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华尔兹

编号:H73·1960303·0267
作者:徐建中 编
出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版本:1994年10月第一版
定价:7.60元
页数:241页

“Poems of Death”,与爱情的幸福、快乐相比,死亡对那些诗人来说,更有一种特殊的美丽,英国谢尔利说,死亡使人平等;法国波德莱尔则散发“恶之花”,称自己是“快活的死者”。但死亡仍是与恐惧、腐烂、墓碑等词联系在一起,而诗人们更多的从死亡中体会一种精神的升华。本书共选录中外诗歌67首,分《死亡的思考》、《死亡的历程》、《死亡的哀悼》、《死亡的歌唱》、《死亡的安魂曲》5部分。

朝圣者的灵魂

编号:H73·1960303·0266
作者:朱云奇 编
出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版本:1994年10月第一版
定价:5.50元
页数:162页

“Poems of Love” ,自然,这里所选的是描写爱情的诗歌,比如雪莱的《Love’s philosophy》,托马斯·莫尔的《The kiss》,当然还有古老东方的《关雎》、《一剪梅》(红籍香残玉覃秋)。本诗选选录古今中外吟咏爱情的诗篇60首,分《爱的哲思》、《爱的渴望》、《初恋》、《蜜语》、《 幸福》、《分离》、《 失去的爱》、《 结语》等8个部分。

美国文学史及选读(2)

编号:H73·1960303·0265
作者:吴伟人 编
出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版本:1990年8月第一版
定价:5.90元
页数:300页

本书为高等院校英语专业教科书,主要介绍了美国现实主义时期至20世纪的文学,以作家作品为史,共两章,介绍了惠特曼、狄金森、哈里叶特、比彻·斯托、马克·吐温、欧·亨利、亨利·詹姆斯、杰克·伦敦、德莱塞、庞德、埃德温·阿林德·罗宾逊等18位作家的作品。

Women in Love

编号:H73·1960303·0264
作者:(英)D·H·Lawrence
出版:外文出版社
版本:1993年第一版
定价:6.20元
页数:541页

D·H·Lawrence所创作的小说处处表现了在工业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畸形恋爱关系,书中大胆的性描写表达了作者对恢复人欲的美好理想,而这种理想也常常带有悲剧意义。《Women in Love》中的Vrsula和Gndrun的恋爱悲剧同样深刻地表现了这一主题。本书为英文原版本,1960年由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

春秋三传

编号:Z53·1960303·0263 
作者:[晋]杜预 等 注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1987年3月第一版
定价:7.20元
页数:602页

“《春秋》,鲁史记之名也”,而对于这本“鲁史记”的传注,却有许多的版本,在文学、史学上的地位也超过了《春秋》本身。在传注本中,《左氏春秋》、《公羊春秋》、《谷羊春秋》合称为《春秋三传》,他们分别对《春秋》记载的鲁史进行了补充说明,从而发展为一种独特的传记体式。本书为1936年世界书局的《四书五经》影印本,晋杜豫,汉何休、晋范宁分别为左传、公羊传、谷羊传作序。

文学研究会评论资料选(上、下)

编号:H76·1960303·0262
作者:王晓明 编
出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1986\199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9.00元
页数:518页

1921年成立的文学研究会是以现实主义为主要创作手法的文学社团,它与创造社并行发展极大地丰富了中国20年代的文坛,并产生了冰心、庐隐、茅盾等一大批作家,特别是它的一系列“问题小说”成为针砭当时中国社会时弊的最好武器。在其不断发展历程中,也出现了与其他文学社团和流派之间的论争。本书辑录的大量资料对研究文学研究会是难得的第一手材料 。


《文学研究会评论资料选》:如何立在时代的前面

所谓时代性,我以为,在表现了时代空气而外,还应该有两个要义:一是时代给与人们以怎样的影响,二是人们的集团的活力又怎样地将时代推进了新方向,换言之,即是怎样地催促历史进入了必然的新时代,再换一句说,即是怎样地由于人们的集团的,运动、而及早实现了历史的必然。
茅盾《读<倪焕之>》

上下两册,是该一分为二还是该合二为一?一分为二的标记是明显的,上册是钱谷融主编,下册是王晓明选编,上册出版于1986年12月,下册出版于1992年12月–6年的时间,变化是巨大的,连统一书号都有了新旧不同的格式。当上册和下册在诸多的不同中合二为一的时候,似乎也印证了关于时代性的一个疑问:为什么整体性的文本会被搁置在时间里?下册的《后记》似乎解释了这种断裂感:这是一套配合教材的评论文章选集,“本书的基本体例、选编标准以及入选文章的排列次序,都和《文学研究会评论资料选(上)》相同。”体例、标准和次序,和上册相同,但是在6年的时间间隔里,是不是本身的教材也处在搁置的状态中?没有看到《文学研究会作品选》的上下册,当然也无从知道在这6年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似乎只是文本编辑和出版中的一个小疑问,但是时间所造成的断裂感似乎也对应于时代性的某种错位。当茅盾在《读<倪焕之>》中谈及了文学所需要的时代感,其实距离文学研究会成立已经过去了十年–甚至距离《小说月报》停刊、文学研究会活动停顿也只有短短几年时间,这篇刊印于《文学周报》第8卷20期的文章,是茅盾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十年之后所写,那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已经过去了十年,当茅盾站在“五卅”这一时间节点上,是不是对于时代性的理解更多是一种回顾,在他看来,时代性需要表现时代的空气,需要呈现时代的影响力,需要推进时代的新方向,当文学研究会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候,文学的这个时代性到底该如何成为“历史的必然”?如何在必然中又具有社会化意义?

回顾十年的历史,展望时代的方向,茅盾的这两个动作似乎是有机统一的,在不是一分为二的情况下,似乎并不会走向如选编的评论集本身那样,走向了被时间完全错开的尴尬里。在评析叶圣陶的《倪焕之》这部作品时,茅盾回顾了十年前文学研究会成立时的情况,但是他的态度依然是有些无奈的,即使是文学研究会发起成立的十二人之一,对于十年前“五四”运动中的文学现状,对于文学研究会的地位,还是偏向于悲观。他认为,“五四”和现在的“五卅”一样,对于一个时代来说,这样的事件对于中国现实来说,是一种“命定”。但是落实到新文学应该具有的文学使命上,却名不副实,“新文学的提倡差不多成为’五四’的主要口号,然而反映这个伟大时代的文学作品并没有出来。”在他看来,新文学最具惊艳色彩的作品是鲁迅的小说,但是它们攻击了传统思想,表现了五四精神,但是“并没反映出’五四’当时及以后的刻刻在转变着的人心。”也就是说,在茅盾看来,鲁迅小说具有对旧时代的批判和解构意义,但是并没有对新时代形成一个必然性的方向,或者更具体来说,那时的新文学都“没曾反映出弹奏着’五四’的基调的都市人生。”

茅盾认为,在鲁迅之外,郁达夫、许钦文、王统照、周全平、张资平等人写出了一批反映现代青年生活的作品,但是作品反映的人生还是狭小的,局部的,“我们不能从这些作品里看出’五四’以后的青年心灵的震幅。”鲁迅的作品没有反映出五四基调的都市人生,其他人的作品表现了现代人的生活,但是格局又过于狭小,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茅盾认为就是当时的文坛忽视了文艺的时代性,甚至还反对文艺的社会化,正因为高唱“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正因为感情主义、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的“即兴小说”充满了出版界,正因为时代性被“灰色的迷雾”所笼罩,所以“这样的入了歧途”–很明显,茅盾对于这一现象的批评直接指向了创造社,和文学研究会几乎同一时代成立的创造社主张的是“为艺术的艺术”,甚至说过“毒草虽有毒而美,诗人只赏鉴其美,俗人才记得有毒”这样的观点,所以感情主义和个人主义充斥在作品中,所以在“为艺术的艺术”的艺术派里时代性被遮蔽了。

批评创造社,将五四新文学对于时代的弱化毛病归结于它的“艺术派”主张,作为文学研究会的发起者,茅盾的这一观点似乎也有着太多的个人情绪。但是如果回到十年前,回到1921年文学研究会成立时的状况,是不是它本身也忽视了时代性和社会化的努力?评论选上册里收录了两个宣言,一个是“文学研究会”在1921年1月10日发表的成立宣言,其中讲到发起这个组织的目的有三点:一是联络感情,二是增进知识,三是“建立著作工会的基础”,这三点目的似乎都没有涉及文学需要表现时代性和社会化这一使命,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中,茅盾也说到,文学研究会这个团体“自始即不曾提出集团的主张,后来也永远不曾有过”,它只是一个“著作同业工会”,所以在成立十年后茅盾在这篇导言里也表达了某种缺憾:“’五四’时代初期的反封建的色彩,是明明白白的;但是’反’了以后应当建设怎样一种新的文化呢?这问题在当时并没有确定的回答。”也就是说,文学研究会也如鲁迅的小说一样,在于批判和解构旧传统和旧思想,但是并没有回答如何建设具有时代性的文化,而在《关于“文学研究会”》的文章里,茅盾再次说到了文学研究会当时只是一个“非常散漫的文学集团”,发起成立的时候没有企图,没有野心,没有主张,没有宣言,“对于文艺的意见,大家也不一致–并且未尝求其一致!”

但是,在《文学研究会宣言》里,提到了另一句话:“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治文学的人也当以这事为他终身的事业,正同劳动一样。”这是一种怎样“切要”的工作?作者如何像劳动一样“治文学”?当然也没有明确的说法,倒是在《文学旬刊宣言》中,针对文学的意义,以及创办这一刊物的目的,说得比较明确,“我们确信文学的重要与能力。我们以为文学不仅是一个时代,一个地方,或是一个人的反映,并且也是超与时与地与人的;是常常立在时代的前面,为人与地改造的原动力。”在这里就提到了时代,而且要站在“时代的前面”,用一种力量引导人们改造现实,而且,把文学上升到实现最高精神的意义所在,“人们的最高精神的联锁,惟文学可以实现之。”但是,作为《文学旬刊》,它所说的文学“立在时代的前面”更多指的是译介外国优秀文学作品,“我们很惭愧;惟有我们说中国话的人们,与世界的文学界相隔得最为远,不惟无所与,而且也无所取。”的确,文学研究会以《文学旬刊》为阵地,不断拉近与世界文学界的距离,他们著重翻译俄国、法国、北欧及东欧诸国、日本、印度等国的现实主义名著,介绍了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高尔基、莫泊桑,罗曼·罗兰,易卜生,显克维奇,阿尔志跋绥夫,安特莱夫,拜伦,泰戈尔,安徒生,萧伯纳,王尔德等人的作品,而文学研究会的另一本刊物《小说月报》也出过“俄国文学研究”、“法国文学研究”等特号和“被损害民族的文学”专号,出过“泰戈尔号”,“拜伦号”,“安徒生号”等专辑,可以说,文学研究会在介绍外国进步的现实主义文学方面作出了很大努力。

译介作品,是为了拉近距离,是为了“有所取”,“在此寂寞的文学墟坟中,我们愿意加者译者之林,为中国文学的再生而奋斗,一面努力介绍世界文学到中国,一面努力创造中国的文学,以贡于世界的文学界中。”而在文学创作中,这种整体性似乎并没有得到体现,但是正如把文学视作一种工作的观点一样,工作反映的是人生态度,反映的是事业追求,所以隐约地传递着作者的使命,茅盾在《文学研究会诸作家》中也说到,虽然新文化运动没有开过浪漫主义的花,也没有真正结出写实主义的实,但是文学研究会的“人生派”主张还是越来越清晰,“文学研究会这集团并未有过这样的主张。但文学研究会名下的许多作家–在当时文坛上颇有力的作家,大都有这倾向,却也是事实。”也就是说,它表现的是一种倾向性,而今心在《两个文学团体与中国文学界》一文中将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并置在一起,他认为,“文学研究会,差不多可说是一个宣传自然主义的机关,而且因为他们是主张人生的艺术的原故,对于社会人生,很是注意,所以介绍文学原理的功效,远在创造社之上。”所以当创造社和文学研究会给暗无天日的中国文学界带来生气,“我们应该以十二分的诚意向他们致谢。”

这或者是关于文学研究会的“流派论”,茅盾所言及的“人生派”倾向,在他看来在许多作家中得到了体现,比如冰心的《斯人独憔悴》是一部典型的“问题小说”,比如,在庐隐《海滨故人》这样的作品中,“我们也看见了同样的对于‘人生问题’的苦索。”比如在叶圣陶的作品中,反映着“小市民智识分子的灰色生活”,还有徐玉诺、潘训、彭家煌、许杰,他们在作品中描写了农村的现实生活,这些都构成了“人生派”的标记,构成了“为人生”的倾向。而和茅盾认为只是一种倾向的低调相比,郑振铎在《五四以来文学上的论争》中则认为文学研究会的《小说月报》和《文学旬刊》,打着为人生的艺术旗号,反抗无病呻吟的旧文学,反抗以文学为游戏的鸳鸯蝴蝶派文人,甚至他们比《新青年》更进一步揭起了写实主义文学革命的旗帜,“他们不仅推翻传统的恶习,也力拯青年们于俗流的陷溺与沈迷之中,而使之走上纯正的文学大道。”所以,对于文学研究会来说,他们实践的正是“文学是时代的反映”。

而当时,对于作为文学研究会成员的作者,对于他们创作的作品,很多人也是从中看到了中国新文化的真正希望。这其中有对于俞平伯的散文、王鲁彦的小说、丰子恺的小品文、彭家煌的小说、朱湘的诗歌的诸多评论,比如善行评论朱自清是“很清醒的刹那主义者”,“但他的刹那主义,虽不是颓废,却不免是‘欢乐苦少忧患多’……”阿英谈王统照的作品,“从他的诗歌一直到小品文,都可以充分的说明这一作家,是坚苦的人生真义的探求者,时代的歌者,而不是‘世外的游仙’。”茅盾谈庐隐:“庐隐,她是被‘五四’的怒潮从封建的氛围中掀起来的,觉醒了的一个女性;庐隐,她是‘五四’的产儿。”刘大杰谈到庐隐,也认为,庐隐是“五四”时代古典主义崩溃、浪漫精神和人权运动新生的“典型人物”……朱自清文章里“欢乐苦少忧患多”,王统照是“时代的歌者”,庐隐是时代的典型人物,是不是就如茅盾所说,他们表现了为人生的倾向?

