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5《气球》:如何能让它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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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草原,黄色的荒漠,以及两个红色的气球,在色彩的强烈对比中,气球给出了属于它们自己的命运:它们从镇上小贩那里被买走,它们挂在达杰的摩托车车头逆风而行,它们成为两个孩子手上的玩具:拿着的一个气球,刚玩了一会儿不小心就爆破了;争抢着的另一个气球,被带到了沙漠的那边,不久便慢慢飞升起来,从孩子的手中挣脱,气球越飞越高,在蓝天白云的世界里成为最富诗意的画面。

破裂和飞翔,是两个气球的两种命运,而这两种命运指向的是现实和理想:在现实意义中,它是玩具之一种,最后在玩耍中爆破;而当另一个气球飞升,它越过了草原和荒漠,在人们的头顶之上变成了对于现实的超越——就是在这种超越中,活在现实中的人都能够抬头望见:正在藏文中学读初中的江洋望见了它,教藏文的德本加看见了它,卓嘎和卓玛两姐妹也抬头看见,抬头,仰望,在一种视角的转变中,气球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在高处的精神象征,它以自由的方式唤醒人们内心的向往。但是,当万玛才旦以这样的诗意方式构筑了一种飞翔,又以现实破裂的方式反衬出人们对自由的向往,在气球的这两种命运之外,是不是还隐藏着一种理想和现实更对立的存在?

达杰从镇上办事回来给孩子们买回来的是气球,这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最向往的“礼物”,它们就是在纯粹玩具意义上的存在,而达杰满足他们的要求,是偷换了“气球”的概念:孩子们起初拿在手里的不是气球,是从父母的枕头下偷来的避孕套,避孕套被吹大,看上去就是气球,对于孩子们来说,对于父母性事不了解就是对避孕套功能的不了解,当他们肆无忌惮地吹大了避孕套并拿在手里当气球玩,无疑解构了避孕套的隐秘属性,所以,在这个“伪气球”的取代行动中,避孕套还具有的另一种命运属性被掩盖了,除了爆破和飞升之外,它更指向性、生育,尤其在藏地,这种隐秘性是它无法成为公开议论的焦点,但是,但孩子们将它拿出来当做气球玩,一种对立的命运就产生了,它甚至延伸到科学和宗教、现实和信仰之间的冲突中。

两个更小的孩子,和已经读中学的汪洋,三个孩子的生育完成,对于达杰和卓嘎夫妻来说,面临着一种让生育阻止的抉择,所以避孕套便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尽管被藏于枕头底下,但是在孩子们可以轻易拿到并当做玩具被吹大被玩耍的现实里,它必然会被公开。但是对于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来说,这种不自觉的公开其实是对于传统观念的一种冲击,甚至是一种亵渎:在草原上,孩子们拿着避孕套玩耍,刚回来的达杰看到这一幕,显得极为尴尬,尤其在恪守传统的父亲面前——父亲质问达杰的是:气球应该都是圆形的,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之后孩子们又偷走了另一个避孕套,并和多杰互换哨子,当多杰的父亲发现这其实是避孕套的时候,他便在达杰为羊群洗虱子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骂他:“我们都羞死了。”还说自己的女儿看到之后跑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达杰父亲的质问和多杰父亲的谩骂,甚至两个人最后肢体的冲突,都说明了避孕套的隐秘性,它无法在公开场合被看见被谈论的,更无法像气球一样被玩耍,作为一种男女之间敏感的存在,它其实构筑了“非气球”的存在。

但是这种非气球的属性和命运存在,甚至在达杰那里最后也逐渐演变成为和现实的矛盾。父亲质问他的时候,天上正好飞过来一架飞机,飞机在天上,距离他们遥远,他们只是低头,在低头的时候,父亲说到的是“种羊”,希望达杰去扎什加那里去借种羊来生育——父亲不管头上的飞机,只管地上的种羊,这一种选择便是让他将达杰的生活再次带入到生育的世界里,正如卓嘎对丈夫的形容:“你就像是一头种羊。”生下了三个孩子,如种羊配种一般,如果不是他们有避孕套避孕,或者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所以对于达杰来说,父亲的种羊观念和自己的生育选择形成了一种冲突,而即使如种羊一般有着不竭的欲望和能力,但是也必须用一种工具手段阻止它。

导演: 万玛才旦
编剧: 万玛才旦
主演: 索朗旺姆 / 金巴 / 杨秀措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藏语
上映日期: 2020-11-20
片长: 102分钟
又名: དབུགས་ལྒང་། / Balloon / 羊飼いと風船

避孕套无疑承担了这一功能,而这一功能的实现,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对时代发展的认同,但是孩子的玩具化、隐秘的公开化、他人的指责又使得这一功能不断被解构,而真正产生对立的则是和宗教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达杰和卓嘎选择用避孕套避孕,卓嘎还去乡镇卫生院想要自己结扎,回来在看的电视则是关于试管婴儿的,这时候爷爷问了一句:“活得时间长了,什么怪事都有,怕世界末日要来了。”时代的变迁产生了新事物,而新事物不断解构着古老的传统甚至信仰,爷爷看见的“气球”、试管婴儿成为他口中“世界末日”的象征符号,而点酥油灯、江洋身上转世的黑痣,则构筑了他所坚持的信仰世界。在爷爷的质问和坚持中,在孩子们的玩具追寻中,作为中间一代的达杰和卓嘎,则在这种矛盾和冲突中,体现了气球的两种属性和命运。

