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7 《羞耻》:野兽穿过一堵砖墙
这个雨天看起来不合时宜,作为传统元宵节的气氛渲染,我还是有一点隐隐的不安,更不安的是我竟然捧读的是一册异国的《羞耻》,S-H-A-M-E,五个字母在那褐色的封面上闪着黑色的光泽,秃顶的拉什迪正用一种讽刺的眼光看着这个传统的佳节。四周有鞭炮响起,作为驱逐年兽的仪式象征,这将是新春最后的声音了,但是在不久,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噼啪作响的声音会疯狂涌来,占据我们的耳朵,占据城市的天空,占据我们每一寸的呼吸。
《羞耻》也是。这是中国大陆首次大规模出版拉什迪作品,而这将意味着20年来只在流言和有限专业读者阅读中被传播和塑造的拉什迪向普通读者自由地敞开了。这个庞大的出版计划第一次把一个生于印度、迁住过巴基斯坦,定居在英国的极端写作者推向了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而不仅仅于此,拉什迪就是因为作品中的宗教批判,使伊朗精神领袖霍梅尼号召穆斯林在全世界追杀拉什迪。他仿佛就是一头野兽,“当它确知自己的力量,它便看准时机,一跃而起,穿过一堵砖墙。”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元宵节,猛然走过一个中国读者的书桌前,于是纷纷扬扬,向那些噼啪的声音一样,无可阻挡,“潘多拉,被她盒子里那些未释放的东西占据了。”是的,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所有我们逃避和追求的东西都一一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头野兽,就像苏菲亚·齐诺比亚·沙克尔,体内蛰居着的野性随时可以爆发,“是某种本能的东西,暴力的化身,纯粹是那头野兽的恶毒力量。”
“这是一部充满讽刺、揶揄与怪诞的小说。”在阅读中,这样的腰封是被撤出的,我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手段来阅读这样一部带着野兽光芒的小说,起初是按照惯例,从头开始,再三天之后用书签插着中止了阅读,不是因为晦涩,是我无法是自己集中有限的精力,将目光转向一个毫无瓜葛的宗教纷争中,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放置不理,一个月,甚至更长,我甚至遗忘了这个极端主义者还在用讽刺的眼光看着我们,等到那么一个晚上,我忽然心血来潮端坐在黑夜中,仔细阅读一个伊斯兰的寓言,读完了书签之后的内容,然后便是从头开始,从第一页“升降机”直到最后的“决斗”,在书签之前的页码用被我温习,仿佛一个圆,用不合规则的方式画完,时间是3天。对于这样一种错乱的阅读感受,我只能用某些自诩的话来总结,仿佛我的身体里也长出了那“一跃而起,穿过一堵砖墙”的野兽,把秩序弄得支离破碎,才觉得是一种颠覆,是一种革命。
“所有故事都被可能要形成的故事的鬼影纠缠。”当我重新回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再害怕拉什迪制造的伊斯兰罪恶会带来多少政治上的变故,它只是一本小说,一本伊斯兰纪年的小说,文采飞扬,寓意深刻,情节饱满,回归到一部小说也就够了,尽管外界的革命正在发生风起云涌,在埃及,在也门,在伊朗,在一个分崩离析的旧秩序中。
![]() | 作者:(英)萨尔曼·拉什迪 |
在羞耻与无耻之间有一个轴,我们转动它,两极的气候条件都是最极端和恐怖的类型,无耻、羞耻:暴力之根。
对于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来说,他其实在寻找远离羞耻的东西,那不是仅对大宅的逃离,内心里有些东西却是根深蒂固,“羞耻的反面是什么?当沙拉姆被缩水之后,还剩下什么?当然是:不知羞耻。”不知羞耻甚至比羞耻更为要命,肥硕、懂催眠的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自此开始了自己“不知羞耻”的政治之路,他和伊斯坎德·哈拉帕臭味相投,在伊斯坎德40岁时,这个“人民阵线”的总理把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踢到一边,他又用自己的催眠艺术成了拉扎·海德的女婿,也就是苏菲亚·齐诺比亚的丈夫。