在诸多的评论中,比较集中的是对于冰心和叶圣陶的创作评价,而这两个人的创作态度似乎也可以管窥文学研究会是否具有“为人生”的倾向性?对于冰心的文学创作,上下两册选编了14篇相关文章,为单个作家最多。直民在《读冰心底作品志感》中认为,冰心“像一朵荷花一样,洁白”,是一尘不染地直伸起来的诗人,所以在她的作品中能感受到到与神灵同化的意境,在他看来,这就是健康的文学,而文学也不管什么流派什么观点,就需要这种健康,“我们为艺术底真价值上,为人类底前途上,都该要求健康的文学。”而式岑认为冰心的文学创作中透出的一个字是“爱”,“宇宙的神秘,和人类的深思,本来不能遮蔽人类的烦闷。唯有人间的爱,才能使人沉醉,使人忘其分内的悲伤。”阿英认为冰心是“新文艺运动中的一位最初的,最有力的,最典型的女性的诗人”。

赞誉者有之,批评者有之,作为创造社的成仿吾就指出,《超人》不是一篇成功的作品,“所以象《超人》那样把主人公写到极端否定,不仅理论上说不过来,还使结构上生了一层缺陷。”在他看来,冰心的小说和诗歌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她的作品都有几分被抽象的记述胀坏了的模样。”对现实的观察不够深入,反而被客观想象蒙蔽了;而梁实秋认为,冰心的诗集《春水》和《繁星》都不是成功的作品,比起小说来逊色不少:“她的短处是在她的气力缺乏或由轻灵而流于纤巧,则由浓厚而流于萎靡,不能大气流行,卓然独立。”草野在《始终没有走出象牙塔来的谢冰心》也认为,冰心的生活似乎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说有变化那也只是“从象牙塔移到象牙床上罢了”,“她对于社会一切都不能有澈底的见解与进步,结果只站在社会的外面说空话,另一方面渴望着无中有,这样的经过,使作者抱了犹疑恍惚玄想的态度,离开现实世界,走上不可推测的迷离歧途。”

无论是赞誉者所说的神灵同化的意境,爱的主题,荷花一样的文风,批评者所说抽象的迷茫,没有大气的品格,躲避现实的虚无,似乎都可归结为茅盾所说的没有真正的时代性,没有站在时代的前面,当然也就缺乏社会化,但是对于叶圣陶的作品,似乎评论的观点都指向了它具有的时代性和社会性,顾颉刚认为叶圣陶的小说《隔膜》表达了真实的情感,“他的小说完全出于情之所不容已,丝毫假借不得的。”化鲁也认为《隔膜》“是一页一页的现实生活的影片”;而赵景深读了叶圣陶的《火灾》后感受到了内心的澎湃,“他将温柔敦厚的人格感化了我这徬徨歧路的迷羊,使我很愉悦的饮幸福之泉!”朱自清说到了叶圣陶的《倪焕之》,他认为,倪焕之的经历就是一部中国时代史,“这二十年来时代的大变动,自然也给他不少的影响:辛亥革命,他在苏州;五四运动,他在甪直;五卅运动与国民革命,却是他在上海亲见亲闻的。这几行简短的历史,暗示着他思想变迁的轨迹,他小说里所表现的思想变迁的轨迹。”夏丏尊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倪焕之》中所描写的,是五四前后到最近革命十余年间中流,社会知识阶级思想行动变迁的迳路–作者叫这许多人来在舞台上扮演十余年来的世态人情,复于其旁放射各时期特有的彩光,于其背后县上各时期特有的背景,于是十余年来中国的教育界的状况,乡村都会的情形,家庭匡的风波,革命前后的动摇,遂如实在纸上现出,一切都逼真,一切都活跃有生气。”

而正是这部小说,成为茅盾所说是表现时代性的一个样本:描写了旧制度崩溃,也描写了新时代的开启,再现了农村生活,也展现了城市现实,表现了时代空气,也“催促历史进入了必然的新时代”:“’五四’来了,乡村中的倪焕之也被这怒潮冲动,思想上渐渐起了变化;同时他又感到了几重幻灭,在他所从事的教育方面,在新家庭的憧憬方,在结婚的理想方面。他感到了寂寞了。他要找求新的生活意义,新的奋斗方式,从乡村到了都市的上海。”而这样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人具有典型性意义,“一个富有革命性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怎样地受十年来时代的壮潮所激荡,怎样地从乡村到都市,从埋头教育到群众运动,从自由主义到集团主义,这《倪焕之》也不能不说是第一部。”

时代性和社会化是一种历史必然,它既是文学上的必然,也是现实中的必然,“这样有目的,有计划的小说在现今这混沌的文坛上出现,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是有意义的事。”而茅盾在那个时代创作的《幻灭》《动摇》和《追求》似乎也在实践着这样一条创作之路,回顾而展望,历史而未来,当文学被赋予必然的时代性,这或者也成为了知识分子应有的“意识形态”,成为作家必须具有的标签–文学在贴上诸如此类的标签之后,是不是也意味着走向了一种功利主义的目的论道路?无论是为艺术还是为人生,也许文学真正应该还原其本质,如潘垂统所说,“我以为什么写实主义,什么浪漫主义,最好不提起这些名词。-方面说是要表现个性,是要创作;一方面又说这是写实主义,这是浪漫主义。我不明白写实主义是谁的创作?浪漫主义是谁的创作?文学而有主义,还说什么创作。”

鸡鸣风雨

编号:H12·1960303·0261
作者:陈思和
出版:学林出版社
版本:1994年12月第一版
定价:8.50元
页数:247页

陈思和把政治权威意识、民间文化意识和知识分子精英意识做为整合文学史的三大板块,由此进入中国抗战以来的文学与文学史的批评,这种独特视角使其批评站在了文化整合的高度,的确如其所愿,“看到了一片新的阐述天地”。本书还对中外文学、台湾文学进行了专题评论,本书为“火凤凰”新批评文丛之一。

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

编号:H12·1960303·0260
作者:蔡翔
出版:学林出版社
版本:1994年12月第一版
定价:7.50元
页数:219页

“消解”一词是蔡翔以中国社会商业特色为背景,对精英文化产生的历史作用进行的批评,这种失落是文学的个体特征的现实命运。蔡翔的文化批评明显受到西方以机器文明为特色的现代主义的影响,表现出强烈的精英意识与文人传统复活的强烈欲望,特别是对日常生活如何消解文学等方面缺少积极性。本书共11章,为“火凤凰”新批评文丛之一。”


《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生活就是生活

“寻找”开始从精神的范畴中悄悄撤离,而转向一种个人此在的世俗性幸福。
《写在前面》

“寻找”其实是一种陈列:一本1994年12月出版的书,一本1996年购置的书,始终以合拢的方式静置于书橱的某一个位置,从学校宿舍到出租房,从老房子到新房子,在不同的空间变迁里,它始终是一本书,一本合拢的书,意味着它只是在物的层面上进入到流转的时间里,尽管里面已经敲下了象征被阅读的书章,尽管在无数次的机会中它被看见,但是在没有打开而阅读的世界里,它以泛黄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仅此而已。

而现在,当进入到2020年的阅读计划,当从书橱的位置抽出来,当打开第一页进入到蔡翔的叙述空间,是不是在一种历史层面证明了它一直在场?从1996年到2020年,时间跨度是14年,当日常生活中发生了太多的改变,一本书甚至变成了历史的见证:《写在前面》中,蔡翔说:“我们在此将要讨论的,乃是八十年代后期开始,中国知识分子与当代文学的关系,或者说,在八十年代后期开始的当代文学中,究竟呈现出知识分子什么样的精神风貌乃至基本的思想走向。”蔡翔关注的是八十年代后期开始的“当代文学”,关注的是在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八十年代,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当1994年这本书出版的时候,蔡翔是以回首的方式看见八十年代的文学风景,而现在,当在二十一世纪二〇年代,以一个读者的视角再次回望的时候,八十年代是不是还是那个八十年代?知识分子是不是还是那批知识分子?

显然,这是一个伪命题,时间总是向前,人物总是更替,环境总是变化,在这种历时性的语境下,在场几乎就是一个神话,蔡翔在上世纪末期言及了一种存在,那就是历史和当下的双重“不在”:既如先锋小说一样,在焦虑、迷惘、绝望、荒诞、黑色幽默、荒原感、等待戈多等内心的革命风暴平息之后,在“日渐从众日渐优雅日渐什么都无所谓的社会”里,先锋先说无非如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那样,在陆高和姚亮终未抵达天葬场、没有见到野人,以及“姚亮不一定确有其人”的故事里,诱惑反而变成了在场的不在场;也像新写实主义文学、新历史小说一样,在历史的空间化处理中,感受到人的日常性存在的无可改变,它们制造的“意义的缺席”,是用一种将人替换成物的方式表达了“不在场”–无论是诘问和怀疑,还是妥协和消解,不在的存在如何构建立体的时间,如何凸显寻找的母题。

不在之在,像极了这一本14年都未曾打开的书,但是,当在14年后进入到时间的内部并且以回望的方式阅读,寻找似乎也只是一种知识层面的了解和认知。当任何一个故事都“以没有结果而告结束”,当处处充满“冈底斯的诱惑”却又一无所有的时候,寻找是不是只是一个行为艺术?其实,蔡翔在《写在前面》的话里,很明确了自己站立的当代立场,也很无奈地启示了日常生活咄咄逼人的解构力量,当“当代”被无情地解构,寻找只是为了拾掇一些逝去的碎片而已,而从“当代”望过去,不论是1994年的现在,还是2020年的未来,蔡翔都无力在某种知识分子的情怀中找到真正的神圣使命。

“文化失望”是蔡翔统摄全书写作的一个概念,在他看来,“当代”呈现的语境是:“一场深刻的思想危机开始悄悄引发。由此导致了某种失望,并通过文学的形式程度不等地流露出来,从而构成种种复杂的文学现象。”中国文学进入1978年之后的“新时期文学”,所出现的是一个重要标志便是知识分子重新进入社会良知的角色,伤痕也好,寻根也罢,包括朦胧诗,知识分子在告别了一个时代之后开始了寻找,在他们看来,知识分子的使命是坚守一种启蒙主义的精神立场,是为了让文学重新关怀社会和人类的终极意义,是对人的尊严的尊重得以重新强调,社会良知、启蒙主义、人道主义、自由思想、终极意义、个性解放,凡此种种,知识分子他让自己成为神圣的代言人,从而在俯视的目光中寻找一种意义。

这种寻找的意义,就是蔡翔所说的“潜在地存在一个‘失乐园’的文化主题”,他们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俗性时间的缠绕,“而普遍充溢着对神圣的追求”。毋宁说是寻找,不如说是重新发现,在蔡翔看来,中国知识分子从来就有一种明确的人文目的,那便是要求在现实中重建社会政治秩序与文化秩序,这便是“道”,无论是儒家思想,还是老庄哲学,启示真理和改造社会的两大主题,都成为了知识分子人文精神的源头,即使当人的理想遭到社会压迫时,也用一种“隐”的思想,在从“解放人类”到“解放自己”退而求其次中保留着知识分子身上的人文色彩。

但是,当时间进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新时期的启蒙渴望慢慢退化,当“寻找”成为一种行为艺术,知识分子的转型是不是必然是对日常生活的事情消解?“失乐园”之后的“复乐园”是寻找的暂时结果,还是不必寻找的必然状态?在场与不在场,失去和寻找,似乎构筑了一种虚构和摹拟的紧张关系,而这种关系在“小说和日常生活”之间演变成了词与物的悖论。蔡翔认为,小说作为一种虚构,作为一种叙事,是鼓励小说话语行为的主体权力,这个主体便是小说家,而且是作为知识分子的小说家,在这个具有主体权力的小说世界里,小说是一种个人化的存在,要求的是叙事行为的抒情化,而这便是“诗情”。但是当小说成为小说家笔下的小说,它又必须成为一种具有“公共性”行为的存在,也就是说,它必须引入读者,引入听众,在这个意义上,小说家只是一个“转述人”,而小说所营造的世界,便是一个公众世界,“从而具有着明显的类的痕迹。”

所以悖论就必然产生了,主体和客体,虚构和摹拟,表现和再现,个人性和公共性,构筑了一种二元对立的语境,在这个悖论中,如何突围便成为了知识分子的选择,甚至如何突围,有时候却只是如何叙述–当小说的叙事变成了叙述,“证实权威”的意义何在?主体权利何以体现?寻找的母题如何凸显?而这些问题在蔡翔看来,无非可以归结为这样一种终结命题:“小说究竟是对存在之物的言及,还是对不存在之物的言及。”而在八十年代的“当代文学”中,小说作者的遭遇,一种是“退出”,主动退出主体权力世界,在“缺席”状态下,用流水账式的叙事方法形成“新写实”的风格,而另一种则是“受阻”,当个人性的文化态度进入到复杂琐碎的日常生活时,因为遭遇一系列的阻滞,于是产生了意识形态化的文化态度。主动退出和被动阻滞,都不可避免地在“复乐园”的所谓寻找中,让小说无可避免地走向了对不存在之物的言及,变成了在公共性叙述中的“不在”,甚至变成了对于“生活就是生活”的世俗性幸福的摹写。

蔡翔对这一议题的分析着重于对现象的解读,在他看来,八十年代的“当代文学”呈现出了不同的文本风格。一种是以先锋派作家为代表的先锋小说,他们带着诘问的语气,带着怀疑的目光,对时代进行叙事,洪峰、格非,余华和马原,这一群体作家从二元对立中撤离,他们对真实性世界采取了彻底的拆解态度,就像冈底斯的诱惑一样,从来不是确定的,不是必然的,而是用不在来代替在,而这种存在的消解意义使得“逻各斯中心”和“元语言性”都被戏谑,“好吧,我认识你,我说(实际上我想说;我认识你算了)。”格非的《褐色鸟群》中这样说;父亲之死之后的“奔丧”,只是一种沉湎自我的行为,洪峰的《奔丧》构成了对神圣亲情的亵渎和调侃–;在戏谑中,在亵渎中,在调侃中,作者自己命名了存在,命名了故事,在充满诘问和怀疑的虚构中,“以没有结果而告结束”。