爷爷说江洋身上的那颗痣和奶奶长得位置一模一样,所以他就是奶奶的转世,而他认为转世就是一种福气,这一种对物的信仰解读之后成为达杰坚持的一种观念,当爷爷最终撒手人寰,达杰在给父亲火化之后为上师“转灵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上师说:“会转世到家里。”就在不久之后,卓嘎在卫生院里被检查出怀孕了,于是上师的预言应验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爷爷的转世——达杰对此深信不疑,当卓嘎向他提出要流产,因为政策不允许,因为以后太辛苦,这时达杰打了他一个耳光,骂她是“妖女”,坚持让卓嘎生下这个父亲转世的孩子,即使第二天他向卓嘎道歉,也只是因为出手打了她,而他还是央求她能把孩子生下来;和他一样相信上师这个预言的,还有卓嘎已经出家当尼姑的妹妹卓玛,当卓嘎说出自己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的时候,卓玛劝阻她:“亡灵选择了肉身,就不应该拒绝,不像我前世有孽。”还有正在读初中的江洋,当卓嘎去了医院,已经坐在手术室是她,看见了闯入进来的达杰和汪洋,他们阻止她手术,汪洋恳求道:“妈妈,把孩子生下来,爷爷对我最好。”而在怀孕被检查出来第49天后,卓嘎去了妹妹的寺院,被达杰送到了学校的汪洋却不想读书了,他害怕的是母亲可能也像卓玛一样出家。

《气球》电影海报

无疑,在上师的预言中,在达杰、卓玛和汪洋的劝阻中,卓嘎成为了焦点,她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希望转世的孩子出生?她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国家政策不允许,第二是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再生下来就会有经济困难,这两个理由是从国家政策和经济原因来考量的,当然是最现实的,而其实在卓嘎看来,上师的预言并不准确,虽然爷爷在前卓嘎检出有身孕在后,但是从时间上推测,反而是怀孕的时间早于爷爷去世,也就是说所谓的转世的是不成立的。而正是卓嘎的这种怀疑,让自己站在了所谓的信仰之外,成为对自我命运关照的一个觉醒者:她上医院要求医生给她配避孕套,她想要结扎,以及最后想要流产,卓嘎都是主动者,她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走向,就是不要受到转世说的束缚,在这个意义上,她希望自己能像那飞升的气球一样,逃避被爆破的命运。

而且,在同为女性的对话中,卓嘎也希望妹妹卓玛能主动主宰自己的命运:卓玛是因为曾经的男友抛弃了她而选择出家,本来就是一种自我解脱,但是在去接汪洋的时候无意碰到了正在藏文学校教书的德本加,德本加已经离婚,看到卓玛之后又主动送她一本名为《气球》的书,卓玛虽然口中说自己没有了牵挂,虽然在行动上已经出家,但是看得出她还没有从曾经的故事中走出来,她把德本加的书放在枕头之下,当卓嘎愤怒地将书扔进火炉时,卓玛又将手伸进火炉,把烧残的书枪了出来,而那只手也被烫伤,在卓嘎私自将那本部分烧掉的书还给德本加让他不要再来找卓玛,卓玛有几次问起那本书的下落——卓玛是受到了伤害才选择出家,但是出家并不是了无牵挂,反而是红尘未断,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卓玛是在自我欺骗,作为一个女性,她把自己的幸福维系在泡影的现实里,所以作为姐姐的卓嘎出来阻止,看似是对于卓玛幸福的一种破坏,但是实际上是让卓玛回归到独立的状态,回归到自我对命运的主宰。

但是,卓嘎的人性觉醒,卓嘎的“不生育”选择,卓嘎的自由向往,在这片土地上,则是一种不现实:她的身体承担着丈夫、孩子和妹妹对于转世的期望,她甚至被一种所谓信仰的绑架。这种不断上演矛盾和冲突的现实在万玛才旦的镜头里成为无处不在的隐喻:在达杰去扎什加那里借种羊的时候,他和扎什加对坐着喝酒,中间的那根柱子隔开了他们,扎什加之后喝醉了,达杰一个人面对停电了的夜晚,面对外面的闪电陷入了沉思:是要做如种羊一样的男人,还是在避孕套的世界里隐秘地存在;当卓嘎去找卫生院的周措想要做结扎手术,他们站着对话时中间也隔着障碍物:如果结扎了,卓嘎会遭遇更多的舆论压力,如果不结扎,在种羊一样的丈夫那里,会有更多的孩子出生;当卓嘎怀有了身孕,从卫生院回来的她和丈夫达杰站在窗口,他们也被窗户隔开了,卓嘎是选择像上师所说生下转世的孩子,还是尊重自己的选择决定“不生育”?

柱子、窗户和障碍物,隔开了现实和理想,隔开了观念和政策,隔开了自我的身体和转世的寄托,或许在这种种的对立和矛盾中,或者气球会爆破,或者会飞升,或者坠落于地,或者飞翔在空中,但是,万玛才旦将答案只交给观众,正像藏文学校黑板上的那句引语:“智者和智者相遇,让事理更加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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