可以在水下呼吸,我猜它是女性……”这段话有些暧昧不清,但是“女性”的定义是在对自己母亲身份的暗示,她那时指的可能就是自己肚子里的生命——卡门肚子里也有孩子,生下来的就是那个虚构故事中的胡安娜。在艾丽莎的故事中并没有出现男性的情况下,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她和罗丽娜“同性关系”的一种证明,而正是在男性社会中,“女性”才变成了“它”,变成了怪物,这是男性的猎奇,这是男性的异化。而劳拉在寻找艾丽莎的过程中,也发觉自己被围困在男性的视角下,拉斐尔和埃塞基耶尔对她消失的虚构正是男性的误读,所以劳拉在艾丽莎最后离开之后,也选择了离开,而且是一种再也不回来的离开,是再也不用做的离开。
当然,劳拉·西塔雷拉所强调的这种女性突围并不局限于艾丽莎和劳拉,从上部拉斐尔和埃塞基耶尔的虚构到下部劳拉的叙述,其中最关键的过渡人物就是电台主持人朱莉安娜,而她作为媒体人被称为“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新女性”,她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直指政客的虚伪,“城镇部分分崩离析,但是政客们却没有起到应有的职责”;她在电台主持的“新闻之海”栏目讨论的也是社会热点现象;而其中一期讲到的“湖畔事件”更是揭穿了整个社会制造“怪物”的阴谋论。所以她让埃塞基耶尔听到了劳拉对故事的讲述,正是对男性虚构的一种颠覆,更是让劳拉用自己的方式还原了真相。
卡门离开“爱的地狱”而成为流亡者,享受着孤独和自由,朱莉安娜为社会发声,寻找着真相,艾丽莎做着科学家应做的事,不被权力所制约,劳拉在寻找中找到了自己命运的突围文本,在白马、牛群、湖泊中体味自我,她们都构成了“我们”,还有为了反对丈夫征税的戈迪娃,用裸体骑马穿过考文垂的方式证明自己的立场,还有写下了《一个获得性解放的女共产主义者的自传》的柯伦泰,她们所组成的就是复数的“我们”,以对抗那个告发、虚构、嘲笑的“他们”,“迷雾中的她”其实也是最勇敢、最真实、最独立面对自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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