但是,这种戏谑和调侃,这种亵渎和解构,是在诘问和怀疑中进行的,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不是消解“逻各斯中心”,不是颠覆“元语言性”,而是用自我命名的方式重新构建了逻各斯中心,重新发现元语言性,也就是说,他们还是以一种知识分子的神圣性使命赋予自身,冈底斯的诱惑,毕竟还有那一种悬而未决的诱惑在,所以这不是真正的主体权利的丧失,不是主体性的衰落。和先锋小说有着同样使命意义的还有那些制造了新的英雄神话的作家,“在这普遍平庸的时代,他孤独地坚守着自己的立场。”蔡翔指的是张承志,他在《北方的河》里,唤起了人们对于生命意义的诗意向往,但是这孤独的英雄只不过是一次尴尬地再生,像叶兆言的《挽歌》一样,当他们拒绝谋求和日常生活的妥协可能,他们迷恋的是精神崇高的一曲挽歌,苏童的《十九间房》里,土匪,女人,性,暴力,满足了读者的某种阅读嗜好,这种再生的叙事中,其实没有英雄,它只不过是被包裹了一个“凄楚的灵魂”,只不过制造了悲怆的“热泪盈眶”的表象感受。

但无论如何,先锋小说还是英雄神话,都有着作者再造的中心,都有着自设的元语言性,或者说,他们并没有真正走向主体性衰落的困境,他们还在用另一种力量支配语言、支配作者,从而支配读者–一曲挽歌唱起,不是感慨于挽歌带来的孤绝的凄楚,而是应该赞赏于还有人勇敢地唱出挽歌,这是可贵的。而在这种可贵的对立面,真正主体性衰落而带来的对于日常生活的摹写,则真正走向了所谓的“个人此在的世俗性幸福”:人不再是自我选择,而是被选择,不再是必然性现实,而是偶然性生活,不再是抽象的个体,而是特殊具体性的个体,不再是虚构,而是写实。“这些小说相当强调’叙述’,以一种貌似客观的口气中性地叙述’生活’,并且以流水帐式的结构方式替代了情节性的故事编排,也许,这就是其中一些作品被称之为’新写实’的原因之一。”当知识分子像大众靠拢,甚至妥协,他必然是从众的,必然只是在一种类存在中成为此在。

蔡翔认为,这是“示者”与“看者”的根本性颠倒,小说作者本来是看者,是在看的过程中成为一种主体,但是当从众发生,当人物变成类,看者反而在读者世界里变成了示者–;示众,成为文本和作者乃以摆脱的宿命。示众,被说成是回归大众,被看成是融入了“人民神话”中,但其实,“由于知识分子的日益贫困化,在日常生活中,事实上已经和大众溶为一体,遭遇到共同的生存困境。”王朔的小说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似乎正说明了与大众文化潮流的合拍就是一种主动的示众,就是一种妥协式的从众。知识分子的主体只是那些“贵族痞子”,只是活在“小时候”,而当这一切都走向了没落,当等级社会完全解体,世界也许真的只剩下“我是你爸爸”式的伦理抚慰,所以王朔说:“我的作品的主题用一句话来概括比较准确……就是‘卑贱者最高明,高贵者最愚蠢’……像我这种粗人,头上始终压着一座知识分子的大山。他们那无孔不入的优越感,他们,控制着全部社会价值系统,以他们的价值观念为标准,使我们这些粗人挣扎起来非常困难,只有给他们打掉了,才有我们的翻身之日。”

当蔡翔在“生活就是生活”的消解中阐述主体的衰落时,他是悲观的,在某种意义上,作为学者的他,正是在不停地寻找“当代文学”的当代性意义,那应该是一种人文情怀,应该是一种启蒙思想,应该是一种人道主义,应该是一种终极意义,“精英文化在中国,并不单纯指称所谓的上流知识分子文化,更多的是指在新时期文学中,严肃的知识分子所逐渐构建的某种文化系统。”但是在“当代文学”的两种走向中,当新写实抹去了先锋派最后一抹知识分子化的诠释痕迹,他说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到来了:这是一个商业大潮冲击下的时代,这是一个被市场经济逐渐控制的社会,这是一个不再有英雄的世界,“终极性真理的迷失,使得知识分子不仅对世界,同时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主体性逐渐走向黄昏的没落,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战斗精神已经悄然远逝。”当蔡翔发出“我们走向哪里”的疑问时,他的言外之意其实是我们应该寻找,寻找主体性,寻找战斗精神,寻找终极性真理。

挽歌式的感慨,需要的是文人传统的复活,但是在逐渐失语的时代,在诗情消解的社会,在“工具理性”弥漫的空间,知识分子再无法指点江山。蔡翔注目的是八十年代的“当代文学”,当时间流转,14年后再次回望那被“生活就是生活”的历史,或许那时的当下呈现的也是一种迷局,无论先锋还是新写实,无论马原还是王朔,都制造了一种在场,而当14年后进入阅读的当下,另一种迷宫其实早就铺陈开了:没有了寻找,没有了启蒙,没有了主体,没有了先锋,甚至文本本身也早已经湮没在公文、档案和日常对话中,于是,一本1994年出版的书,成为阅读世界里最后一声叹息,在二〇年代的开场中,成为微弱而可怜的声音。

诗式校注

编号:S24·1960303·0259
作者:[唐] 皎然
出版:浙江古籍出版社
版本:1993年10月第一版
定价:4.80元
页数:183页

《唐才子传》说皎然“性放逸,不缚于常律。”正是这种性格,使其出家为僧,但对当时诗坛浮华呻吟之风深恶痛绝,遂将自己对诗歌的理解以《诗式》进行了批评。“诗有四不”、“诗有二要”,扬与弃之间表达了一个诗僧的深虑,而他提出的“诗情缘境发”的观点则正是将自己的佛家思想贯穿其中,对古代诗歌创作树立了一种全新的观点。本书另收皎然之《诗义》及杂文、评论、传略数篇。 

精神分析引论

编号:B87·1960303·0258
作者:(奥)弗洛伊德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84年11月第一版
定价:11.30元
页数:377页

以下是弗洛伊德的简介:1856年5月6日生于摩拉维亚,在维也纳度过了80个年头,神经病医生,在实验中提出了自己的心理学观点,引起了世界心理学研究领域的震撼,1929年死于他乡英国。弗洛伊德所提出的潜意识、泛性论、死亡本能等观点成为心理学划时代的革命,并且由此影响了艺术、文学等人文领域。正因为他的卓越贡献,才能使他的思想体系引起了最大的争议,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自我的认识。


《精神分析引论》:人们由于被“剥夺”才得病 

我们之所以收效,或许是由于用某种意识的东西代替了某种潜意识的东西,把潜意识的思想改造成意识的思想。
 –《第三编 神经病通论》

意识代替潜意识,或者潜意识改造成意识,就是把致病的矛盾变成常态的矛盾,或者是在精神病人和健康人身上找到一种相同的东西,它是压抑,它是消除这种压抑所赖以维持的抗力,而将压力转变为抗力,就是用一种替代的方式打通潜意识和意识,如同把隐梦变成显梦,把过失变成有意义一样,从精神病的症候中找到欲望的对象,建立通道,而弗洛伊德这种充满理性的分析显然在驳斥曾经病理学家在坚持和付诸实施的无理性研究,驳斥疾病的非道德和非美育成见,在解剖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学之外,建立潜意识理论。

这或者是革命性的理论,是触犯全人类的观点,“精神分析有两个信条最足以触怒全人类:其一是它和他们的理性的成见相反;其二则是和他们的道德的或美育的成见相冲突。”所以在这两种触犯的成见面前,弗洛伊德提出了两个命题,一个命题是心理过程主要是潜意识的,而“意识的心理过程则仅仅是整个心灵的分离的部分和动作”,承认潜意识的心理过程,是“对于人类和科学别开生面的新观点的一个决定性的步骤”,而在这个决定性步骤之上,则是另外一个创见,那就是认为性的冲动都是神经病和精神病的重要起因,甚至这些性的冲动,除了如荣格所说变成一种“内向”的历程,最重要的是转化为人类心灵中最高文化、艺术和社会的成就,“这是前人所没有意识到的”,而对于这样的结论,自然会受到各种争议,以及反对,所以对于弗洛伊德来说,他的研究意义就在于接受挑战,在于用实例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但是,“如果精神分析既没有客观的证据,又没有公开参观的可能,那么如何去研究它,并相信它的真实呢?”所以弗洛伊德是从假设的命题开始的,他认为精神分析是神经错乱症的一种治疗方法,那么这种治疗方法一定是和其它医药的方法不同,甚至“常常相反”,而这种不同的方法,弗洛伊德用“你们”来指出其相反的属性,“你们常将机体的机能和失调,建立在解剖学的基础之上,用物理化学来加以说明,用生物学的观点作进一层的解释,而从来不稍稍注意于精神方面的生活,不知道精神生活是复杂的有机体最后发展的结晶。”那么在解剖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学之外,有着怎样特殊的研究渠道?在弗洛伊德看来,这就是自我人格,“自我的人格的研究,可以成为精神分析的入门。”而这种自我人格不仅不仅疾病患者有,一般健康人也有,也就是说自我人格是一个客观存在,并非是一种病态现象。

弗洛伊德从过失开始寻找突破口,不管是舌误,还是笔误、读误,或者暂时性遗忘,都是一种德文中以“ver”起首的名词,也就是说它们在某一程度上具有相互关系。人们经常会讲错某一个词,而使整个句子的意义发生改变,这种舌误的经验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有,关键是为什么会有舌误?舌误的意义在哪?它是否会照见说话者内心的某种倾向?“别注视着我吧,你的眼睛征服了我,将我分为两半;一半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的–但是我应该说是我自己的,既是我的,那当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属于你了。”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珀霞对巴萨尼奥这样说,分成一半的自我里有你的也有我的,而“既是我的,那当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属于你了”。在文学艺术的这种处理方式,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就暗含了过失心理学中的意义,也就是说,每一种过失里都有起“意向”,或是在心理过程中占据的地位,“舌误的结果本身可被看作是一种有目的的心理过程,是种种有内容和有意义的表示。”因为你在讲出一句错误的话的时候,并非只是因为身体的疲倦,精神不集中,或者其他的客观原因导致了错误,实际上,在弗洛伊德看来,兴奋、分心、注意力不集中只是几个名词而已,甚至算不上是解释,它们只是心理过程表现出来的“帘子”,“我们的问题应该是:兴奋或分心究竟是为什么事而引起的呢?”

弗洛伊德:掀开了人类心理学的那道帘子

如何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的一切?弗洛伊德从舌误的实例中找到了过失的意义,那就是既有被干涉的倾向,也必定包含着干涉的倾向,前一种是客观原因引起的舌误,而后一种是主观介入必然产生的错误,而后一种更能揭示其心理学的意义,“一个人若忘记了一个熟悉的专名,即使非常努力也不能将它保留于记忆之内,我们便可以揣想此人对他必无好感,所以不愿回忆。”这是一种干涉的倾向,甚至是一种“遗忘决心”,也就是说,主体想办法逃避不愿去做的事、不愿去面对的人,不愿去回忆的过往,他有意将这一切放在表面错误的现象中。有一个实例是琼斯将一封已写好的信摆在桌上好几天,后来他决心投递的时候,却发现忘记填写收信人的姓名和住址,等到他补填之后,送到邮局才发现未贴邮票,于是不得不承认自己“隐隐有不愿将此信投邮之意”。看起来是遗忘,是失误,但实际上就是一种“遗忘的决心”,也就是主动的遗忘行动往往伪装成一种被动的经验,也就是从经验上解释掩盖了内心主动的那种倾向,掩盖了不同方式的预兆。

“动机既经消失,失物便可寻得了。”所以这种遗忘的过失往往具有动机,而被干涉的倾向和干涉的倾向在过失中总是含混在一起,具有复杂性,甚至偶然性,但过失一定是具有意义的,这便是弗洛伊德建立精神分析的一个前提条件,而从过失心理学转变到对于梦的研究中,也同样遇到一个意义的确定问题,在一般人看来,对于梦的研究是徒劳无益的,而且被认为“绝对可耻”,因为梦“既不合于科学,又有倾于神秘主义的嫌疑”,而且梦的对象又是不易确定的,这比研究舌误等过失心理学要困难很多。在以前的研究者看来,梦不是一种心理历程,它没有规律性,也就没有理性意义,完全是物理刺激在心理上的表示,1876年宾兹说梦是一种无用的、病态的物理历程,而莫里把梦比作是“一种舞蹈狂的乱跳,和正常人的协调的运动相反”,甚至在古人看来,梦仅仅是一种比喻,是一种“十个指头在钢琴的键盘上乱动”的声音而已。

但是种种观点,对于梦来说却寻找到了一个共同特性,那就是和睡眠有关,而睡眠的情境是:“我不愿和外界有所交涉,也不愿对外界发生兴趣。我去睡眠以脱离外界而躲避那些来自外界的刺激。”这种逃避观恰好是释梦的一个突破口,为什么在不愿和外界交涉的睡眠中会出现梦,梦是一种对睡眠的破坏,还是对睡眠的维护?睡眠的象征意义是人对刺激的隐退,“像个球似的蜷曲着身体,和在子宫内的位置相似。”这当然不是入世,而是出世,是一种对温暖、黑暗世界的回归,而梦的产生一方面是受到外部的刺激,另一方面则是起源于内部的刺激,就像过失心理学一样,一方面是被干涉的倾向,另一方面则是干涉的倾向,而在这两种意义的混合影响下,梦便有了第二个共同特性:“梦中大部分的经历为视象;虽然也混有感情、思想及他种感觉,但总以视象为主要成分。”也就是将梦景由抽象变为具体,变为视像,在这种“梦的工作”下,梦一定是心理的现象,而不单是躯体的现象,甚至对于做梦者来说,他明白自己梦中的意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明白,就以为自己一无所知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知道,只相信自己不知道。”这是释梦的一个难点,也是一个突破口,也就是说,意义必定是存在的,而这种意义便是潜意识的作用,只不过潜意识转变为意识的过程,很多梦者并不知道。所以对于梦的意义解读,重要的是能“能推知梦的起源,和梦所由起的思想和情感”。如何推知,需要的是联想,需要的是代替物,“我们或可假定一个梦的元素的联想不仅因那元素而定,而且决定在意识内的原来的念头。”或者这仍是一个假设,在这个假设中,对于潜意识的代替物,弗洛伊德提出了三个重要的规律,一是不去理会梦的表面意义,无论是合理或者荒谬,无论是明了还是含糊,都要把表面意义放置在一边;二是必须随时唤起代替物,不管和梦的元素相离多远,只要能找到替代物,便是一种突破;三是,“必须耐心地等着我们所要寻求的那些隐藏的潜意识思想自然而然地出现”。这三个规律其实是将梦的显意通过联想的方式找到隐意,也就是找到潜意识里的意义。