这似乎是一个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又或者是一个男权和男权的故事,伊斯坎德·哈拉帕和拉扎·海德,政治争斗没有停止过,那种倾轧、谋杀构成了一个动荡的社会图景,总统被推翻,伊斯坎德·哈拉帕上台,之后伊斯坎德·哈拉帕被推翻,拉扎·海德上台,而当最后的示威和起义重新燃起的时候,拉扎·海德和妻子毕奎斯,连同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又一起回到了大宅,回到了那个羞耻的渊薮之地,三个人都疟疾病发,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红罂粟般羞耻”的三个母亲并未救治他们,也无药可救。毕奎斯病死,海德活过来,却被三位母亲杀死在升降机里。男人死于女人,而他们同样沾着羞耻的血。“男人会把他们的最爱,献给他们荣耀的残酷祭坛上。”其实,小说中很突出地强调了性别带来的羞耻,伊斯坎德·哈拉帕的妻子和拉扎·海德拉妮和拉扎·海德的妻子毕奎斯是表姐妹,她们都嫁给了追逐权势的男人,但都被自己的丈夫所冷落。而他们的仇恨延续到下一代身上,拉扎·海德的儿子在毕奎斯身体里被脐带缠死,作为一种补偿,毕奎斯生下了苏菲亚·齐诺比亚,但她因为一场脑炎而成为白痴,而伊斯坎德·哈拉帕生下的女儿阿朱曼却被称为“铁裤处女”,她“厌恶自己的性别”,所以白痴苏菲亚·齐诺比亚和“铁裤处女”阿朱曼更像是羞耻对于男权社会的报复,而这便成为最后那头“野兽”毁灭旧有秩序的开始。
苏菲亚·齐诺比亚因为羞耻,一开始就会脸红,“当她父母承认她不可改变的性别,按信仰的要求,顺从真主,就在这一瞬间,拉扎怀中这个崭新而安静的生命开始——这是真的!——脸红了。”她智力低下,生长缓慢,而最可怕的是她体内有着一头“暴力的化身”的恶毒野兽,一旦爆发,“这个世界就疯了”,她撕咬了很多搅得她母亲心神不宁的火鸡,在自己妹妹的婚礼上又差点咬断自己姐夫的脖子,而对于白痴苏菲亚·齐诺比亚来说,她自己也会被消耗殆尽,可以说,她是恶毒的制造者,也是牺牲者,“必须告诉家人,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他们全部是苏菲亚·齐诺比亚事件的同谋。”而当她像一头野兽一样穿透砖墙,消逝的时候,真正的灾难便降临了,人们传说中的白豹几乎就在眼前,残害生灵,却没有人真正见过,巨大的恐惧打这个社会变成分崩离析的存在,直到最后拉扎·海德家族在大宅中覆灭,而大宅也在爆炸中毁灭:“他的身体被抛离,像一个昏头昏脑的醉鬼,之后她体内那头野兽再次退去,她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眨眼,双脚不稳,仿佛她不晓得所有的故事必须一齐结束,不晓得那火正在聚集力量,不晓得在那个惩罚之日,法官也不能豁免受审判,不晓得那头羞耻的野兽之力量,不可能永远被约束在任何血肉之躯的框架内……”
家族的毁灭,羞耻却仍然不肯散去,“所有故事都被可能要形成的故事的鬼影纠缠。”是的,我们总是能读到痛出,里面有着马尔克斯般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大宅、催眠、乱伦、暴力,令人着迷,又令人反感,“好消息”每年从她肚子里洪水般流出的婴儿,那27个孩子仿佛是背离常伦的游戏,刺激我们的神经,“四脚的情妇们”、“地震是由天使从石缝里出来时引发的”、“他死翘翘从子宫出来”、“想象让一条鱼爬进你的肛门,一条鳗鱼在你内脏里吐沫”……这些要从纸上溅到人脸上的粗言秽语,在小说中让人难受。
抛却政治和宗教的意图,拉什迪其实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多彩的伊斯兰社会图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在评价拉什迪时说:“他的作品使我们在绝望的境地产生勇气,其诗意能够承受任何最残酷的东西。”在诗意中建立他的文学帝国,或许这正是他这头穿墙而来的野兽来到我们身边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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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极度寒冷》:单向度的死亡
顾后: 被围观的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