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1-24 《新少林寺》：不外如是的虚妄

那个时侯他叫侯杰，侯司令，占据登封的军阀少帅，在少林寺“天下武宗”牌匾上写下“不外如是”四个字，留下的是轻蔑和冷笑，后来在勾心斗角中丧失爱女，剃度出家的时候，他叫净悟，却把“不外如是”从牌匾上用水狠狠地擦去，他说，我要把仇恨放下，从侯杰到净悟，似乎是救赎，是忏悔，是得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刻，仿佛道就在眼前。

但是他却卷入了另一场更大的仇恨当中，所有的孽债似乎都因他而起，为了军阀势力扩张，他杀死了霍龙；为了登封城领土，他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宋虎，他的人生哲学就是“先下手为强”，他实现欲望的手段就是“不外如是”的杀戮，除却民族自尊心还值得赞许，他实在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而其中，更有他的女儿因为一场“鸿门宴”而死的血迹，当女儿临死前胜男发出“我想回家”的愿望时，他才释放出他的人性，但这样的人性是基于骨肉之死而来的，所以当他出家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做作，佛经上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似乎流于经典，却成为他开悟的法则，“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禅宗的经典无非是心无所着，无非是放下一切的执着，但是对于侯杰也好，净悟也好，内心的那种欲望是无法让他彻底得到的，他所作的无非是被逼无奈的悔悟。

这样的悔悟也出现在以前的副将曹蛮身上。身穿自己设计好的龙袍攻打少林寺的时候，曹蛮仍然是一个冲走侯杰之路的军阀，在他的利益世界中也浸透着侯杰对他的“先下手为强”的教导，而最后净悟对他的舍身相救无非是搭建一个煽情的舞台，在这里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参悟，没有所谓的得道，“人人皆可成佛”，“起居饮食皆是修行”这样的佛法境界岂止一个阴险毒辣的人所能参透，最后曹蛮的失败也只是外力影响的结果，是洋人炮轰少林寺的奇怪变奏，那眼神中只有人之将死的悔悟。

从霍龙之死的食言，从宋虎之死的兄弟背叛，到最后胜男之死的出家，“不外如是”的杀戮其实是因果报应的简单逻辑，而这样的逻辑又推到了曹蛮的身上，所以最后侯杰“以身殉道”看起来更是一个讽刺，跌落下来恰好被大佛双手接住，那种太直白的符号化解构更像是对佛法的世俗解读，导演陈木胜在微博写道：这样的设计是想表达这世界仍有一份大爱等着我们。

作为以“禅宗祖廷，天下第一名刹”之誉的少林寺为题材，影片当然应该演绎其禅宗思想，就像成龙饰演的火头僧所说，达摩面壁九年才是真正的得道。但其实，我们更多听到的一个词是：少林精神。什么是少林精神，影片传递的更多是功夫，以及济世为怀的侠义之心，或者是净空死之前说的“少林寺，不可辱”的舍身取义，看起来，所谓的少林精神更接近于儒家的“道”。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意思是，天下政治清明的时份，用道义随身行事；天下政治黑暗的时候，用生命捍卫道义。没有听说过牺牲道义而屈从于他人的。”道和身之间的关系值得玩味，以道殉身是让道去迎合人性的软弱，以身殉道则是强迫所有软弱的人都达到道的高标准，是易于瓦解的道德乌托邦。面对这个道德乌托邦，当然没有了达摩“面壁十年图破壁”，也没有了二祖立雪断臂的顿悟，有的只是侯杰求心求智的所谓以身殉道的做法，而方丈、众僧对他的教导和启发则带有浓浓说教，少林寺也俨然成了构建道德乌托邦的平台，侯杰之死是为了曹蛮得道，少林众僧之死是为了抗击军阀拯救百姓，“起居饮食皆是修行”的禅宗祖庭俨然成了乱世中难民的一处肉体避难所，是可以“以身殉道”的场所，而一旦战火烧及的时候，有道便也成了无道，也便只能用“以身殉道”的方法保全所谓的“少林精神”。

《新少林寺》的“新”完全是一个噱头，和20年前的那部经典没有承接的关系，有的只是从少林的武学精神中寻找避世之法，而影片的素材也是历史真事：1928年，军阀混战，军阀石友三火烧少林寺，把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和钟楼等主要建筑统统毁于一炬；许多珍贵的藏经、寺志、拳谱等烧成灰烬。对于这个历史事件的重新演绎，显然是电影最主旨的东西，而对于少林精神符号化的解读无疑显得空洞和简单，实际上却是为少林寺这个最大植入广告而进行的商业贩卖，我们也看到了为把少林寺进行商业包装而不懈努力的少林寺方丈释永信，担当了电影的监制，在这里，少林寺只是一个商业品牌，里面有着太多的谄媚之气。

以惨烈煽情来刺激观众情绪，以阴谋和背叛为戏码来推动故事发展，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家思想为影片精神内涵，或许这些都可以看作寓教于乐的商业元素，但也正是在过度鲜明的商业目的催动下，电影在很多方面又显得用力过猛。纵然演员卖力，场面也不乏精彩，可在众多的娱乐元素之下，缺少的却是能够立得住的核心，就和佛家劝告世人一心向善并不能改变世间的诸般恶业一样，当观众被导演娴熟的煽情技巧搞得悲悲戚戚时，也基本上把影片局限在过眼烟云的行列里，所以愿望总是很美好，但现实总是很残酷。

说的就是所有商业电影“不外如是”的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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