如何是梦的显意?在刺激的心理作用下,梦在睡眠中起到一种调解的意义,也就是说,在睡觉中我们以梦的方式经历欲望的满足,而在满足愿望之后,同样持续着睡眠,所以说,“梦是用幻觉的满足来消除侵扰睡眠的心理刺激的方法。”梦是对于替代物的化装,梦是对于刺激的检查和反抗,梦是隐意的象征,在梦的压缩、移置、意象及润饰下,梦返回到隐意状态,也就有了释梦的意义,也就是说梦又回到了原初的状态,就像回到了人的幼年时期,而在“潜意识就是幼儿的心理生活”的信念之下,弗洛伊德从伊谛普斯情结、乱伦等梦的倒退作用中,“唤醒了原始的精神生活”,而这种倒退作用,则揭开了欲望的满足性质,在这化装和倒退的相互作用下,弗洛伊德便建立了梦的动机:“因为在化装的梦中,欲望的满足并不公开表露,而是要我们去追寻的,所以要证明它,便不得不等到梦已得到解释之后。我们又知道,化装的梦所有背后的欲望是为检查作用所禁止排斥的,而且正是这些欲望的存在,才形成化装的原因和检查作用的动机。”

也就是说,“梦是欲望的满足”,而弗洛伊德的计划,并不仅仅在于梦的分析,而是“想以梦的研究作为神经病研究的引线”。与梦的显像一样,神经病表现的是“症候”,这些症候性动作是偶然的,也是随机的,但是其背后也都有意义、目的和动机,也有其必须的心理背景。弗洛伊德分析了强迫性神经病、创伤性神经病,他从布洛伊尔的发现得出结论:“不仅症侯的意义总是潜意识的;而种症候和潜意识之间还存在一种互相代替的关系;而症候的存在只是这个潜意识活动的结果。”而精神分析的目的就是将潜意识的某事转化为意识的某事。而这种转化,在弗洛伊德看来,就是将原属潜意识的缺失的记忆补充起来,消灭健忘症,然后再打通潜意识和意识之间的通道。

缺失的记忆在哪?该如何进行补充?弗洛伊德认为,通过释梦的方式可以用联想发现潜意识的材料,而病人在其中必然会有抗拒,也就是在压抑中产生了某种疾病,所以必须消除压抑,消除抗拒力量。不管是同性恋,还是虐待狂,甚至被虐待狂,他们都是在一种压抑中走向了性的倒错,而从孩子的性活动分析,他们都在倒错的性活动中寻求到一种发泄和满足,比如吮吸自己的手指的“自淫”,这是对于吸乳的模仿,比如在排便中获得的快感就是一种满足,所以从儿童入手,弗洛伊德指出了性本能的意义,和饥饿一样,性也是本能,就是里比多,如果得不到本能的满足,就会产生压抑,就会引起精神病,“人们若没有满足自己里比多的可能,就容易患神经病–所以我们说人们由于被“剥夺”才得病的–而且他们的症侯乃是对失去的满足的代替。”

“神经病起因的见解:第一是性的剥夺这一最普通的条件,第二是里比多的执着(迫使性神经病进入特殊的途径),第三是自我的发展既拒斥了里比多的特殊的激动,于是乃产生矛盾的易感性。”这是弗洛伊德建立的神经病机制,而里比多是必须附着于一种对象,一个幻念,而这种对象和幻念就是症候,一方面是无法满足表现的神经病,但是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如荣格所说的“内向”来发泄里比多这种本能的积聚,或者通过艺术的手段返让幻念回到现实,不管是客体里比多的应用,还是自我里比多表现的自恋,都是一种性的活动,也就是通过这一途径,将潜意识变成了意识,用意识代替了潜意识。

所以对于神经病人的治疗,弗洛伊德指出必须要将本能释放出来,“一个神经病人的里比多究竟在哪里呢?很容易找到:它依附于症候之上,而症侯则给它以代替的满足,使能满足现状下的一切要求。因此,我们必须控制病人的症候而加以解除—一这正是病人所求于我们的工作。”这是一种对道德的颠覆,但是在弗洛伊德看来,精神分析是一种治疗的工具,其意义在于揭露心灵的隐事,消灭内心的抗拒,“抗力若被克服,病人的心理生活就会有持久的改变,有较高级的发展,而且有抵御旧症复发的能力了。”而起在弗洛伊德看来,并不是神经病人有这样的压抑和抵抗,健康的人也有里比多的释放问题,“它是一种量的差异,而不是质的差异。”一个健康的人,在实质上,也算是一个神经病人,“但他似能加以发展的症候则只有梦而已”。

虽然弗洛伊德从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梦和神经病入手进行精神分析,虽然只是以给学生介绍精神分析的简单阐述做出推论,虽然没有在其它人文科学上作更充分的论述,但是对于潜意识的发现,对于性冲动的研究,都为现代精神分析心理学派甚至文艺创作学打开了一扇革命性的大门,从潜意识到意识,从症候到本能,从显意到隐意,人类在另一种意义上开始理解自己,开始看到了心理隐藏的那一部分。

诗经译注

编号:S21·1960301·0257
作者:程俊英 校注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1985年2月第一版
定价:16.10元
页数:687页

这是一部500多年的诗歌总汇,因为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因为经孔子删定,因为开启了现实主义诗歌的源头,所以他才能成为一部经典。风、雅、颂、赋、比、兴,这诗经的“六艺”成为我们阅读这部古代作品的基本常识。叙事多于抒情,不是诗经的最大特色,语言,韵律才是《诗经》最优秀的特点。而他的思想性几千年来仁者见仁,但大抵上可称为奴隶社会的一部百科全书。本书分国风、二雅、颂三编。

伊利亚特

编号:S32·1960301·0256
作者:(古希腊)荷马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4年11月第一版
定价:25.85元
页数:691页

战争,因为土地或者荣誉,但大规模的特洛伊战争,却因一个女人而起。美貌似乎是天生的诱惑,让这个古代文明国家之间的杀戮不断,而盲诗人荷马亦将这一流传变成了他笔下的史诗而彪炳千秋。“女神啊,请歌唱佩流斯之子阿基硫斯的致命的忿怒。”第一卷起句并不是所有的原因,荷马的最伟大之处在与用15693行诗将口头文学变成了书面史诗,而让后世的人不断思考神或者人的地位、悲剧、死亡以及其他哲学命题。

红与黑

编号:C36·1960301·0254
作者:(法)司汤达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5年3月第二版
定价:23.20元
页数:691页

这部1830年问世的法国小说同时受到了赞扬和谴责等身的评论,而正是这部毁誉参半的小说开启了法国文学的一个新空间,于连式的悲剧正是社会转型时期一代青年的悲剧,“红与黑”的利益冲突使之成为牺牲品,平民出身有较高文化的于连,一步步的上升与最后的滑落是司汤达对法国社会命运的极大关注的凝结,于连的象征主义被高尔基说成是反叛资本主义社会的英雄人物的“始祖”。《红与黑》是欧洲文坛上第一部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其揭露的锋芒让人不寒而栗。


《红与黑》:根本没有什么自然权利 

丹东在处死的前夕,用他的粗喉咙说:“这真奇怪,上断头台这个动词不可能有各种时态;我们可以说:我将上断头台,你将上断头台,但是我们不能说:我已经上了断头台。”
《第十二章》

两步远的死亡,依然不是宗教的救赎,依然不是权贵的赦免,甚至也依然不是反英雄的反抗,玛蒂尔德来看他,好朋友富凯来看他,卑微的父亲来看他,而对于于连来说,似乎只有德·雷纳尔夫人的眼光里,让他感到生命里的荣光,而这种混杂着尊敬、爱和服从的感情,却像是最后的勇气,让他可以单独跟自己说话,单独发现内心的欲望,单独找到伪善的心,这是十九世纪的最后一幕,阳光灿烂的一天里,“一切都很好。”他终于可以拒绝权利,拒绝复活的希望,在最后的两步远的地方把自己带向死亡。“我并不缺乏勇气。”于连留下最后一句话,走向了那个十九世纪的断头台,走向如丹东一样被处死的断头台,走向了爱情在那里永恒存在的断头台。

“我已经上了断头台。”终于变成了一个人的时态,唯一的动词,唯一的人称,唯一的结局,对于于连来说,勇气的背后其实是反抗,是一种去除英雄主义的反抗,去除宗教救赎而把自己带向罪恶的反抗,去除用自尊心来赢取高贵的爱情的反抗,但是在一个人的时态里,于连之死却并非只是彰显自我的勇气和最后的爱情,“玛蒂尔德穿着长丧服出现在他们中间,在弥撒结束时,让入扔给他们好几千枚五法郎的银币。”怀着于连孩子的玛蒂尔德,死亡之后的弥撒,仿佛都是于连一生无法看见时态里的断头台,这样的断头台是我的断头台,是你的断头台,也是“我已经上了”的断头台,时间不是于连之死作为最后的结束,那几千枚的银币似乎标榜着一个反英雄的身体的最后价格,而玛蒂尔德将情人的头颅埋葬,似乎是早就写好的结局,从一开始相遇,一开始相爱,一开始征服,玛蒂尔德就用一种英雄的方式把于连纳入到自己的关于权贵的童话世界里。她曾经读过的那本浪漫主义爱情小说里,她曾经希望延续的家族故事里,于连无非就是那个玛格丽特王后的情夫,被国王处死之后从刽子手买来的头颅,最后被王后埋葬在山脚下,玛蒂尔德将自己崇拜的那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爱情,变成了现实,于连从断头台滚落的头颅成为玛蒂尔德爱情的象征。

这是荣耀,这是爱情,这是勇气,但是对于于连来说,却只是一个身,一个早就被写好了结局的时态。而心所属的德·雷纳尔夫人呢,便是以另一种死亡“忠于她的诺言”:“她丝毫没有企图自杀;但是在于连死后三天,她抱吻着她的孩子们离开了人世。”本来和于连的爱情也是从一个不上断头台的身子重新开始,甚至要抚养玛蒂尔德怀着的那个孩子,“你该为了我的儿子活下去”,这是残酷的接受,这是伟大的宽容,但是在没有时态、头颅的意义早就被书写的断头台时态里,一切都最后被解构了,没有企图自杀变成了赴死的约会,而一场关于爱与被爱,征服与反征服,英雄与反英雄的“一八三〇年纪事”在两个女人、两段爱情、两种人生中,成为“TO THE HAPPY FEW”的寓言。

少数幸福的人,是得到了家族荣耀象征的头颅的玛蒂尔德,是亲吻着希望追随而去的雷纳尔夫人,也是在阳光灿烂中带着勇气最后走向两步远的死亡的于连。他们都在自我构建的“真理”中完成了命名,仿佛这样的命名就是抵达了自然状态,具有了自我意义,所以那一切和历史有关,和政治有关的命运倒成了这个寓言里的一种杞人忧天的担忧,于连最后放心不下的便是所谓的平等:“根本没有什么自然权利……只有在有了一条法律禁止做才做某件事,违者加以严惩的时候,才有权利。在有法律以前,只有狮子的力气,饥饿的、寒冷的生物的需要,总之,只有需要才是自然地……不,受人敬重的那些人,他们只是一些在犯罪时有幸投有被当场抓获的坏蛋。”在这个缺少自然权利的“坏蛋”行列中,犯了一桩谋杀罪的自己,“公正地被判了死刑”,这是于连最后得到的自然权利,但是,“除了这一个行为以外,判我死刑的瓦尔诺对社会要比我有害一百倍。”

将自己和瓦尔诺并列放在一起,这里没有了社会地位和政治手段的区别,当然也没有了上断头台的不同时态,只有是否在法律面前的公平、是否具有慈悲的心怀,是否拥有自然权利的区别,而这种区别曾经是于连二十二年的生命历程中一直在证明的东西,当他带着勇气走向断头台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释然这一切,即使用死亡消除自己的“伪善”,即使用勇气证明自己的平等,但是他依旧败给了十九世纪的专横和暴虐,就像自然权利败给了政治权力,受人尊敬的爱情败给了头颅的象征神话。

司汤达:手里永远拿着一八三〇年的镜子

这种失败就是于连的宿命。作为弗朗什-孔泰出生的穷人,作为维里埃尔木匠的儿子,于连的命运早就写好了结局,心比天高是理想,禄如纸薄的现实,甚至对维里埃尔市长德·雷纳尔先生的仇恨没有个人恩怨的成份,但是却注定是弱者的反抗,“维里埃尔市长在他眼里仍旧代表着世界上所有的有钱人和所有的蛮横无礼的人”,那被砌得越来越高的墙是财富和权势的象征,也是一种对立的隐喻,而于连要拆毁这些墙,要打碎这些有钱人和蛮横无礼的人围拢起来的世界,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怀着某种企图闯进去,从内部分解这样的权力世界。学识、记忆力似乎是他的优势,所以当拥有每个月五十法郎的收入成为市长家庭教师的时候,于连就顺利地开始了自己闯入权力世界的计划。

这是一种预设,对于于连来说,无非也是一种英雄主义的理想实践,拿破仑、战斗、胜利,这些词汇深深地嵌入在于连的内心世界,“这就是拿破仑的命运;难道将来有一天也会是他的命运吗?”那盘旋的雄鹰代表着力量,但是这种力量却注定是孤独的,所以于连的孤独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一种紧张的神经质,甚至成为分裂的人格,在爱情的不同状态下成为一种折磨。和德·雷纳尔夫人的爱情一开始就是一种复仇的计划,那一只手被握住,又被抽回去,主动伸出来,又被动抓住,这反复的过程里,都是于连的征服欲望。“如果当着他本人的面占有他妻子的手,这不是嘲笑他的一种方式吗?对,我一定要做到,他对我曾经表示出那么大的蔑视。”起初是为了蔑视德·雷纳尔先生,蔑视权贵和财富,即使有那么一点爱情的冲动,也在自我低微的出生面前被不断否定,也是对于贵妇人玩弄的合理解释:“这个女人的性格我知道什么呢?只知道这一点:在旅行以前,我握住她的手,她把手抽回去;今天我抽回我的手,她反而抓住它,而且紧紧地握住。她曾经蔑视过我,这是个向她进行报复的好机会。天知道她有过多少情夫,她选中我,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见面容易。”

“………………爱情/造就平等,并不追求平等。”高乃依的诗醒目地写在于连的世界里,而当那只手被握住的时候,对于于连来说,是一种平等的胜利,“是的,我打了一次胜仗,但是应该乘胜追击,应该趁着这个骄傲的绅士退却时打垮他的自尊心。这才完全象拿破仑。”而这种平等的胜利却又是不平等的,它只是一个英雄主义的美梦,一个如偶像拿破仑式的战斗,作战计划是详细的,也是大胆的,他可以从《圣经》里找到记载,可以以诱奸者的角色制造夜里两点钟的约会,可以以梯子的高度来抵抗象征权贵被砌高的墙,尽管那充满勇气和自豪的行动对于他来说是“开门时他抖得那么厉害,两膝发软,不得不靠在墙上”的软弱,但毕竟把一个曾经圣洁的女人带到了地狱边缘。对于德·雷纳尔夫人来说,她是市长的妻子,也是这个权贵世界的一部分,也是=生活在高高的墙内部,尽管她讨厌自己的男人,尽管没有真正的爱情,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她成为于连报复的目标,而那“强烈的爱情和疯狂的快乐”也像毒药,开始腐蚀一个女人柔弱的心。这是一场战争最惊心动魄的爆发,“他的爱情仍然不过是一种野心。这是他这个如此受人蔑视的、不幸的穷光蛋,占有一个这般高贵、这般美丽的女人的快乐。”也注定是一种无法逃避罪恶的开始,“她相信自己已被罚入地狱,毫无赦免的希望:她不断地给于连最狂热的抚爱,企图以此来躲开地狱的幻影。”

对于于连来说,这个作战计划将不可遏制,英雄的征服将步步推进。他在国王面前成为仪仗队队员,“从这时候起他感到自己是一个英雄。他是拿破仑的副官,在向敌人的炮兵阵地进攻。”他像一个战士,面对着前面的敌人,他像一个贵族,在巨大的虚荣心下扬起高傲的头。但是这样的复仇却将他带向一个道德的边缘,一个已婚女人,一个市长的女人,一个通奸的女人,对于德·雷纳尔夫人来说,这一场爱情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但是她已经无法回头,孩子生病无非是给了她一种自我悔恨的机会,“但是我侮辱我自己,我自己跳到泥坑里去,这样也许我能救我的儿子。这种侮辱在每个人眼里,也许是一次公开的赎罪?”但是在于连的诱惑中,她已经无法自拔,她在天堂和地狱间徘徊:“她的生活既是天堂,也是地狱:当她见不到于连的时候是地狱,当她跪倒在他跟前时候是天堂。”而实际上,暂时的天堂就是永久的地狱,于连几乎像魔鬼一样无法缩回自己摧毁道德世界的双手。

那夹在一三〇页上的那封信是爱情对于权贵的妥协,那写给德·雷纳尔先生的匿名信则是阴谋的另一个开始,“如果我不杀死我的妻子,只是把她赶出去,让她丢人现眼,她的姑母在贝藏松,会亲手把财产全部交给她。我的妻子会带于连到巴黎去生活,维里埃尔的人会知道的,我还是会被看成个受骗者。”德·雷纳尔先生的墙永远是自己稳固财富和权力的武器,而在于连面前,他似乎永远是高傲的,永远是伪善的,“刑法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们的圣会和陪审团里的我那些朋友会救我。”但是于连离开维里埃尔,去往贝藏松的神学院,并非是一种恐惧的逃避,并非是害怕担责,也并非是赎罪,而是成为他下一场战斗积蓄力量和勇气的开始。“但是旅行的人刚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在山顶坐下来,觉得休息是—件十分愉快的事。如果强迫他永远休息下去,他还会幸福吗?”不能休息,继续攀登,这是于连英雄式征服的第二阶段,这里不是墙,而是高山。

逃离人间地狱般的神学院,于连成为德·拉莫尔侯爵的秘书,这不是小城维里埃尔,这是“阴谋和伪善的中心”巴黎,这里不是每个月五十法郎,这里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二十二件衬衫,这里也不是已婚的“通奸”的夫人,而是漂亮未婚的小姐,而最重要的是,侯爵的权力世界里是上流社会的种种荣华,又成为花花公子的一切机遇,更有对于美貌、欲望的征服的所有可能。“新的总是好的。”这其实是一个外省人的盲目,盲目地改变,盲目地适应,以及盲目的爱。“我要得到她,然后远走高飞,谁要是想阻止我逃走,那就活该他倒霉了!”这是于连对于曾经冷漠相待的拉莫尔小姐的欲望,这是另一场战争,依然指向打碎自己的卑微出身,但是拉莫尔小姐不是雷纳尔夫人,不是用一只手、一把梯子就可以轻易征服的女人,“财产,高贵出身,才智,姿色,这一切,照别人的说法,而她自己也这么相信,全被命运之神的双手堆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她没有任何权力上的需求,她只想要的是,是一种充满象征意义的爱情,一种如英雄征服般的荣耀,“爱情这个名字,她只使用来称呼在亨利三世和巴松皮埃尔时代的法国能够遇到那种英雄的感情。”那一颗头颅的浪漫家族传奇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实际上,她就是那个王后,就是为了寻找情人的头颅,而在这个意义上,她成为了另一个征服的英雄,而她面前站着的是于连,是对于丑高度赞扬的于连,是出身低微却不妥协的于连,是对自己的言行从不加以考虑的于连,“这个索雷尔有点象我父亲舞会上维妙维肖地模仿拿破仑时的那种神气。”于连性格里的深度,欲望里的未知数,使得她“要让他做她的情夫,也许还要让他做她的主人呢!”而这种主人却是颠覆式的,在内心深处,是要征服他,“一旦他能完全支配我以后,谁知道他还会有什么奢望呢?好吧!我将象美狄亚一样对自己说:‘在这么多的危险中间,我还有我。’”也就是将他变成一个再无欲望的人,然后反过来自己成为主宰。

充满勇气和征服欲,他们的相遇,不是英雄惺惺相惜,而是征服和反抗,猜测和引诱,实际上,于连在拉莫尔小姐面前,其实已经不是英雄式的战斗,而成为反英雄的反抗。优美的身材、风雅的服饰、白皙的手、美丽的胳膊、一举一动的disinvoltura(从容)的梦想,对于于连来说,并非是真正爱上拉莫尔小姐的理由,而是让自己以一个农民的身份再次被贵族小姐爱上,这才是意义,而这种意义就是自尊心的满足,“这时候还只有十点钟,于连陶醉在幸福和对自己的力量的感觉中,这种感觉对一个穷鬼来说是那么新奇。他走进意大利歌剧院,听他的朋友吉罗尼莫唱歌。音乐从来不曾使他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他成了一个神。”拉莫尔向他表白的信变成了象征,他原封不动地抄好,寄给了富凯的一个工人,叫他交给皮拉尔神父保管,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神话。这是唯一的荣誉,这是从黑到红的转折,“我,汝拉山的可怜的农民,我,注定一辈子穿这一身可悲的黑衣服!唉!换了二十年以前,我会和他们一样穿上军服!那时候一个象我这样的人,不是阵亡,就是三十六岁当上将军。”而在拉莫尔小姐身上,他却看到了脱下这身可怜农民的衣服的机会:“有多少红衣主教,他们的出身比我低,然而掌握过统治大权!”从黑到红,是从可怜出身的农民变成掌握统治大权的重要人物,“他感到他的野心和他对教士服装的喜爱成倍地增长了。”

一个是阴谋,一个是野心,两个人的爱情变成了相互的折磨,相互的征服,而于连在这场较量中慢慢失去了优势,“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隶,我应该跪下来,请求你原谅我曾经打算反抗。”他实际上成为整个拉莫尔侯爵,甚至权力系统的工具,凭着记忆力记录的那12个人的秘密谈话,成为于连陷入政治争斗而无法摆脱的宿命,给元帅夫人抄写表白的五十三封情书,都只是一种命令,所以即使于连想要“把思想转向建立军功和效忠祖国”也无能为力,而拉莫尔的怀孕对于于连来说,并非是巩固自己红色幻想的武器,而成为一种恐惧的开始,“很久以来活着对我就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我决定结束我的一生。”而当用手枪对准雷纳尔夫人,对准自己现在才感觉到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爱的女人,也变成了一种命令。“他用手枪朝她开了枪,没有打中;他开第二枪,她倒了下去。”两枪,第一枪是恐惧,第二枪是无奈,第一枪是对命令的执行,第二枪是英雄主义的最后覆灭。

被抓,雷纳尔夫人却没有死,对于于连来说,是命运的残酷,而其实也是最后的救赎。“野心已经在他心里死去,另外一种热情从它的遗骸里产生出来;他把它称之为对谋杀德·雷纳尔夫人的悔恨。”两个女人在面前,一个是覆灭了自己的英雄主义,另一个则是摧毁了自己的残存爱情,她们都在努力疏通关系,努力使得于连免除死刑判决,但是对于连来说,他似乎才真正看清自己,看清自己无法改变的命运,“先生们,我没有这个荣幸属于你们的阶级,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反抗自己的卑贱命运的农民。”于连对陪审官说,他希望的是用死亡来换取自己的罪恶,而这对于他来说既是公正的判决,也是用勇气的表现,而其实这种公正和勇气,在于连那里依然是自尊:“我不上诉。因为我感到我有去死的勇气,不至于太让人笑话我。”

让玛蒂尔德怀上了孩子,但是于连到死都没能成为她的丈夫;混迹于巴黎的上层社会,但是于连到死都没有获得一官半爵;拿起手枪射出子弹,但是于连从没有像拿破仑一样冲杀在战场上,爱情、地位和征服的欲望,都不是自然权利,所以对于连来说,似乎只有死亡才是自然的,才是自己的选择,才是公正的选择,但是这种充满勇气却无法改变现实的命运,是英雄主义的最后神话,也是反英雄主义失败的悲剧,即使心在重新唤醒的爱情里,而身却只能在金钱的购买中成为情夫的象征,心身分离,英雄与反英雄的分裂,一切都是“我已经上了断头台”的宿命。

用金钱购买职位的瓦尔诺先生,复辟后取得显赫地位的拉莫尔侯爵,以及那些伪善的教士神父,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员,在这个“矫揉造作的法国”,于连的悲剧只是历史的一面镜子,“先生,一部小说是在大路上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有时候它反映到您的眼睛里的是蔚蓝的天空,有时候是路上泥潭里的污泥。”而在这一路上手上拿着镜子的人,自然是那个真实名字叫玛丽-亨利·贝尔的“司汤达”,这个三次随拿破仑南征北战立下功劳的拿破仑信徒,这个高举革命和战争旗帜的雅各宾党人,这个七岁丧母、形同孤儿的怀疑主义者,他用小说这面镜子照见了蔚蓝的天空,也照见了泥潭里的污泥,“他敢于描绘巴黎的爱情,在他之前还不曾有人尝试过。也不曾有从稍微细心地描绘过十九世纪最初三十年间压在法国人头上的历届政府给法国人带来的社会风气,有一天这部小说描绘的将成为古老时代,象瓦尔特·司各特的古老时代一样的古老时代。”D.格吕福·帕珀拉对小说写作进行了赞美,其实这只不过是他用另一个化名构建一个不服从上帝的无神论者,“上帝之所以被人原谅,因为是不存在的。”,所以司汤达在镜子里看见的只是自己,一个永不妥协的英雄,一个战斗不止的英雄,所以这“一八三〇年纪事”一定是一部关于英雄主义的宣言书:“我将在一八八〇年为人理解。”“我所看重的仅仅是在—九〇〇年被重新印刷。”“我所想的是另一场抽彩,在那里最大的彩注是:做一个在一九三五年为人阅读的作家。”

栖居与游牧之地

编号:H12·1960301·0253
作者:张新颖
出版:学林出版社
版本:1994年12月第一版
定价:9.80元
页数:287页

本书是文学硕士张新颖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文集,做为比较文学的研究生,张新颖的文学视角较多从中国文学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吸收上进行研究的,所观照的文学作者也是以马原、残雪、余华、史铁生等人为代表,显示了新一代学者对中国文学批评的勇气与创新精神。本书还专辑论述了台湾文学对西方现代文学的移植。本书共分四辑,为“火凤凰“新批评文丛之一。


《栖居与游牧之地》:把这些人称作“我们”

文学就其小而言,是我的家,是我居住的地方和逃避之所;言其大,则是空旷辽阔生机勃勃的原野,我的感受、思想、精神在这原野上自由游牧,以水草为生。
《后记》

陈思和的《鸡鸣风雨》、蔡翔的《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和张新颖的《栖居与游牧之地》是我1996年3月购买的图书,这是“火凤凰”新批评文丛的三本,当时隔14年打开书页让自己进入一种阅读状态,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怀旧:那种知识分子情怀,那种学院派风格,那种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批评方式,的确呈现着20世纪末的人文风格,而那时的我似乎也将其作为一种理想,渴望走向知识分子的学术体系中。

是有启蒙意义的,是有自由思想的,是有个性追求的,甚至是一种如上帝式的俯瞰。据说,当时推出这套丛书的意义是试图在“滔滔商海之上”,建立起一片文学批评的“绿洲”,是希望在知识贬值、人心浮动的时代中再次探寻知识分子的使命担当,“火凤凰”无疑是一种涅槃式的符号象征,它以一种强烈的燃烧意识革新颓败的现实,从而完成从此在到彼岸的重生。但是当14年未曾打开,现在却进入到阅读视野,除了一种自我虚构的怀旧式满足之外,是不是反倒变成了自我随波逐流的隐喻?甚至,在连续两天对于《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和《栖居与游牧之地》的翻阅中,当看到明显的错字出现,竟然有一种失望之后对所谓知识分子情怀的嘲讽:学术批评需要的异质,需要的是独特,更需要严谨和崇敬,为什么戴着高傲面具的学院派,竟然连最基本的校对都没有达到要求?

这或者是属于编者的问题,或者可以用“不拘小节”化解之:重要的是思想,是观念。但是,当一本书作为整体出现的时候,作者无疑也是一种整体,而文章里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归结为作者的疏忽。站在高处的作者,低到细微处的文字,是不是仅仅是思想和知识之间的不同场域?也并非是吹毛求疵,在某种低级错误所处可见的文本里,即使观点如何带有启发意义,即使思想如何具有洞察力量,都有可能毁及一个作者甚至一套丛书的声誉。如此强调,是因为在张新颖的这本书里,看到了一种相反的见解。《现代精神的成长:从感悟到抗拒》,副标题是“对王文兴小说创作主题的一种贯通”,在这篇文章里,张新颖阐述了“现代精神”的特质,他认为,现代精神在文学中的表现是自传性的,因为它只有在“经验过程中才被经验到”,这种经验是个体的、私人的,只有顺利进入到完全私人的惊艳世界里,他者才可能经验到,才可能体会到极度内向性的现代精神。

关于现代精神,这里就设置了双重标准,一个标准是“经验的”,经验构建的是私人意义的世界,即使他者能够进入,进入其中的他者也已经不再是他者,而是经验的一个影子,这样就完成了关于现代精神的排他性,“不存在一个预设的、能够被清晰界定的现代精神,因而,没有相应经验的人就很难把握住它,至多抓住一些关于它的概念和说法。”第二个标准是:非知识对象,“一旦成为知识的对象,也就被知识规范、限制,渐趋稳固,抽空了内在的活力和生机,失去了变化与冲动的可能性,恰好沦落为现代精神的反面。”知识是一种体系,是一种规范,所以现代精神要保持其独立性和私人性,必然是对知识这个体系和规范的否定。作为经验的现代精神,作为非知识的现代精神,当张新颖如此界定了现代精神的内核,也就完成了另一种批评体系的构建:“在台湾文坛,站在乡土派立场上对现代诗和以王文兴,欧阳子等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小说的严厉指斥,就常常表为一大堆空洞符号的无意义堆积。”

很明显,在张新颖看来,如果把王文兴、欧阳子的现代主义小说纳入到乡土派立场,就是一种知识的构建,就抽取了经验的内在意义和私人品质,在另一个意义上,当张新颖以“现代主义”来界定并寻找王文兴、欧阳子文本中的现代精神,才是一种“经验”的触摸,也只有在这种层面的批评和解读中,才能抵达他们的私人内心。没有读过王文兴、欧阳子的小说,也没有读过罗门的诗,当然更没有系统全面了解台湾乡土派的立场和观点,也从来不曾读过那些对王文兴和欧阳子现代主义小说“严厉指斥”的批评文章,所以无从判断他们是不是“一堆空洞符号的无意义堆积”,但是在看完张新颖的这篇文论,再次回过头来揣摩这句话,似乎也体会到了读到这些知识分子批评文章却看见那些未被校对出的错字的复杂心态。

张新颖一定是深入研读了王文兴、欧阳子、罗门的现代主义文学作品,在他看来,王文兴的小说创作中,内在的有一条精神发展的线索,“我强烈感觉到小说中的精神世界与作者的内心路向互相投射,当然这种投射不是直接的,不是建立起一种事实相似性的纪实传记,投射对于外在事实的穿透使自传性立基于超越品格的层次,以保证书写活动是一种创造而不是复现,保证其产物是虚构的小说。”而对于欧阳子的小说,他认为对于内心探索是其关注的焦点,借用欧阳子自己的话说,“一种心理观念占据了欧阳子主观情智的中心,她把这种观念施之于作品,以此开始心理的演绎和诠释”,白先勇认为,欧阳子的小说人物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几束心力的合成”;罗门的诗,在张新颖看来,则是一种“灵视”,借用罗门自己的说法,是一种宛如“多向归航台”的仪器,“从各种方向,准确地飞向机场。”诗人就是通过自己心灵的“多向归航台”,将世界从各种方向导入到存在的真位和核心,以此形成“多向性”的诗观,所以罗门诗歌里的都市、战争和死亡三个重要主题,都以“灵视”的方式显示了独立的品格,“那种内向探索的深度,那种超俗的高度,那种知性的透视、批判和令人震颤的心灵激情,这一切罗门坚持了三十余年且将继续下去的紧张的诗性精神活动,都是当代文化和文学所极端匮乏又极端需要的。”

很明显,在张新颖看来,王文兴、欧阳子、罗门的现代主义文学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就是内向探索的深度,而这种内向性便是他所说的现代精神,所以当台湾文坛用乡土文学进行解读的时候,无疑是把他们的视域又抛向了外部。内心世界的外部解读,现代精神的乡土划分,这种错位在张新颖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当张新颖认为这些作品具有现代精神,是不是也是一种专断?当批评者以他者身份审视作品时,谁能从一种统一标准说谁必定经验到了内在精神,谁是在的非知识体系中触摸到了现代精神?乡土文学是另一种视角,即使完全向外,也是呈现了不同的感悟,也是提供了不同的阐释空间,何以这就是“一大堆空洞符号的无意义堆积”?

所以,这种“唯我论”是偏狭的,站在高处其实完全可以低下头来,甚至可以走下来——如果回到文本本身,当作者把文稿交给编辑,当编辑完成了校对,难道最后作者都不会再次校对自己的文稿?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态度是对读者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仿佛能想象作者高高在上,那些低微的工作从来不通过自己的手,不通过自己的眼——毋宁说,当编辑完成校对工作,却留下那些错字,就如那些乡土派对于现代小说的解读一样,为什么反倒看不到作者站出来指责他们是误读,指责他们把内在的精神变成了知识体系?错字只是一种隐喻,对于现代精神的排他性解读或者只是一个影子,当自我识别了错字,当保持独立判断意识之后,再次回到张新颖的批评文本,其实折射的是作为作者之“我”的书写困境。

“我们可以做越来越多的事槽,我们却越来越不能表达自己。”这是张新颖提出的一个疑问:我们如何表达自己。在他看来,世纪末不仅仅是时间意义上的标识,更是心理层面的符号,它使精神价值失去崇高性,自我失去独立性,它使知识分子面临尴尬——世界不再是中心和边缘的二元对立,中心即边缘,在这个不断解构的世纪末,社会分裂成各自独立的单元,“各个单元都站在同样的高度,每个单元都有各自的语法,谁也不具有先天的优越性。”正是这种失去了中心存在的世纪末,作为社会良心的知识分子也边缘化了,显然,在知识分子面对多元文化的态度中,张新颖反对的是“渗透”“演化”以及“侵略”“灌输”,他似乎在如何表达自己中寻找出路:一方面找不到历史,因为历史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创造物,另一方面也找不到现实,因为现实已经被他者占有,而在历史和现实之外,未来也没有清晰地呈现出来,所以,在张新颖看来,“我们”已经变成了沉默者,“为了拒绝现实、保护自己不被现实侵害,我们成了无言的话语主体。”

但是,这不是颓败,不是否定,张新颖把我变成了我们,是寻求一种集体性存在,而当我们沉默,是一种无言的状态,但不是失语,所以在世纪末尴尬的同时,张新颖其实慢慢建立起了知识分子另一个存在世界:“我们不要做现实中的话语主体。我们在沉默中孤绝。”就像指责乡土派的空洞批评,现代精神必须拒绝现实,拒绝外部,必须在共同经验中返回内心世界,在我们中沉默而孤绝。先锋文学无疑是这一“沉默中孤绝”的生动写照,它们破坏历史与现实的通行法则,就是破坏被外部引导的知识体系,它们构建其他人无法进入的独语世界,就是以彻底绝望者的姿态,拒绝向外部世界祈求——我们如何表达自己?我们在沉默中表达,在独语中言说。

在先锋之前,张新颖看到是一种叫做“反抗”的态度,这也是对于外部世界的拒绝,是对于我们自身表达的努力,从北岛到崔健再到王朔,这是一条完整的反抗演变路线:北岛代表的朦胧诗喊出的是:“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我和人是同一的,所以作为从历史过来的见证者和受难者,朦胧诗人一直在强调“我”的出场,而我的出场是在反抗中完成的;北岛出版《北岛诗选》的1985年,崔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唱出了“一无所有”的呐喊,他继承了朦胧诗的精英文化心态,却又在流行意义上走向大众,但是崔健的歌声里那个我是不明确的,他只是在等待明确;而到了王朔的时代,个人主义消弭了,人文关怀被戏谑了,他甚至以逃离的方式制造了平民化粗鄙化的反抗世界,“因为他缺乏自我审视的意识,回避个体内部的分裂性,他的文化反抗的形式就是他是时代的一种病,而这种病有可能产生反社会的意义。”

从北岛“我只想做一个人”到王朔的“千万别把我当人”,从朦胧诗人“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到痞子文学“玩的就是心跳”,文学和文化在嬗变,但是在张新颖看来,反抗却是一致的内核,“这种文化伴随新生的时代精神而生,对于先它而在的社会来说,它是陌生的、异质的,它向已定的社会文化形态,结构,意识挑战,以便争取自己的合法存在和权利。”那么到了知识分子面临世纪末的尴尬时,这种反抗是不是还具有构建意义?“文化反抗的实质存在于对立双方的紧张关系中,这决定了被反抗者对反抗者的‘牵制’,文化反抗必须在这种不自由的关系中进行。”但是很明显,当九十年代出现的先锋派在“沉默中孤绝”,它其实是取消了“牵制”力量,取消了紧张关系,所以文化反抗转变成了一种独语——一种返回自身,返回私性,返回精神之地的“巴别图书馆”——博尔赫斯对于中国先锋作家的启悟,就是构建了一个可能性的语言迷宫。

无论是马原的虚构,孙甘露的冥想,无论是余华的荒谬,还是残雪的恐惧,无论是吕新的“弥漫性文本”,还是史铁生的独舞,实际上,在中国所谓先锋文学建造的巴别塔图书馆里,每个人的独语,每个人的孤绝,都不足以提供一种“我们”式的群像标签——之所以是“我们”,只是批评者对于一种现象的阐述方便,而这种阐述方便其实也隔绝了作者经验和读者经验,其实也割裂了文本和知识,就是巴别塔本身,它只是提供了可能性,而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属于“我们”的现代精神,正如张新颖评价吕新时所说:“对于吕新,我感觉到而暂时没能说出来的和根本就属于不可说范畴的部分,也许更有意义。”

暂时没有说出来,根本不可说,是作为读者的张新颖对于作者作者的吕新的体悟,在欲说不说的呼应中,张新颖似乎找到了进入其中的“经验”,但是他又不想进入,而在退回来之后,其实可能看见更多的风景,更多的可能性,以及更多的“我”——站在近处和退回远处,也许是一个批评者必要的两种方式,而宽容和多元,也是构建一种人文视野的必要态度,正像他自己将书名取名《栖居与游牧之地》,文学是一个自我居住的家,但是绝不是排斥一切的独语,还需要寻找一个具有可能性意义的游牧之地,“我的感受、思想、精神在这原野上自由游牧,以水草为生。”

中国编辑史

编号:W37·1960128·0251
作者:姚福申
出版:复旦大学出版社
版本:1990年1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440页

真正称得上“编辑”的第一人便是孔子,他最早编辑的书籍是《诗》、《书》、《礼》、《乐》、《春秋》“六艺”,之后便是周代的草创阶段、两汉的奠基时期、隋唐的辉煌时期、五代两宋的飞跃期以及近现代的不断发展期。本书共分两篇,上篇为古代部分,下篇为近现代部分,至解放前夕止。

秋雨散文

编号:E29·1960128·0250
作者:余秋雨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4年10月第一版
定价:3.20元
页数:531页

余秋雨是以《文化苦旅》而被读者认识的,不容否认,余秋雨的笔触中的确存在着对一种秩序的忧虑,但那种自上而下式的思考方式显然散发着酸腐的味道。反盗版宣言、不断的选集出书,这对于本来沉积于书斋的余秋雨来说,寻找到了一条不断向读者生产产品的捷径。这本《秋雨散文》当然是余秋雨从未发表过的文章中“精选”出来的文化忧思录。

第三思潮——马斯洛心理学

编号:B86·1960128·0249
作者:(美)弗兰克·戈布尔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87年2月第一版
定价:2.00元
页数:204页

由于马斯洛将“自我实现的人” 和“人类潜力”引入到心理学,使他的心理学不同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和华生的行为主义心理学,从而成为心理学历史上的新思潮,这种对人类主观作用的肯定而使马斯洛成为一个人本主义哲学家。当然,马斯洛对弗洛伊德哲学仍有其不自觉地继承,只不过这种继承更多是一种选择性的批判。
本书由马斯洛的五部著作和百余篇论文浓缩而成。


《第三思潮:马斯洛心理学》:人如何自我实现

我想证明人类有能力完成比战争、偏见和仇恨更美好的东西。
马斯洛

在2020年的2月打开1996年1月的记忆,显得苍白而模糊,24年前,应该鼠年还没有到来,24年前,我还在某所学校里读书,那时,应该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有目的或没有目的地在杭州城北地带,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随地而摆的书摊,停下车,走过去,蹲下来,然后挑挑拣拣,便看到了这本《第三思潮》,那时对“第三思潮”是陌生的,就如对这条从未骑行经过的街道,那时对马斯洛是有所耳闻的,就如对这个我半年后离开的城市。在陌生和有所耳闻中,买下了这本只要2元钱的书,然后放进了我的书库里–;24年来,似乎一直未曾真正打开过。

只是因为陌生而有所耳闻,便购买了地摊上的一本书,对于当时的目的很是迷惑,即使24年后的今天想来,大约也只是一次偶然:偶然骑行,偶然瞥见,偶然买下–在没被真正阅读之前,一切都似乎在偶然中发生。为什么会这样做?那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当24年后开始打开这本当时就泛黄的书,当阅读完之后再次去检阅当时九品书库里的介绍,似乎24年就隔开了现象和本质,隔开了想象和事实:“本书由马斯洛的五部著作和百余篇论文浓缩而成。”这是图书介绍的最后一句话,而其实,这本书只是弗兰克·戈布尔对“第三思潮”的马斯洛心理学进行了科普式的介绍,根本没有马斯洛的五部著作,更没有百余篇论文的影子。

介绍是一种明显的误读,是没有进入之前的耳闻和摘录而已,但是当编号指向了确切的时间,当记忆在模糊中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为什么还会有误读?简单的介绍是无法抵达真正的文本,是不是这一种误读也在弗兰克·戈布尔的这本书里?对于马斯洛心理学的陌生,对于第三思潮的隔阂,其实在阅读完这本书之后,这种情况依然存在,而这只不过是弗兰克·戈布尔对马斯洛心理学一种非常浅显的注解,即使最后几章谈到了马斯洛心理学在社会变革及管理学中的应用,包括针对美国犯罪、违法、酗酒、嗜毒或失败,通过“更好地理解自己、理解别人”,通过建立健全的人际关系来解决,包括曾经是罪犯的威廉·桑兹在马斯洛心理学启示下进行了对罪犯改邪归正的“七个步骤”方法实验,包括加德纳·墨菲运用马斯洛的研究,在《人的潜力》中提出了开发人的潜力,在美国建立九十多个潜力开发中心,包括耶鲁大学教授克里斯·阿吉里斯博士在马斯洛心理学影响下,提出了个人精神健康问题,“正是对相对健康的个人的研究,导致了对人的责任和义务的重新强调……越来越多的心理学家相信自我尊重、自我接受和心理成功是构成我们社会中个人精神健康的主要因素。”包括美国线性系统公司经理运用马斯洛基本需要理论,通过“尤塞琴管理”来维护工人自尊心从而大大提高企业的效率……

马斯洛心理学运用到社会管理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如果回到弗兰克·戈布尔的这本普及型书籍,关于马斯洛,关于马斯洛心理学,关于第三思潮,其实缺少一种系统论,当然更缺少对心理学真正有深度的阐述和批判。所以从知识层面,和24年前偶然发现而购置一本书一样,从来都是一种对于知识的获取。但是,当24年后进入到弗兰克·戈布尔的知识世界里,疑惑总是会产生出来:马斯洛为什么会发展他的自我实现理论和人的潜能研究?第三思潮真的可以超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和华生的行为主义,在心理学上具有新的开拓意义?马斯洛心理学是不是还有明显的理论局限性?

“第三思潮”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时间的序列,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到华生的行为主义,这两种思潮在马斯洛心理学之前,而马斯洛在研究心理学,提出著名的“自我实现的人”和“人的潜力”的概念过程中,是在否定前两种思潮,但是更多是继承,在继承中否定,在否定中创新,或者是“第三思潮”在心理学序列中的意义所在。但是,在弗兰克·戈布尔看来,马斯洛心理学似乎是对于前两种思潮的全盘否定,他认为弗洛伊德感兴趣的是精得错乱者、实验室和精神病人,也就是说是不健康的人,而马斯洛唯一关注的是健康的人;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无意识的动物本能,是原始的,反社会的,非理性的,所以在本我和超我之间存在着交战状态,而作为结果的自我成为心灵的一部分,联合本我于超我的力量来决定行动,这种行动压抑自己的冲动,最后导致的对社会的某种仇恨,“仇恨植根于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友爱关系之中。对对象的恨比爱要古老。”而马斯洛完全抛弃了这样的观点,他认为,对畸形的人、不成熟的人和不健康的人进行研究,就只能产生畸形的心理学和哲学,“一个更普遍的心理科学应该建筑在对自我实现的人的研究上。”而这种健康的研究方式就是对于弗洛伊德所说观点一种纠偏:本能“不是丑恶的,而是中性的或者是良好的”。

对于华生的行为主义,弗兰克·戈布尔认为,和弗洛伊德把动机的重点放在深层的内在冲动和驱策上不同,华生的行为主义把主要动机的重点放在外在环境的影响上,而他们的理论研究中毫无一丝主观色彩,“行为主义者把诸如感觉、认识、意向、欲望、目的、甚至思想与感情等一切主观定义的词汇都从他的科学词典中剔除了出去。”所以马斯洛对行为主义理论持怀疑态度,“我认为机械论的科学(它在心理学上表现为行为主义)并非谬误,只是太狭隘,不能成为一个普遍的综合性的哲学。”因为华生专注于对动物的研究,把人也当成动物之一种,所以马斯洛要发现人类行为和动物行为的极大不同,要摆脱机械论,要重建人本主义心理学,所以在否定华生行为主义之后,马斯洛提出了以综合性的哲学思路来构建心理学–对弗洛伊德理论的否定,对华生行为主义的否定,而其实,马斯洛是要把两种思潮结合起来,既要包括对行为的内在、固有的决定因素进行研究,又要对外在的、环境的决定因素进行研究,从而达到综合性的意义。

弗兰克·戈布尔认为,马斯洛这种综合性的心理学关注中性的本能,关注健康的人,最重要的标志是第一次把“自我实现的人”和“人类潜力”的概念引入了心理学的范畴。但是,除了他对于弗洛伊德主义和华生行为主义进行批判和否定之后创建了自己的心理学,马斯洛为什么会走上这一步?为什么会提出不同的心理学观念,这和马斯洛自身的经历有什么关系?或者说,马斯洛是不是也是自己心理学的一个直接样本?对于这方面,弗兰克·戈布尔显然也没有更好地阐述,他只是介绍马斯洛的成长过程中,说到了他童年的孤独,说到了他工作的艰辛,说到了他结婚很早,说到了他没有机会参军,但是这些经历似乎不能构成一个样本意义。但是,马斯洛说过:“我想证明人类有能力完成比战争、偏见和仇恨更美好的东西。”这句话或者可以成为他专心开始研究心理学的一条重要线索,他在描述自己童年生活时说,“我十分孤独不幸。我是在图书馆的书籍中长大的,几乎没有任何朋友。”作为一个在非犹太区里生活的唯一犹太籍孩子,马斯洛的这种孤独感一定是强大的,但是弗兰克·戈布尔只是做了一个简单介绍,并没有和他日后的研究联系起来;弗兰克·戈布尔认为,1941年12月7日是改变马斯洛生活方向的一个重要节点,那一天日本偷袭珍珠港,第二天美国对日本宣战,本来马斯洛会在战场上思想自己的价值,但是因为年龄太大,所以马斯洛没有机会从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弗兰克·戈布尔认为,马斯洛“决心贡献毕生精力去寻找一种关于人类行为的普遍理论”,这就是“为和平会议桌所用的心理学”,这种更有用的理论似乎是为了弥补无法参军的遗憾,但是按照马斯洛的观点,他想证明的是人类有能力完成比战争、偏见和仇恨更美好的东西,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所做的研究是和战争这种丑恶的东西相对立的,是为了构建一种人类的美好,但是弗兰克·戈布尔显然误解了马斯洛的这种初衷。

马斯洛:被标签化的第三思潮

马斯洛最著名的观点,一个是人有自我实现的需求,另一个则是相信人类具有大量尚未加以利用的潜力。关于自我实现,是从基本需要理论而来,从最基本、最强烈、最明显的生存需求,到安全需求,到爱和归宿的需要,再到对尊重的需要,最后才是人的自我实现理论,这是人的一种发展需要,即存在的价值,马斯洛认为,人的这种高级本质要以他的低级本质为基础,否则,高级本质就会“倒塌”,“有关‘高级需要’的推论是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侧重点。”而他列出的存在价值包括完整、完善、完成、正义、活跃、丰富、单纯……关于这个人的自我实现,马斯洛的一句名言是:“一个人能成为什么,他就必须成为什么。”

人的自我实现是不是一种可以忽视现实的主观评价?是不是一种唯心论的主观主义?甚至会不会无限放大人的潜能?在大学时代,马斯洛就对自我实现有着好奇心,他之后所研究的第一批年轻人就是两年名大学生,后来他还挑出了布兰代斯学院百分之一最健康的人,这些人都被他称作是“不断发展的一小部分人”的代表,从理论和实践中,他认为,一个有出色认识能力的人,会有更强烈的自我实现的决心和意志,会有更清醒的是非观,会有对未来更准确的预感,所以他们较少受到欲望、焦虑、恐惧、希望、盲目乐观或悲观的歪曲,他们更具有创造性、自发性、独立性和个性的统一,他们很少抑制自己的感情,他们很少有自我冲突,他们乐于与人相处,他们的爱情和婚姻都健康幸福。弗兰克·戈布尔认为马斯洛的自我实现是一种“心理自由”,也正是在这种心理自由中,人才会不断挖掘自身的潜力,走向自我实现。

但是这种对人的潜力的挖掘,如何不成为一种忽视客观条件的心理控制论?弗兰克·戈布尔显然没有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似乎在马斯洛看来,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它组成了心理学关于人类冬季的普遍理论,甚至弗兰克·戈布尔举例说马斯洛在年轻时想要进田径队参加比赛,那时在十分钟之内跑完一英里被认为是绝对做不到的,但是马斯洛却将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变成了可能,所以弗兰克·戈布尔说:“每一次刷新记录都表明人的潜力在这些项目上有所增加。”不可能变成可能,是因为激活了人的潜能,但是人是不是有一种无法超越的极限?如果单一依靠潜力论来激发人对于极限的突破,那么会不会陷入主观主义?就像马斯洛的“顶峰经验”,到底在什么意义上人会有这种“感到敬畏、强烈的幸福、狂喜、完美或欣慰的时刻”?

马斯洛所研究的人的潜力一定是在某种范围里的突破,当然他所研究人的潜力更重要的意义是激活的过程,而不是结果,也就是在过程中才能有顶峰经验,才能有幸福、狂喜、完美和欣慰的时刻,才能不断自我实现。而这种持续性的过程,也是马斯洛所说的“心理发展”:人需要发展并运用他们所具有的才赋,以便自己发展并达到自我实现–这就是精神健康。但是弗兰克·戈布尔似乎也并没有充分阐述人的自我实现的欲望机制,人的潜力和心理发展的动态过程,只是拿年轻时田径比赛的超越性结果来证明马斯洛所说的“一个人能成为什么,他就必须成为什么”,似乎有些断章取义了。

马斯洛提出了“尤塞琴管理”方法,马斯洛尝试研究人类动机的普遍理论,马斯洛积极倡导建立“协和社会”,都是他将心理学具体运用到社会管理的实践努力,当他提出教育在社会改革中的重要作用,当他认为社会必须学会识别最适于做领导者的人,当他把成功与能力紧密相连看成是一个成功社会的标志,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抹杀了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恶?是不是用改良理论对社会和个体存在的不健康问题进行了妥协?甚至是不是一种理想主义?对这些问题弗兰克·戈布尔也没有从心理学层面、社会层面进行深入探讨,他只是简单展现了马斯洛实践成功的一面,却没有剖析可能存在的问题:比如当马斯洛运用“尤塞琴”的Y理论进行管理,是不是当领导者对工人进行鼓励和理解,就不会产生对立?就不会引起矛盾?Y理论只是对专制主义的X理论的扬弃,只是用尊重的态度改变逼迫、控制、指导的管理方法,这种把成功只取决于领导是不是优秀,人格是不是健康的观念,真的是对于马斯洛心理学的一种简单化处理;而在社会变革中,弗兰克·戈布尔又指出,马斯洛其实对战争深恶痛绝,但是他向往的却是“一种循序渐进的、非暴力的社会变革”–同样是期待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有一个能推进社会改革的领导者,同样希望社会的全体国民都有自我实现的欲望,有心理健康的渴求。

实现自我变成了唯一的目的,人的潜力成为了共有的目标,弗兰克·戈布尔在对马斯洛心理学最简化的介绍中,一切都变成了平面式的存在,变成了一种不触及思想的知识,就像24年所隔开的现象和本质、想象和事实一样,它只是偶然出现在街头拐角,只是陌生而有所耳闻中被购买,马斯洛、第三思潮,高峰体验(顶峰经验),或者都是和自我实现、人的潜力无关、拾掇起来的标签而已。

法国现代小说史

编号:C11·1960125·0248
作者:(法)米歇尔·莱蒙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5年3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347页

法国人的特性决定了其小说创作带有极大的反叛性和实验性,法兰西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民族,也是一个富于探索的民族,政治生活的多样性使文学创作之树常青。书名《法国小说史》,实则是指法国大革命以来的小说发展,这一段历史中,自然主义、现实主义、象征主义等文学思潮接踵而至,同时出现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左拉等一批文学巨匠。法国小说对民族命运的关注、社会生活的关注,都表现了其少有的忧戚思想。本书将法国小说的历史分期划分为:巴尔扎克以前的法国小说、现代小说的诞生、现实主义小说的鼎盛时期、嬗变时期、争议的年代等5章。


《法国现代小说史》:如何会产生叙述

现实不是叙述出来的,它是由无拘无束的内心独白展示出来的,它本身就是不协调的,不确定的,处于正在完成的过程中。
《第五章 争议的年代》

这一年,小说的样式在变化中运用而生,各出版社出版了形式多样的小说,有内容紧凑、手法灵活的《新法兰西评论》版的小说,有大量发行的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的小说,有格拉塞书局的简短优美的故事,还有普龙-努里出版的严肃庄重的小说;这一年,法国出现了超现实主义的一代,他们与前一代迥然不同之处在于提出了“你们为什么而写作”的问题;这一年,小说的革新出现了具有代表性的两代人,拉克勒泰尔、杜阿梅尔、马丹·杜加尔和儒勒·罗曼一代人从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宏伟作品中探索这儿会生活的复杂性,塞林、蒙泰朗、阿拉贡、圣太克絮佩里和安德烈·马尔罗等一代人则致力于批判既定的价值,以促进新价值的产生;这一年,有关小说的争论开始出现,争论设计的不再是小说的样式,而是涉及到叙述的方法,“与其说是争论小说为什么会产生,倒不如说是争论如何会产生叙述的。”

这一年是一九三〇年,当小说出版呈现出多产和多样性特点,当小说需要不同年代的人进行革新,当小说的争议在于“为什么写作”和“如何产生叙述”,是不是小说的本体论已经到了彻底改变的年代?从表现革新力量的市民小说,到展现社会史宏伟画卷的“长河小说”,从描绘人类境遇的小说,再到解构现实主义的超现实主义及现代主义小说,为什么法国“争议的年代”划定在一九三〇年?一九三〇年,在米歇尔·莱蒙看来,刚好是法国现代小说小说诞生一个世纪,“现代小说诞生一个世纪之后,人们到一九三〇年进入了一个大部分写作方法都已被发现的时代。”当写作方法都已被发现甚至被穷尽,在题材意义上,在手法上,似乎都走向了某种终结,在这一情况下,“作家们将会竭尽全力地进一步完善它们,使之变得更加精妙。或者通过更为大胆地运用省略和暗示的方法,使之变得更加令人困惑不解。”

这是现代小说的一个分水岭,米歇尔·莱蒙特别提到了塞林、马尔罗、圣太克絮佩里、贝尔纳诺斯、蒙泰朗和阿拉贡这一代人,在他看来,他们那时已经取代了以前大师的地位,确立了自己的声望,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抛弃了对于读者阅读口味的关注,当小说从为了受众的消遣娱乐的目的论中返回,他们便注重在小说本体论上的发掘和发现,“小说本身要成为一种行动,而不是一种描写。”甚至小说成为了精神和道德意义上的改造器,“小说成了一种佐证:摒弃非理性的行为,蔑视个人主义的艺术趣味,崇尚冒险活动的兴趣,对参与历史事件的崇拜,企图在与世界的剧烈的斗争中表现自我的愿望,这种种新的价值标准促使小说家把小说作品视为一种佐证。”

不再是描写而是行动,不再关心读者趣味而成为社会问题的佐证,不再争论小说样式而争论小说“如何会产生叙述”,一九三〇年的法国小说走向了变革和嬗变,甚至走向了一种本体的革命。当发出为什么小说的这种分水岭意义界定在一九三〇年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者可以以回溯的方式回到一百年前的一八三〇年,回到米歇尔·莱蒙所说的“现代小说”的诞生。书名翻译成《法国现代小说史》似乎是一种误读,如果按照这个书名,米歇尔·莱蒙对于法国小说的起点就是他所说的一八三〇年,而其实他原先的书名是《法国大革命以来的小说》——原先的书名和翻译后的书名,明显存在一个时间差:《法国现代小说史》的起点是一八三〇年,那么从法国大革命发生的一七八九年到一八三〇年,是不是只是一种可以省略的时间背景?

米歇尔·莱蒙的第一章是《巴尔扎克以前的法国小说》,单列出一章来介绍一八三〇年的法国小说,绝不仅仅是一种背景交代。在巴尔扎克以前,法国小说其实并没有真正成为一种成型的文学体裁,米歇尔·莱蒙认为,那时的小说是一种缺乏规律的“吉卜赛流浪儿”,也就是说,它还没有被承认是一种文学体裁,因为当时的人还没有“能够明确指出它本身的要求和它特有的形态”。那时已经有了黑色小说、感伤小说,小说也开始形成了它自身具有的社会学意义,但是《阿道尔夫》或者《勒内》这样的小说,尽管摆脱了过去的俗套采用忏悔录方式展现了逼真和真实,但是缺乏情节;司各特·瓦尔特的小说再现了一个历史时期,展现了历史时期的风俗和信仰,但是他只是用戏剧性小说代替叙述性故事;意识形态、诗情和心理分析构成了十九世纪初期小说体裁的三种倾向,但也都没有真正成型……

直到司汤达的《红与黑》面世,而这一年正是一八三〇年,于是米歇尔·莱蒙将其看做是现代小说的诞生。为什么司汤达的《红与黑》会成为现代小说诞生的标志?司汤达从二十岁是立志成为伟大的诗人,他还想成为戏剧家甚至梦想做当代的莫里哀,他的《日记》、《新哲学》以及《书简》中都可以看成是为戏剧梦想实现所做的准备,但是这些都只是计划、大纲,直到司汤达开始写作小说,并且用一部恢弘巨著《红与黑》奠定了法国现代小说史的地位。米歇尔·莱蒙对司汤达的小说进行分析后认为,《红与黑》的开创意义就是“对事物的观察”,他根据报道的事实进行写作,但是摒弃了小说艺术的旧传统,一方面对当时的风俗习性进行了精确描写,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画卷,而对于现实的描述,并不是一种新闻报道,他按照一种自由节奏推进,采取若干连续的插曲方式,介入到故事中去,另一方面,在“绝不热衷于描述某一事变的来龙去脉”的写作手法中,他以对历史演变中偶然发生的事件的记录,将真实故事和“令人信服的假象世界”结合,这种手法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深入到个人内心世界,记录下的他的思想。

偶然发生的事件,并不是要打破所谓的历史规律性,而是更多介入故事,使小说具有了一种真正体裁意义上的本体性,“如果早二十年,生在帝国时代,于连就可能从军;就可能驰骋欧洲,逞其才智。可是而今,如果他想成功,并在复辟制度下生活,那么就只有屈从于统治者的要求。”司汤达的《红与黑》被看成是现代小说的诞生标志,而他并不是单枪匹马革新了小说的创作手法,巴尔扎克被米歇尔·莱蒙成为“十九世纪第一个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比司汤达更注重对于小说体裁的确认,如果说司汤达的小说注重的是灵感,灵感产生了最灵活、最自由的形式,而巴尔扎克则是通过叙述的结构去表达,也就是说,巴尔扎克教子司汤达,提出了更本体的问题:故事的情节本身按照什么方式才能成为意义的载体。从一八二九年到一八三三年,商业活动中失败的巴尔扎克转身进行小说创作,他几乎创造了所有的形式:“典型人物、小说结构、风俗观察和哲学思考的紧密结合、被安插在具体环境之中和以时间为基础的故事的戏剧性进展。”从《高老头》到《幻灭》,巴尔扎克一改司汤达在创作时无法摆脱自我的困境,而是在一边叙述中一边说明,一边描绘一边解释,在巴尔扎克看来,艺术不仅在于表现生活,而且还在于认识生活,小说家企图“借助语言来控制世界”,所以巴尔扎克的小说中重要人物都混合有三种方面的特点:社会型、道德型和哲理型,巴尔扎克说:“他们差不多总是必须作为反映现在的一个伟大形象,才活得下去。这些人物是从时代的五脏六腑中孕育出来的,全部人类感情都在他们的皮囊底下颤动,里面往往隐藏着一套完整的哲学。”

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里,他自己被置于其中,甚至以代言人的身份描绘了巴黎第一批人物形象;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认识生活”就在于让生活担负起摧毁幻想和打破希望的责任;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他以肖像、描写、叙述形成的静态学和以对遗产的觊觎、诉讼手法的狡诈、阴谋等行动产生的动力学,形成了静动结合的性格对立,这种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的开拓,使得现代小说逐步成为了一种固定的文学体裁,巴尔扎克说:“艺术的使命不是抄袭自然,而是表现自然。”艺术在他看来,既是“理想化的创造”,也是“浓缩了的大自然”。而这种观点也正好是那个时代写作手法的一种总结,除了司汤达和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小说,乔治·桑的理想主义小说和浪漫主义小说,也逐步发展起来,而它们似乎具有同样的特点,那就是在“表现自然”中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看起来是逃避现实,但是却是对于生活斗争的一种体验式感受。

一八三〇年诞生了法国现代小说,这一定不是小说靠自身发展确立的独立历史节点,它是一种历史必然,而这种必然又回到了米歇尔·莱蒙的书名《法国大革命以来的小说》——正是由于法国大革命的爆发,在社会的各个层面动摇和摧毁了旧有传统,使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都发生了改变,在文学创作中,自然也相应地产生了司汤达需要的那种最自由的灵感,产生了巴尔扎克想要表现的自然,产生了乔治·桑的田园理想,也产生了充满激情的浪漫主义小说——小说就是在变革中进行转变,在矛盾中寻找出路,就如司汤达在《红与黑》中借用圣-雷阿尔说过的那句话:“小说,这是一路上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一面镜子,既可以照见那个真实的现实,也可以观察包括自我在内的世界存在,当然也会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面放大镜。

但无论如何,在现代小说诞生的这一百年里,小说和现实,文本和社会,就是在这样一种再现的关系中演绎,“现实主义小说的鼎盛时期”尤其需要这面镜子的伟大作用。维克多·雨果制造了四十年代社会小说和大众小说奇妙综合体的《悲惨世界》,他用小说的镜子“描写人类意识从恶转向善、从黑暗转向光明的史诗”;福楼拜整理了小说的遗产,他用手中的镜子“对细致的真实给予巨大的关注”,《包法利夫人》成为科学观察的样本:“我在我其它的书中越是衣冠不整,我在这本书中就越要竭力扣好钮扣,我竭力遵循几何的直线:不抒发一点儿激情,不进行思索,不表现作者的个性。”龚古尔兄弟在心理和社会方面进行了研究,他们用镜子观察人的生理,“我们的小说独有的特征之一(……)便是它们将成为这个时代里历史色彩最浓厚的小说,为本世纪的伦理史提供最丰富的现象和真正的事实的小说。”而左拉的自然主义小说,则成为在实验基础上的放大镜,《卢贡—马加尔家族》成为“第二帝国的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

现实主义小说,那面镜子呈现出现实真实、具象、细致甚至繁琐的一面,当科学代替想象,当生理学代替心理学,当小说成为观察方法,小说也终于迎来了嬗变的时代——一八八七年,左拉的五位门徒在《费加罗报》上发表公开信宣称反对他的极端做法,只是小说在镜子式的叙述中面临危机的一种症候。这是时代是“愈来愈难以给小说作品划分类别的时代”,因为阅读习惯的改变,因为写作方法的变化,因为小说样式的发展,而真正对小说发生实质性改变的依然如现代小说诞生时那样,是因为整个社会的结构和价值体系发生了改变。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使得法国小说发生了裂变,在这里一种重要的标志是思想观念介入小说中,米歇尔·莱蒙将之命名为“世界主义的时代”,一方面小说成为“在翻译中最少失去其特征的文学样式”,这是其稳固性的标志,外国作品大量流进,产生了新的引力极,从而让法国小说不再只是法国的小说,也不再是和法国有关的小说,柏格森的哲学、弗洛伊德的心理学,都开始改变小说的内在结构;而另一方面,战争观带来的工业性文学和世界主义观念,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小说成为“逃避这种恐慌或为阐述这种恐慌所作的一种努力”。

社会的变革导致小说的嬗变,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被称为“长河小说”,“我看约翰·克利斯朵夫好像一条大河,从第一页起我就说过这句话。”长河不是小说展现史诗意义,而是人物具有的某种英雄主义特质,在反抗、激奋、愤怒、失望中,小说人物约翰·克利斯朵夫完全和法国的传统决裂,小说就是英雄之诗,就是英雄的哲学;而马塞尔·普鲁斯特在《追忆水水年华》中的内心独白,一方面汲取了从前在夏多布里昂、波德莱尔或内瓦尔作品中所获得的新鲜的、瞬间的表达方法,另一方面则打破常规,将小说创作建立在多主题的重现与彼此互相配合上,而不在故事的发展上了,“叙述者把他本人的过去全部说完,于是《追忆逝水年华》也就全书终止。当叙述者开始讲他自己的时候,作者完成了他的书。”在某种意义上,普鲁斯特就是以反现实主义的方式解构了小说的叙述结构,米歇尔·莱蒙将之称为“法国小说的一个总结”,“普鲁斯特的独特和伟大就在于他把特殊和一般、现实和思想结合得很好。”

普鲁斯特不是一个个案,在战后新的小说技巧不断出现,其中有以瓦莱里·拉尔博为代表的内心独白,有“观察角度”的写作方式,有无所不知之外小说家的谦逊风格,有音乐式的结构,有新的小说心理学,这种变革对于小说本体来说是革命性的,就如提出了“纯小说”的纪德写道:“要将一切并非专门属于小说的成分统统清除出去。运用混杂的方法得不到任何好东西……”所以当这种解构清除了固有传统而开始建构的时候,一九三〇年便成为另一个标志——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的信仰的缺失,小说传统被一再解构,而战后重建便成为一种建构,它需要用另一种叙述来展现新的一代,但是这里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超现实主义提出来的:“你们为什么而写作?”

这是对小说创作主体的疑问,也就是“作者何为”的问题,从主体到本体,小说也避免不了面临“如何会产生叙述”这个问题。克洛德—埃德蒙德·马尼说:“一九三〇年乃是决定小说命运的转折性的一年……”这不仅是不断更新的创作队伍试图回答超现实主义的问题,而且在代际的价值观念上对小说之存在意义发生了疑问:现实是破碎的,世界是虚幻的,精神是沉沦的,当转向于这样一种内部世界的时候,小说真的不再是单纯的叙事,“现实不是叙述出来的,它是由无拘无束的内心独白展示出来的,它本身就是不协调的,不确定的,处于正在完成的过程中。”存在主义小说更是在二战之后最具代表性的嬗变样本,米歇尔·莱蒙说:“法国军事上的失败,外国的占领,许多人被关入集中营,以后又是广岛的原子弹爆炸,冷战的首次出现,这种种因素就足以使得荒诞和绝望的哲学思想发展起来了。”萨特的《恶心》,西蒙娜·德·波伏瓦尔的《官员大人》,加缪的《鼠疫》,就是荒诞和绝望哲学之下的产物。

但是存在主义还在叙述,还有思想,还在寻找希望,甚至“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但是新小说呢,小说是不是在“新”的时代只能否定一切?当他们把从巴尔扎克到亨利·特鲁瓦亚、所有不属于创新之作或新美学成就的作品统统都归到传统小说这面旗帜下面,世界就只剩下两种小说,甚至新小说自己在进行着自我解构,米歇尔·布托尔就认为小说是“狡猾的虚构”,因为“这是为了使读者感到困惑而编造”,在他的《时间表》中,小说变成了一部正在完成的小说,或者它是永远不会写完的小说,因为,“它不再是小说了”。米歇尔·布托尔的小说永远在过程中;乔治·巴塔耶的评论也是小说,《内心体验》就像是没有上帝的神秘主义者的日记;莫里斯·布朗肖的《黑暗托马》、《阿米纳达布>、《高不可攀的人》都在语言的迷宫里;萨缪尔·贝凯特的《马洛纳正在死去》就是在制造了死亡的持续状态。

小说是狡猾的虚构,小说是语言的迷宫,小说是永远在书写的状态,小说没有时空坐标,当小说变成新小说,承担描写、叙述甚至行动的作者已经退场,而读者变成了作者,他在组合,他在编排,他在理解,而这便是米歇尔·莱蒙所说的“故事的零度”,就像罗布-格里耶的“主观现实主义”,小说根本不是社会、心理或“记忆”的某种深度经验,它只是对于世界表层的描绘,而他投身于电影,便是这种创作的实践,因为在电影这个被看见的客体里,动作和物体便是真正的“现实主义”。从现实主义中脱身而出,是作者的态度,当小说被交到读者手里的时候,这一种“故事的零度”似乎也正是米歇尔·莱蒙认为是“如何会产生叙述”的小说走向未来的方向,因为它需要的是“处于正在完成的过程中”:“难道不正是对一切作出结论的唯一方式吗?难道不正是揭开空间障碍,促进我们走向光辉的未来的突破口吗?”